青森市是东北的首都。
虽然确切的说应该苍森才是首都才对,不过苍森身上政治性、宗教性的色彩过于浓厚,而经济、人文上的实质性的首都机能几乎全部都由青森来承担了。所以才形成了将苍森市和青森市全部包括在内、拥有一百六十万人口『东北苍森首都圈』。
周围一片昏暗。休息日和晚上的商务街,冷清到让人不感相信,而今天更是特别的清净。
当然,在湾岸地区举行的睡魔祭奠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这也可以算是一个理由。不过逃跑了这么久,居然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实在不能不说是异常情况。
真的是没有『任何人』,就好象这一带的周边全部都被封锁了一样。
所以,从后方追赶过来的敌人的脚步声,也让人觉得异样地沉重。
自动售货机的阴影中,茸味和水脉一起,整理着已经近乎于干呕的呼吸,随后,两人摒住气息,静静地等待着。
眼前的宽阔街道上,巨大的龙骑士正发出震动地面的声响从两人面前通过。
看那大小,应该已经超过了建筑物的十楼高度。这种过于巨大的超钢机还能在柏油路面上正常移动,全归功于东北的城市规划建设的时候全都以超钢机的运用为前提。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路面早就在超钢机的重压下粉碎,周围的大厦也早就纷纷崩落了吧。
后方的追兵,就是巨大到这种程度的东西。
等待它通过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多秒,却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与漫长。
终于……
判断危机总算已经过去的茸味,连忙吐出一口长气,一屁股坐在地上,由他的肩膀支撑着的水脉也被他带着倒了下去。
「为……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那是龙葬卿的秘葬超钢机……龙血树」
「她来讴夏高中的时候我见过一次,所以名字我是知道啦……不过,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被追赶得这么彻底啊?」
「……嗯。那个、真的非常抱歉」
看了看因为愧疚而垂下了头的水脉,茸味「啊—」地一声抬头望天。
「后悔,了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茸味摇了摇头。当然不可能后悔。
“因为水脉是现在能够联系拉薇妮亚的唯一纽带”,这不过是之后强行加上去的理由而已。
大概对于茸味来说,水脉毫无疑问地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就像最初相遇的那一天,因为寂寞而哭泣、因为想要寻求帮助而向茸味祈求的,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如果不能保护这样的她,就算不上是男子汉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
虽然后悔是没有过,不过也不是单纯地什么都没想跟着事态走。
「我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好了……这实在奇怪了点吧。宫立警察队没见出动的迹象,而且居然会一个人都看不到,就好像这里周围都被封锁了一样嘛」
「不是“好像”,就是被封锁了啊。大概不论沿着哪条路走下去都一样,前面都会有龙葬词团和宫立警察队、要不就是神官长直辖的机械化师团在等着吧」
「啥?」
茸味傻傻地张大了嘴巴。
「那个,水脉小姐,你刚才说了什么?话说,那是为什么?还有说起来,这个是龙葬卿大人和梅格小姐……啊是人葬卿大人,她们圣葬卿之间的内部纷争吗?那个、只是关系不好而已有必要搞到这种程度吗?」
虽然心理清楚不会是这么单纯的问题,不过暂且还是先这么问吧。
「不是什么关系不好啦……说起来,圣葬骑士团的八个词团,都是各自有各自的考虑的。龙葬卿大人是为了神官长大人而战,而人葬卿大人只是为了从神官长那里救出艾美和乔而已」
「那个……」
越说越糊涂了啊。
「也就是说梅格小姐,悖逆了神官长大人吗?」
「这个嘛……从结果上来说是这样没错」
「这次的战斗也是为了救出乔小姐和艾美……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那么水脉小姐呢?」
「我现在被追捕,也是因为这件事」
「啊——」
茸味再一次仰天长叹。
话题变得有点沉重。
他想起了梅格曾经说过的话。
『请你和乔成为朋友吧。』
现在,他好像才有点明白包含在那句话里面、梅格对乔的关心和思念有多深厚。
不知道为什么连艾美都要牵连在内,不过看起来若草的四姐妹也是为了自己的姐妹亲情而战的。听了这些话之后,更让人觉得没办法扔下她们自己逃跑了。
这个时候,茸味察觉到了道路前方的那个昏暗的洞穴。
「地下铁……」
和各个地方的首都圈一样,青森市中也遍布着地铁线路。如果把青森市看成一个巨大的豌豆荚的话,地铁线路就是围绕着这个巨大的豌豆荚描绘出一个8字形的圈。而通向这个地铁线的车站的地面台阶入口,正在茸味他们眼前。
没有任何照明灯光,也就是说连这里也已经完全被封锁住了。
「好象无论地面还是地下都无路可走了呢……茸味先生?」
水脉这么感叹着,但是茸味的脑袋里却想到了一个另外的可行方法。
「……不,说不定会有一个逃脱的方法、呐」
取出手机,茸味拨打了刚才打过一次的那个号码。
五分钟之后。
茸味和水脉站在了地下铁的站台上。
月光上也十分昏暗。时间还没到晚上的二十一点,果然不管怎么看都是对方故意关闭了所有照明。
茸味刚才把电话打给了佩姬的通讯端末。在地铁入口处的剪票闸那里,茸味原本是想着只要能通上电的话总能想办法打开锁的……结果佩姬只说了一句「特别服务哦」就轻轻松松地用远程控制打开了闸门。
总之,现在就照绚乃要求的那样,尽量逃到早上吧。
选项有好几个。
经过线路,逃到封锁区域之外混进人群里,或者是潜伏在地铁路线当中等到天亮。
聪明的做法应该是选前者吧,不过那样做的话也有可能把无关的人们卷进来。虽然想来女王宫也不会希望这种情况发生……但只要有千分之一、甚至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不能无视。
这么想来的话,潜伏下来才是上策。
「我们去下一个车站吧,在这个站藏身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茸味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水脉点头表示同意。
「能和伊丽莎白汇合的最快的方向是哪边?」
水脉指向了通往西翼方向的隧道。完全没问题,佩姬刚才建议的也是这个方向。
这样的话前进方向就决定下来了。不过,月台和路线之间由丙烯树脂做成的墙壁分隔着,没办法直接从月台下到铁道上。于是两人就那样牵着手走到了月台最后面的地方,从那里就可以翻越栅栏下到铁道上了。
「小心点」
先下到路线上的茸味张开双手,在下面接着行动有所不便的水脉的身体,不过当他抱住落下来的水脉之后,却因为支撑不住而又让屁股跟大地来了个盛大的亲密接触。
「啊好痛……对不起,水脉小姐你没事吧?」
水脉被茸味整个人紧紧地抱在怀中,只漏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我没事……」的呻吟。
耳边传来的水脉的声音是如此之近,以至于茸味总算察觉到两人现在的姿势近乎于亲密的拥抱了。
「那、那个……水脉小姐」
「诶、啊、对不起」
慌忙想要分开的水脉却因为匆忙之故没有站稳,再一次像是要覆盖住茸味一样倒在了他身上。
最后还是茸味用肩膀担起了水脉,两人像是在相互支撑一样站起了身。
「还是慢慢来吧」
「也是呢」
两人相互看了看,然后一起笑了起来。
在经常下雪的青森所铺设的地铁线路,和北海道地方的一样包裹着橡胶制的外胎,因此除了旁边的送电用轨道之外,并没有传统的那种『铁轨』。所以地铁所使用的轨道,看起来就像是单纯的混凝土作成的沟槽一般。
茸味和水脉就暂且先沿着这条沟向相邻的站点移动。
行走中的茸味眼中,映出了各种配电盘或是管道当中适合躲藏的视线死角,对他来说,现在立刻躲到那些死角当中去的想法显得无比诱惑,但是他潜意识里也清楚那并不是什么好选择。
追兵如果会出现的话,应该就是从刚才两人进入的那个车站而来的吧,既然不光是宫立警察队,连骑士团和机械化师团都动员了,那么必然会携带夜视和热源侦测的装备,这样的话……应该是再逃远一点再挑选藏身的地点比较好。
茸味自己也知道这不过就是外行人的想法。但是既然身边没有专家在,那么所有的判断都还是只能由茸味自己来做。
地铁隧道中,各处都微微闪烁着应急照明的灯光。
借着这微弱的光线前进的中途,水脉非常突然地开口说到。
「说不定,我之前的想法当中有些错误的地方」
那是混杂着紧张与不安,迄今为止从来没有出现在水脉口中过的、一下就能听出话中所包含着的焦虑的声音。
「茸味先生知道吗?为什么已经死过一次的我,会变成超钢女而重生过来」
虽然第一反应是“这种时候怎么会想到这种话题啊”这样,但是感受到水脉的话中似乎有什么非常重要的意义,茸味还是就自己所知的范围内给出了答案。
「那是乔小姐和征尔先生同梅格小姐事先这样说好了,不是吗?」
以打倒拉薇妮亚为代价,而让水脉复活。
千美绘所转述的征尔的话,应该就是这么说的。
但是水脉却摇头否定了这一说法。
「约定。你真的觉得只是这么简单吗?既然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要特地『定期备份我的记忆』呢?」
瞬间,茸味感受到一股仿佛让大脑麻痹停止一般的冲击。
水脉借着疑问的方式清楚地否定了这个判断。很明显,水脉的苏生,不可能仅仅是因为征尔和乔的愿望。
这么说起来……第一次见到水脉、两人一起前往泉秋院宅邸的七月的那一天,茸味也确实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最后一次的记忆备份是在十二月十日吧』
那是为了什么?
