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同盟」成立时的十二国之一,
现在则是以同盟国中第二强的国力为傲的海德洛塔,
虽然没有公开宣言,不过他们认为应该把亚默德踢下盟主宝座,是个逐步推动增强军备的军事大国。
海德洛塔就地理性而言为面向北海,
海军战力可说已是大陆第一。
但是相对的,缺乏铁矿石和石炭等镀山资源。剑和铠甲、头盔的生产,甚至建造军船所必要的矿山资源,只靠国内的生产量根本供不应求。
如同每年般地列入庞大的军事预算,其负担以税金的形式加强于国民身上,于是海德洛塔的世事经常不安定。
然而,海德洛塔之所以会如此热衷于增强军备,
并非全然都只因为对亚默德的对抗心态。
其实她一直担心能否好好问候他国的达官贵人,看来是顺利地过关了。将手放在战袍胸前,瓦蕾莉雅松了一口气。
「……先撇开那个阁下不谈,迪雅吉列夫猊下似乎非常难应付呢。」
隔壁的卡琳低声呢喃道。克萝蒂德确实身段和用字遣词都非常周到且彬彬有礼,但却让人感受到一股对我方看不见的敌意。尤其是,偶然瞥向瓦蕾莉雅和卡琳的眼神之中,明显参杂着难以说是友好的感情。
「话说回来……为什么只有她没穿裤子?」
注视着克萝蒂德的背影,瓦蕾莉雅歪歪头。
团长西吉贝尔特以下的疾风骑士团团员们,每一位都穿着相同设计线条的制服搭配军帽。可能是要显示团内地位的差异吧,基本上可以说是每个人都穿着相同的制服。
然后,基本上克萝蒂德身上也穿着那种制服。
不过,只穿戴军帽和上衣。裂成两半的燕尾风制服后方的衣摆里,从刚才就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被类似白色内裤般的东西包覆的屁股。靴子是有好好穿上没错,但大腿几乎一览无遗。
「……你也稍微运用一下想像力吧。」
可能是恰巧听到瓦蕾莉雅和卡琳的对话吧,狄米塔尔硬是插话进来。
「你要是脱掉战袍,不也穿着跟那差不到哪儿去的不知羞耻服装吗?」
「才没有不知羞耻呢!那是引以自豪的亚默德神巫的正式服装耶!再说,我们之所以衣服会穿那么薄,是为了紧急时刻能够立刻使用魔法——啊,对喔。」
神巫之所以暴露不少肌肤,是由于刻了非常大量的魔纹在皮肤上。那么,克萝蒂德会像那样露出大腿,也是为了遭遇紧急时刻时能马上使用魔法的关系吧。
「…………」
卡琳可能一开始就发觉到这件事了吧,只见她并没有特别惊讶或佩服的样子。瓦蕾莉雅总觉得很难为情,一边大大地深呼吸,一边打算舒展长途乘坐马车而僵硬的手脚。
「……喂。」
发现狄米塔尔紧~紧凝视着克萝蒂德的屁股不放,瓦蕾莉雅眯细双眼说道:
「你未免也看得太过火了吧?」
「看什么?」
「还问什么……就是,那个啊。」
「你该不会以为我在看那个女人的屁股吧?」
「难……难道不是吗?」
「不是屁股。是大腿。」
「你少装腔作势了!差不到哪里去好吗!」
狄米塔尔对压低音量大叫的瓦蕾莉雅投以冷漠的一眼。
「……你在最根本的地方有些误解了。」
「误……误解什么啦!」
「基本上,你的屁股上应该没有刻上魔纹才对。」
「笨……」
怎么偏偏在路奇乌斯面前说这种话。瓦蕾莉雅真想对好不容易忍住不狠揍狄米塔尔的自己的理性,给予热烈的掌声。
然而,狄米塔尔无视瓦蕾莉雅的愤怒,淡淡地继续说道:
「所以我要你别误会……我之所以会猛盯着那家伙的大腿看,是因为我在期待会不会因为什么小事导致魔纹浮现。就算盯着屁股看,那里反正也没有刻魔纹啊。」
神巫的全身刻有魔纹——这种事,某种程度是事实,不过其实并非真的全身都刻有魔纹。正如狄米塔尔所说,瓦蕾莉雅也没有在胸部和屁股这种纤细的地方刻上魔纹。想必在海德洛塔也是同样的状况吧。
瓦蕾莉雅调整呼吸,微微清了清喉咙后询问道:
「……也……也就是说里希堤那赫卿,你想说你是基于身为纹章官的使命感,才在观察她的吗?想说你对他国神巫的魔纹有兴趣?」
「哎,也不全然是这样啦……就我个人而言,屁股再稍微大一点比较……」
「小狄。」
路奇乌斯在中途打断了狄米塔尔会心一笑说的话。看来路奇乌斯似乎还懂得分辨在适种场合下可说与不可说的话题。
「……据我听到的消息,她是个非常擅长攻击性魔法的神巫,前往处理国境纷争或讨伐盗贼等任务,曾经立下多次汗马功劳。与其说是神巫,不如说几乎是个女军人呢。」
或许是想改变话题吧,路奇乌斯对瓦蕾莉雅他们谈论关于克萝蒂德的事情。若是拥有如此辉煌的经历,那么被称为「钢铁之白蔷薇」这种威严的别名,也确实令人得以信服。
疾风骑士团扎营的这片草原地带,在地图上似乎已纳为海德洛塔的领土之内。究竟是何时跨越国境的,坐在马车内的瓦蕾莉雅浑然不知。
在搭起无数大帐篷的营地周边,疾风骑士团团员们为了赶在傍晚之前准备夜营,正四处奔走着。而另一方面,才刚抵达的封印骑士团的人员,也开始着手搭帐篷。这样看来,封印骑士团和疾风骑士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过在接连展开你来我往、互相挖苦的殿下和阁下之间,看法恐怕有很大的分岐。
「还要一会儿才到傍晚。请先喝饮料吧。」
在特别大的帐篷前摆放了一张组合式的桌子,上面已经准备好葡萄酒和水果。
而在那张桌子那儿,有个少女一边哼着歌,一边依序将葡萄酒倒入锡制有耳的大杯子里。基本上,她明明穿着跟克萝蒂德相同款式的服装,看起来却不像穿着同样的制服,应该是因为她有一些丰腴的关系吧。可说是个可爱的美少女,踏着小碎步到处活动的背影,总让人感觉像一只绒毛熊娃娃。
