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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日光透过樱花照射下来。
淡粉红的碎片就这样不停地往下轻轻飘落。春天的这个时候,平常相当熟悉的步道似乎完全被这种淡粉红色占领了,而目击这一幕的行人们在感到美丽之前,就已经先因为惊讶而屏住呼吸。
但是……
这个地方可能是例外。
因为热闹的街道上呈现的是红色与黄色等醒目的警戒色。
这样的配色明显与日本的色彩美感不同,在鲜艳中让人感觉到不可思议的一贯性与悠久文化。另外街上各处的招牌上也写着与日本不同的汉字。
中华街。
这里就是散布在日本各地的异国街道之一。
这条满是樱花树的道路位于中华街外围的东侧,而路旁还能看见几处贩卖美味点心的摊贩。贩卖肉包与杏仁豆腐的中华街摊贩出现在纷飞樱花当中的景象,营造出一股这里既不是日本也不是中国的不可思议气氛。
这时有一名少年奔跑在这样的景色当中。
「抱歉!抱歉!请让一让!」
少年——戌见驰郎像是要拨开人群般拼命地跑着。
往前奔驰的少年,脸上还露出相当丢脸的表情。
「——啊啊,真是的!」
首先,那种自暴自弃呻吟般的口气听起来就很丢脸。
而且明明长得还算可以,但全身却散发出一股穷酸味,这一点也很丢脸。
虽然穿了运动夹克,但让衬衫从下面露出来的打扮也很丢脸,而他却完全没注意到,只是以丢脸的模样气喘吁吁地跑着。
这真的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穷酸到极点。
少年毫不顾忌地展露丢脸的一面,只是拼命往前跑。
「可恶!可恶!哭了!我要哭了!睽违了两周才好不容易又有限时抢购啊!」
正如少年所说的……
他的双手上各自提了好几个大塑胶袋。
不对,不能说双手,应该说他几乎每根手指上都吊着一个塑胶袋。而且每一个袋子都塞满了葱、红萝卜与白萝卜,另外底部则可以看见洋葱与高丽菜,中间还有把袋子挤到变形的大量盒装猪肉与牛奶。这晃着一大堆塑胶袋的模样,看起来就像要出阵前的武士一样。
——原本不应该是这样才对。
因为……
他原本打算买的量至少是现在的三倍。
相当丢脸的是,少年的脑袋里还继续计算着没买到哪些商品。他实在没办法停止思考原本可以把这个月的食材费用压缩到两千三百四十圆,还有晚餐原本可以增加一道菜等事情。
这种穷酸的个性已经变成他的本能了。
其实在钻过一整群主妇并冲入拍卖最前线时都算相当顺利。拿到这个春天已经跌到底价的洋葱后,又反手抓住红萝卜,而且在抢到盒装猪肉与牛奶时,一切都还是按照自己的预定发展。
如果不是在那个时候看见那个悠闲地走过超市门口的话。
「可恶——!!」
驰郎用袖子擦干泪水。然后一边灵巧地避免大量塑胶袋撞上周围的观光客,一边急速冲过中华街外围的街道。
他在三叉路口停了下来。
旁边有个似乎正在建设新大楼的工地。
当他正左顾右盼时……
「——驰郎,这边唷。」
一道冷静的声音这么对他说道。
可以听出声音来自工地的二楼附近。驰郎一边抖动肩膀喘息着,一边抬头往上看,只见一名少女坐在随便突出来的红色钢筋上。
「娜达!」
「我刚才也看见那个,所以就先绕过来。那个的气已经从这里钻进巷子里去啰。」
少女戴着反射阳光的白帽子,身上还穿了更加雪白的洋装。
她把黑色长发绑在头部两边,系在头上的鲜红缎带正在脸颊旁摇晃。身材明明像玩偶一样纤细,但是举止却相当沉稳,这种不平衡的感觉更是引人注目。
而且……还完全无法辨认她的年龄。
看起来比驰郎小很多,仿佛像十岁左右,但也有点像跟他同年的女孩子。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轻轻抓住头上的白色帽子,然后背对着太阳微笑的无邪模样实在是太适合她了。
少女的指头忽然动了起来。
「那边的巷子里还残留着相同味道的气。好像是为了隐藏去向,硬是爬过了栅栏,目前在距离这里三条巷子的地方。看,大概是那边。」
少女一边以独特的口吻说话,一边在钢筋上变换坐姿。
(…………!)
少年屏住了呼吸。
这是因为她毫无防备的动作,已经让驰郎几乎快看见洋装裙子下的风光了。
发现驰郎急忙移开视线之后,娜达便歪着头说:
「嗯,你的体温怎么上升了,是因为春天的阳光吗?」
「没、没没、没什么啦!」
驰郎拼命摇头,像是要把事情带过去般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倒是你,还能感觉到气这种东西啊?」
「因为我是仙人啊。」
「是是是。那你就去吸收日月精华吧!还有,这些就交给你了。」
少女灵巧地接下不断被丢上来的大型塑胶袋。当然那不是用双手就能接下来的数量,所以到第四袋左右,就已经叠得像金字塔一样了。
少女一边展现媲美杂技团的灵巧身手,一边微微动了一下戴着白帽子的头。
「哦哦,想不到一毛不拔的你竟然能狠下心来买这么多东西。」
「少啰嗦!本来还想买更多呢!难得都降到底价了!」
「什么嘛。那你干脆无视那个继续买不就得了,反正你已经先拿到委托案件的一千圆了吧。我觉得购买底价商品节省开销,对你比较有好处唷。」
「委托就是委托!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丢下工作!」
话刚说完,驰郎就冲了出去。
而且开始加速。
他马上就看见巷子的尽头。那是一道将近三公尺左右,阻绝中华街与外部的墙壁。如果犯人能爬上这里的话,就表示他的身手一定相当灵敏。
「啊啊——真是的,竟然跑到这里!」
驰郎大声抱怨,并且大大叹了口气。
愈来愈丢脸的他脸上的表情扭曲,开始确认附近是不是有人影。
犹豫了一阵子后,他才轻轻地叫了一个名字。
「……………………………………………………………………〈凯扬〉,这没问题吧?」
『遵命,主人。』
结果——回答竟然是从衣服里传出来。
然后就随着这带点僵硬的机械音产生了变化。
少年的背部长出了金属手臂。
驰郎刚跳离地面,伸长的金属手臂就紧紧抓住墙壁,然后用力拉起少年的身体。少年趁势跃到空中,继续抓住后面建筑物的屋顶。接着就重复这样的动作,不断从这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
看起来就像是有着人形的鸟类一样。
少年以抄捷径的方式大胆越过原本的道路,像在骑透明脚踏车般一边动着脚,一边在中华街的空中移动。
但是……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凯凯、凯凯凯、〈凯扬〉!?」
足以媲美一流马戏团艺人的身手,让少年整个人绷紧了脸。
「凯、〈凯扬〉,不行!不行!不行啦!高度稍微降低一点——!」
『主人,发现目标。地面三点钟方向,请您进行确认。』
不理会主人的诉求,机械音再度响起。
——〈凯扬〉。
这就是驰郎身上的一个『特别』之处。
它是具备独自的思考能力与简易人格,能随时观察少年状态的可穿戴式电脑。现在控制机械手臂,让少年不停在空中跳跃的就是〈凯扬〉。
(这、这个胡搞、荒唐、莽撞的人工智能——!)