而且,执事阿部先生也确实说过『知道水脉小姐会回来的』。
「你有从泉秋女子高中的学生那里听说过吗?十五年前,我已经决定要前往女王宫了」
茸味点了点头。
确实,茸味之前听说的是,她已经确定要作为女王的巫女前往苍森了。
也就是说,水脉身怀『女王的巫女』的素质。
所谓巫女,就是受到女王的加护,在女王宫侍奉女王、并担负着把女王的声音传达给大众的职责的人们。茸味记得,拥有这种资质的人,即便找遍全东北也不过寥寥数人。
这种不过是一般常识。不过,如果要问那么判断是否拥有巫女的资质用的是什么标准的话,茸味显然是不可能知道的。
水脉继续说着。
「女王的巫女也是有寿命的。就算是巫女,也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她们的身体是没有办法一直承受女王的力量的。所以巫女在作为巫女生存过数百年之后,无一例外地都会到达界限并死亡」
看着猛然惊觉过来并盯住自己的茸味,水脉露出了做好觉悟一般的辛酸微笑,然后说出了意外惊人的事实。
「会逐渐崩溃哦,像乔小姐那样」
像那个左臂和双腿都是机械义肢的、赤发的少女一样——
逐渐崩溃而死亡。那已经不是单纯的死亡了。
「茸味先生也听过那种传闻吧?女王大人,其实已经不在了的传闻。其实女王大人已经死——」
「不、不可以!不可以说这种话!」
茸味慌慌张张地阻止了水脉接下去的话。
「没错呢,像现在的茸味先生的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
确实,从差不多距今两年前左右的时候起,女王就从大众的视线中消失了,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
于是,群众中开始出现了从「其实女王已经去世了」、「女王被女王宫藏匿起来了」到「其实说穿了从最初开始就没有女王这个人」等等等等、各种各样的臆测和传言。
当然,这些全都是都市传说之类的东西,大概也没有人会真的去相信这些东西,而敢大声说出这些内容的人全部都被打上了不敬的标签。
即便如此,私下里偷偷流传这些传言的人还是络绎不绝。
大家都觉得不安。一直以来都是理所当然般地守护着人类、引导着人类的女王忽然消失了,而人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继续向前走,任谁都会觉得惶恐不安。
「茸味先生,我知道你会有疑问,不过请先以把我所说的话全都当成事实为前提来听我说」
水脉要求茸味先不要多说话并把她的话听完,相对的,判断真伪的部分全部都交给茸味自己来决定。
「也许你会觉得无法相信,不过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女王了」
「等、等一下水脉小姐」
「请听到最后」
水脉撅起了嘴,再次要求茸味保持沉默,茸味连忙点头答应。
「虽然不清楚确切的年数,不过从女王大人消失开始算,肯定已经有好几百年了没错。茸味先生会想自己也已经见过好几次女王了,不过那其实不是女王本人,而是拥有将女王的身姿投影到自身上的力量的巫女的样子。说得更清楚一点的话,这两百年来,在大众面前现出身形的女王大人……其实是乔小姐——不,应该叫乔大人才对」
虽然水脉要求自己闭嘴乖乖听下去,不过她的话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点。
女王大人其实已经不在了……大家印象中的女王大人其实是巫女大人……而那个巫女大人就是乔……也就是说茸味所认为的女王大人其实就是乔……
茸味回忆起来了。
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在父亲的带领下在黄金周期间拜访苍森所见到的女王的姿态。
在被黄金的光芒包围的美丽女性面前,数以千计身缠白衣的少女跪倒在地,而那个美丽的女性则平等地为面前所有的少女祈求幸福。
无比慈悲、无比高贵、无比美丽……兼具所有母性光辉的那位女性,居然就是『失去巫女力量之前』的乔。
水脉还在继续着。
「前代……也就是乔小姐的身体其实在数十年之前就已经出现了面临界限的迹象,所以,我被选定为次任的巫女……不过可惜的是我在那之后遇到了事故而死亡,而乔小姐的身体也在两年前迎来了极限而开始崩溃」
水脉这么说着。
乔失去了左臂和双腿、水脉遇上了事故而死亡,因为这双重的原因而造成了巫女缺失的这个空白期间,才是大众所知道的女王消失的这两年。
在混乱和呆滞的思绪之中,茸味终于察觉到了。
「慢、慢着慢着!那么说、说不定、不、那个、该怎么说才好呢……这么说的话,其实是为了在水脉小姐有个什么万一的时候,将身为巫女的水脉小姐复活……是这个意思吗?!从最初开始就已经这么决定了?」
水脉点了点头。
「和征尔先生还有乔小姐的愿望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的」
「但是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拉薇妮亚的死不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吗。既然拉薇妮亚不死,水脉也会被复活,那么为什么还要特地……
茸味脑中的思考仍在高速运行着。
愤怒开始涌上心头。盯上拉薇妮亚的那个人究竟有什么目的?想要质问水脉的冲动下意识地冲了上来,但是茸味勉强让自己忍住了没问出口。
接着……
为了让自己冷静而开始深呼吸的茸味视线开始四处漂移……然后停在了一个漂浮在面前的红色球体上。
不对。
仔细看看的话,那是手腕大小粗细的电线的前端连接着西瓜大小的红色球体。
茸味的脚步停下了。
绝对没错,这是刚才一直都在寻找茸味和水脉的龙葬卿的超钢机的眼睛。原本被收纳在巨大的头盔当中,闪烁着不祥的红光的那个东西,破坏了通风管道,找出了地下隧道当中的茸味和水脉。
这次是真的心脏停跳了。明明只是个红色的玻璃球而已,被它这么盯着看的时候却觉得身体被压倒性的恐怖彻底控制住了。
必须要尽快平整呼吸才行、必须要赶紧行动起来才行……这样的想法一个个闪过脑海,身体却仍然无法动弹。明明是不得不马上站起来逃跑的时候,双脚却像被紧紧粘在地上一样。
让茸味的身体恢复控制的,是水脉忽然牵动了一下的、两人仍然握在一起的手。
瞬间回过神来的茸味立刻拉起了牵着的手。
「水脉小姐!快逃!」
两人同红色的眼睛下方穿过,沿着混凝土的轨道向前跑。如果向来的站点方向跑的话,多半会被从那里过来的追兵堵个正着,所以还是尽早跑到下一个站点!
经过佩姬的制御掌握替换程序之后,地铁车站所有的剪票闸门都可以从内部开启,只要能想办法到达下一个车站,就可以从那里逃到地面上。
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可是下一个车站仍然连影子都见不到。
这时,两人察觉到了身后的异状。
背后传来了呼呼的破风之声。
虽然和地铁的车辆接近的声音很相似,但却不一样。
接下来,灯光从后方照亮了两人奔跑着的地铁隧道。
两人停下脚步,回身确认。虽然还看不到追兵的身影,但是从通道那头射过来的光线非常强烈,光芒当中还可以看到红绿交替的闪光,显然是宫立警察队的回旋警灯发出来的。虽然一般认为宫立警察队是站在市民一方的……不过现在他
们却是正在追捕水脉的神官长的鹰犬。
证据就是,站在茸味身旁的水脉露出了绝对不会是见到朋友时会有的表情。
茸味吞了口唾沫。虽然事先知道自己是在跟警察作对,不过实际面对和单纯的想象果然还是有很大差距。四周无论哪里都找不到同伴,仿佛脚下的世界一口气翻转了过来一样,心脏被一股寒气侵袭,这种最糟糕的事态发展让茸味感到浑身冰凉。
随后,他的眼中映出了折弯挡路的管道后现出身形的超钢机。一人高度大小的球体、附带滚轮的四支步行脚,那正是俗称为番长战车的机械兵器。
用于都市行动、被简化成军用型的一半大小的主体部分被涂上了以白色为主的单调涂装,上方闪烁着红绿两色的回旋灯,背部乘坐着穿有黄褐色警察制服外套的神官,显然是警察队所属的机体。
茸味立刻做了决定,他抓紧水脉的手,打算尽快逃跑。
「不行!」
但是,水脉却挥掉了他的手。
她挡到匆忙转身的茸味身前的动作和警察队所属的四脚战车在移动中喷出火焰的动作,几乎发生在同一时刻。
超越数千度的热量向水脉袭来。只在镇压凶恶的超能力者时才被允许装备的防暴用火焰喷射器,能够轻松地将水脉整个人卷入,将她身后的茸味化为焦碳,并带走隧道内的所有氧气。
「水脉小姐!」
茸味呼喊着向前探出手。必须要帮助即将被火焰席卷的水脉。这一刻,茸味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水脉接下来会遭遇的惨状占据了他的脑海,让他只剩下希望救助对方的念头。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包括他根本没有任何拯救水脉的能力这一事实。
包括水脉的行动在火焰之前完全没有任何作用的事实。
包括在被追上的那一刻两人就已经注定会死亡的事实。
什么也没想。
一片空白的心中,只剩下将手探向水脉所在之处的念头。
明明不可能会赶上,明明即使赶上了也不可能救到对方。
即便如此,祈求拯救的那只手仍然专注地探向前方。
瞬间——世界被染成一片金黄。
茸味伸向水脉背后的掌心,忽然爆发出眩目的金色光辉,光线仿佛无止境似的从那当中涌出,包裹住整个世界。
原本应该被红莲的业火所侵蚀的世界,被女王的金黄色静静地驱散。
光芒中,少女晃动着一头蔚蓝色长发回过了身,原本以为自己这次必定难逃被焚烧殆尽的命运的水脉,却发现自己毫发无伤而发出了惊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茸味的眼睛。一段时间之后,她才总算把视线落到茸味的手掌上。
「女王的……碎片……」
水脉的失神呢喃说明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茸味向前探出的那只手掌中,静静地躺着从飒拉那里获得的女王的碎片。正是那琥珀色的神秘石头所爆发出的光线,将能轻松毁灭一个人的火焰消灭了……不对,是正在消灭。
而且不只是这样,那光线还将正向前突击四脚战车的车身停了下来,甚至向后推去。
那是光的立场。换种说法的话可以说是黄金的结界。类似与佩姬的『守护圆阵』的光之盾牌,以茸味的手掌为中心形成了一片光之旋涡。
惊讶让水脉的声调止不住地上扬。
「居然会是男人……把碎片的力量……这种事情,怎么可能……」
而茸味完全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握起的手中感到非常灼热,同时从当中传来让人很难继续保持握拳姿势的巨大压力,茸味只能感觉到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放开碎片,不然一定会在放手的瞬间被化为焦碳。
火焰还没有停止。光盾那头的警官似乎在叫喊着什么,从后方陆续追赶过来的新机体继续喷射着火焰。
光芒像是要把这些接下来的火焰也一起消灭一样,继续生出盾牌。
额头渗出了冷汗。在这么接近的距离沐浴在碎片的光芒中,茸味感觉自己的存在仿佛都要消失了。
在即将承受不住而松开手的茸味的手上,水脉的手重叠了上去。
「水脉小姐?!」
重叠上去的是人偶的手。质地明明很坚硬,却好像蕴涵着女孩子的柔软一样,温柔地包覆着茸味的手。