瓦蕾莉雅瞪大双眼,悄悄对卡琳耳语:
「……我说,她该不会是——」
「看样子好像是呢。」
按照眼见的情形,这个骑士团没有其他女性。也就是说,那名打扮跟克萝蒂德相同的少女,应该就是这个骑士团所属的另一名神巫吧。
或许还没有发现走过来的一行人吧,少女把摆在器皿上的鲜红色苹果拿在手上,开始卡滋卡滋地啃咬起来。然后再嗑嗑炒过的杏仁,舔舔蜂蜜渍的温桲,时不时地逐一偷吃餐桌的美食。
克萝蒂德叹了一口大大的气后,故意清了清喉咙。
「——啊!」
或许她这才终于发现宾客们的到来吧,少女连忙将军帽夹在腋下,行了一个严谨的军队式敬礼。
「辛……辛苦各位了!我……我是玛莲娜·普约尔!担任海德洛塔疾风骑士团的副团长辅佐之一职!」
语句明明很是夸张,偶尔却会参杂着咀嚼声,十介可笑。总之,可以清楚明白到的只有她不习惯这种场合的这件事。虽然就瓦蕾莉雅的立场而言也没有资格说别人,不过她应该还是个非常嫩的菜鸟吧。看到她现在也还在嚼食着食物,总觉得令人感到放心。
「我觉得,我好像可以跟这边这个孩子处得很好……」
「是因为像是在看着同类吗?」
「我才不像她那样粗率慌张。」
小声地迎击狄米塔尔的奚落,瓦蕾莉雅在西吉贝尔特指定的椅子上就座。西吉贝尔特与以萨克坐在长桌的两端面对面,两位神巫坐在他们的两侧。亚默德的纹章官们则是坐在他们旁边提供的位子。只有路奇乌斯——彷佛表示那是自己的职务一股——侍立在以萨克的身旁。
「——那么……」
西吉贝尔特一就座就开口说话。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一直彻夜到天明,明早,就出发前往我国首都欧里亚克,不过要请以萨克殿下及封印骑士团的各位就此打道回鲁奥玛。之后两位猊下的护卫,请交给疾风骑士团。」
「我对迪雅吉列夫、普约尔两位猊下的实力没有疑虑,无奈统筹骑士团的是你啊。」
以萨克喀滋喀滋咬着杏仁,轻声笑道:
「——至少,想请你提出让我们能够接受的警备体制。再说,你们打算怎么带她们到欧里亚克?要是我们家的小姐们有个万一,可是国际问题喔。」
「放心吧。」
对于以萨克正面迎来的讥讽,西吉贝尔特挥了一下马鞭,自信满满地笑道:
「——我们海德洛塔军是王者之军。因此,我打算让这趟旅途符合我军形象。也是我们宣扬神巫和疾风骑士团威容、威势的好机会。」
「——先不管你的国家哪里是王者了,也就是说,你打算以游行的方式一路到欧里亚克?」
「说得让你听得懂的
话,是这样没错。」
西吉贝尔特高举葡萄酒的有耳大杯,看向身旁的克萝蒂德。
「——我们的神巫迪雅吉列夫猊下,就连刚刚也才亲自率领军队驱逐一群盗贼。有很多民众都希望能够看她一眼呢。而且,这样做也能安定民心。这也是政治啊……以萨克,你不懂吗?应该不懂吧,怎么可能会懂啊。」
「叫我殿下,西吉贝尔特。」
以萨克宛如哑然一般地叹息,放下有耳大杯说:
「……话说,在我国根本没必要特地请三位猊下出马捕捉小偷,也没必要为了消解因重税而苦的民众不满去游行。明明治安程度有着极大的差异,就算要我们理解你们国家的状况也是没办法的啦。」
「唔唔……!」
西吉贝尔特又开始涨红了脸。本人明明是打算表现出克萝蒂德的英勇和可靠,却反而落得被指摘国内治安的恶劣,想必很不甘心吧。
正如前阵子奥尔薇特所说过的,海德洛塔是个以军扩第一,民众摆后头的国家,抱有不满的人似乎马上就会起事或群众为盗。所以,以萨克会针对旅途中的护卫管东管西——就算大概一方面是故意找西吉贝尔特的碴——也是极其理所当然的事。
「您用不着担心。」
克萝蒂德代替发出「唔呣……」声,紧咬着嘴唇的西吉贝尔特发言:
「近年,我国的治安也没有那么坏……只是,在陛下想把国家整治为一个恶人难以居住之地的考量下,这阵子特别严格取缔罢了。再者,万一真有盗贼们挡住旅途的去路,我会亲手斩杀给你们看。」
「哎呀~真英勇啊。迪雅吉列夫猊下是我们没有的神巫类型呢。」
啪啪地虚伪拍着手,以萨克的视线几次来回于西吉贝尔特与克萝蒂德之间。
「——既然猊下都这么说了,我也无话可说。实际上,真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应该要依靠的不是西吉贝尔特,而是迪雅吉列夫猊下啊。虽然他说的话无法令我安心,不过猊下所说的一定不会有错。」
「你……你为什么要那么——」
就在西吉贝尔特差点要站起身来的时候,飘来一阵香味,端来了料理盘。是豌豆浓汤、烤山鹑肉以及加了鹿肉的小麦粥——每一道菜当作夜营地的晚餐,都是十分精致的料理。
一道接着一道的料理并排在面前,以萨克对路奇乌斯说:
「——我们的帐篷这时也搭好了吧?路奇乌斯,命令大家去用餐吧。」
「是。」
路奇乌斯恭敬地行过一礼后离开。虽然瓦蕾莉雅觉得有些遗憾,不过只要以萨克在这里用餐,骑士团就得由路奇乌斯照料。
「殿下。」
狄米塔尔突然站起身。
「在下想去告知贝琪娜小姐今后的指示,不知是否可以?」
「啊……也对。那孩子一个人一定很不安,去看一下她的情况吧。」
「我知道了——那么在下先行告退。」
狄米塔尔这边也恭敬地低下头,离开晚饷的餐桌。
不过瓦蕾莉雅并不认为他是单纯为了贝琪娜的事情才消失踪影。虽然没有明确的理由,不过从过去短期的来往之中,她隐约可以理解到,狄米塔尔会故意像那样说话的情况,其实另有其他目的。
※
快步行走在因准备晓餐而受制于忙碌空气中的阵营里,狄米塔尔追上路奇乌斯。
「——路奇乌斯,你怎么想?」
「想什么?」
「那些家伙打算以游行的心态前往欧里亚克耶。」
