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郎再度恢复意识,已经是隔天晚上的事情了。
那是一间白色的房间。
鼻子还可以闻到些微消毒水的味道。
事后才知道,这是附设在莉子房间里的治疗室。
具备许多机器人与电脑的少女房间,在治疗方面可说是比大部分的医院还要先进。除了拥有各种新锐的医疗器具,甚至还导入了得再经过一段时间才能被实际运用的细胞活化剂。等驰郎醒过来时,原本出现裂痕的骨头几乎已经完全愈合了。
虽然如此……
「哥哥,你几乎整整睡了二十四个小时唷!在事情好不容易告一段落后你就忽然昏倒,然后一直睡到现在!」
面对莉子含泪对着驰郎发脾气的情况,可以说比身上的伤还要棘手。
她虽然已经手下留情了,但每当胸口被她的手一捶时,内脏就会感到一阵疼痛,而且光是咳嗽就会让刚愈合的骨头隐隐发疼。
「……等一等,是我不好啦。」
老实地低头道歉后,妹妹才像是收起满肚子的怒气般,稍微噘起嘴唇并且转身离开。
「我现在去把小空带过来。我马上就回来。」
少女说完,随即小跑步离开了。
驰郎一边看着她的背影,一边茫然地想着——小空指的是北斗吗?
接着,他便缓缓地从床上撑起上半身。
结果就看见穿着白色洋装的少女像朵花一样坐在稍远的地方。
「你在等我吗?」
「因为你一直都没醒来啊。」
娜达理所当然般地说。
不知道她究竟在这里待了多久的时间。不过,就算自己睡着的这段期间她一直待在这里,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因此驰郎也就没刻意询问。
他先问了第二个在意的事情。
「隼人呢?」
「没有发现他的尸体,我想应该还活着。或许是制造了空气的断层吧,他们果然拥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生命力。」
娜达冷冷地回答。
然后看着驰郎说道:
「怎么了?」
「嗯~什么怎么了?」
「你露出放心的表情。」
听见娜达这么说,驰郎摸了摸脸颊并且露出淡淡的微笑。
「那还用说吗?因为我是保镖啊。我的工作是要保护人,而不是杀人。」
「他可能会卷土重来唷。」
「我会再度把他赶跑。」
「这次已经这么辛苦了耶?」
「总会有办法的啦。」
少年笑着如此回答。
「到时候娜达也会帮我吧。」
听见对方这么说,白色洋装的少女顿时愣住,不停地眨着眼睛。
身为鬼仙的兵器,为了杀害鬼仙与〈鬼〉而被制造出来的她——可能是因为听见杀人不是自己的工作,而感到不可思议吧。
又或许是……
少年认为她待在自己身边是理所当然的——这件事让她比想像中还要来得高兴吧。
「……因为我是助手啊。」
少女尽可能以冷漠的语气回答。
「可以问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
「你真的要成为白翁?」
「是有这个打算。」
少年的表情像是在说怎么到现在还在问这种问题,娜达则是一脸严肃地继续说:
「这次的事件不可能一次就结束唷。空隼人不过是白凤六家这个世界里,最先浮现出来的冰山一角而已。就算这样,你还是要继承吗?」
「我还是要继承唷。」
驰郎露出了苦笑。
娜达像是有些心虚似地问道:
「……是因为我吗?」
「一开始是吧。应该说最早的契机是你吧。但是——我也跟北斗说过,现在已经不太一样了。」
少年转头望向远方。
他凝视着窗户外面。由于是高层公寓的顶楼,因此就算是坐在床上,依然能够眺望夜晚点灯的黄坂市。如果是大白天,或许还能看见海的另一边呢。
「我想知道前任白翁……那个大叔究竟看到些什么?我想找到他希望看见的景色。虽然是擅自让我继承的遗产,但如果除了遗产之外也能一起继承他的意志,我觉得多少会比较有意义吧。」
「……这样啊。」
娜达点了点头。
驰郎又继续说:
「而且还有你在啊。到时候就算我有点失败了,你也会帮我把它摆平吧。」
「我要收费。」
少女的回答让少年的喉咙哽塞了。
在保镖的工作上即使花费数千亿也在所不惜,但私生活部分却坚持一毛也不从遗产里取用的主张,到现在似乎仍然没有改变。