仅仅是这样双手重叠,好像就让心底的紧张全部飞走了一样。
两人对视片刻,最后水脉点了点头。
「请集中注意力。我会辅助你的」
「诶……」
「就算现在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是女王的巫女。现在的身体虽然不能像以前一样自发产生出力量,但控制力量的方法还保存在我的脑子里」
茸味连忙点头。
「好好听我说,茸味先生,手不用握得太紧。手臂再张开一点,手稍微放松一点。深吸一口气……然后请尽量清楚地想象茸味先生现在想要守护的人的样子」
茸味照着她的指示,开始在脑中形成水脉的身影。
没错,此刻茸味想要保护的,就是这个女孩。
光线变得更强烈了。但是相反的,抵抗般的力量却减弱了,同时带给身体的负担也变轻了。
茸味感觉到了。这光芒是温柔的。没有拒绝他强硬的掌握,只是摇曳着,在接受自己的心意的同时变得越来越强大。
同时他还明白了一件事,就是这光芒的力量并非出于他自身。茸味只是借用了碎片的力量……不,不如说是碎片主动把力量借给了茸味。
只有这些东西,茸味是能够明白的。
因为——
光芒拥有意志。
碎片的那头,有数十个抚慰茸味心灵的光辉。
那些都是,素不相识的女子的思念。
拥有金黄发色和苍蓝眼眸的女孩子们。带着女王的色彩,为了所爱之人毫不犹豫地付出牺牲的,女孩们的思念。
说不定会在哪一天在某处相遇的女孩们,说不定始终都没有机会见到的女孩们。在那当中,茸味清楚地感觉到了属于雪拉的光辉,也感受到了她希望保护自己的心愿。
茸味明白了。
所谓女王的碎片,其实就是真正的女王之心“本身”。是那祈求着所有女孩的幸福的女王的心灵化成的结晶。
将持有碎片的女孩们的心灵化做实体,想要守护所爱之人的心愿……也仅仅只会回应这一种思念,女王为所有的女孩的心意而引发的奇迹,就是她以自身所化的这些结晶的光芒。
茸味很确信。
因为这光芒,只有在为了守护某个人的时候,才会展示出真正的力量。
他的目光转向身旁。
水脉就在那里。茸味现在、这个瞬间最期望保护的女孩。
仿佛在回应他的心愿一样,光芒继续增强。
水脉似乎是从不停偷瞥她的茸味目光中感受到了不安,像是为了让他安下心来似的说了句「没问题的」。
她的这份关心让茸味感到十分温暖。
「谢谢你,水脉小姐」
「不,明明是我把你牵扯了进来才对……」
「我没有觉得自己是被强行牵扯进来的哦。如果是被强加上什么负担的话确实会有点讨厌……不过我是因为自己想要守护水脉小姐才会在这里的」
「想要守护……我?」
面对感到意外而有点呆滞的水脉,茸味只是“是的!”地用力点了点头。
其实茸味自己也明白,说不定在行动当中真正拖后腿的是他自己才对。不过如果放着水脉不管的话,说不定她什么时候就会放弃坚持并且白白牺牲掉。
只要能够阻止她这么做,自己现在在这里就是有价值的。
所以尽管知道自己这样说有点厚脸皮,茸味仍然很清楚地说了出来。
「因为水脉小姐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女孩子啊」
这时,上方传来了声音。
『这样才值得让我出手相助嘛』
随着声音,天花板仿佛是有炮弹击中地面似的出现了两次强烈震动。
随后,第三次震动传来。
天花板上出现了龟裂,很快就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空洞,接着一个黑色的物体降下。
黑影如陨石般不偏不倚地砸在四脚战车的正中心,将它狠狠地在地面上压得粉碎。
冲击波伴随着剧烈的爆炸音扩散开来。
尘埃和烟火也被激得四散,然后在光之帘幕所保护着的茸味和水脉周围被阻挡下来。在让人站立不稳的摇晃当中,茸味一手环住差点摔倒的水脉的腰,另一手仍然没有放松手中的碎片,紧紧地、但是温柔地握着。
烟尘的那头,几声沉重的冲击声传来。
直到那些金属的扭曲与切裂声、混乱中的警察神官们的怒吼声完全停下来之后,尘埃才渐渐散去。
在光之盾撤去,阻碍视线的尘埃也消失了之后,茸味他们才看到了那只从天花板上穿下来的巨大拳头,那拳头之前,是披着一件黑色校服的宽阔背脊。
「嘿,完全和预料
的一样嘛,那个叫佩姬的小姐干得还真不赖呐」
看到那个自言自语的宽阔背影,茸味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王之道同学!」
「哟,茸味」
转过身来的王之道,露出犬齿做出了一个凶狠的笑容,不过和六栗禅那种仿佛要择人而噬般的笑容不同,他的笑当中除了凶狠之外,还有一点亲切的感觉,正是那种男子汉的笑容。
王之道的身后,是被南方刀的拳头狠狠击中,如同被压路机碾过一样压扁的、四散的四脚战车残骸,还有失去了意识躺得横七竖八的男女神官。应该没死吧,只是昏过去了而已吧……茸味带着一丝祈求的想法望着那些人。
王之道无视了那还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呻吟的六名神官,只对着茸味用鼻孔哼了一声。
「水脉小姐是重要的女孩,么」
虽然是带着点苦笑说着,不过那语调当中,没有揶揄或者嘲笑的意味。
接着。
「说得不错。这样才像我的小弟嘛!」
「啊……是!」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值得以全世界为敌去守护的话,那就是朋友和女人啦,自己的性命什么的放在那个之后再去考虑好了。只要男人能够豁出性命去保护这些东西的话,世界(老子)就会永远站在他那边呐」
「是……好的!」
「回答得不错,那么接下去是……喂,那边的泉秋院家的大小姐」
忽然被点到名字,水脉握着茸味的手瞬间紧了一下。
「你到现在还在想着自己没有被保护的资格什么的玩意儿吗?」
看到垂下眼睛的水脉,王之道又笑着哼了一声。
「真无聊。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女人就没有不能被保护的理由。你听好了,千万别松开那只手啊,比那只手还可靠的手大概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了呐,你也明白的吧」
短暂的沉默之后,水脉乖乖地点了点头,重新握紧了茸味的手。
看到她的样子,王之道说着「呀勒呀勒」眯起了眼睛。此时,通往地面的洞口中,传来了合成音风格的声音。
『王之道先生,龙葬机起来了!请带着那两人一起上来』
「是吗……两个人都跟我来吧。茸味啊,不管是那边的大小姐也好还是女王的碎片也好,都绝对不能放手哦」
茸味紧紧握住水脉的手,坚定地点了点头。
上到地面上之后,才发现海洋方向的天空已经被染成了朱红色。
并不是发生了火灾,只是睡魔祭造成的。
茸味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睡魔祭中欢笑的人们,完全不知道同一片天空下女王宫正在进行的这一次狩猎。然而现实却是,雪拉、飒拉和龙葬卿激战正酣,而茸味和水脉还在亡命奔逃中。
『果然小飒拉还是把碎片交给了你啊』
把茸味和雪拉从洞穴当中拉出来的巨大黑色超钢机『南方刀』,仿佛是拥有自身的意识一样这么对茸味说到。
这架王之道的爱机、巨大的铠武者外形的超钢机,边引导着王之道进入胸口的仓室,边趁着这短短的时间和茸味对话。
『本来的话,由我或者王之道直接交到你手上会比较方便,不过那个时候飒拉正要赶去拉薇妮亚那里,这东西对她来说无论如何都是必要的。结果就绕了一个大圈子变成这么麻烦的过程了……不过看来最后还是好好地交到你手上了呐,那样就好』
「走了嘿,南方刀(西迪)」
『王之道先生,请再稍微给我一点时间』
南方刀跪了下来,在五层建筑物的窗口高度用那装着一对镜头的面具盯着茸味。
『仔细听我说,濑户茸味君。那边的水脉小姐的话应该是知道的,本来……就好象“月光之森”只有女性才被允许踏足一样,“女王的碎片”会借出力量的对象也只有女性。而你现在能够引出其中的力量,也就是说——』
「就是说茸味其实是女的喽」
『不对!王之道先生请不要插嘴!』
仿佛能看到南方刀的AI撅起了嘴生气的样子。茸味为它拥有如此细致的感情表现而感到十分惊讶,不过仔细想想的话雪拉她们也是一样的。
这么一比较的话,不是好像在说南方刀也拥有魂之容器一样吗……
『茸味君,希望你能记住一点。“女王的碎片”的力量是思念所生成的连锁。只有思念着某个人的心,才能够化为它的光辉』
「只有为了某个人……」
『没错,那才是真理。不是自我牺牲,只有希望能和某个人一起生存下去的思念,才能够让女王之心借出自己的力量』
「差不多说够了吧,龙葬机来了嘿」
『濑户茸味君,和你的雪拉学姐汇合去吧。龙葬卿的机体,就由王之道先生和南方刀(我)来挡住』
「但是!那太勉强了吧!对方可是圣葬卿大人的超钢机啊!」
茸味在讴夏高中的校园当中所见到的龙葬机,可是压倒性的强大。把六栗禅的斯皮诺·巴歇留斯像小孩子般地一把抓起这种事情由它做起来仿佛是理所当然一样。仅仅一机就想单独挑战那样强大的超钢机,就算是南方刀也不得不让人觉得太胡来了。
可是,南方刀(西迪)却用一句『没问题的』断言了。
因为……
『没有圣葬卿搭乘的秘葬超钢机,不过就是没有智慧的野兽一样的东西,其他的超钢机也许还是很难跟它匹敌,不过王之道先生操纵下的这个南方刀却足够收拾它了。所以,茸味君现在只需要考虑怎么跟雪拉学姐汇合就好了』
◆
「喂西迪,那么说真的好吗?这边可是只有一个碎片所以女王炉的出力只有一半……或者弄得不好的话只有四分之一也不是没可能,就算对方没有搭乘操纵者,怎么也不可能赢得那么轻松吧?」
『不那么说的话,那个少年肯定不会就那么老实地离开的吧。肯定会像对着扭伤脚的大象说着「来把,让我背着你走」的蚂蚁一样把背后亮出来的吧……虽然是开玩笑的,不过那个少年就是把这种事当作家常便饭的吧。再者……』
「什么啊?」
『王之道先生,现在操纵者是你吧。你该不会说因为南方刀出力不足所以就会输了什么的吧』
「切……当然不可能吧」
『那我就相信你了哦。目标是尽可能长时间地牵制住对方,直到女王炉的触媒残余量不足三十之后,启动界迷彩然后脱离战场』
「只要那样就好了吗?」
『是的。打倒龙血树并不是我们的任务嘛』
「知道了……不过总觉得好象什么地方有点像呐」
『您是指谁?』
「你和茸味啊」
『因为名字是濑户(seto)和西迪(sedi)?王之道先生,你该不会是打算说这种冷笑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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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地研究过之后有点明白了。
周围的大厦的墙壁,仿佛变成了满是洞穴的奶酪。而造成这诸多洞穴的,正是龙葬卿(薰薰)所操纵的龙葬机……的尾巴的部分,像大蛇一样的超钢机。被称为蛇尾机的那台机体,想要用装备在头部的高速回旋的挖掘钻头一样的大牙粉碎雪拉,在双方追逐的过程中,不管是地面也好、墙壁也好,它都能轻松挖穿并出现在雪拉的背后。
简直就像是以街道为背景的巨型打地鼠游戏。
当然还附带着失败的话就会当场被撕碎……不应该是完全粉碎这样的条件。
说实话,蛇尾机对雪拉来说并不是那么难对付的对手。只要雪拉能够运用起步法,不要说读出蛇尾机那单纯的运动轨道这种芝麻小事,就算是要她看准错身而过的时机挥出一闪,用那把绝对硬度的刀刃撕裂它的装甲也没什么困难的。
不过问题是……
(又来了!)