即使在心里不断这么破口大骂……
驰郎还是发现正如机械音所说,只要把视线往地面移去,就能看见在两条巷子前方的那个了。
「我、我知道了!」
驰郎确认之后,机械手臂立刻开始回转。
它强行改变少年惯性的姿势,抓住了与一开始目测完全不同的屋顶。
「唔、哦、啊!?」
那是加了龙形雕刻的瓦片屋顶,在这附近十分常见。像铁棒一样的金属手臂利用回转来加强力道,接着再次跳跃。少年把悲鸣吞下肚,死命地伸出自己的双手,握紧了道路另一侧的水管。
然后以螺旋状往下降。
在卷起些许尘埃的情况下来到中华街的巷子里。
「吁、吁、呼、呼……〈凯扬〉,你是想杀了我吗?」
『NO,主人,我必须强调自己完全没有这种意图。另外要向主人报告已经达成指令。』
机械音以冷淡的声线如此说道,接着金属手臂就缩进夹克里去了。
「…………」
少年喘息了几秒钟并且凝视着地面
。
因为半规管受到冲击,让他到现在还是头昏眼花。当然胃部也同样遭到翻搅,使少年承受着坠入地狱般的呕吐感,但他还是拼命忍了下来。
「……总算是……找到了。」
他迅速转过身子。
「————!」
结果原本茫然看着少年从天而降的那个忽然产生了强烈反应。
只见那东西竖起全身的毛,并且用力拱起自己的背部。原本那东西四肢用力往地面一蹬就准备要逃跑,但少年的手指却先一步抓住了那个东西的脖子。
「——好了,抓到你了。」
少年以带着疲劳和苦笑的表情凝视着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原来……
是一只猫。
这只普通的敏捷花猫为了向抓住自己的少年抗议,直接朝他挥舞脚掌上的利爪。
「喵呜~!」
生气般的鸣叫声就这样响彻在中华街的巷弄当中。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左右。
从东边离开中华街后的河边平原上。
有两道人影走在闪闪发亮的水面旁边。
——这两个人当然就是驰郎与娜达了。
驰郎把花猫交还给委托人后,娜达便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的脸。
「果然被抓出一堆伤口了。」
「……那、那家伙太卑鄙了……趁我抓住它而感到安心时……忽然就亮出爪子来乱抓一通。」
「对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由的它来说,突然出现的你才是煞风景的妨碍者吧。所以当然会有那样的反应。」
以像在解释万物真理般的语气说完之后,娜达又歪着头表示:
「再来就是我个人的想法,我总觉得找猫应该不是保镖的工作吧?怎么说也应该是由侦探之类的人来做这种事才对。」
「有什么办法嘛,因为我就是以一千圆解决一次烦恼做宣传啊。」
「唔唔,附近的人根本把你当成打杂了吧。我看下一次应该就会找你修厕所了。」
娜达双手抱胸,然后闭起眼睛点了点头。
学生保镖。
戌见是这么自称。既然是保镖,那么工作应该是保护当事人才对,娜达刚遇见他时原本也是这么认为。
但认识一个礼拜之后——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委托人。
反而是不停地帮人找猫或者是从事些需要劳力的工作,无论怎么看都是街上的万事通公司。接下来可能要修厕所说起来也不算讽刺,而是相当有根据的推测。
「那套有手臂的衣服很厉害耶。」
『娜达小姐,我是〈凯扬〉。您的夸奖让我感到非常光荣。』
「喂喂!别自己乱说话!倒是你刚才那样胡搞,竟然连声道歉都没有耶!」
『只是对事物的看法不同而已。』
「你是想吵架吗!」
少年从上方用力拍着发出机械音的夹克。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个指令,只见夹克开始保持沉默。
看起来与其说是听从命令,更像是觉得麻烦而开始装傻。而且说难听一点,驰郎不停拍打身体的光景实在很像突然产生什么变态嗜好一样。
「唔唔……」
看见少年龇牙咧嘴的模样,娜达便摸着白色帽子并歪着头说:
「但在这个国家是很少见的东西吧?我没看过其他人穿这种会说话的衣服唷。」
「发生许多事情后,我从认识的人那里租来的。虽然还是有些缺点——而且现在稍微,不对,应该说已经拖了好一阵子没付钱——不过我怎么说也算是有付租金的唷。」
「哦……」
娜达的帽子像兔子的耳朵般跳了起来。
「你这个人总是能提供很多话题耶。」
「……你这是在夸奖我吗?」
「随你怎么解释。说起来,你倒是从来没问过关于我的事情唷?」
「你不是说自己是仙人吗?」
「嗯,是啊。从路边把人捡回去后,很少有人只听这样的解释就算了吧。就我个人来说,甚至感到有些寂寞唷。」
清爽的阳光与微风流经整片平原。
平原小路旁的樱花也已经盛开,空气中点缀着花瓣的淡粉红色。如果没有那大量引起鼻子发痒的花粉,这个季节应该就是一年里最受到祝福的时刻了吧。
用双手拉开洋装两侧的裙摆后,娜达就像纯白的飞机般在路上前进着。
紧接着……
飞机就像要捞起花瓣般来了个回旋。
「喂!」
「怎么了?」
「我都说,觉得,寂寞了,你,还打算装傻没有任何反应吗?」
她刻意将话语一句句断开来讲,接着随即逼近驰郎面前。
「没有啦……」
「唔唔。」
「……那、那我要问什么?」
「太慢了。为了处罚你错过了时机,你就说点好话来听听吧。」
娜达露出恶作剧的笑容,然后从能感觉到鼻息的近距离看着驰郎。
「那、那么……」
「时间到!」
——舔。
娜达一挺直背部,少年的脸颊便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
「呜哇!」
「唔唔。好吃、好吃。」
少女像是吃到什么山珍海味般,吐出粉红色的舌头这么说道。
「你、你这家伙——!」
「因为你想不出能满足我的话对吧?没办法用言词来满足他人,就只能用身体来抵账,这是古今中外再正常不过的道理了。而且你的脸颊真的很美味。可以排进我人生里的前三名,你应该觉得骄傲了。」
「谁会觉得骄傲啊!应该说,你对每个人都这么做吗!」
「真没礼貌。我只对看得起的人这么做唷。反正你也不会少块肉,干嘛这么小气啊。」
「会少!就是会少!我心中宝贵的纯洁已经减少了!」
「你也太纯真了吧?我看你一定是那种把美味的东西留到最后再吃的人吧。不拘小节才能够尽情享受人生唷?」
「谁理你啊!」
「这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装出乐在其中的样子才像男人吧。」
少女一边调侃驰郎,一边往前走去。
她就像随风吹动的柳絮一样,轻飘飘地从少年手中逃开……
「话说回来——」
「呜哇!」
再次差点和突然转身的娜达正面相撞,让驰郎整个人几乎就要往前倒。
「你常去中华街吗?」
「啥?没有啦,也不是经常。除了上礼拜去那发现了你,再来就是这礼拜在那里找到猫了——平常大约一个月去一次吧?」
「这样啊。那最近还是不要到那边去比较好唷。」
(插图035)
「是、是吗?」
由于少女这么说时表情相当严肃,驰郎也因此而忘了正在追她的事,直接点头回答:
「是因为你常说的『气』之类的原因吗?」
「嗯……可以这么说吧。」
少女霎时把事情模糊带过。
结果驰郎也只能配合她而不再继续多问。
就在两个人陷入有些尴尬的情境时,少年的腰部忽然有东西震动了起来。
「——驰郎?」
「啊,电话。」
他随即把手伸进夹克的口袋并拿出手机,然后将其靠在耳朵旁。
少年脸上的表情立刻为之一变。
「…………」
只见他按住脸,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像在拜拜般举起一只手。
「抱歉,娜达。食材——可以麻烦你帮忙拿回家里吗?」
「唔,又是你妹妹吗?」
「嗯……是啊。」
少年丢脸地皱起眉,而娜达则是对他闭起一只眼睛。
然后,娜达以有些开玩笑的口气这么问道:
「是可以帮你拿回去啦,但你今天晚餐准备煮什么呢?」
「晚餐?」
「塑胶袋看起来好重哦——因为某个人乱买一通啊——而且一个人回公寓也好无聊哦。」
「啊……」
非常刻意的声音让少年眨了两、三次眼睛。
接着他便双手抱胸,发出小小的沉吟声苦恼了好一阵子后……
「……那、那……难得都买肉了……就煮个火锅吧……?」
「哦哦。这三天来都只吃加了一堆水的粥,等级忽然就提升这么多啊。这样就没办法善加利用这次的限时拍卖啰,真的没关系吗?」