「在民众对政府的不满正处于慢性化的国家,王族以巡幸的形式遍历各地,稳定民意,是常有的手段。」
「说像是政情不稳的这个国家会做的事,也倒是很像。」
狄米塔尔一面与路奇乌斯并肩而行,一面环顾四周。虽说并非完全没有封印骑士团的人,不过在周围四处走动的几乎是疾风骑士团,换言之,尽是些海德洛塔的人。不能公然说出批判海德洛塔和令人难以接受的言论。
或许正是知道这一点,路奇乌斯的声音也极为低沉。
「……老实说,如果只有西吉贝尔特阁下,效果可能有所疑虑,不过若是那位迪雅吉列夫猊下的话,也能得到民众的支持。若是像海德洛塔这种战士之国,站在军队最前方战斗的神巫,想必比拙劣的军人还要被视为英雄吧。」
「这我懂——不过,那些家伙可是打算把我们的两位猊下卷进去演那种猴戏耶。」
恐怕疾风骑士团,比起团长的西吉贝尔特,应该会以副团长的克萝蒂德在前面领军,组成英勇的队列,前往欧里亚克吧。瓦蕾莉雅和卡琳则以被他们保护的形式,坐在马车里摇晃前进。
可是,如此一来,瓦蕾莉雅她们有可能会成为克萝蒂德的附属品。再怎么说,同盟的盟主都是亚默德,狄米塔尔自然认为应该避免他国的神巫比盟主国的神巫占优势这种事态发生。
「……那个神巫身材高挑,外表也很亮眼。要是她跨坐在装饰华丽的骑马上,铁定很显目。若是不穿着十分华丽的盛装露面,这样下去游行的主角会被那女人抢走喔。」
「这情况有那么糟糕吗?」
「……什么?」
如此反问的狄米塔尔,发现路奇乌斯正盯着自己苦笑,眯细了双眼说道:
「什么意思?当然很糟糕吧?」
「若是在亚默德倒还好,这里可是海德洛塔耶。在对方的领士忽视迪雅吉列夫猊下,而我国的两位猊下硬出风头的话,怎样都不可能做到吧。」
「就算是这样……」
狄米塔尔皱起眉,交叉双臂。
「——我还是无法忍受我国的神巫被当成那些家伙的附属品。」
「很让我意外呢,小狄。想不到你竟然这么有爱国心。」
「并不是什么爱国心。只是单纯看不惯他们的做法罢了。」
「是这样吗?算了,不管怎样,都是好的方向。先不论理由,你会像这样思考瓦蕾莉雅小姐的立场……」
「当然。也会影响到我发达。」
感觉到路奇乌斯的说话方式似乎隐约暗藏某种含意,让狄米塔尔总有些不舒服。狄米塔尔之所以会担心东操心西的,纯粹只是因为政治的理由,路奇乌斯却擅自过度解读。对狄米塔尔而言是事与愿违。
「我说啊,路奇乌斯——」
「你用不着担心这个。」
路奇乌斯打断狄米塔尔的话,咚地敲了一下上臂的部分。
「殿下打从一开始就预测到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态。他也跟我母亲大人商量过后,确实准备了对策。」
「对策?真的吗?」
「是啊。已经预先考虑到对方应该会出什么招式了。毕竟听说西吉贝尔特阁下这个人,从小时候就什么都对殿下抱有竞争心态啊。无论何种小事都要跟殿下竞争,想赢过他……不过很遗憾的,要跟殿下互相较劲,他似乎有些单纯又不知世事。」
「单纯又小孩子气这点,看了马上就知道了……」
「总之,不会让他们称心如意。」
「这样啊……」
虽然不知道皇太子究竟采取了什么样的对策,不过路奇乌斯都拍胸脯保证了,应该就不用担心吧。
「——怎么?你是特地为了这件事才离开宴席的吗,小狄?」
「不是,我是想起还丢着粉红铠甲女不管。」
「贝琪娜小姐的话,大概依照林德加德卿那群人的指示,正在帮忙搭两位猊下的帐篷吧……」
「这样啊。那么,我稍微去帮一下忙……而且也想去叮咛一下。」
「叮咛?」
「就算在同盟国的领地内,那家伙的铠甲还是军事机密的聚合物。我应该每一次出任务都有跟她说过,不过那家伙怎么样都还是欠缺意识。没事就爱到处乱跑,做一些引人注目的事情啊。」
「唔……听你一说,我才想起来。」
与狄米塔尔并肩行走的路奇乌斯,突然停下脚步,搔了搔头。
「我也忘记跟殿下交待一句话了。」
「什么话?该不会是霍尔克拉的事吧?」
「是啊……依殿下的个性,或许会看准适当时机,向西吉贝尔特阁下展现他的新剑。西吉贝尔特阁下也是个不会使用魔法的人士,这是让他感到懊悔的大好机会吧?」
完全像是那个爱恶作剧的殿下会做的事情。如果是为了让那个事事都爱跟自己较劲的西吉贝尔特气得跳脚,一把、两把军事机密应该都会毫不在意地现宝给他看吧。
「小狄,你现在马上回去告诉殿下这件事。贝琪娜小姐那边由我来说。」
「我知道了。」
「还有另一件事。」
「?」
「我想你应该对迪雅吉列夫猊下有一些想法,不过可别表现在态度上喔!」
「这句话应该对我家猊下说才对吧。」
卡琳就算了,不太了解世间的严苛和恶意的瓦蕾莉雅,恐怕还没有发现海德洛塔那边的企图。发现这件事的她,满脸通红大叫出声的身影彷佛浮现在眼前
。
※
当天,造访王宫的奇奎,结束一小时左右的会议,走出罗兰·卡帕罗斯卿的执务室。出席会议的有奇奎和卡帕罗斯卿,以及王立魔法院的本院长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这三个人。
奇奎一面走在磨得十分光亮的大理石通道上,一面对奥尔薇特说:
「……不过话说啊,本院长大人。为了封印骑士团提出的要求,我们像这样讨论,可是关键人物的殿下却不在现场,未免太不负责任了吧。」
「哎呀,你不是觉得殿下不在,事情才比较容易谈定吗,亚比奥尔先生?」
带着一叠文件的奥尔薇特,压低音量,打趣似地笑了。
「不、不,太诚惶诚恐了。」
奇奎从发皱的白袍口袋里取出爱用的烟管,轻轻挥了一下,点然火苗。静静地把烟吸入,然后避开奥尔薇特把烟吐出。