原本应该将蛇尾机的装甲一刀两断的B·O·D的刀刃,只留下一连串尖锐的刮擦音弹了开来。
强烈的反作用力将雪拉自身也弹了出去。而蛇尾机则轻松地将柏油路面化为碎渣,仿佛刺进的是豆腐一般轻松地钻进地下,然后仅仅数秒就在地下调整好了方向,瞄准空中的雪拉突破建筑物的墙壁冲了出来。
雪拉将附着在手腕上的Draupnir II展开。手环化为锁链延伸出去挂在一盏街灯上,然后迅速收缩将雪拉的身体牵引过去,让她迅速在垂直的壁面上着陆。雪拉顺着前冲的力道向前猛冲,她的身后则是仿佛划过雪地的雪橇一般将半个身子沉在墙壁中穷追不舍的蛇尾机。
踢了一脚墙壁,雪拉向着街道另一头的建筑物高高跳起。
追逐着雪拉的蛇尾机也将身体探出墙壁一个劲地追赶过去。不过长达数十米的蛇身不可能只凭借后半身的力量支撑住,蛇身从墙壁当中剥离,向着众多高楼组成的山谷的谷间落下。
落地的声音震撼着整个山谷。
雪拉为了给那个看似处在毫无防备状态下的巨体一击斩击而从上空飞身降下,然后挥舞手中的B·O·D……但是结果仍然是玻璃之间相互摩擦
似的刺耳刮擦音,还有冲击。
水晶与红宝石,两种透明的材料相互碰撞,擦出火花般的光芒。
雪拉的刀刃又一次被那孤身在空中飞舞的『红玉之球』挡了下来。原本装饰在龙葬卿发尾上的那颗珠子,现在已经完全离开了龙葬卿身边,就像是科幻电影当中出现的脑波诱导兵器一样,顺着龙葬卿的意志在空中自由飞翔,时而化为绝对的盾牌,时而变成攻击的重锤。
因此,雪拉的刀刃没有一次能够抵达蛇尾机的身体。
再加上……
传感器当中检测到了轻微的声音。
『腹地膜拜吧——』
玻璃的墙壁映出了龙睛的闪光。
龙葬卿(薰薰)的『敕令』,正打算通过视线将雪拉捕获。
雪拉将Draupnir II伸长,抓起一片落下的瓦砾,然后将其拖到身前,自己则闪身躲到其后以躲避视线,等到落地的一刻立刻扭转身形,闪入一旁的小巷当中。
脚步不能停下。只要一停下,那一瞬间脚下的地面就会碎裂,粉碎一切的利齿就会自下而上将雪拉卷入,并宣告她的败北。
命悬一线的战斗。
只要稍微松口气……龙珠、蛇尾机、龙睛的敕令——种种威胁就会从各个方向一口气袭向雪拉。而另一方面,雪拉的攻击则是由那拥有同等硬度、但却完全无视重力的龙珠化为铁壁完全挡住。
『不错的、手法呢』
传感器中,传来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龙葬卿(薰薰)嘲笑的声音。
『可惜白费心机了。不论你使出何种慎重还是大胆的手段方式,剑永远都到达不了蛇尾机的身体。负责防御的龙珠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果说你的立方晶系晶体树脂是手臂的延长的话,龙珠就完全是我的手脚本身』
「就算是这样!」
一秒间挥出的六十下斩击,也被空中飞舞的龙珠完全迎击弹返。
应该是瞄准了雪拉脚步动作停下的瞬间吧,潜伏在建筑物当中的蛇尾机从雪拉头顶上方的混凝土壁面中钻出,混杂着掉落的瓦砾的杀戮之牙从雪拉头顶罩下。
(特意找我说话……就是为了创造这个时机?!)
蛇尾机瞄准雪拉俯冲而下。即使想要迎击,也因为冲到了最近距离的龙珠的阻挠而无法抽出B·O·D。
『结束了呢!』
「才不会结束嘞!」
B·O·D向上挥起。这一击理所当然地被龙珠挡了下来,但被自身的力量反弹的雪拉也自然地失去了平衡向后倒去,然后在倒地的几乎同一时刻手腕上的Draupnir II开始高速回旋,像车轮一样带动雪拉的身体向后逃去。很快前进的车轮就磕到了地面上的瓦砾弹跳起来,雪拉也正好借势站起身。
没有恢复平衡的余裕,雪拉立刻迈步开跑。
『伏地膜拜吧……』
听到这预想之中的展开,雪拉立刻为了闪避视线拧身躲入身旁的建筑。当然,她进入的不是正常的入口,而是蛇尾机所造成的巨大空洞。
差不多刚好整整两层大小,就像海蟑螂挖出的洞穴一样。断面十分平整锐利,就好像建筑学的教学样本一样,仔细看的话能够很清楚地看出两层之间的构造。
这个洞穴一直延伸到上方的阶层,而雪拉就沿着这个洞穴一直向上方冲刺。
最后到达的,似乎是某个公司的办公室用楼层。用于分割出各个区划的隔板统统被推倒,面向街道那头的玻璃窗上布满了蜘蛛网一般的裂纹,几乎都是从内侧被压碎的。墙壁消失了,只剩下蛇尾机飞扑出去时留下的巨大洞口。
从那个洞口向外望,能够清楚地看到青森市区的景色。
那是沿岸……青森车站方向的街道。现在闪烁着赤红的色彩的那一片街道,现在应该正在进行睡魔祭的游行吧。
那头和这头,现实的巨大落差让人愕然。
(明明已经造成了这么严重的破坏,警察队和骑士团却都没有行动……为什么?)
雪拉并不知道,周围一带已经被宫立警察队完全封锁了。当然她也不知道,此刻在骑士团和女王宫当中爆发的内乱才是她今晚被袭击的理由。
(一定会和茸味一起……回到那边的世界去!)
手腕上的Draupnir旋转起来。
以B·O·D切开挡在前方的墙壁,蹬了一脚向外冲去。
『伏地膜拜吧……』
等待着从十八层高度冲出来的雪拉的,是守侯已久的敕令。然而,念了一半的敕令的声音,如同预料的一样、也同之前的情况一样,停在了中途。
只要雪拉的推测没错,那么雪拉的身体现在应该是完全被瓦砾遮住,完全处在龙葬卿的视线之外。
反之雪拉要捕捉到龙葬卿的位置,也只需要刚才那一个反应即可。
(上面!)
雪拉将身体转向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然后将覆盖自己身形的瓦砾用B·O·D斩碎。因为斩击过于锐利,被斩开的瓦砾无法立刻散开,而雪拉就混在诸多的瓦砾中心,将手上高速旋转着的Draupnir……一击射出!