「当、当然有关系了,但偶尔也应该奢侈一下吧!都买了红萝卜和白萝卜了!而且米和味噌的量应该也还够!你不吃的话我就一个人吃啰!我要全部吃光光!」
「好啦好啦,是我不对。开玩笑的。我当然要吃啰。」
娜达迅速从大叫的少年那里接过大量的塑胶袋。
往前走了几步后,她又转过头来说:
「——所以呢,你要赶快回来吃火锅唷。」
在樱花纷飞当中,戴着白色帽子,身穿白色洋装的少女提起露出白萝
卜与牛奶的大量塑胶袋,并且笑了一下。
2
让我们再一次详细地确认一下。
戌见驰郎。十七岁。
市立黄坂高中二年级学生,没有参加社团。
身材不胖也不瘦。头发有些自然上翘。脸颊上有一道抓痕般的烧伤。学业成绩算是普通,周围的人对他的评价是『抢便宜的修罗』。许多人都曾经看过他班会时间一结束,就马上抓着商店街传单冲出去的背影。
领取奖学金的他除了早上帮忙送报纸之外,也经营一千圆解决一次麻烦的保镖事业·〈戌见CloseProtection服务〉。
另外——
在最近……
一个礼拜前一个非常安静的夜里——捡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助手。
*
「……真是的,这家伙还真是忙。」
等驰郎走了之后,娜达随即露出无奈的表情。
少女就这样拿着装满蔬菜、猪肉与牛奶等食材的大量塑胶袋,以感觉捕捉到跑在数百公尺前方的少年。
当然她靠的不是视觉。
而是感觉对方的气。
气是所有物体赖以维生的根源。这股在这个星球里连绵不绝的力量并不只来自于有机物。它同时还有精气、咒力、龙脉、灵脉等各种称呼。总之世界各地对于这种〈力量〉有许多不同的称呼。
而少女则是把这股力量称之为「气」。
因此……
少女自称仙人并不是在说谎。
她是类似仙人的存在。只不过当这件事被发现的时候,她就必须要离开了。
但是少年却完全不在意娜达的〈力量〉。
「还说自己是保镖……」
娜达再次自言自语。
这个一次都没有问过自己身分的人。
有着完全没有经过确认,直接就雇自己担任保镖助手的随便个性。
但这样的关系让娜达第一次感到相当轻松。
所以不小心就一直待下来了。
「而且那家伙的脸颊也相当美味。」
她舔了舔嘴唇并笑了一下。
现在终于能看见公寓了。
那是一栋即使从远处也能看出相当破旧的建筑物。
在春天和煦的阳光下,这扁平横向扩张的两层楼建筑,看起来甚至有点像一个超级巨大的垃圾桶。写着〈玉响庄〉的木制门牌已经出现许多裂痕而且往一边倾倒,砂浆墙壁上也全是涂鸦。
在这间一看就觉得应该超过五十年的建筑物屋檐下,有一名娇小的女孩子正在扫着樱花花瓣与落叶。
「哦,这不是娜达吗,你好啊……哇,买这么多东西啊!」
把扫帚转了一圈后,少女——天草静寂便对着娜达搭话。
她的外表看起来就跟小学生一样。
身高竟然不到一百四十公分。除了熟人之外,应该不可能有人能从她那身披肩大衣与鸭舌帽等等如玩偶的打扮,看出她其实已经是二十多岁的社会人士了。
「唔。房东小姐你好啊。」
娜达很有礼貌地行了个礼。
静寂看了一下周围后才眨着眼说:
「哎唷,驰郎小子他人呢?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回来呢。」
「好像是妹妹找他,所以我先把买的东西拿回来。」
「哦……所以你才会提这么多东西。嗯,他们家好像有许多麻烦的事情,驰郎小子以前还经常得去叫莉子起床呢。」
「这样啊。我还没有跟他妹妹见过面,所以不是很清楚……」
「嗯呵呵呵……我想娜达跟她见面的话,也会引起不小的问题唷~」
「引起问题?唔,我的模样或态度果然不符合这个国家的常识吗?」
「没有啦没有啦,问题不是在这里。」
「…………?」
娜达的眉毛皱了起来。
相对的,静寂则像是更加高兴般持续笑着。
「呜嘻嘻嘻,不知道就算了。应该说不知道才萌!这种时候呢,就是在旁边看对方那种搞不清楚状况的焦躁感才有趣,房东跟房客之间就像是父母与小孩一样!所以观察自己小孩的复杂人际关系可以说是最棒的娱乐了!」
「……你在说什么?」
娜达以极认真的表情问道。
她经常搞不懂这个房东所说的话。
「我不是说不知道也没关系吗?啊,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更多关于驰郎小子的情报,随时都可以来我的事务所唷。我会用超便宜的价格提供给你。呜嘻嘻嘻嘻嘻……」
静寂拿着扫把的手像要擦拭口水一样遮住了嘴角。
顺带一提,刚才提到的事务所,其实是房东的副业。
因为她现在正从事侦探的工作,所以驰郎的〈戌见CP服务〉招牌旁边还挂着〈天草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但娜达一直觉得她不像个侦探。唯一知道的是,这间公寓的房客全是一些怪人,这是娜达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学到的教训。
不过他们的日常生活大概就是这样子。
虽然只有一个礼拜,但这里就是娜达与驰郎一起度过这段时间的地方。
经过公寓的入口之后……
「啊……」
娜达忍不住发出声音。
「嗯,怎么了?」
「没有,刚才有什么客人来吗?」
「嗯——这半个小时里我都没看见有人唷~」
「这样啊。」
打完招呼后,娜达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一通过玄关,便走到厨房里快速把火锅的材料放进冰箱。一部分的食材在打七折的贴纸上又贴了打对折的贴纸,可见驰郎真的是撑到了最后一刻。
「这家伙还真是辛苦。」
娜达苦笑了一下,然后移动到餐具柜前。
觉得难得有这个机会的娜达,准备替晚归的少年冲一壶中国茶。茶具是便于冲泡的盖碗,它是娜达少数拥有的物品之一,经过岁月洗礼后有些褪色,而且到处有缺角的模样和她本人实在有点相似。
这时,少女抬起了视线。
「原来如此。刚才的气是你吗?」
娜达轻声这么说道。
上面有扇窗户。只见娜达凝视着隔音条部分发霉的窗户后方这么说道。
但那里没有任何人在。
不对。
应该说有。
有一只黑猫在那里。
那是只独眼的黑猫。
就算同样是猫,也跟刚才驰郎追的那只不同。并不是说它的眼睛与毛发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动也不动只是回望着娜达的模样,已经快让人怀疑它是不是真正的猫了。
「——你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那只猫竟然开口说话了。
但娜达没有因为这种奇怪的现象感到惊讶,反而以有些僵硬的声音问:
「非离开不可了吗?」
「娜达……」
黑猫像是要责备少女般叫着她的名字。
「等等,我也知道这次真的待太久了。自从我醒过来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在同一个地方待了一个礼拜。我的行为不但没有意义,甚至还对自己有害。」
「那就快点收拾行李。」
黑猫无情的斥责让娜达缩起脖子。
这名我行我素的白帽少女好像就是拿这只猫没辙,只见她搔着太阳穴并凝视着天花板好一阵子后,才开口这么表示:
「但是——能让我继续待在这里一阵子吗?」
「…………」
少女的回答让黑猫沉默了一会儿。
它剩下的一只眼睛似乎微微眯了起来。接着轻轻抬起尾巴,像是要从窗户外面窥看室内般压低身体。
「你对那名少年产生感情了吗?」
「怎么可能。」
娜达否定并眨了眨眼睛。
她持续眨了两、三下。
然后……
「……等等。说不定真的是那样。」
她说完便坐到附近的椅子上。
「你是在耍我吗?」
「我没有啊,只不过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对他有感情。所以如果你说是的话,我也无法否定。」
少女像感到困扰般挥了挥手。
黑猫瞪着这样的少女好一阵子,最后才发出不高兴的声音。
「我不管你是不是在耍笨,但那些家伙已经来到附近了。」
这句话让娜达的手停了下来。
「你闻到那些家伙的气了吗?」
「刚才稍微闻到一些残留的气味。我们来到这座城市时,是吸收得太过分了。他们有心想追踪的话,应该不会太难才对。」
黑猫话才说完就露出感到困扰的表情。
这时上拉式的窗户忽然喀一声被打了开来。
「娜达?」
黑猫轻轻仰头往上看着少女。
少女娇小的身体已经有一半以上伸出窗户外面。头上早已戴着帽子,纤细的手也遮住自己的眼角。