奥尔薇特称奇奎为亚比奥尔先生。在其他人在的地方,有时也会加上技师长这个头衔,不过大多加上先生来称呼远比自己地位低的奇奎。
另一方面,奇奎对奥尔薇特则是规矩地加上本院长来称吁,不过他觉得就算直接喊她为奥尔薇特,她可能也不会生气吧。毕竟奇奎与奥尔薇特,加加减减有超过二十年的朋友关系了。
「——不过,真是太好了呢,亚比奥尔先生。」
「好什么?」
「长年的研究被认可。」
「我可不是想被认可才持续研究的。」
吞下苦涩的烟,奇奎苦笑道。
再说今天的会议,是关于皇太子提出的魔动剑量产化计划一事。可以说正是因为皇太子认可奇奎的研究,才会连财务大臣也拖下水,开始讨论具体的事项。
「——不过啊,确保预算也变得容易了,而且也能够大摇大摆获得魔法院的协助,就这层意义而言,的确可说是得到认可真好呢。」
「真的……」
「啊,不过,说到认不认可这件事,我真正想得到认可的对象,反倒是本院长和巴贝尔猊下呢。」
「我和——夏琦菈?」
「本院长,我的研究啊……是一介凡人对压倒群雄的两位天才产生的怨念,所达成二十年有余的成果啊。」
「哎呀,说什么怨念,真是危险呢。」
「当然啦,就一个原本想成为魔法士、不知世事的小毛头来说,亲眼见识到本院长和猊下的魔法才能,不是纯粹崇拜就是乖张嫉妒这两样而已吧。」
奇奎原本就出生于这个首都。亚比奥尔家是商家,虽然称不上是富豪的程度,但经济方面比平民还要宽裕。也因为奇奎自己是三兄弟的老么,不需要思考继承父母家业的问题,从年幼时期开始便处于能够热衷于爱好的环境。
而当时吸引奇奎少年的就是魔法,但不久后他明确知道自己没有一丁点儿那方面的才能后,便尽早封闭了成为魔法士的道路。
即使如此,依旧对魔法这种东西抱有兴趣的奇奎,便独自在魔法院的图书院等地勤勉向学。而奇奎与往后被世人称为亚默德双璧的两位天才邂逅,正巧就是在这个时期。
「……当时,见到本院长大人和猊下,亲眼见到你们的魔法才能时开始,我就梦想着总有一天要创造出平凡的普通人类也能使用魔法的世间,而一直持续研究到现在。总之,你们两位的才能就是有这般影响力。」
「能受到异能之天才如此夸赞,我和夏琦菈都深感光荣。」
「异能之天才?我吗?」
报曲着眉毛,奇奎看向奥尔薇特。
「——自亚默德历史书上第一个提到姓名的神巫布拉达嫚特以来,留下纪录的神巫高达数百名,不过却没有一个人,是不依靠刻在自己身上的魔纹来使用魔法的……你在一代就完成了历代的神巫做不到的事情喔。这种人如果不称之为天才,该称之为什么才好?」
「这个嘛……只是之前都没有人想过要做这种事吧。」
「那么,能想到这件事就已经足以称为天才了呢。」
「……请不要捧我了啦,怪不舒服的。」
奇奎将烟管轻轻在回廊的石柱上敲了敲,抖掉烟灰,然后搔了搔头。
从初识那天起过了二十年以上,亚比奥尔已完全成为一个年老色衰的中年男子,然而奥尔薇特历经神巫候补、人妻,到未亡人,至今却美丽依旧。被那样的奥尔薇特微笑以对,就连有怪人之别称的奇奎也差点要动心。
「不管怎么说,我都很感谢亚比奥尔先生。」
「如果是说小狄的事,那倒用不着道谢。毕竟反而是我受到他帮忙。」
「不过,多亏亚比奥尔先生的发明,才造就了现在的他,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
「再说下去就太超过罗。」
奇奎打断奥尔薇特的话,走出回廊来到西下阳光之下。
就算有了后盾支援,奇奎的研究环境并未急违性地提高。虽然皇太子答应为他新建造一间专用的工房,但短时间内还是得在那间日照不足的军用工房里继续研究。
「那么,本院长——」
打算返回工房的奇奎,回头看向奥尔薇特,发现她正在看着其他方向,便不经意地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个年轻人怎么了吗?」
「没有——」
隔着莲花池可以看到对面的回廊,一名年轻人正行走其中。他看起来十分纤细柔弱,但却穿着在这座王宫里经常可见的制服。
「那孩子,我好像在哪里——」
「那件制服,我记得好像是封印骑士团的。」
目送着逐步朝王宫里消失的年轻人,奇奎轻微转动脖子。
既然是封印骑士团的团员,就代表对奥尔薇特的儿子——路奇乌斯来说是部下。说不定,路奇乌斯曾经招待过刚才那位少年来宅邸,所以奥尔薇特才会感到似曾相识吧。
「……是这样吗?」
「有什么令你在意的事吗?」
「倒也没有——」
「哎呀,这可真是新奇啊。」
「咦?」
即使已看不见年轻人的身影,依旧茫然注视着那个方向的奥尔薇特,听见奇奎的笑声猛然回过头。
「什么事呢,亚比奥尔先生?新奇是指……」
「本院长大人竟然也会忘记事情啊。因为我以为你这个人,只要看过或听过一次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忘记呢。」
「若是真有如此完美的记忆力,我在修行时期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奥尔薇特重新抱起文件轻笑。
「也请本院长不要过于操劳。」
亚比奥尔轻轻挥手,踏出脚步。
贝琪娜以瓦蕾莉雅随从的身分离开首都已经过了数日。没有贝琪娜和狄米塔尔的工房宁静得很,研读涅蕾妲遗留在比拉诺瓦的庞大资料、沉浸在思索当中固然自在,但另一方面也感到有些不足。
嘴角里衔着早已没有烟草的烟管,奇奎因夕阳而眯起双眼。
※
「——喂!那件事原来有这种含意吗!」
看见瓦蕾莉雅浮现两小时前自己想像的生气表情,狄米塔尔不禁笑了出来。