龙葬卿的眼中,只映出突然之间穿过瓦砾向自己飞来的黄金腕轮。
『咕……龙珠!』
唤回龙珠的声音。碰撞的声音。同时,瞄准了空中的雪拉,冲破地面的蛇尾机伸向空中。然而这一切正如雪拉所预料的一样,她一蹬周围的瓦砾闪开对方的扑击,同时手中的B·O·D划过蛇尾机雪花石膏色彩的装甲板,将其轻松撕裂。
开战以来头一次,雪拉的剑刃伤到了蛇尾机。
蛇尾机扭转身躯,仿佛扭曲的烟囱一般巨大的蛇身一个翻滚撞入一侧的大楼,卷起漫天烟尘。同时尾巴的尖端向空中的雪拉闪电般地刺了回去。
刺了回去,这个说法或许有些不太恰当。因为蛇尾机的尾巴尖端,是足以将十个人一口气变成肉片、足以将超钢机一刀两断的宽长的刀刃。如果被那个巨人的大剑一样的尾巴击中的话,雪拉的身体肯定在被切开之前就变成碎沫了。
不过,雪拉的本质是『锐利』。不论是多么沉重的一击,只要是比锐利程度的话,绝对不会是雪拉的对手。
巨人的大剑,被仿佛是黑夜中绽放的闪光一般的刀刃所瞬间粉碎,化为无数的金属碎片,往建筑群的空隙当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当然,雪拉明白,这并不是说自己已经大获全胜了。
刚才那一下,不过是偷袭之下扳回一城而已。
就算斩断了蛇尾机的尾巴,就算在它的装甲上刻下长长一道伤口,也改变不了敌我双方压倒性的战力差距。
更何况……
(B·O·D的界限也快到了呢……)
不可见的刀刃被收进了鞘中。
立方晶系晶体树脂是非常不安定的物质,维持固定形态的时间有着严格的界限。
既然之后的战斗还有必须要用到B·O·D的地方,那么接下去就不得不将战斗方式切换为只在必要的时候临时拔刀了。
雪拉落到了地面上。
恢复了平常的黑发的雪拉,利落地甩了一下头发,然后将粘在脸颊上的几丝黑发梳理了一下。
……状况正逐渐变的严峻,没办法再那么轻松应对了。
◆
伴随着尖锐的声音,立方晶系晶体树脂的利刃碎裂了。
绝对硬度的爪尖也终于到了构成维持的界限,变得无比脆弱。
飒拉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只是平静地丢弃了附结着爪子的双手手套。
破坏了爪子的龙葬卿(娜儿)一个翻身中断了突击,然后降到一旁的建筑物上的洞穴边缘。身披白色军装的娇小的她施施然转过身体,将黑色的长靴对齐并拢摆出一个军人式的标准笔挺站姿,睨视着对面建筑上、在相差些许高度处站立着的飒拉。
「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吧。失去了手中的武器,现在的你已经无法再做挣扎了吧……由折神折枝所创造的、唯一的、真正的女王之女,原本我等皆应聚集于你的麾下才是……但是现在只能请你退场了」
龙葬卿扶了一下帽檐,露出一侧眼睛中的龙睛。
原本就有如纤细的银针的瞳孔此时进一步绞紧。
「……伏地膜拜吧,彷徨于现世、为女神遗忘之人偶——」
「那可不行呐,那么做。可不能让你这么做呐」
打断她的,是声音。
瞬间,黑色的影子掠过龙葬卿的视野。
黑暗的阴影——不,黑色的物体成群结队地飞来,杀向龙葬卿。
「这是?!」
龙葬卿下意识地表露出疑惑。
出现在迅速转身的龙葬卿的视线中的,是六栗禅那铁丝般细长的身体。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遍体鳞伤的禅,此时的脸上却挂着嘲讽式的戏谑笑容。
「是你这家伙!」
「我一直在等着呢,等你为了发出敕令而集中精神的瞬间呐」
他的视线中满是轻蔑。
无法原谅这种视线,龙葬卿向龙睛中注入力量,然而在龙葬
卿以视线射杀禅之前,埋伏在各处的黑箱已经杀到她身前……大群的攻性障壁机(tomb)扑向龙葬卿,推搡着她,然后相互组合起来,如同把她整个人囫囵吞噬下去一样把她封在了里面。
不出片刻,就像在墙角吐丝的毛虫一样,黑箱形成了一个封印着龙葬卿的大茧。
「真可惜呐龙葬卿……龙葬卿,真可惜啊。你就在里面好好地睡一觉吧,因为tomb就是坟墓的意思呐」
禅从喉咙深处发出咕咕的笑声,然后将背从靠着的墙壁上离开。
「好了……不过这里可真够悲惨的呐,究竟是什么样的战斗才能把街道弄成这样啊」
禅环视了一遍周围,入目皆是千疮百孔的惨状。不论建筑还是道路,似乎都变成了一块巨大的奶酪,实在是相当非现实的风景。
这其实是雪拉和薰薰、以及蛇尾机的战斗留下的痕迹,不过对不知道那场战斗的禅来说当然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伏地膜拜吧——」
「什么?!」
「——如鞭的双腕哟」
禅的双手忽然像完全失去力气般垂了下来,比常人长出近乎一倍的双臂无力地在身侧晃荡。明明确确实实地长在那里,机能也没有受到任何损害,却好像那里什么都没有一样,连存在感都感觉不到。
「龙葬卿……你这家伙……」
禅看向那个坟墓般的大茧,只见从针尖般细微的小孔中,射出的红色光芒正打在他的身上。
从那个几乎看不到的细微孔洞当中发出的敕令,仍然轻而易举地封住了他的两腕。
「伏地膜拜吧——」
为了防御下一个敕令,禅反射性地摆好了架势。然而一道光芒穿过他的身侧,从攻性障壁机群中穿过,刺进那个肉眼难以分辨的小孔。光芒射向缝隙之间那闪烁着红光的瞳孔,吃下这静静的一击之后,视线消失了。
禅的背后,是维持着刚刚投出东西的姿势、单手扬起的飒拉。
「你大意了」
此时说出的这句话,究竟是对龙葬卿说的呢,还是对禅说的呢。
飒拉放下手腕,平淡地宣告到。
「视线已经封住了」
没有动摇也没有踌躇,在那里的只有做自己该做的事、并为此背负任何结果的超钢女。
「那个爪子的碎片么……那种东西真亏你还藏着呐」
「就算被破坏掉之后只能当暗器来用,那也是武器……」
原本想缩一下肩膀,却发现肩膀完全没有动弹,禅只好改用嘴巴“嘿~”了一声。
「哦哦……好可怕哦,人家害怕得发抖呢。话说回来我两手好像都被干掉了呐,帮我整一下帽子好不好、小飒拉?」
飒拉完全没有理睬禅的玩笑径自转身准备离开,禅则是很没趣地啧了一声,对着她的背影问到。
「那,接下去要干嘛?」
飒拉回过头,脸上是明白地写着“你在问什么白痴问题啊”的表情。
「姐姐还在战斗,去汇合」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就一下跳出了建筑外。
「说得还真自然啊。真是的,我的耳朵可没有小飒拉你的那么灵啊,喂」
尽管应该听到了禅的嘟囔声,飒拉还是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
周围仿佛变成了废弃的都市。建筑的墙壁、柏油路面上,破坏后产生的洞穴比比皆是,这里正是不久之前雪拉和龙葬卿战斗过的地方。
茸味和水脉保持着牵手的状态停下脚步,抬起头环顾四周。
究竟发生了什么?和王之道分开之后,宫立警察队的追兵就完全绝迹了。然后两人朝着战斗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不知不觉就到达了这个地方……在看见出现在眼前的这完全无法想象是青森市区的一部分的景象之后,震惊到极点的两人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也太严重了吧」
「这是蛇尾机的……」
「蛇尾机……吗?」
水脉点了点头。
「龙葬卿的秘葬超钢机『龙血树』的尾巴。不过虽然说是尾巴,其实也有大型超钢机的数倍大小……不过我也只是听闻。茸味先生,你有没有注意到刚才追击我们的龙血树其实是缺了尾巴的?」
虽然之前没有发现,不过被指出来了之后仔细一想还真是那样。在讴夏高中见到的龙血树,身后确实拖着和身长差不多长度的尾巴。
「那么说,雪拉学姐她……」
水脉点点头,将指尖贴近头上羽毛形状的头饰传感器。
那是超钢女们头部均有装备、根据各自的需要特化过功能的外部传感天线。水脉将意识集中到那里之后沉默了一小会儿,接着对茸味肯定地点点头。
「你猜得没错,雪拉小姐仍然处在和蛇尾机的战斗中」
不断扩散的地鸣声,还有如同让远方的天空都在震颤的巨雷般的轰鸣声,水脉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屏息凝视。在确认了雪拉正在战斗的就是那个方向之后,茸味拉起水脉的手就准备开始奔跑。
但是水脉的身体却没有动。
「水脉小姐?」
「茸味先生,我们就在此告别吧」
她究竟在说什么?
「已经不会再有追兵出现了,所以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明天……不,在比赛中再见吧」
「但是!」
「伊丽莎白已经来到这附近了。你明白的吧?只要被收纳进伊丽莎白里面,我就是近乎无敌的,要突破警察队的封锁也不废吹灰之力。所以茸味先生,你就一个人尽快赶去雪拉小姐那里吧」
「那样的话——」
就让我陪你到伊丽莎白那里好了……茸味说了一半的话,就这样突然地被水脉的唇封进了肚子里。
非常温柔、但是却又有一点掠夺性的吻。
明明手脚的触感硬邦邦的,为什么嘴唇的感觉却那么柔软呢……分离的瞬间,从水脉的双唇传递过来的,是近乎悲伤的惋惜与留恋。茸味无法理解其中的意义,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表现,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没办法用手,就只要用这种方式代替了呢」
垂下眼帘,带着一丝羞怯,水脉这么说着。
「我好歹也算是女孩子哦,要在别人的注视下换衣服,我也会觉得害羞呢」
面对这样的微笑,茸味也无法坚持说要和她一起走了。
只是他仍然无法下定决心放开手。
所以就像是要在这样不争气的茸味身后推上一把似的,水脉静静地松开了牵着的手。
「让我们在比赛中再见吧」
「好的,比赛中见」
茸味除了这样回答之外别无他法。
茸味离去后的布满瓦砾的街道上,水脉一个人静静地站着。
说谎了。
伊丽莎白还在遥远的地方,那是绝对无法立刻汇合的位置。
但是,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么就不得不自己一个人留下来。
水脉抬头,望向满是创伤的建筑物。
众多的洞穴当中,只有那有个洞穴,即使是在黑夜中也显得特别黑暗。
终于,黑暗被撕开,逐渐粉碎而崩落。在那当中,出现了身穿白色军服的少女。
肌肤苍白、长发银白、服装雪白,在眼眶之中睥睨着水脉的眼瞳乃是血色的红玉。将对于神官长的忠诚当作自己全部存在意义之人——龙葬卿。
薰龙·EX.Q·林德温姆,打破了黑色牢笼的封锁,出现在水脉面前。
她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战斗,才会被封入那个黑色的牢笼之中,这其中的缘由水脉并不知晓。不过,水脉至少发现了她在这里,因此才会骗走茸味而自己一个人留下来。
龙葬卿站在了墙壁上的洞穴的边缘。
「不错的、觉悟」
不过……
「这下又回到原点了。泉秋院水脉……你那已经损坏的身体,已经连一分战力都不剩了吧」
水脉回敬到。
「龙葬卿,你的龙睛被破坏掉了呢」
两个人相互宣告着对方的杀手锏已经不在的事实。
龙葬卿挥动结着红色龙珠的长发。
「不过是处理一下失败者的残渣而已,用不着龙睛出场」
「我现在,还有从茸味先生的碎片那里分到的力量」
水脉的脸颊上,仿佛泪痕一样刻印着的T字纹样开始闪烁起青白色的光辉。
已经做好觉悟了。
虽然不过是个试制品,但水脉的身体好歹也是为了巫女而制造的。虽然仅仅是少许,不过也能像蓄电池那样积蓄一点女王的力量。
将从茸味手里的碎片中获得的光芒珍藏于胸前,水脉现在将要作为一个超钢女去战斗。
虽然自己也明白无法做过多期待。
因为现在的这具身体,能够拖住对方一段时间就已经是大幸了。
◆
茸味冲过扭曲的柏油路面,跑到倒在地面上的禅身边跪下。