紧接着……
「跟我来!」
话一说出口,少女便一把抱起黑猫的身体。
「娜、娜达!喂!快放开我!」
不理会黑猫的抗议,娜达以闪电般的速度从窗户跳到房间外面去了。
*
「我果然不适合当保镖吗……」
驰郎一边小声抱怨,一边垂头丧气地走下斜坡。
那叹气的模样实在相当丢脸。
另外,佝偻的身影也是不堪入目。
那种穷酸的模样,让人看了会很想在背地里告诫其他人年轻时千万不要像他这样。
这时已经西下的太阳让驰郎在水泥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加上少年自身的表情也相当阴暗,因此便营造出一种阴郁的气氛,而这也让他给人的没用印象增强了三倍左右。
但这也不能怪他。
因为他是被妹妹教训了一顿后才走在回家的路上。
背对山坡上与〈玉响庄〉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超高级高层公寓,少年深深地叹了口气。
——『哥哥,你听见了吗?先在那里坐好。』
结束第一句话之后,少女便开始了长达三十分钟以上的仔细说教。
——『听好啰,我觉得人都有适合与不适合自己的工作,而且应该不用这么早就做出人生的选择吧?』
——『哥哥要是真的想这么做,莉子也愿意帮忙唷。如果无论如何都想当保镖,那我也不会阻止你,甚至会协助哥哥。但还是从为什么要在在学期间做、解决一次麻烦一千圆等小地方开始重新检讨比较好。』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相当正确。
且听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妹妹会说的话。
老实说,每一句都像是一板一眼的父亲或母亲的发言。而且也因为太过正确,所以每句话都深深刺进驰郎的心里,并留下精准的致命伤,让他到现在胸口都还残留着刺痛感。
对驰郎来说,保镖是他理想中的职业。
虽然驰郎对于金额制定,以及学业和打工两头烧的生活都有自己的想法,但要问能不能反驳妹妹的说教,他就是想不出任何合适的台词来。
「啊……用这种表情走回去的话,一定又会被静寂小姐取笑了。」
他想起那个坏心眼的童颜房东。
驰郎倒是不讨厌这位像是某部卡通里的狗一样,总是发出「呜嘻嘻嘻」笑声的女性。
但现在回去的话实在不太妙,已经可以预见自己悲惨的模样会被对方拿来当成下酒菜了。而且她还会说『让学生喝酒触犯法律~』然后一滴都不分给自己。
(……她应该从娜达那里听说我要去找妹妹了。)
这时候……
另一名戴白色帽子的少女浮现在少年脑海里。
那名自称是仙人,忽然就闯进驰郎生活当中的少女。同时也是一个礼拜前,在某个与驰郎相关的事件当中,被驰郎要求成为助手的人。
「已经一个礼拜了吗……」
驰郎再次低声说了一遍。
一开始只打算让她住一个晚上而已。但是两天变成了三天,屈指一算之下已经过了一个礼拜的时间了。
由于驰郎也是身心健全的男孩子,所以和女孩子同处一个屋檐下当然让他相当高兴。虽然女孩是住在平常给委托人使用的房间里,严格来说不是处于同一个空间当中,但少女毫无防备的姿态还是会使他脸红心跳。
但是,之所以会继续这样的生活,其实还有另一个理由——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少年丢脸地垂下眉毛与肩膀。
其实只是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完全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因此让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费变得更加拮据,要是被静寂知道了,一定又会被她取笑了吧。
只不过……
驰郎很喜欢听少女说故事。
虽然没有主动询问,但娜达偶尔会主动说出在旅行过的国家所发生的事情,而且那全是能让驰郎感到兴奋不已的经历。
少年仿佛能够用自己的肌肤与舌头感受到吹过草原的干燥之风,以及自己剥皮处理过的兔肉滋味。虽然不相信她自称仙人的说法,但在诉说这些经验谈时的简朴言词,确实能让少年有身历其境的感觉。
(是从蒙古还是中东那里来的吗……)
虽然曾茫然地这么想过,但从未继续深究下去。
这可能是因为——感觉只要加以深究,女孩就会立刻消失不见的缘故吧。
当然,这种想法本身可能也是在逃避现实。
(——要是让娜达本人知道了,她一定会说『你太没常识了』或者『既然是保镖,应该更有危机意识一点比较好哦』才对。)
虽然心里浮现这样的想法——
但是……
「哇——」
少年忽然僵住了。
因为他口袋里头转成震动模式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喂喂,我是戌见。」
以为还是妹妹打来的他用较为客气的口吻应答之后……
『…………!』
电话的另一头随即传来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很可惜的是,光是这样驰郎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副会长?」
『嗯嗯……是我。』
那是极为有礼貌的声音,压抑的口气马上就让人联想到优等生这样的概念。
驰郎脑袋里甚至已经浮现出对方身穿整齐学生服并戴着土气眼镜的模样,而那个人也确实是这样的打扮。他就是黄坂高中学生会副会长·七门正纪,可以说连名字都正气凛然。
但是……
驰郎却用有些疲累的表情反问:
「你不会是又打错了吧?」
『真的很抱歉,我好像按错选项了。因为电话簿里学生会长和你的名字就在隔壁而已。』
电话另一边的对象以极为认真的声音承认自己的错误。
明明是优等生,但却是个非常粗心大意的男人。
参加校内考试时,像漫画般犯下电脑卡全都画错一格的错误还让人记忆犹新。虽然二年级就夺下副会长的宝座,但与其说受人嫉妒或羡慕,大部分的人都对他是否真能胜任这一点感到不安……还真像他的作风。
对方干咳了一声后又接着说
『唔,那么我就委托戌见同学一件工作来当成赔礼吧,我记得一次是一千圆对吧。抱歉,请你到大门旁边的〈浅野文具店〉里帮忙买一打包含铅笔与橡皮擦的文具组。收据就写上黄坂高中学生会——』
「我都说我不是一千圆就能做任何事的代客服务中心了————————————!」
接着驰郎便反射性地挂上电话。
听见嘟嘟的断线声音后,他便因为觉得「搞砸了」而扭曲脸孔——但马上就想到反正只是打错的电话而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抓住梦想,但为什么没人能够理解自己呢?
「……我果然没有当保镖的才能吗……」
驰郎忍不住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上。
背愈来愈弯驼的他,只顾着看自己的脚边往前走去,根本就是垂头丧气的最佳范本。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吧。
(咦……)
当少年觉得奇怪时,他周围的气氛已经为之一变。
他眨了眨眼睛并且说:
「中华街……?」
驰郎花了数秒钟才低声把话说完。
虽说统称为中华街,但里头也不全都是大陆特有的建筑物。外围附近的巷弄里就跟其他商店街没什么不同,所以驰郎才会在没注意到的情况下直接闯了进来。
(对了……娜达好像要我别靠近这里。)
话虽如此,半天前也刚到这里来抓猫咪而已。
这个地方的治安原本就不算太差,而且从妹妹家直线往〈玉响庄〉前进的话,一定会经过这条中华街。所以驰郎也只是稍微对娜达有些罪恶感,但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感觉,只是跟平常一样往前走去。
事后回想起来——
这一步应该就是戌见驰郎所犯下的决定性的错误。
3
……路上可以说是一片宁静。
连风都没有。
空气不流通,笼罩着一股讨厌的味道。
驰郎不清楚这究竟是什么味道。只感觉这气味不停引起厌恶感——以及刺激人类的感官本能。
人类。
人类。
到处都是仰倒、趴倒以及卧倒而重叠在一起的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人——!