眼尖发现这幕的瓦蕾莉雅说道:
「你笑什么!又没什么好笑的!应该说,这事关祖国的面子问题耶!」
「在别人详细说明以前都没想到的家伙,现在是在气什么啊?鲁德贝克猊下可是当下就察觉到了喔。」
狄米塔尔冷冷地嘟哝完,将身体重量压在坐垫的卡琳,以羽毛扇遮住脸的下半部分,瞄了瓦蕾莉雅一眼说:
「我还以为你铁定知道内情才抑制住自己的怒气呢……对不起,看来我又太看得起你了。」
「喂!现在有必要特地跟我说那种话吗!再说了,『又』是什么意思啦!『又』!」
卡琳的对不起还是依然没包含歉意。对十分清楚她个性的瓦蕾莉雅而言,听起来反而像是要惹怒对方的挑衅词句。
喀锵嚼嚼、喀锵嚼嚼,打开面罩朝铠甲里扔进食物的贝琪娜,对微微在宽广帐篷内四处走动的瓦蕾莉雅问道:
「瓦蕾莉雅大人,总之请您先冷静下来~夜也已经深了,四周围也有一群人在监视,要是太过大声叫喊,会全部被听到喔~」
「可是——!」
「哎,我也不是不懂瓦蕾莉雅的愤怒啦~」
为了在这里留宿一晚,封印骑士团运来的帐篷,与远征时皇太子所使用的大小相同,以矮桌为中心,摆放有让神巫们放松休息、代替沙发的靠垫等物,甚至连组合式的床铺都准备齐全。坐在其中一张床铺上擦着眼镜镜片的佩托菈,眼睛朝上看向瓦蕾莉雅。
「被当成那个严肃猊下的附属品对待,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嘛~简直像是亚默德降伏在海德洛塔之下嘛~」
「对吧!要是从现在开始就这种情况,那到了欧里亚克之后不知道会遭到何种刁难!」
「……好了啦,别每句话都大小声的。」
将保养过后的剑收进剑鞘,狄米塔尔站起身掀开垂挂在出入口处的隔热帘,窥视外面的状况。虽然吃晚
餐的那段期间,天气总还算挺了过去,不过从刚才开始就下着毛毛雨。想到暂时还得坐马车继续旅行,下大雨可就不是那么令人开必了。
狄米塔尔听着沙沙小雨声说道:
「殿下非常了解那个无忧无虑的阁下的个性。所以,听说他考虑到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对策。」
「对策?」
「……看样子,那个对策似乎已经到了。」
狄米塔尔再次大大掀开帘子,邀请从雨中而来的客人们入内。
「不好意思深夜来打扰。」
说出这句话,将涂成黑色的长柜搬进来的,是封印骑士团实质上的领袖与他的左右手,路奇乌斯·里希堤那赫以及德瑞克·林德加德这两位。
「路……路奇乌斯大人!」
先前还一副烦躁不安的模样在帐篷内到处走动的瓦蕾莉雅,连忙坐在坐垫上整理乱发。
路奇乌斯和林德加德将长柜放在地面上,叹了一大口气笑道:
「这是殿下送给两位猊下的礼物。」
「礼物?」
「明天请用这个来粉碎西吉贝尔特的企图,殿下是这么说的。」
路奇乌斯总有些得意地说道,并开打长柜的门。
「咦——?」
「这是……」
少女们往长柜里头看,各自扬起赞叹声。
「呜哇啊啊啊……!好……好棒呀!!」
「啊~……看到这种东西,果然会悔恨起没有当上神巫呢~」
瓦蕾莉雅仰望路奇乌斯说道:
「谢……谢谢您特地送过来!劳烦路奇乌斯大人您的双手——」
「不,没关系……老实说,其实是团员们之间稍微起了争执,争论要由谁把这个搬到这里。」
「咦?」
「除了这个狄米塔尔之外。」
此时路奇乌斯轻轻用手肘戳了戳狄米塔尔。
「——大多数的男人,都是想着要接近美丽聪慧的女性这种生物。特别在对象是现任神巫的情况下,毕竟你们高高在上,总是找不到机会交谈啊。」
「怎么会……」
瓦蕾莉雅脸颊泛红,左右晃动着身体。虽然她像这样在路奇乌斯面前感到害羞,不过若是考虑到路奇乌斯并不晓得她平常是什么模样,就不得不说是相当庆幸。
「…………」
狄米塔尔倚靠在帐篷的支柱,静静地叹息。
瓦蕾莉雅是柯斯塔库塔家的独生女,路奇乌斯也是里希堤那赫家的继承人。一想到两位都是处于必须让家名存续下去的立场,不管瓦蕾莉雅再怎么装娇媚讨好,也不可能招路奇乌斯为婿。持续无用努力的少女身影固然滑稽,但也感到有些可悲,于是狄米塔尔才反而什么也没说。
「小狄。」
路奇乌斯小声对狄米塔尔说道:
「……海德洛塔恐怕今后也会存心找像这种小麻烦。我想他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做出会引起外交问题之类的事,不过你最好认为他们理当会利用政治因素做出一些事。」
「我想也是。」
「我们明天要回首都,以后就只能依靠你了。瓦蕾莉雅小姐这个人很天真烂漫,卡琳小姐虽然聪慧——但该怎么说呢,跟你不一样……」
「不恶毒吗?」
「我可没说到那种地步……我只是想说她们跟你不一样,缺乏坏心眼,有可能会没察觉到那些人怀有恶意的诡计。」
「哎,我不否定就是了。」
狄米塔尔认为自己的角色是那种部分就好。倒不如说,这个不知世事——就某种意义可说是洁白无瑕——的少女,如果没有反倒十分了解世间污秽的人在身边,想必会轻易地受骗、中了别人的诡计,总之应该会在哪里受挫吧。奥尔薇特会硬是把自己分配给瓦蕾莉雅当纹章官,搞不好意外是出自于这种考量。
「——那么,我们差不多该告辞了。」
「啊!路奇乌斯大人,至少请喝杯茶再走……」
瓦蕾莉雅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回头看向桌子。
不过,当然没有准备什么茶。就是因为知道路奇乌斯他们会带皇太子的秘策过来,才事前把侍女们从神巫用的帐篷里赶走。