「六栗同学!你没事吧!」
「哟,濑户茸味」
手脚
细长、如同铁丝做的人偶一样的高年级学生辛苦地撑开了眼皮。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全身上下遍布伤口。周围四处散落着被击毁的攻性障壁机残骸,不过本人似乎还没有生命危险。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哎说起来为什么六栗同学会在——」
肯定不会是跑来这里睡觉的,当然也不可能是随便闲逛逛到了这里,怎么看都像是刚刚经历过惨烈的战斗。
「跟你小子没关系……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呐……就像你看到的一样,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跟那个带着龙睛的小家伙对上,这下手脚全报销了。总之我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就别管了,赶紧去照顾小飒拉和小雪拉吧」
「啊,好的……」
这么说的话,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禅应该是为了帮那两个人才来的吧。
茸味低下头。
「那、那个……非常感谢你!」
「别烦人了」
茸味再一次无声地低下头,然后转身向远处跑去。
禅用不会被茸味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着。
「居然会对我道谢啊……偶尔帮帮别人也不赖嘛……」
伸手扯住帽子,拉到覆盖住眼睛的位置上。
「哦,这不是能动了吗……不过感觉还是很重啊」
喉咙深处,再次漏出了「咕咕」的笑声。
◆
飒拉追逐着龙葬卿(薰薰),雪拉则负责对付蛇尾机。
即便如此,战斗力的天平仍然没能倾斜过来。当龙葬卿放出敕令的时候,飒拉仍然不得不躲藏起来,而雪拉的刀刃仍然被四处飞舞的龙珠所阻挡。
禅为了给飒拉做盾牌而吃下了一击失去了两脚,不久之前脱离了战线。
但是队伍的合作连携并没有崩溃,雪拉和飒拉两人的配合反而显得更加流畅和严密。
但是,龙葬卿(薰薰)的力量却压倒性地占据上风。以两人为对手,甚至被飒拉挑起接近战之后,她的动作仍然显得游刃有余。
她在玫瑰金短发的少女周围用最小限度的动作舞蹈般地闪避着,戏弄着对方。然后突然之间从飒拉的面前消失,出现在她背后猛然一脚踹上她的身体。
命中重心的这一脚让飒拉仿佛是纸做的一样轻飘飘地飞起,撞到沥青路面上之后一路翻滚到二十多米远的地方。
龙葬卿的赤红眼眸转向了飒拉身后的方向。
「欢迎哦,茸味哥哥」
一脸惊讶地抬头的飒拉眼中,映出了跑近的茸味的身影。
她不发一语地从一侧撞上茸味的身体,然后将吓了一跳的茸味整个抱起跳进了路旁的小巷中。
「痛痛痛……怎么回事啊突然……咦、飒拉?!」
被猛撞了一下的茸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抱怨就哑口无言了。
飒拉的身体可以说是满身创痍。因为无数次地滚倒在地面上,不光是衬衫,全身上下都沾满了尘土。虽然超钢女的皮肤不像人类的那样会红肿或起斑,但肯定也是受了不小的损伤了。
所以他只能对站起身来的飒拉这么说着。
「对不起,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让你继续战斗」
「技能的替代处理已经完成了,维持在平时的六成水平,也算不上有多严重」
「六成什么的……」
茸味又无言了。
那不是正常人早就不得不住院的情形了吗。
察觉到茸味表情当中的难过,飒拉垂下了眼睛。
「……是这样啊,茸味不喜欢看到破损……不,是受伤啊」
「不只是我啊!大家都不喜欢看到吧!」
「……嗯」
茸味一副头痛的样子单手托着额头,“哈—”地叹了口气。
「那个啊,不光是飒拉你哦。为什么大家都是,就因为自己是机娘……就好像只对自己受的伤一点都不在乎一样……就好比飒拉你,也不喜欢看到拉薇妮亚小姐、雪拉学姐和佩姬小姐受伤吧?」
「要想保护别人的话,我们能做的只有……」
「我不是指那个。我生气了哦,飒拉」
「对不起濑户茸味。那个……生气的话,有点困扰」
飒拉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似地微微皱起了眉。
「不过,这种程度的损伤的话,只要有个半年就可以通过自我诊断和自我修复——」
「飒拉!」
「……我知道了。结束了之后我会立刻去IIOP的,青森也有支部」
飒拉稍稍睁圆了眼睛,带点慌张地答应到。
有点惊慌,也有点欣喜。那是对飒拉来说十分少见的表情。
「……濑户茸味,刚才你是在关心我,对吧」
「诶?嗯。不过我一直都很关心你啊?」
「是吗……」
飒拉用手轻抚胸口,像是要把茸味的话一直刻到最深处一样。
这时。
「聊天时间到此为止了哦,茸味哥哥和女王之女(飒拉)!」
那是龙葬卿的声音。
「伏地膜拜吧!」
锵!脑中想起了奇怪的声音。
在龙葬卿向龙睛中注入力量,使瞳孔绞紧变成银色的同时,茸味和飒拉的周围忽然迸发出金黄色的光芒。
茸味手中的女王碎片放出的光芒弹开了龙睛的视线。
「什——?!膜拜吧!膜拜吧!」
看到接下来的敕令也同样无功而返,龙葬卿(薰薰)一直以来充满余裕的表情也终于像龙葬卿(娜儿)和龙葬卿(爱因)一样严肃了起来,目光也变得尖锐。
「嘿哎……那边也有这种东西……真讨厌呢。说什么被碎片的女王所爱?那样的爱不应该给予哥哥这样的奸夫,而应该是完全属于神官长大人一人的东西嘛……」
「奸夫?我吗?」
「SARA0000是神官长大人看中的身体和灵魂,所以她的爱也必须是只属于神官长大人的东西。所以茸味哥哥……不,濑户茸味,你就是那夹在当中的异物」
「闭嘴,不许你再说下去」
扔下截断龙葬卿长篇大论的一句话,飒拉站起了身。
然后小声地对茸味说明着。
「雪拉现在在单独作战。现在我没有武器,而且因为受到龙睛的影响,『看不到行动中的龙葬卿』,情况就是这样」
平时都是寡言少语的飒拉,只有在战斗的时候才会显得有点罗嗦。在把自身的状态告诉茸味之后,接着她又明确地提出要对方做什么。
「抓牢我的脖子」
「嗯、知、知道了!」
飒拉说完之后立刻抱起茸味,冲向建筑墙壁的方向。
茸味连忙紧抱住飒拉的脖子。虽然身材娇小,但飒拉毕竟是超钢女,轻轻松松就能单手抱起茸味跳跃。
「跑不了的。敕令没用的话,就用压倒性的质量粉碎好了」
瞬间,建筑的墙壁开始震动,那是蛇尾机即将出现的前兆。
飒拉蹬着墙壁继续跳跃。
可是,太低了。
如果只有飒拉一个人的话,应该能跳得高得多吧,或者是在她状态完好的情况下,即便抱着茸味也能跳得更高。
看就是看准了这一点,蛇尾机撞碎墙壁,为了将飒拉和茸味一口咬碎而追了上来。
「飒拉!」
雪拉发现了奔逃中的飒拉和茸味,在高处惊叫起来。
她立刻将手腕上的Draupnir II射出,飒拉也伸出手腕,让它环绕在自己的手上,随后没有停顿一下就迅速将其化为金色的锁链,射到对面建筑的广告牌上。
金色的锁链收缩,把飒拉的身体牵向对面。
只有在飒拉处在雪拉下方才能使出的这个同型机之间的配合,让飒拉和茸味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虎口脱险,蛇尾机巨大的钢铁下颚徒劳地划过两人方才所处的位置,只能看着两人在空中飞过。
飒拉继续跳跃。黄金的锁链延伸,飒拉抱着茸味像钟摆一样在空中摇荡,她重复着这个动作,在钢筋水泥的山谷中自由地飞跃。
茸味和飒拉的身周,仍然散发着黄金的光芒。
虽然声音是听不见,不过龙葬卿的的敕令仍然在不断试图捕捉飒拉,但是全部都被女王的碎片弹开。碎片生成的障蔽是绝对牢固的,那是只要茸味想要保护住某个人、就绝对不会辜负他的期望的、由思念编织成的光之铠甲。
高空中,山谷间。在拖着蛇尾机前进的飒拉的腕中,茸味迅速将周围的地形分布印入脑海。
这条街道,已尽在茸味掌握之中。
被虫蚀过的这条街道,正是可以随意躲避龙睛的宝地。
蛇尾机几乎已经将所有建筑物的基盘啃蚀殆尽。既然那条大蛇一样的超钢机是需要挖掘前进的,那么就无法通过差不多已经完全中空的建筑物……至少,就现在战斗着的这一个街角来说,它已经基本上无法出现在较高的位置上了。
这样的话,有些东西就自然地展露出来了。
龙葬卿在什么位置待机、通过什么路径追踪雪拉和飒拉的行动?
龙葬卿的视线能够延
伸到哪个位置?
蛇尾机可能从什么地方出现?
这些对于战斗能力、身体能力都不高的茸味来说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情报,但是,现在挥舞着刀刃的飒拉和雪拉。
茸味确信了。所有的条件都已齐备。
把握龙葬卿和蛇尾机位置的那一瞬间,茸味就将走出决定全局的那一步。
这场战斗,龙葬卿将再无获胜的可能。
◆
『右边的大楼!七层上方!』
「明白了!」
回应的雪拉转变了方向。
太好了。胸口好像松去了一块大石。
茸味平安无事、看到了茸味的脸、能听到茸味的声音……仅仅只是这样而已,疲惫的身躯就好像充满了力量,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到。
胸口深处的激情开始膨胀。
快点结束吧,真希望不是通过这样的通讯天线,而是直接听到茸味的声音。
(真奇怪……)
因为,雪拉的耳朵也不过就是听觉传感器而已。这样的话,和装饰在头部的通讯传感器其实根本没有分别,但就是希望能直接用耳朵听到。
想到这里,雪拉苦笑起来。
◆
「……给我差不多一点」
在为了捕捉雪拉而抢先冲进的建筑楼层中,落地的龙葬卿(薰薰)没有发现雪拉的踪影。在那里的,只有蛇尾机经过之后留下的巨大空洞。
「这是怎么回事?!」
口中泄露出的,是近乎诅咒的呢喃。
「就是这么回事啦」
背后,刚刚穿过的墙壁的洞穴中,出现了抱着茸味的飒拉。飒拉将Draupnir II的尖端释放,打入一旁的柱状建材中。
就像是张射起『KEEP OUT』的胶带一样,龙葬卿的行动在一瞬间受到了限制。随后,另一侧的墙壁上,得到茸味的指示落后片刻冲进来的雪拉挥动B·O·D展开了突击。
蛇尾机是赶不来的。这幢建筑物已经千创百孔,根本没有供蛇尾机上升的通路。如果随意乱来的话一定会崩塌,虽然对龙葬卿来说毁灭自身也算不上什么大代价,但要是在这个时机无法行动的话,难得制服的雪拉和飒拉的魂之容器也无法取得了。
「腹地膜拜吧!支撑我等的空中高台!」
她改以对地面施加敕令。脚下的地面立刻粉碎,像陷坑一样让龙葬卿的身体落入下一层。
「……哥哥……濑户茸味来了以后……自从他来了以后,就完全被压制住了……究竟是为什么……!明明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学生!」
一边在建筑中逃窜,一边为了调出茸味的基本情报而连接上龙葬卿(娜儿)和龙葬卿(爱因)。但是下一瞬间,传递到薰薰(怀音)这里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优先等级情报。
『中央神殿被制压了……?龙葬卿(娜儿)已经放弃战场,现在归还中?龙血树的指挥权转移给这边……了解,不错的、时机。必定会抹杀濑户茸味,并且把新娘带回去的』
此时龙葬卿的外表,已经看不出一点『薰薰』的样子了。
三位一体的少女,分身的第二人(怀音)的状态,已经完全由薰薰转变成了『龙葬卿』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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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茸味果然好厉害哦!)