「这是怎么回事……」
驰郎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他的唾液变得非常浓稠,整个黏在喉咙上。微暗的视线看起来非常空虚,而眼睛的主人也拒绝理解这个世界。
驰郎实在无法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情。
「怎、怎么会这样……如、如果是静寂小姐的整人游戏,这也太过分了吧……」
同样一句话就像坏掉的钟声一样不停回荡在脑海里。
——这是骗人的。
——这是骗人的。
——这是骗人的。
但是这样的叫声完全
没有人听见,而且也完全没有传出去。
所以……
驰郎只能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
跟平常没有两样的中华街巷弄里,许多人像被关进来似地倒在地上的模样,让戌见驰郎整个人僵在现场。
(不对……)
脑中的角落传出细微的否定声音。
(他们……没有死……?)
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经历这种情形了。
一个礼拜前他才刚目击完全相同的状况。遇见那名少女的时候,虽然没有这么多人昏倒,但也体验了类似的情况。他最近才刚经历过这种虽然有许多人昏倒并叠在一起,但不知道为什么连救护车都很晚才到达的滑稽事件。
但是……
就算是这样。
驰郎还是没有注意到……
自己所踏进的场所究竟有多么危险。
「哦——你身上附着很奇怪的气呢。」
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少年的脸顿时紧绷。
声音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从斜前方的地点出现。
这种狭窄的巷弄里根本没有藏身的地点。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表示发话者从一开始就待在那里,但是驰郎却完全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
在寒毛直竖并拼命回过头的少年视线里,声音的来源终于出现了。
这时太阳早已西下,鲜艳的夕阳光投射在这条巷弄里。
而那里就站着一个与夕阳非常搭调的……
身穿深红旗袍的美少女。
年纪应该跟驰郎差不多吧。圆滚滚的眼睛在眼角画了些许红色眼线,纤细的手腕上还戴着发出清脆声音的金属环,不过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她右耳上的黑玉耳环吧。
不过她令人难忘的特征还不只这些。
少女的肩膀上还扛着一个异常巨大的『箱子』。
粗略估计之后,可以知道箱子的长度至少有两公尺,而宽度与高度大约有八十公分左右。材质似乎是相当少见的木材,另外盖子上还绑着生锈的铁链。
(这简直就像……)
感官麻痹,且一片茫然的驰郎,直接说出想到的单字。
「棺……材……」
「啊,你知道啊?我们国家的设计和这里好像不太一样。你看,这与其说是棺材,倒不如说比较像大一点的旅行袋对吧?」
旗袍少女以轻松的口气说完后,随即轻轻抬起棺材。
结果又有另一道声音传出来。
「——大小姐。虽然这么说很失礼,但是根本没有这种形状的旅行袋。因为是外国的言语,所以也没办法责备您过于贫弱的字汇能力,但至少应该乖乖闭上嘴巴,别让人发现您跟野狗×便一样低下的能力吧。」
「少啰嗦!你才给我闭嘴!」
少女开始用力甩动棺材。
虽然好像传出「呜咿」的呻吟,但驰郎并没有注意到。
不过……
(那具棺材……里面有人吗……)
在出现夸张或是不可能的感想前,驰郎已经先感觉到一阵愕然。
其实也难怪他会这样。
就算是木制,但这棺材的尺寸相当大,而且有一部分使用了金属,里面要是再加上一名成年男性,那么总重量应该会超过一百公斤才对。
但是少女却毫不在意地承受着这样的重量。
甚至还有轻松到能哼歌的感觉。
把一百公斤的重量当成旅行袋的态度实在太过于异常。不对,应该说看见这种景象也完全不感到害怕的模样,在在显示出少女是非现实的存在。
而驰郎并不知道有这样的生物存在。
如果要说有的话……
「你是……仙……人之类的吗……」
「哎唷?」
少女歪着头这么说道。
「也不算错啦。不对,应该说你只答对了一半。但是从这个国家的基本观念来看,你会说出那一半的答案好像也有点奇怪哦?」
声音虽然优美,但驰郎根本没办法为之着迷。
他甚至连往后退都办不到。
少女视线扫过趴倒在少年背后的众人,并继续说着:
「你看,那里倒了这么多人,上周的八卦节目与周刊应该有很多报导吧。虽然这个国家的人很容易忘记事情,但这样子你还想不起来的话,我看应该不是健忘症,而是年纪轻轻就痴呆了吧?你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魔法师,而且也说了我的行李是棺材了不是吗?」
旗袍少女说完便嘻嘻笑了起来。
她的微笑相当有魅力,让人没办法移开视线,而且有种这个瞬间就要被她杀掉的感觉。
「一般来说,都会用这个名词来称呼我们。」
少女把脸往前凑,然后像是在吸取什么东西般微微噘起嘴唇。
这时她单手拿着的棺材也震动了起来。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
夕阳也不复存在,夜色迅速征服了整个世界。
少女的嘴唇红得相当异常,那是像要夺走人心的鲜艳红色。当她的嘴角上扬,变成了如上弦月的形状时,驰郎才终于想起适合她的名字。
总而言之……
那个名字就是——
「——就是吸血鬼啦。」
少女的声音静静响彻在夜色当中。
同一时间,少年也用尽全身的力量往后退。
驰郎尽量不去踩到地面上的人——不对,其实就算踩到了他也不会有感觉。他就是如此地集中所有精神来拉开与少女的距离。
这时踩到地面的脚失去了平衡。
接着他便狼狈地一个踉跄。
「咦……啊……?」
(这是怎么回事……)
(插图063)
他的膝盖不停地抖动。
不对,还不只是这样而已,少年的身体已经完全沉浸在仿佛刚跑完全程马拉松的疲劳感当中了。
「很不错嘛。我已经吸了不少气了,竟然还没跌倒。嗯,我忽然有很多事情想问你了……应该说,不问清楚的话不能让你回去。就这么决定了。」
擅自做出决定般点了点头之后,少女便转了转单手。
「哎呀,不重要的事情就等动手完再去想吧。」
她轻松地挥舞起某样东西。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因为旗袍少女手上只拿着那具棺材而已。
这也就是说……
她用单手把棺材丢了过来。
「唔哦啊!?」
之所以能躲过——不对,应该说之所以没被砸中,完全是因为驰郎运气好。
棺材以几乎与地面平行的状态被丢出来,在吹起少年的头发后直接砸入附近大楼的墙壁并且发出轰然巨响。她的力气已经远远超过这个世界的水准了,驰郎实在不愿意去想像需要多么大的力量才能做出这种事。
这时少女很不满地说道:
「乖乖被丢中不就好了吗?」
「…………」
驰郎甚至没办法反驳「被丢中就死定了」之类的话。
这超出常识的现象已经夺走他正确的思考能力。
而且异变还在持续当中。
先是传出喀啦一声。
驰郎立刻回过头去。
原来是刚才被丢出的棺材。
棺材不断地从内侧发出「喀啦、喀啦、喀啦」的敲打声,敲打了十几次之后,盖子用力地跳动了一下,接着又传出「锵啦啦啦啦……」的金属摩擦声。
「什么……」
棺材上的铁链自动解了开来。
盖子缓缓打开,然后从内侧伸出一条苍白的手臂,那是一条戴着白手套的美丽手臂。接着手臂的主人便大动作地抓住棺材边缘,主动推开关住自己的盖子,让全身曝露在月光下。
月光。
少年这才意识到,这随着夕阳消退而迅速照耀整个世界的光源。
因为从棺材内侧站起来的青年实在太适合月光了。
青年以优雅的动作行了个礼,然后把戴着手套的手指放在胸口并且说: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听,但是莲花狗屁大小姐,您明明知道我在里面,不觉得刚才的动作实在太过粗暴了吗?」
「谁叫你要说那些废话——等等,狗屁!?你刚才是不是叫我狗屁大小姐!?」
「我想是您听错了,莲花狗屁大小姐。不过您那几乎忘记我在里面的长蛆大脑是不是可以丢掉了?狗屁大小姐下令的话,我马上就把它搅一搅,然后把它和散发出极度恶臭的贱民所大出来的下贱粪×参杂在一起,再送出去烧毁,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竟然光明正大地说出来了!不对,应该说把我骂得更难听了!」
被称为莲花的少女虽然这么抗议,但是青年却用喉咙发出窃笑声并且抬头看着夜空。
少女身上穿的是旗袍,而青年则是正统的长袍。
如果说少女像鲜艳的红色,那么青年就是病态的白色。
他右手握拳并用左手将其包覆的动作,是称为拱手的中国式礼仪。不过可以从青年冰冷
的黑色眼珠里看出,他的行礼完全没有尊敬之意。
其实光是被少女丢出去后,棺材有一半陷入大楼墙壁里的光景,就足以让人联想到最不符常理且超乎现实的讽刺画了。
(……这家伙是?)