狄米塔尔轻声地对慌慌张张环顾四周的瓦蕾莉雅说道: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去拿热水和茶叶喔。反正侍女们的帐篷就在旁边,若是为了掩饰最喜欢路奇乌斯大人的猊下的颜面,倒也不是无法忍耐往返雨中这点小事。」
「喂!你……你为什么故意这么说——」
「因为被猊下颐指气使是我的工作啊。你就像平常那样,不客气地把做不到的难题推给我做没关系。我咬着牙也会做到。」
「没没没没没!我才……才没有这样呢!我……我……我!才没……没有推那种做不到的难题给他、用力使唤他那种事!我……我没有做喔!」
瓦蕾莉雅猛力摇头,满脸通红地向路奇乌斯诉说。
「我知道。」
路奇乌斯一边苦笑一边点头,「啪」地狠狠打了一下狄米塔尔的背。他依旧对少女们保持笑容,并且压低声音对狄米塔尔说:
「……你啊,欺负她也要适可而止。」
「谁教她明明正在进行重要的任务,还给我莫名得意忘形。自觉不够。」
「就算如此,让她丢脸或感到厌恶是不对的。我不会要你跟她相处融洽,但不要故意做出制造嫌隙的事。」
「……了解。」
狄米塔尔耸了耸肩,点点头。再这样闹下去,正经八百的路奇乌斯可能会真的生气。
「那么,我们告辞了。」
路奇乌斯和林德加德恭敬地低下头,离开少女们的帐篷。
「——喂,粉红铠甲女。」
一副想要的表情——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摆出让人感觉是这样的姿势,看着长柜里头的贝琪娜,狄米塔尔把贾基尔卡的剑鞘扛在肩上,叫了她一声。
「你在这里熬夜。别忘了你也兼任护卫官喔!」
「我知道啦~」
「呵呵呵,真高兴耶~」
敲了敲巴秋鲁鲁斯闪亮亮的头盔,佩托菈嘿嘿~地笑了。
「今晚大家要来举行纯女孩的聊天大会对吧~」
「没错!所以不睡觉!今晚要通宵执勤!」
「……要是所有人都通宵,那你通宵执勤还有意义吗?」
把手抵在额头,狄米塔尔走到下着蒙蒙细雨的天空下。
虽说是专属的纹章官,但狄米塔尔可不能跟瓦蕾莉雅她们睡在同一个帐篷里。狄米塔尔请人在附近准备好小帐篷,要在那里彻夜不眠到天亮。
「————」
狄米塔尔走进连一个人都无法满足躺平的小帐篷里,抱着收进剑鞘的贾基尔卡坐下来,肩上披着毛毯。为了以防万一,随时都能冲出去,直接穿着靴子,不换衣服也不躺下。以这个姿势度过一整晚虽然意外地疲累,但看透这也是自己的分内工作,狄米塔尔静静地闭上双眼。
※
河川的水位之所以会比平常还高,恐怕是因为雨短时间集中下在上流的山岳地带的缘故。河水因为泥巴混浊,还有绿色树木的树叶和折断的小树枝混在水流之中,才增高丁水位。
这附近的雨顶多是小雨,好像几乎没有对农作物造成损害,不过到了深夜,果然还是没有人影出没在附近。
唯独,众集在那座桥周边的黑斗篷集团除外——
为了安全渡过因豪雨影响而水位屡次上升的这条河,邻近的居民向国家提出申诉,终于在十年前左右才刚完成的坚固桥梁。倚靠着栏干俯看河面,就宛如从钟楼上俯看地面,想必也有人会因为高度而感到晕眩吧。
桥下的男人们,浸泡河水至膝盖以上,紧抓着中央的桥墩在做某件事。每当斗篷前方分开,便隐约可见其下的黑色军服。
「……真的需要做这种工作吗?」
身旁的男人低声向穿着大衣,从桥上守望斗篷群作业的年轻人询问道。
「在这种地方,做这种工作——」
「有什么意义——是吗?」
年轻人语带叹息抢先说出男人的话。
「我不知道有没有意义。虽然我确实认为似乎有些太过杞人忧天,不过毕竟猊下的想法,有些地方小官我也难以掌握啊…不过,不管怎么说,猊下希望这么做。我们只要按照指示工作就好。」
「可是……!西瑞尔大人您不介意吗?突然被吩咐要侍奉那种来历不明的小丫头——」
「注意你的言词,很不敬喔。」
年轻人——西瑞尔·杜耶布尔,指责相当于副官的男人,俯看在河面作业的斗篷群。
「这是王弟殿下,甚至是国王陛下的意思。我国决定立那名少女为神巫。」
「是……真是万分抱歉。」
「没关系——拿提灯过来。」
「是。」
令副官高举提灯,西瑞尔摊开画在羊皮纸上的地图。用手指沿着这条河川与那个的交叉街道走,遥望西北方。然而,因积雨云而完全遮敝住
月亮和星星的这个夜晚,顶多只能看见森林漆黑的轮廓,几乎等同于什么都看不到。
此时,正在桥下作业的军人,仰望西瑞尔大喊道:
「西瑞尔大人!作业结束了!」
「很好……全部的人都上来!要在天亮之前回去!」
原本依照西瑞尔的指示在河中作业的军人们,沿着河岸垂下的绳索一个接着一个地爬上来。逆着河川水流持续作业,照理应该非常疲劳才是,但他们的动作却感觉不到一丝松懈。
「再说神巫需要的不是血统,而是纯粹的力量、机智。」
跨上绑在森林入口处的马匹,西瑞尔如此说道。
「哪里出生、是谁家的孩子,这种事都无关紧要……而且如今,我们被要求的是,证明我们的神巫比欧里亚克的神巫还优秀这件事。为此,不管什么事我都要完成。」
原本浸泡在河川作业的军人们,以及在桥上周围警戒的军人们,全都仿效西瑞尔骑上马匹。稍微增强气势的夜晚的雨,或许能巧妙地遮盖住他们的马蹄声。
「不久的将来,我要让那些家伙们知道……谁是哥哥、谁又是没用的弟弟。」
擦拭被雨濡湿的脸庞,西瑞尔呜响马鞭,奔驰而去。
※
或许是昨晚下雨的关系,今早的空气湿润,总觉得对肌肤很温和。虽然太阳还停留在天空的低处,不过它的光辉似乎令人可以确定今天是晴天。
在双方骑士团团员们着手准备早餐时,狄米塔尔左手拿着练习用的木剑,与手持相同木剑的路奇乌斯对峙。