雪拉感叹着。
虽然原本也露出了一点苗头,不过茸味的指挥能力果然还是在预选赛的最后十天里面才得到了明显的成长。当然,他还做不到像千美绘那样将整个战局装进脑袋里,并且连对手的心理活动都列入计算范围的那种高级技巧,不过单论对战场结构与形势的把握,他可能还要更胜一筹。
现在,对手已被逼入绝境。
能行……抓住龙葬卿,迫使她吐露实情,然后恢复正常的生活。
雪拉遵照茸味的提示,降到地面上,然后开始前进。
——异变就在此刻发生。
首先是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接着空中出现了巨大的影子。
因为巨大的物体高速接近而被压缩的空气让周围大厦上的广告看板猎猎作响。
那是猛兽。将身体团成一团的白色爬虫类生物,仅将两腕高举朝此地飞来。巨大的……不,超越了巨大的范畴超大型身体化为一柄巨锤,用仿佛将周围的大气都撕裂与压溃了的威势砸到了地面上。
能发现就已经是奇迹,能躲开更是无上的幸运。
在确认对方将会落到自己附近之后不过片刻,雪拉面前的地面就炸裂开来。
锤入地面的拳头就像从宇宙中砸落的陨石一般。等同载满铅块的十吨卡车级别的贯通力和破坏力将地面砸出一个深深的大坑,混杂着轰鸣和纷飞的沙砾的冲击波将飞身后退的雪拉也卷了进去。
那被暴风强行夺取了平衡感的身体还能勉强辨视出迫近眼前的墙壁,还得归功于雪拉是属于近接战斗的类型。
即将撞上的一刻,雪拉操起B·O·D在大面积的强化玻璃上破开一个口子,切下的玻璃和雪拉一起冲进了建筑内侧。既不是地面也不是天花板,迎接雪拉身体的是大量的书桌和钢制书架,雪拉就在这众多物件裹挟之下撞到了对面的墙壁上,也多亏了有这些缓冲,才让雪拉轻巧的身体逃过了一劫。
雪拉鞭策着疼痛的身体,无视所受的伤害站了起来。
披在外面的短风衣因为刚才的那一次冲击已经完全报废了,虽然是便宜货但是还满中意的呢……不过,比起难过,到不如来庆幸一下刚才那一记没有报废掉一条胳膊吧。
仅仅是余波就有这种威力。
这一层的一侧墙壁全都是强化玻璃,从窗口处望出去刚好能看见排列在面具内的九只眼睛。与龙葬卿的眼睛的颜色相同、与她的武器龙珠相似,血红的九只眼睛。
龙葬卿从女王宫处获得的秘葬超钢机——龙血树的面容,在昏暗的夜色中闪烁着凛冽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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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拉学姐!」
在冲击和暴风的影响下滚转了近五米的茸味不顾一切地站起身。即便与爆炸中心的距离相比雪拉远了很多,他还是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浑身上下剧烈的疼痛。但是比起自身的疼痛,处于爆炸中心的雪拉的情况更让他担心,以至于下意识地离开了遮掩的物体。
来到他身旁的飒拉将手按在了头上的传感器上。
「濑户茸味,姐姐没事」
「真的吗?!」
「我很确定」
那声音有点无力。
因为正说着「太好了」,带着快哭出来的表情安下心来的茸味,又目睹了新的绝望的诞生。
巨大的陨石坑中心,只有前脚异常肥大的四足怪兽盘踞在那里。
龙葬机,拥有龙血树之名的超钢机。
王之道和南方刀应该把它挡下来了才对……不过现在茸味,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担心他俩的平安了,因为现在占据他脑海的只剩下绝望。
划破地面,蛇尾机出现在龙血树背后。头部已经被切断并舍弃的蛇型超钢机沿着本体的背部蜿蜒而上,接入了后脑的位置。
没有什么特殊的音效。仿佛是在主张自己只是恢复了原本应有的姿态一样,顺畅地、无声的结合。
那是拥有巨大前肢、后脑部延伸出巨大的龙尾的蛇神。
看着那怪异的人形,恐惧逐渐蔓延到茸味的全身。
如果真的存在能够毁灭世界的神明的话,那么他的姿态,一定刚好就会是眼前的这个样子吧。
◆
雪拉的判断十分迅速。她冲过风暴之后一片荒芜的楼层,朝站起身来的龙血树展开了突击。
不论有多么巨大,只要能够碰触到,B·O·D的利齿就能将对方撕裂。
她从飞进来的洞口中冲出,像一颗炮弹一样在空中突进。
拔刀!
眼眸染上苍蓝色,黑发如黄金的花朵般盛开。埋入了魂之容器的女王碎片,将其力量化为黄金的粒子放出,使B·O·D的刀刃上也闪烁起淡淡的光辉。
雪拉朝着龙神形态的超钢机胸口奋力挥下一斩,可是龙血树只是无动于衷地举起双手,两手之间出现了力场相互干涉似的火花,原本打算将对方一刀两断的立方晶系晶体树脂刀刃就被那既没有巨锤也没有盾牌的一对赤手空拳挡了下来。
被弹飞的雪拉在空中一个滚翻,在一定距离之外着地。看准她的着陆地点,龙血树用几乎是整个身体冲撞的动作挥拳攻来。雪拉只能再度飞身后退,追击的拳头砸在沥青路面上造成了巨大的破坏。
顺势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截后,雪拉直起身子。
「刚才那个力场……是伊丽莎白的……?!」
那是与若草四姐妹当中的三女水脉所驱使的机体、四脚步行战车『伊丽莎白』所装备的防护力场相同性质的武装。但是,伊丽莎白的话似乎是使用女王炉所产生的剩余粒子来展开力场的。
(这是怎么回事?东北应该只存在两台女王炉才对啊?)
「外燃型女王粒子反应机关。迄今为止已经屠戮过无数女王之女的龙血树的密技」
揭开雪拉疑问的,是出现在龙血树肩膀上的薰薰——龙葬卿(怀音)。
工装牛仔裤已经脱去,无论是装束还是表情都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龙葬卿。
不过只有说话的方式还是『薰薰』的样子。
「你的霍森传动装置当中的女王碎片会吸收空气中的游离能量并提供力量。只要你打算攻击龙血树就必须要拔刀,但是一旦你将那把立方晶系晶体树脂做成的刀拿在手上,斩击就绝对伤不到龙血树。不论你再怎么努力,你的刀刃都绝对穿不透这个力场!真可惜啊,来栖雪拉……既然原先就预定好要以拿着那把刀的你作为对手,我又怎么可能什么准备都不做呢」
雪拉咬紧了牙关。只要能够碰触到的话,即使是龙血树的装甲也能够轻松斩开的。但是,覆盖在它前臂上的防护力场,却是只要女王的碎片还在支撑着雪拉的心就无法贯穿。
尽管知道了这些,雪拉还是做出了攻击的架势。
不能放弃。雪拉他们还有能逆转形式的王牌……
「啊啊,忘了告诉你呢」
仿佛是想要毁灭雪拉他们所有的希望一般,龙葬卿宣告着。
「只要是女王的碎片所发出的力量,都会成为龙血树的能源。也就是说茸味哥哥手上的碎片,在龙血树面前也不过就是没有用处的破石头而已。你打算怎么办呢,来栖雪拉?还是说,你手上刚好有屠月光怀剑?」
◆
还活着就已经是奇迹了。
原本就属于有勇无谋的一场战斗。就算水脉是在准备万全的情况下也不一定能取胜……事实上,在跟茸味相遇之前的那场战斗就是,对方连龙睛都没动用,就轻易地卸掉了水脉装备着自动加农的一条手臂,而她差点连保住性命都做不到。
所以,水脉的身体当中积蓄的那点程度的女王之力,原本应该只能拖住对方的脚步一小会儿,当那点力量用尽之后就只能被对方的龙珠单方面地蹂躏了。
但是,几乎就要送出致命一击的时候,龙葬卿却停手了。
『状况已了解。现场交给怀音,我将尽快返回』
说完,她转过身背对水脉。
『……龙血树,你将不再受我指挥,立刻赶去怀音处』
自言自语般地说完之后,立刻向着某个方向离去了。
水脉明白,梅格她们的兵变似乎是成功了。
原本以为这样一来所有事情都结束了,不过她很快发现自己想错了。
半损的传感器中传来的信息表示,雪拉她们还在和蛇尾机战斗中。随后,一个巨大的人型机械从倒在地上的水脉头顶飞过,那一瞬间,那影子几乎遮蔽了天空。
那远去身影将棍棒一样的双手左右展开,往战场的方向飞去。
它的脸上是闪烁着光芒的九个眼球,在黑夜中划出赤红色的摇曳轨迹。
很显然,那就是龙血树的本体。
而原本该追在它身后的南方刀则不见踪影。
水脉不由地感到深深地绝望。仅仅以蛇尾机为对手,雪拉她们就已经要倾尽全力了。如果再加上龙血树的话,茸味他们是绝对没希望获胜的。就算想要去帮助茸味他们,自己现在的这个状态也连到达现场都做不到。
但是不去帮他们不行,水脉想着。
四肢还能动弹就已经是万幸。水脉用爬行般的动作,靠肩膀和建筑物的帮助,勉强向茸味他们所在的反方向前进。
不知走了多远……
地面轻微的震动着。巨大的脚踩踏地面的声音终于让肩膀靠着墙壁的水脉在一条小巷前停下了脚步。
「好慢哦,伊丽沙白」
站在那里的是巨大的金属块的集合体,是四只巨足支撑下牢牢屹立在大地之上的钢铁巨象。原本应该是头部的地方,现在打开了一个空间,正等待水脉的进入。
水脉一步一晃地挪向伊丽莎白脚下,最后终于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是摔到了伊丽莎白面前,跪坐在地上。
她看看自己双手,再看看自己的双脚。
两者的外装甲差不多都已经完全被挤压变形。虽然通过回路送去了自动切断的指令,却因为扭曲得太严重而都无法卸脱下来。
无可奈何之下,水脉只能用仅剩的一只手强行将右脚拔了下来。
轻瞥一眼卸下来的脚之后,她叹息着摇了摇头。
手脚上的换装用插槽同时也兼用作与伊丽莎白的结合插槽,但是现在扭曲得太严重,线路已经完全被切断了,大概左脚也好不到哪里去。
简单地说,因为两脚都无法连接,所以水脉现在没办法和伊丽莎白结合。
「对不起哦」
水脉抬头望着伊丽莎白,喃喃着。
「但是……」
还是想去帮助他。
想去帮助那个为了守护自己而赌上了性命的少年。