当少年这么想时,对方已经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我叫少影。啊啊,这位先生也跟大小姐一样,有着涂满粪便的猪猡脸庞啊。从你只会发出呕吐物臭味的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很令人不愉快,所以你不用记住没有关系。」
「呜……」
驰郎想对他的话提出反驳而张开嘴巴。
但是却无法用力。
刚才的疲劳感依然折磨着少年,他只能摇摇晃晃地站着,甚至连舌根都已经麻痹了。
这时无法站稳的他又因为踢中其他东西而脚步踉跄。
(————!)
驰郎看了一眼他踢中的物体。
而这同时也让他心中燃起一把怒火。
「……那……这是你们造成的啰?」
「什么?」
少女——莲花皱起楚楚动人的眉毛。
少年这时正低着头。
依然在巷弄当中的他……
凝视着不论男女老少全都倒在地上的景象。他们原本都在享受傍晚的中华街,像是在摊贩买东西边走边吃、选购首饰以及与身边的人闲聊等等,这些全都是无可取代的宝贵时光。
「你们……是用对付我的手段……让这些人变衰弱的吗……?」
驰郎的视线往上移动。
但少女却一言不发。
反而是从棺材里走出来的青年往前跨出一步。
「——痴儿未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
「……啥?你说什么?」
当驰郎把意识转到优美的诗句上时,青年——少影已经点了点头。
「这是收录在『百忧集行』里的杜甫诗句。虽说是下界的人民,但我也没办法否认,下界这种汲汲营营的生活里面,也偶尔会出现诗情超越我们想像的天才。啊啊,我就简单向你这个不了解诗句意思的低级呕吐物说明一下好了——我的意思就是不知道礼仪的笨蛋再怎么大叫,也只会让人更感空虚而已。」
「少影!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别伤了他的性命!」
「知道了,狗屁大小姐。」
最后少影只简短地这么回答。
接着他的手便动了起来。
一瞬间越过数公尺距离的他,所做出的攻击只能用电光石火来形容。
在驰郎几乎看不见动作的情况下,少影抓住他夹克的胸口——然后用一只手拎起他的身体。
「呜哇——!」
结果驰郎的体重就集中在胸口这一点。
由于没有被掐住喉咙,所以还不至于会窒息,但驰郎的神经也因为这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宛如要四分五裂似的。
(这家伙也跟那女的一样……)
「错了。很可惜……不对,应该说一点都不可惜。在粗糙、幼稚与原始的腕力上,我可以说完全比不上大小姐。」
可能是看穿驰郎的想法了吧,只见青年以厌恶的表情摇了摇头。
「但是身为鬼仙八族之一的我,如果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做不到,那就太没面子了。你看起来比外表还要重——难道说你这个腐臭的呕吐物还有在锻炼身体吗?」
「呜……」
驰郎根本说不出话来。
这时青年开始从头到脚慢慢地打量着他。
然后立刻用即使戴着手套也相当冰冷的手指往少年的脖子摸去。
「……嗯嗯,的确不是什么聪明伶俐的脸庞,不过你的气所发出的香味倒是相当不错,让人想起秘境里的野花。虽然由专家精心照顾的玫瑰也相当不错,但是开在路边的野花也别有一番风味。不过除了气之外,这副身躯就只是粪×制造器而已。」
他以着迷的眼神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他的眼睛却让驰郎涌起强烈的厌恶感。
这个时候,依然举着驰郎的青年只把视线往斜后方移去。
「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就可以任由我处置啰?」
「你实在太恶心了,拜托不要征求我的同意。还有别看着我,也别对着我呼吸。」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话刚说完,立刻就有东西从青年的手边伸出来。
(——荆棘!?)
驰郎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从青年身上长袍的袖子里伸出绿色蔓藤,然后开始捆绑少年的身体。那是到处长满尖刺的蔷薇荆棘。普通植物绝对不可能有这样的生长速度,而且瞬间就用比外表强大数倍的韧度缠住少年的身体。
「我也被人称作〈园丁〉。」
青年接着又从另一只手上拿出小小的种子。
「你那略显低级的气确实不适合我高贵的舌头,但倒是很适合作为花朵的苗圃。说起来呢,有些腐臭的苗圃原本就能开出美丽的花朵,你应该要觉得高兴才对,因为你无可救药的丑陋就要被我升华成美丽的花朵了。」
「…………」
驰郎开始想像……
他手上的种子被埋进自己肌肤里的模样。
植物的芽应该马上会冲破肌肤,恐怖的根部也会撕裂自己的骨头与神经,接着吸取自己身体所有的养分来开出美丽的花朵。
「快、住手……」
怎么可能忍受对方对自己做出这种事。
自己绝对不允许。
也绝对不会接受。
因为……
因为……
『啊啊……好严重的事故。』『好像是瓦斯外泄唷。』『一切都烧光了。』
残留在耳里的声音。
侵略五感的回忆。
沉淀在戌见驰郎心底最深处的许多言语。
『但是应该要觉得幸运了。』『应该要这么想才对。』『你们很幸运了。』
『为了死去的人,你们应该要幸福地活下去才行。』
『因为得救的就只有你们而已啊。』
重新浮现在脑海里的一连串记忆。现在这个瞬间,肌肤有种像是要燃烧起来般的滚烫错觉。而且不只是肌肤,甚至连脑袋都像要被煮熟了一样。
种子不断朝自己逼近。
可能是要让自己害怕吧,只见对方故意缓慢且一点一点地把手靠过来。
七十公分。四十公分。二十公分。十公分。五公分。经过实际上只有数秒钟,但驰郎却感觉经过数十分的时间后——
「?」
奇怪的手感让少影皱起眉头。
那是冰冷的金属触感。少年的双手应该都被绑住了,但是又从他腋下附近伸出另一只金属的手来。
霎那间吹起一阵狂暴的刀刃旋风。
少影操纵的蔓藤拥有足以媲美钢铁的强度。他创造出来的植物绝对不会辜负他〈园丁〉的称号,一般的『鬼仙』绝对无法挣脱其拘束。就算是有人能办到——也只有少数人能挣脱。因此他深信下界的人不管如何挣扎,也只是白白浪费气而已。这并非轻敌,仅仅是客观的事实,他对此有着绝对的自信。
但是……
刀刃却立刻切断少影的蔓藤。
青年虽然迅速往后跳去,却还是有一绺头发被砍断了。但跟这件事比起来,蔓藤被砍断的事实还是让他难以置信,于是他只能屏住自己的呼吸。
「——那是什么?」
这时反而是由莲花代替青年这么低声问道。
原来少年背后又长出新的金属手臂来了。
露出锐利刀刃的手臂不但砍断荆棘,甚至还攻击少影让他不得不往后退去。不只是这样,令人惊讶的手臂——不对,应该说少年穿在身上的夹克忽然发出声音来这么宣告:
『判断主人遭遇生命危险,自动启动(Autoboot),攻击性程式03——〈屠夫〉。』
「〈凯扬〉——!」
驰郎忍不住叫了它的名字。
「你这家伙……快点帮忙啊……」
『非常抱歉。因为主人没有提出要求……』
听见人工智能轻松地这么说完后,少年立刻用力地板起脸来。
但是……
「把他轰飞吧,〈凯扬〉!」
『遵命,主人。要求启动(Requestboot),攻击性程式04——〈伏特〉。』
这次换成少年主动往前跨出一步。
只见他舍弃恐惧与犹豫,一直线往前猛冲。
「呜——!?」
就连少影也因为惊愕而晚了数秒才反应过来。
但这几秒钟的延迟就足以致命了。
「你、你这家伙——」
「让开——————!」
这时出现在手臂上的已经不是刀刃。从少年背部与腋下又长出两条——合计三条机械手臂(Manipulator)上全都缠绕着紫色闪电。这是穿戴式电脑〈凯扬〉所能控制的最大等级电击,威力绝对不是电击枪所能比拟。