「请、请手下留情……」
「……既然如此,除了薪水之外还要给我特别的好处。」
「好处?」
「嗯嗯,比如说——」
少女握住少年的手。
冰凉的体温与柔软的手掌让少年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少女也以一脸紧张的表情凝视着少年的手指。两个人似乎都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在手指交缠的情况下,两人都感到皮肤有点麻麻的,仿佛有一股甜蜜的电流通过一样。
「可、可以吗?」
「……嗯、嗯嗯。」
明明都已经是第三次了,却还是觉得很不习惯。甚至觉得愈来愈紧张。
虽然少年与少女都紧张到全身僵硬,少女还是把对方的手指抬起来。
少女的嘴唇就这样慢慢、慢慢地靠近少年的手指——
这时,忽然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
「哇!」
两人同时发出叫声,赶紧跳回原来的位置。
他们在不到零点几秒的时间内就恢复了原状。下一秒,房门迅速被推了开来。
「哥哥,我回来了!」
原来是莉子,而且她背后还跟着一个人。
「哦、哦哦,北斗——」
虽然有点呛到,驰郎还是抬起头来。
眼前的人影立刻让少年瞪大了眼睛。
*
那个人是北斗。
应该是北斗没错。
一开始还以为是隼人依然健在,并且意图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威胁。但身边的莉子却一脸笑眯眯的样子,而且北斗本人也露出害羞的表情,整体来看并没有什么突兀感。
让驰郎惊讶的是北斗的服装。
不仅看不见平常戴的那顶学生帽。
而且也不再穿着漆黑的学生制服。
眼前的北斗穿着蓝色女用衬衫与丝质领巾,还搭配了一件色彩相当时髦的裙子,至于手则是紧抓着裙子的部分。
这下子已经无庸置疑了。
「啊,那个……」
「为、为什么穿女孩子的衣服——!」
北斗还在吞吞吐吐时,驰郎已经忍不住叫出声了。
紧接着……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
莉子将手叉在白衣的腰际后,在一旁这么宣告:
「小空她本来就是女生啊。」
驰郎的时间突然暂停了。
接下来十几秒的时间,好像所有感官都停止接收讯息一般。
「什么——」
话还来不及说完,舌头就打结了。
驰郎从头到脚打量着少年……不对,应该说从头到脚打量着莉子表明是少女的北斗。完全没有任何不对劲的感觉。看见现在的北斗之后,反而觉得对方之前穿学生制服的模样有点别扭。
这可能是这次事件中,让驰郎最为冲击的状况吧。
「哥哥真是的……」
北斗对脸上仿佛写着「怎么可能会弄错」的莉子说:
「……莉子和我再次相遇的时候还不是弄错了。你自己也说因为我打扮成男孩子的模样,所以一开始根本想不起来。」
「啊……啊……嗯,对不起。」
面对北斗的指责,妹妹一脸沮丧地低下头去。
那副说话的语气,终于让驰郎确认眼前这名少年——少女,就是空北斗本人。
「但是,为什么……」
驰郎才说到这里,北斗便马上理解他想要说什么。
「我说过隼人哥哥他把所有我喜爱的东西都弄坏了对吧?那其实也包含了我喜欢的衣服与首饰。所以我才会选择不论由谁来穿都一样的学生制服。因为我对男生的学生制服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所以反而轻松多了。」
北斗以有些寂寞的神情说出了实情。
最初的态度与学生制服,对少女来说都是绞尽脑汁的自我防卫策略。
「莉子强迫我穿上这些衣服……我已经很久没穿了,看起来会很奇怪吗?」
一说完,她便将手放在衬衫中央——稍微隆起的胸口。
少年连忙摇了摇头。
「不、不会!不会!一点都不奇怪!真的很漂亮!」
「不、不用勉强自己说这种话啦!」
「没有勉强啊!不过话
说回来……娜达,你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吗!」
他企图转移话题并转过头去,只见娜达露出微妙的表情,像是觉得很麻烦似地皱起了眉头。