自从狄米塔尔开始一个人生活以后,两个人练剑的机会便大幅锐减。即使去路奇乌斯的宅邸游玩,也因为奥尔薇特任性地说:「要是有空挥要木棒,你们两个都来当我的对手。」马上就被夺走那个机会。
「…………」
狄米塔尔本来并不是左撇子。相对的路奇乌斯也一样将木剑拿在左手,右手则是放在腰后。为了即使惯用的手受伤也能突破困境,他们才像这样只用左手使剑练习。
省去多余的动作,看准彼此的适当时机将剑刺出,或是快速地往后闪开。乍看之下很乏味,但却持续着如同会逐渐耗费心神、令人焦躁不安的神经战。
「……黎明时分,不觉得有点吵吗?」
闪过路奇乌斯灵活运用手腕由下往上攻击而来的一击,大步往后跳开的狄米塔尔,沉着地吐出气息,并开口说道:
「应该是出现什么了吧?」
拨开紧贴住脸颊的长发,路奇乌斯回答:
「——国境边界都会出现些有的没的啊。」
「这我知道,不过完全没有向我们报告?」
「应该是会报告……只不过,殿下和阁下都还在休息唧。只是在等他们醒来啦,大概——」
路奇乌斯的话中断,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惊人的气势冲过来。而像是要追上那股气势般,木剑的剑尖奔驰而来。
「——!」
狄米塔尔弓起上半身闪过木剑,微微顿住呼吸。
若是互相冲撞身体那种粗暴的互砍,狄米塔尔跟路奇乌斯的实力不相上下。先不论以前,现在狄米塔尔的身体较大,单纯的肌力应该也胜过路奇乌斯。不过,若是像这种竞争彼此的出招次数与速度、正确度等的练习,狄米塔尔则老是赢不了路奇乌斯。若是以锐利的观察力与缜密的计算预测对手的动作来行动这点来说的话,路奇乌斯比狄米塔尔更胜一筹。
狄米塔尔眯细双眼,对路奇乌斯说:
「……差不多该结束了吧?」
不知不觉中,做完事的人们开始在远处围观起狄米塔尔与路奇乌斯的练习。对封印骑士团的人来说,这景象他们多少有看过几次——在还是见习生团员时期,狄米塔尔经常和路奇乌斯对练——然而,就疾风骑士团的人眼里看来,封住惯用手以单手挥木剑的两人的练习,看起来十分珍奇吧。
路奇乌斯微微歪着头笑了。
「你讨厌在人前输吗?」
「真要说的话,我比较讨厌显露出我的本领。特别是对海德洛塔的家伙们。」
「原来如此。」
夸张地点点头,路奇乌斯垂下剑。
此时,西吉贝尔特带着稀稀落落的掌声走了过来。
「哎呀哎呀,一大早就这么热血啊……昨晚睡得好吗,贵客?」
「这真是……您早啊,阁下。」
狄米塔尔配合着路奇乌斯向西吉贝尔特低头致意。
稍早之前,狄米塔尔就已经发现西吉贝尔特在看着他们。应该说,是发现在西吉贝尔特身旁的克萝蒂德。叫玛莲娜的丰腴神巫也在,不过就狄米塔尔的观察,她并不擅长自己活动身体,有关战斗的技能她每一项都很低吧。狄米塔尔说不想显露出自己的本领,实质上是表示不想让克萝蒂德看见。
「话说回来……封印骑士团里经常在做那种奇妙的练习吗?这练习法在我国不太常见呢。」
「不,团里没有在做这种练习。因为不是能推荐给万人做的那种练习。」
「哦……」
西吉贝尔特停止咻咻挥动马鞭的手说:
「——那么,这样如何?为了作为日后参考之一,能拜托你跟我的某位骑士团团员对决吗?不对,请务必跟我们对决。」
「————」
狄米塔尔稍微瞥了一眼路奇乌斯,观察他的表情。
西吉贝尔特虽然以轻松的语气那么说,不过倘若路奇乌斯跟疾风骑士团的人交手,就不得不关系到双方的面子。当然,虽然不认为路奇乌斯会轻易输掉,但是这场比赛并非未经过以萨克允许就能随便接受的。
然而,话虽如此,立即回绝则会像是封印骑士团逃避与疾风骑士团对决一般,有损形象。无论如何,都必须仰赖以萨克的判断吧。
「……不错啊。」
正当狄米塔尔思考要去以萨克的帐篷通知这件事时,以萨克宛如早已看准登场的时机一般,一连打着好几个呵欠走了过来。瓦蕾莉雅和卡琳,以及佩托菈和贝琪娜也跟在他的身后。
「我觉得就比吧。」
省去所有问候,以萨克搓揉眼睛点头颔首。
「——反正我也想见识见识西吉贝尔特自豪的疾风骑士团的实力呢。就当作早餐前的轻微运动,比个一场如何?不过,不准使用魔法。」
「既然以萨克殿下也允许了……阿尔尚博!」
西吉贝尔特高举马鞭后,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人,从原本之前观看狄米塔尔他们演武的看热闹人群之中走了出来。不仅眼睛细小,无法判断他在看哪里,板着一张脸的表情也难以看穿他在想什么。
西吉贝尔特拍拍那个男人的肩膀,得意洋洋似地说道:
「——这个男人叫尼可拉·阿尔尚博。同时熟练剑术与魔法,在我的骑士团内也是数一数二的勇者喔。」
「是喔。」
以萨克一脸呆滞地注视着阿尔尚博,制止了想要踏步向前的路奇乌斯。
「……殿下?」
「这个嘛……这里就让小狄出马吧。」
「…………」
狄米塔尔一瞬间抖动了一下眉毛,但并不是特别惊讶。因为他立刻就了解以萨克的想法。反倒是站在皇太子身后的瓦蕾莉雅,以一副像是在说:咦咦!为什么不是派路奇乌斯大人出去呢!的表情,瞪大了双眼。
「小狄……」
「没问题。」
向路奇乌斯简短说了一句话,狄米塔尔摸了一下后颈项,然后走向前去。
「玛莲娜·普约尔猊下。」
「是……是的!」
突然被克萝蒂德呼唤名字的玛莲娜,连忙严谨地敬礼。
充萝蒂德将手放在玛莲娜的背后说:
「……跟武人的我不同,普约尔猊下是治愈魔法的高手。可以在瞬间治好轻伤。」
「事情就是这样,尽情对打吧。」
也就是说,对方打算毫不留情,认真彻底击败我方吧。事实上,如果是从刚才起就默默空挥着木剑的阿尔尚博,肯定能瞬间击退两三个武装的士兵,让他们动弹不得。