做好了觉悟的水脉低声呢喃着,撕开了修道服的胸口。
露出来的,是硬质树脂的外壳。什么都没有,仅仅有些许起伏的造型,但是却被那个少年称为『女孩子的胸部』的机械胸口。
水脉讨厌这个胸部。
那一天当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世间已经流逝了十五年的岁月,自己也失去了柔软的人类身躯而变成了机械。只有作为伊丽莎白投入战斗的时间和记忆残留了下来,知道了自己原来已经死去,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所以最初的时候,其实一直都恨不能早一刻取回那种柔软的身体。
拖着那名为茸味的少年的手碰触自己的胸口也是出于自嘲,是看到对方见到自己之后流露出的恐惧而做出的自虐行为。
直到那位少年带着羞涩说出这段话。
『这种事情,不是跟自己喜欢的人不行』——
在碰触了这个,如人偶一般无机质的身体之后,那位少年涨红了脸说出了这番话。
那一瞬间,水脉感受到了魂之容器当中卷起的滔天旋涡。
那一瞬间,这为对拉薇妮亚来说是特别的少年,也变成了对水脉来说特别的少年。
……但是,他一定完全没有注意到吧。
自己喜欢的,是那位少年。所以愿意被碰触的,也只有那位少年。
——而现在,我想要帮助他。
少年曾那么说过。
『这场超钢机武斗会结束之后,水脉小姐和拉薇妮亚,还有大家就能聚在一起玩闹,有时开心,有时争吵……』
这真是无比美好的未来。
拉薇妮亚和水脉……两人一起欢笑地未来……但是,那种情形永远不可能出现。
因为这两人,甚至连同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都办不到。
这份思念属于这灵魂的容器。这是不属于水脉,总有一天不得不还给那孩子的思念。
所以,水脉不能再有所奢求。
不过,已经很幸福了。
能够和他一起走在大街上,被他关心,和他一起聊天,和他一起品尝冰激淋,与他做了约定。
能够被他追逐……
水脉觉得,能拥有这份恋情真的很幸福。
所以今天也是一样,明明自己正被人追捕,却在发现那位少年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无法做到沉默着静静离开。
原本只是打算逗留一小会儿的。真的,原本只是打算立刻离开的。原本并不希望把对方卷进自己的事件当中,却在看到那为少年为了保护自己而拼命奋战的姿态的时候,一瞬间感到无比幸福。
将对方卷了进来,就是这份任性的结果,这失去的双手双脚,就是这份思慕的结果。
因此——
才会想要帮助那位少年。
水脉将手抚上被那位少年说成是“非常重要”的胸口装甲,然后用力将它掰下。
内部真正的样子就这样暴露在外。
在那当中的,是机械的骨骼,还有被收纳在其中用以维持自身存在的大量装置。有看似正在呼吸的,有看似正在进食的,也有像心脏一般正在跳动的。那是构成这副虚假的身体的、由机械组成的虚假内脏。
水脉将手伸向胸口。
咚——,声音响起。
天空,这片没有人经过的街道的天空,被染成了柔和的橙色。在自己的背后,应该会有一朵闪烁着眩目耀眼光芒的火焰之花正在盛开吧。
那是花火。
宣告着祭典结束的光华之环被挂上天际的声音。
想要再看一眼那花火。下意识地移动的目光的前方,是映在陈列窗上的自己的身影。在水脉和伊丽莎白的身后,盛放的花环也映在了上面。
但是,水脉的目光却被更远处,陈列窗内部的事物吸引住了。
装饰在那里面的,是西洋的婚纱礼服。只有幸福的新娘才被允许穿上,一生中只有一次、以梦的丝线编织而成的纯洁。
而让水脉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带着淡淡的堇色的那一套,略显保守的设计当中带着少许几分自我的色彩。
水脉自问着。
如果,如果没有遭遇事故,而是正常地生活下去的话……是否我也会有穿上那套礼服的那一天
?是否也会与最喜欢的某个人相恋,彼此交换下互许终生的亲吻?
这一瞬间,水脉似乎看见了一个梦。
在那个少年的身旁,身着礼服的少女绽放出幸福的微笑。少女的脸,很像是拉薇妮亚,但又和水脉有几分相似……少年和少女,就在这刹那间的幻梦之中,携手并进,微笑相顾。
少年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拉薇妮亚和水脉都已经爱上了他的事实。
如果这场超钢机武斗会真的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平安结束的话,苏醒过来的拉薇妮亚也好,水脉也好,应该都不会再继续隐瞒自己喜欢对方的心意了吧。
……到了那个时候,那位少年究竟会露出怎样的困扰表情呢?
水脉不由地轻轻笑了起来。
无比幸福的想象,只留下永远无法实现的痛楚。
这份恋爱的心情,总有一天不得不归还给原本的主人。
因为这份恋情是属于拉薇妮亚的东西。
可是,即便如此……
水脉还是恋爱过了。
就算那是借来的东西也好,是虚假的东西也罢,无论如何,那总是真实存在过的。
还在世的时候,一次都没能体验过的那种带着渴望的心情,总算依靠这副身体品尝到了。
所以,水脉觉得自己很幸福。
至少这份幸福是真实的,存在于现在的自己胸口的。
所以。
水脉祈求着,为了帮助那位少年——
将所有的一切,托付给魂之容器——奇迹的机械。
「求求你……伊丽莎白!」
将所有的一切,托付给铭刻在灵魂之上的恋心。
「求求你……拉薇妮亚,请救救……救救他吧!」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水脉将手伸入胸口,一口气拔出了魂之容器。
这一瞬间,水脉失去了所有感情,沦为记录和回路的集合体。在残留的稀薄自我中,水脉意识仍在缓缓运行。
还有一件事,必须得传达给那位少年。
杀死拉薇妮亚的,并不是命运镜射理论。
水脉击发拉薇妮亚的灵魂的时候是十五岁,而她的死亡是在十八岁的时候。所以说,就算魂之容器上真的会带上灵魂本身的命运轨迹,那也只会到启动的那一刻,也就是十五岁的时候为止。
也就是说,『命运镜射理论不会杀死超钢女』。
不……这个真相,即使水脉不特意去告知,茸味周围的人里面也总会有人注意到的。就算谁都没注意到,那么等到拉薇妮亚回归的时候也总会揭晓。
所以说。
水脉的任务到此为止,已经全部完成了。
「……真舍不得呢」
最后的低声呢喃,已经变成了不带一丝感情的冰冷声音。
◆
还能站立的只剩下雪拉了。
她的身后是茸味,茸味怀中抱着为了保护两人而失去了意识的飒拉。
众人面前耸立着龙血树,肩膀上站着龙葬卿(薰薰)。
「早知如此,乖乖地跟我回去当新娘不就好了嘛。哼,废话也不多说了,反正只要把记忆芯片和魂之容器带回去就行,供神官长疼爱的身体只要以后再准备就好!」
薰薰呵呵地笑着。
「啊啊~欧路迪耶大人,这是龙葬卿的胜利!现在立刻就将新娘的亡骸带到您身边去!」
龙血树举起了双手。
已经无路可逃了。不管拔不拔出B·O·D,等待他们的都是被屠戮的命运。
等同巨大的岩块的质量被毫不留情地举起。
「……杀了他们」
龙葬卿下达了指示。
在这毫无生机的绝境中。
——就算只有茸味也好!
雪拉下定了决心,而茸味也明白了她的决定。
茸味的眼中,映出了微微侧身凝视的雪拉的侧脸。为了回应从雪拉那里传来的意志,茸味也站起了身。
雪拉的眼睛在诉说着——「活下去」。
茸味用自己的意志回答——「我不愿一个人独活」。
这个时候……
雪拉的通讯传感器当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那么,就贯穿它好了』
仿佛远处飘来的虚渺的私语声,听上去和某个女孩的声音无比相似……
就像是要连同雪拉心中的这丝疑问也一并贯穿一般。
从月亮高挂的方向……射出一条光线的奔流。
从遥远的、遥远的彼方射来的这坚定笔直的一击,轻松穿过了高举的龙血树手腕上的一点。
不偏不倚,分毫无差。
这过于完美的一击,竟然来得悄无声息,但是却理所当然般地,将产生力场的外燃型女王粒子反应机关的『核』一击毁灭。
结果就是,龙血树前臂上守护盾牌的光芒消失了。不过,高举之后挥下的拳头仍然没有停止,失去光盾之后仍然不变的巨大质量带着压倒性的气势向茸味和雪拉碾去。
不过变化只需刹那间。
「明白了」
雪拉静静颔首。
面前竖立起B·O·D的黑色刀鞘,然后用仿佛是自动伸展一般的动作将收纳在其中刀身滑出……
映满茸味视野的,是金黄与透彻的双色。
耀眼的金发飞舞,从刀鞘当中释放出来的冰晶般的刀刃在黑夜之中划出一道光之轨迹……
迫近的手腕被纵向一刀两断。
这是如同永远般漫长的一瞬。就像两人初次相遇的那一天一样,被分成左右两半的手腕在两人身旁擦过,砸进地面。
沉默之后,在茸味的面前,雪拉像是在挥去血迹似的甩了一下刀刃。
就像是在等待这个信号一样,龙血树的巨腕整齐地分裂成了二十七块,面前只剩下保持着挥下手腕的姿势停在那里的巨大本体。
看了一会儿面具当中的九只赤红色眼睛,雪拉把视线转向呆呆地望着天空的薰薰。
龙葬卿也慢慢移动视线,两人对视了片刻。
刀身被重新收进鞘中,金发恢复成艳丽的黑色。雪拉的这个动作等同与胜利的宣言。
接着她开口说到。
「龙葬卿大人,请代我向神官长大人转达。就说来栖雪拉已心有所许,因而无法随侍于您的身边。如果大人想要对茸味出手,那么雪拉也不惜对大人拔刀相向」
干脆利落地说完之后,雪拉不等龙葬卿回答,转身递给茸味一个微笑。
那个温柔的笑容,仿佛在说「已经可以安心了哦」一样。
于是,茸味明白了……持续了一夜的这场骚动,至此终于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