手臂弹开少影的防御,残留的强大能源
随着冲击燃烧着空气。
「咕、咕啊啊啊————!」
青年的身体立刻被包围在紫色闪电当中。
不只是肌肤,连眼珠与嘴巴里都喷出强烈的电光,一般人应该马上就会被电死。但不这么做的话,绝对不可能抑制眼前的怪物。
感觉已经击倒对方的少年又跳了起来。
「那边的家伙也别想逃!」
他这么大叫着。
保镖在面对复数对手时,基本上是以拼命逃走为优先。在没办法四处窜逃的情况下,就要想办法让保护的对象离开——然后以最快、最适宜的手段打倒对手,避免预料之外的麻烦发生。
这时驰郎选择了最后一条路。
他利用埋藏在夹克里头的人工肌肉迅速跳了起来。
往斜上方跳去的他又踢了一下墙壁,那种不规则的轨道就像将三次元空间以闪电形折叠似的。在夜色当中,他整个人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在一阵冲刺、跳跃后,他从莲花的视线死角跳了出来。
相对的……
「哼……」
莲花的行动却极为简单。
她握紧小小的拳头,然后稍微弯下膝盖。
莲花没有确认少年的位置,也没有任何虚张声势或是假动作,完全是只想用自己的拳头狠揍对方的姿势。
「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柏油地面被她一踏,马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裂开了。
她转过身体,朝着跳到右后方的驰郎挥出拳头!
『无法攻击!自动启动防御性程式09——〈神盾〉!』
「〈凯扬〉!?」
原本也快要挥出攻击的少年,动作一瞬间完全改变了。三条机械手臂产生反应而重叠在一起,结合成稳固的十字形迎击少女的拳头。
但就算是这样,少年的身体还是被轰飞了。
最后是还靠反转的机械手臂阻挡,才让他没有整个人被砸进大楼里。
不过内脏还是受到冲击,承受拳头的机械手臂也传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是什么……蛮力……」
在地面上拖着脚往后退的少年,一边感觉气管里参杂着血的味道一边如此呢喃着。
同一时间……
「……〈凯扬〉是什么啊?」
少女也不满地这么低声问道。她原本认为不论对方采取什么样的防御,刚才那一击都足以将其粉碎了。
「只不过是从别人那里租来的东西。」
「租来的?日本应该不是到处都能借到这种东西……吧?等等、等等、等等,就算是技术大国,这也太夸张了吧?我应该没说错吧?」
少女感到有些不安的表情看起来很有意思。
「很遗憾。我……只是个二流的保镖啦。」
「保镖?」
「没错。解决一次麻烦一千圆的〈戌见CP服务〉。」
少女像是在斟酌驰郎所说的话般眯起眼睛。
紧接着又说:
「你是在耍我吗……?」
「等等,我没有这种意思啊……」
「那我也要拿出实力来了。」
少女扯下戴在右耳上的耳环。
把它举到胸前后,鲜红嘴唇便吟唱起口诀。
「朱莲花以朱沙之血,命令如意金箍棒排名第八的女儿。」
「————!」
驰郎霎时跪了下去。
他感觉自己有某种东西被夺走了。
侵蚀的速度比之前感受到的无力感快了一倍。肉眼绝对看不见,但绝对存在的根源之〈力量〉已经被夺走了。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而已。
连生长在路边的杂草都马上枯萎了。
接着驰郎便感觉到少女吸收了所有从周围夺走的〈力量〉。
(这下……不妙了……)
「——嗯,真美味。」
无情而且毫无顾忌地从周围夺走〈力量〉(Energydrain)之后,少女随即以陶醉的表情舔着嘴唇。
「和倒在那里的笨蛋不一样,我的不死属性相当单纯。虽然没办法使用奇怪的技能,但是却能借得这个鬼宝。」
驰郎感到一阵战栗的同时,少女的眼睛变得一片血红,而瞳孔则是发出金光。
这正是大陆的传说中被称为火眼金睛的妖瞳。
『——吞食黑曜将其碾碎吧,彗星锤。』
「什么……!」
少年发出了呻吟。
一道有别于无形〈力量〉的东西朝着耳环冲去。
柏油路面与电线杆的碎片,以及底下的地面都自然地剥落并且缠到耳环上,最后压缩成足足有少女上半身那么大的巨大黑球。而且连接黑球的银锁链也变粗变长,形成了形状奇特的流星锤。
「……果、果然有点重。」
少女单手拿起巨大黑球并叹了口气。
把超过百公斤的棺材当成旅行袋的少女,竟然首次使用了『有点重』的形容词。不对,根本不只有『重』而已,驰郎已经明确地感受到隐含其中的异常性质了。
「知道吗?」
少女这么说道。
「这就是我的鬼宝·彗星锤。你刚才不是说我们是仙人吗?那你就把它当成仙人的宝物就可以了。嘿——」
少女随着最后发出的可爱声音挥动黑球。
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后横越天际。
无法动弹的驰郎喉咙一阵痉挛,下一个瞬间,锁链忽然逆流。
「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正如想像中——不对,应该说以超乎想像的轻松动作挥动超重量的黑球,然后直接朝驰郎的头部攻击!
巨大的轰隆声就像是从地面逆向往空中飞去的闪电一般。
几乎等同于地震的冲击晃动着大地,邻接巷弄的大楼墙壁全都粉碎,最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撞击坑。这难以置信的一击把柏油与水泥完全粉碎,让它们变成飘荡在空中的粉尘。
这根本不是什么彗星,而是单纯的暴力。
不需要任何说明的简洁〈力量〉,已经到达能用纯粹的质量压倒任何事物的领域了。
『主人,主人……!』
「嗯嗯……」
驰郎好不容易才对机械音有所反应。
他目前正在距离撞击坑数公尺外的地面上。他之所以还活着,完全是靠机械手臂迅速把他推开的缘故。只见这时发出金属摩擦声抬起来的机械手臂上,甚至还抓着两名刚好在攻击范围内的牺牲者。
「啊,竟然没死。果然是靠那套衣服吗?」
鬼仙少女噘起嘴唇。
「我还是首次挥动这东西两次以上呢。这样很麻烦耶,你还是快让我压扁吧。」
『主人,我必须提出警告。无法分析敌人战力。因此判断在目前的战力下进行抵抗相当危险,请您快点撤退。』
驰郎当然也知道。
但经过刚才的〈力量〉掠夺,少年的身体——不对,应该说连精神都已经到达疲劳的极限。现在别说是控制一根指头了,甚至连呼吸都相当困难,不舒服的感觉已经让驰郎觉得干脆被打扁在水泥地上还比较轻松了。
「——我不要。」
『主人!?』
「……这样逃走的话……我就真的……变成二流了……」
驰郎咬紧牙关、握紧拳头。
机械手臂还抓着刚才的牺牲者。
但不只是这些人而已,地上还倒着许多的牺牲者。驰郎根本不愿意去想像——在这种状况下,要是那颗黑球再次攻击的话将会造成什么后果。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抬起视线的驰郎,发现少女正对着自己露出狰狞的笑容。
「哦?你逃不掉的。不过,我当然不会让你逃走。」
黑球缓缓在莲花头上旋转起来。
这是准备动作。
「我还想好好问你事情,所以就慈悲一点只留下你的头部吧。你知道吗?人类就算身体被打扁了,还是可以说好几分钟的话唷。」
「…………」
驰郎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遇见猛兽的猎物,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后,应该也会陷入同样的状态吧。一定会希望早点获得解脱而主动伸出脖子。
虽然极力想抵抗死亡的诱惑,但少年还是感觉〈力量〉不停地从拳头流失。
(……可……恶………………)
「……喵————————————————————呜……」
感觉远处传来一声猫叫。
就在这个时候。
一阵旋风吹过少年的身体。
(咦……?)