看热闹的人群形成比刚才更大的圆圈。在圆圈中央与阿尔尚博面对面的狄米塔尔,将木剑拿在惯用的右手,大大地深呼吸。
「…………」
虽然没有特别鸣响告知对决开始的钟声,不过战斗早已开始。狄米塔尔如此认知。
比狄米塔尔高一个头的阿尔尚博,手脚延伸的范围也相对较长。体力也是对方占优势吧。若不使用魔法纯粹以剑术决胜负的话,可不能使用平常那种战斗方式。
「————」
阿尔尚博从正前方踏出脚步攻来。
「!」
狄米塔尔往后退,避开对方从正面高举剑向下挥来的一击。要是误判想要接下那一击,就会被他的力道压过,头顶吃一记木剑。
阿尔尚博立马将被狄米塔尔闪过,陷入地面的木剑,转换成粗暴的突刺攻击。
「呼——」
狄米塔尔将连续不断突刺而来的第三击,以自己的
木剑剑脊像是架开一般地滑过,同时伴随着短促的呼吸钻入阿尔尚博的怀里,将摺叠小巧的左手肘击狠狠朝彪形大汉的鸠尾撞下。
「唔……」
狄米塔尔第一次听见的阿尔尚博的声音,是那种闷在嘴里的呻吟。即使如此,沉默寡言的大汉仅仅只是微微向后退,并没有认输的样子。当然,刚才如果是处于实战,狄米塔尔就不会用肘击这种天真的动作,而是将平常装置在靴子处的刀子刺进去了吧。
狄米塔尔一露出要更加缩短距离进行追击的模样,阿尔尚博便连忙想向后退开。
就在这个时机,狄米塔尔踩住阿尔尚博靴子的脚尖。
「呣喔——!」
身材高大就代表重心高,也就与容易矢去平衡相连结。阿尔尚博在这瞬间虽然向后倒去,却仍然狠狠将木剑刺出,不过狄米塔尔轻轻闪开那一击,并且微微推了阿尔尚博的肩膀一下。
「……唔!」
狄米塔尔将木剑抵在轻易地往后倒下的阿尔尚博的喉头,回头看向以萨克。
「——奇怪,怎么这么容易就分出胜负了?」
即使以萨克一边嗤笑一边向西吉贝尔特说话,他也只是哑然张着大嘴,说不出任何话。海德洛塔方面的观众们多多少少都是类似的反应。他们应该没想到阿尔尚博会这么轻易地就输掉吧。只有克萝蒂德一人,以严厉的表情凝视着狄米塔尔。
「算……算了,也是会有这种事发生啊。嗯,会有会有。」
像是终于从梦里清醒过来一般,西吉贝尔特轻轻地摇摇头。
「——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实战。如果这是实战的话,结果就不会这样啦。如果是实战的话!」
「应该是这样没错呢。如果这是实战的话,我想我家的里希堤那赫卿会更快获胜呢。因为他也很擅长魔法。」
「你……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次,以萨克!」
「称呼我为以萨克殿下啦,西吉贝尔特。」
「咕唔……!那……那个,现在没关系吧!」
「啊啊,也是喔。现在是在谈你的部下轻易被我的部下击败的事嘛?」
「气死人了!」
西吉贝尔特胡乱搔着头发,狠狠咬着华丽斗篷的一角。
「——可…可……可是那个啊,那个!我……我的骑士团里最强的人,又不是阿阿……阿……阿尔尚博!其实是迪雅吉列夫猊下最强啦!她最强,阿尔尚博第二!所以,那个,要…要是你……因为……这……这种小事,就以为你获胜了,可就遗憾了!你……你也是,所以……不……不不要太自满!」
「什么?你该不会很冷吧?抖成这样。还是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我又没有颤抖!」
「是吗?可是啊,依照你的逻辑来说,狄米塔尔也不是我的骑士团里最强的啊。最有本领的是路奇乌斯,而且狄米塔尔根本算不上是第二强,只是个素行不良被骑士团开除的孩子罢了……即使如此,看来这对手似乎还是对你那里的第二强负担太大了呢。」
「气气气气气气气……!你……你一开始就这么打算,才不派副团长,而是丢那个年轻人过来吧,以萨克……!」
「我不是说叫我殿下吗,西吉贝尔特。」
「气啊!」
一边斜眼看着西吉贝尔特丢脸、失去理智的模样,狄米塔尔抓住阿尔尚博的手将他拉起。
「不好意思。」
「…………」
狄米塔尔微微低下头后,阿尔尚博依旧默默无语,把头低得更低后离开了现场。真是个非常木讷的男人。
「依你的个性,我还以为你会彻底击垮他呢。」
狄米塔尔一回到路奇乌斯那里,早已机灵地占据路奇乌斯身边位子的瓦蕾莉雅,用带有些揶揄般的语气说道。
「——你竟然会道歉,真令人意外。」
「……你是笨蛋吗?」
将先前卷起的袖子放下,狄米塔尔叹了口气。当这个小丫头的对手,比跟阿尔尚博交手决胜负还要累。
「这是因为那边的阁下一时兴起才落得对战的下场,我跟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最重要的是今后还要请他们护卫耶。要是没必要还去惹怒他们,事情不就麻烦了嘛。」
「啊……」
瓦蕾莉雅的笑容僵硬。
虽说可以用魔法疗伤,但总不可能把今后要受他们照顾的对象打得遍体鳞伤。虽然以萨克什么都没吩咐,不过打从一开始,以萨克就希望狄米塔尔做到这种微妙的分寸拿捏。
当然,以萨克像那样三番两次欺负西吉贝尔特,狄米塔尔所做的努力似乎也没有意义,恐怕还是会招来疾风骑士团的怨恨。
整理好衬衫的衣领,狄米塔尔擦拭额头微微渗出的汗水。
虽然昨晚下了雨,不过看来今天至少白天会放晴。想要拜见一眼神巫这种人物而聚集在沿途街道上的人应该会很多吧。
一想到当时那位阁下可能又会再次发狂,就觉得他自作自受。另一方面,也稍微觉得有些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