「不会啦……我早就知道北斗是女性了唷?」
「你、你说什么!?」
驰郎的声音顿时拉高。
「看气就能够知道对方是男是女了。一般来说,这是应该要告诉你的情报,但你对女性总是特别容易心软,所以我就没说了。」
「哦、啊,呜啊……」
娜达以冰冷的语气这么说,驰郎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他内心混乱了好一阵子,最后重新转向北斗并且低下头来。
「怎么说呢……很多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啦,真的没关系。一开始先乱来的人是我,我才应该道歉呢。而且——」
少女带着微笑说道。
「是你赋予了我奇迹。」
不是有没有打倒哥哥的问题。
而是更加重要……
更加要紧的事情。
哥哥执着于他人的样子——那原本以为不可能的事情,却真实地在自己的面前发生了,北斗认为那种景象才是难得的奇迹。
「谢谢你,驰郎。」
少女再度露出了笑容。
那抹笑容让驰郎觉得自己的辛苦已经有了充分的回报。
*
「…………」
年轻人一脸茫然地眺望着夜空。
这里是距离黄坂市海埔新生地稍远处的湾岸地带。
低头就能看见潮水不停地拍打着消波块。年轻人就这样听着海浪拍打的声音,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夜空中的星星。
不久之后,附近出现了另一股气息。
那股气息这么询问年轻人:
「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输得一塌糊涂。海风还让我的伤口隐隐作痛呢。」
年轻人维持躺着的姿势挥了挥手。
空隼人。
除了伤势严重的部位缠着绷带之外,那身打扮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已经破破烂烂的风衣也还套在身上。虽然娜达断言〈鬼〉的防御力比不上鬼仙,但他们还是拥有非比寻常的生命力。
「亏我还泄漏那个掌柜的地点给你。」
气息像是觉得很可惜般地说道。
最初的邂逅。
隼人之所以能捕捉到搭乘倾转旋翼机的莉子等人,就是因为这股气息所提供的情报。
「没办法回应你的期待,真是对不起哦。」
隼人以鼻子轻哼了一声。
「不过,你这家伙为什么要提供情报给我呢?」
「因为白凤六家将时间冻结得太久了,所以我觉得差不多可以行动了。」
「哈,太任性了吧。」
隼人丝毫不觉得自己需要检讨而扬起了嘴角。
「是因为这样才利用我的吗?」
「应该说是互相扶持吧。我和你之间不就只是互助的关系?」
「嗯嗯,这一点我倒是没有异议。」
隼人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撑起上半身。
「——不过,我果然还是和你合不来。」
风发出了怒吼。
那是能斩断一切事物的空之风刃。而且施术者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已经形成从四面八方包围气息的风刃牢笼了。
接着,气息便被大卸八块。
脖子、肩膀、胸部、腹部、手臂、腿部、手指、手肘、膝盖、鼻子、耳朵、嘴唇,全被斩成碎片了。
这些部位被切碎、压扁后零零落落地散落各处——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又是月白擅长的幻影吗?我和你真的完全合不来耶。」
「嗯,我也是这么觉得。」
这时候只剩下回答的声音。
「迟早会再见面的。只要你依然执着于那个新的白翁,我们就还会再见面吧。」
留下了这句话之后,连细微的气息也消失了。
被斩碎大半的绅士帽随着海风轻轻飘起,最后落在隼人的脚边。这就是隼人的风所夺得的唯一战果吧。
他低头看着那顶绅士帽好一阵子……
「月白弦摩……」
隼人的话和咬紧牙根的声音,卷入从远方传来的重重浪涛声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