少年只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风。
这是因为……
一碰到那阵风,少女挥舞的巨大黑球外壳突然间就开始剥落了。
「彗星锤?」
就像是时间被倒转了一样。
电线杆、柏油以及下方的路面等形成黑球的物质都回归原位。
足足有一头小牛那么大的
异形流星锤瞬间变回原本的小小耳环,最后掉落在莲花的手上,甚至连少女闪烁着鲜红与金色光芒的瞳孔都恢复成原本的黑色。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和刚才完全相反,这次换成莲花像是生命力被吸走般跪了下来。
「这……难道是……」
楚楚动人的嘴唇发出呻吟。
「……你……真的……把……!」
她像是要说出某个人的名字一样。
但名字却没有传到驰郎的耳朵里。
这时候,少年看见了……
稍远处一栋较矮大楼的屋顶上——
挂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月亮,那是只有些许缺角的满月。感觉每当心脏跳动,月亮就会愈来愈大。
而在月光的下方——
出现了接受月光洗涤般的白色帽子与白色洋装。
还有一名把嘴唇紧闭成V字形,然后用力瞪着这边的少女。
「……娜……达……?」
「借由古老七家族之血……向、向芭蕉扇排名第三的女儿乞求……」
驰郎听见这样的声音。
但应该不可能才对。在这样的距离下,不可能听得见少女的声音,但少年确实觉得自己听见了。
那不是一般的声音。
而是能够扭曲世界法则的神秘口诀。
这时少女的瞳孔染上金色,而眼睛周围则是变成红色。
没错。
她的眼睛也是——火眼金睛。
少女手里的金属扇子就像回应妖瞳及口诀般燃烧起火焰。
「——三昧、狂风,煽动并且怒吼吧,五火神焰扇!」
从挥动的扇子里喷出来的火焰带着难以估计的热量。
也因此而让夜色整个沸腾了起来。
空气中的水分瞬间蒸发,水蒸气引起怒吼般的爆炸。红莲业火就像是昂首的火蛇一样避开巷弄里的驰郎以及倒在地上的牺牲者们,以燃烧的利牙准确地朝向距离大楼屋顶数十公尺之外的莲花扑去。
「————呜!」
莲花已经无法动弹。就跟刚才的驰郎一样,生命力被剥夺的少女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思来移动身体。
就在她快被三昧真火吞噬前——
「——大小姐!」
原本应该倒在地上的少影站起身子并跑了过去。
刚才那阵不可思议的风似乎也对这名青年起了作用,只见往前冲的少影膝盖也摇摇晃晃的,但青年还是一把抱起少女的身体。
「少影!」
「失礼了!大小姐!」
青年的脚用力往地面一蹬。
当火焰焚烧柏油路面时,青年也刚好跳了起来。
虽然已经被夺走大部分的能力,但他还是用惊人的脚力,让两个人的身体跳到中华街的屋顶上。
接着青年和少女的气息就这样直接融入夜色当中。
他们落荒而逃的模样,让人完全看不出是刚才做出残暴举动的对手。
「啊…………………………」
驰郎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自称是吸血鬼,而且也的确是怪物的青年与少女究竟是什么人?而刚才赶走他们两个人的神秘举动又是怎么回事呢?
「驰郎!你没事吧!」
他似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白色帽子与洋装在他的视线角落晃动。
但是他已经没有任何确认来者是谁的精神与体力了。
紧接着——少年终于失去了意识。
4
跳跃。
飞翔。
奔驰。
少影才跳跃几次,距离就已经越过两百公尺。
他拼尽全力远离刚才的巷弄。虽然不停跳过中华街的屋顶,但是却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只是在黑暗里以顺畅的动作移动着。
不过依然不听使唤的身体还是让青年感到焦躁。如果没被那阵风吹到的话,他应该能发挥出比现在快上一倍的速度。
到了应该已经确实甩开对方的距离后,青年才停下脚步。
他跳进无人的巷弄里,在阴影处藏好身子才叫着怀抱中的少女。
「大小姐!莲花大小姐!」
结果——少女有了反应。
「少影……」
「您没事吧?」
青年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又像是要把叹息的意思敷衍过去般地说着:
「难得有这个机会,就让我把心里的话说个清楚吧,我认为大小姐的判断实在太过于粗劣。就这次来说,在不知道少年真正身分的情况下,基本上就应该集中精神来注意他的个人能力,以及是不是有其他人的支援或奇袭吧。就算大小姐的不死属性再怎么优秀,这样的表现也比便器上面的粪虫还要糟糕。」
他跟平常一样说出相当难听的批评。
不过少女似乎没有对少影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感到不愉快。她只是露出些许苦笑,然后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不知道是谁遭受电击后就装死倒在地上的哦?不过是喉咙、眼球和内脏被烧焦而已,这对夜之少影来说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我可不能保证,我和大小姐不一样,非常纤细且容易受伤。很可惜的是作为管家宣誓要效忠的对象,竟然是个大脑与神经都是用肌肉所构成的鲁莽之徒。」
「哼,随便你怎么说。」
少女噘起嘴后便不停摸着自己的身体。
「呜哇,完全中招了。不要说运动能力,就连五感与仙骨都全灭了,这样真的跟凡人一样了,区区几天是没办法恢复的。看来得跟白翁说一声,让我好好休养然后稍微奢侈一下才行。」
「遭破坏的建筑物与棺材的回收,还有被吸取气的人怎么办呢?我满喜欢那具棺材的啊,如果只是容器也就算了,但我没有那里面的土就没办法安眠啊。」
「真恶心,除了是变态之外还对土壤有特殊癖好。实在太麻烦了——这些事情也拜托白翁好了。这座城市好像是他的老巢,操纵情报对他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我们已经麻烦人家许多事情了,还要对方来收拾所有残局好像不太好吧。」
「别管这些小事啦!」
少女怒气冲冲地捶了一下青年的胸口。
正如刚才所说的,她的腕力已经变得跟一般人没两样了,所以能够抬起百公斤以上棺材的拳头也只是发出「砰砰」的清脆声音。
她接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
少女这么说道。
「刚才的五火神焰扇,还有……吹起那阵风的……就是那个家伙没错吧……?」
「是的,大小姐。」
少影点了点头。
「不论是什么样的鬼仙或是鬼宝都不能碰到那阵风,绝对没有任何例外。」
「我想也是……」
少女的手在胸前握住了拳头。
她的侧脸交织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那是将敬畏与恐惧、欢欣与喜悦,以及决心与觉悟参杂在一起后的表情。
「终于……终于追到了……」
「是的。」
少影再次殷勤地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看见他点头,但是少女却像是发烧般茫然呢喃着这样的话。
「这次……一定要抓住……我们族群所创造出来的……最恐怖的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