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洛塔是矿山资源十分缺乏的国家。
位于其领土内的矿山,在促进增强军备方面,是非常珍贵的存在。
然而在采掘、精炼这类领域的技术水准,却远远落后于视之为对手的亚默德,便是现在的状态。
因此,即使好不容易发现出产优质铁矿石的矿床,也无法有效率地生产品质良好的铁。
而另一方面,则已经确认在北方一大片的湖沼地带,蕴藏有丰富的泥炭层,虽然效率还很差,不过一部分已经用来当作精炼铁的燃料。
只要进展顺利的话,有可能为海德洛塔今后的制铁业带来飞跃的进步。
「……没想到,很顺利地谈拢了呢。」
路奇乌斯步行于走廊上,一边喃喃说道。
「因为有迪雅吉列夫猊下在一旁帮腔啊。」
「她应该是打算藉由共同开发,吸取我国先进的采掘技术吧。真是精明的人物。」
「我想也是。」
缺乏矿山资源的海德洛塔,采掘技术也不成熟,根本无法与亚默德相提并论。即使只能获得采掘量的三成,但只要能在过程中学习到亚默德先进的采掘技术,将来也能有助于提升海德洛塔的国力。
「小狄。」
以萨克搓揉着眼睛,对背后的狄米塔尔说道。
「——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吧。就算用魔法快速地治疗好伤口,流失的血液也不会马上补充回来吧?」
「多谢殿下的关心。」
狄米塔尔向以萨克行过一礼后,朝瓦蕾莉雅她们休息的房间走去。
「……?」
狄米塔尔轻轻敲了敲瓦蕾莉雅等人的房门后,打算推开它,却似乎被某种东西卡住的样子,只能开启微微的一条细缝。狄米塔尔施加体重,使劲地往前推,结果听到「喀咚」的一声重响,门才终于打了开来。
「唔……噗……?」
狄米塔尔跨过躺在地板上的贝琪娜,进入房间。
「……我还是姑且问一下,这家伙在这里干什么?」
「好像是打算通宵执勤的样子。」
「不过坐在那里三分钟之后就睡着了~」
并坐在沙发上的卡琳和佩托菈异口同声地回答。狄米塔尔滚勤睡死的贝琪娜,将她移开后,紧紧地关上房门。
「你们没睡吗?」
「我们被吵醒了,被瓦蕾莉雅和贝琪娜。」
「我家猊下的情况如何?」
「换好衣服,倒头就睡了~」
「她也累坏了吧。」
狄米塔尔搔了搔他暗灰色的头发,在没人坐的椅子上坐下。
瓦蕾莉雅在摆设于房间深处的床铺上,发出安静的吸呼声。明明发出巨大的匡啷声,却完全没有要清醒的迹象。不仅整整一天没睡,还连续使出了大规模的魔法,想必身心都累积了疲劳吧。
卡琳阖上尚未阅读完毕的书,托着腮。
「就里希堤那赫卿所观察,敌军的人数大约有多少?」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又不是在他们排列整齐的时候清点……再说,抵达那里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可是,殿下他——」
「反正,如果阁下问他,他应该会随便回答个数字吧。」
当然,以卢贝尔提悠的规模来思考,很难想像会有三万名士兵占领其中。再说,依最新教区的信徒名簿显示,卢贝尔提悠是约一千户住户,人口未满五千名的城镇。即使将住民们当成俘虏,囚禁在停泊河里的军船,将所有民家当成兵营使用,甚至在城镇周边搭帐篷,充其量不过两万吧。
「可是,两万程度的人数,有办法攻陷这个德尔布吕克吗?」
「正常想来,是不可能的吧。这个城镇的驻防军队比哈罗恩还多,约八千名左右,除此之外,和疾风骑士团一起从欧里亚克赶来的兵力,有一千骑左右。再加上,若是集中现阶段能动员的战力,两三天之内就会超过一万人了吧。」
没有援军,固守城池只会招玫悲惨的结果,但这次的情况,清楚地得知将来会有援军从各地聚集而来。简单来说,只要一万的兵力固守这个德尔布吕克,在短时间内彻底抵御两万的敌兵就好。对拥有坚固城墙的德尔布吕克来说,这不是件难事。
不过,有几项不安的要素存在。
「……首先第一点,就连我都能预料到的事情,那个乌希马尔没道理预料不到。」
「也就是说,敌军还有什么杀手锏,或是大规模的增援吗?」
「至少,对方有信心攻得下这座城镇。否则,他们不会提出那么强势的条件吧。另外还有一点。」
「是什么?」
「我们进入对方司令部的时候,在港口看见他们正在搬运什么货物。从城墙上截取的石头,也搬运到某个地方去了。」
在这种紧急状态,不可能进行正常的商业活动,如此一来,那便是某种军事活动的一环。将某种物品搬运到小船上,是打算运送到哪里——虽然有股不详的预感,但狄米塔尔也不清楚那会带来什么影响。只是,隐约觉得内心有些不安。
「佩托菈。」
卡琳将借来的睡袍拿在手上,站起身来。
「——我们去西吉贝尔特阁下那里吧。」
「咦~?为什么呀?」
「我有几件事很在意,而且也想要获得使用这里的图书馆的许可。」
「讨厌~都来到这种地方了,用不着念书吧~」
「有在意的事情,就非得调查不可……你也知道我的个性吧?」
「是、是,我知道你那麻烦的个性~」
原先趁机脱掉靴子的佩托菈,叹着气重新绑好鞋带,眼睛往上瞟了狄米塔尔一眼。
「——不过,这样好吗?这么一来,这个房间就只剩瓦蕾莉雅和里希堤那赫卿而已罗~」
「贝琪娜也在。」
「那孩子睡着了,根本不算数,就连刚才都被里希堤那赫卿踢飞了,也没醒来,还说着『嗯~尿尿~』呢。」
「没关系的——好了,我们走吧。」
「讨厌啦。」
佩托菈半被卡琳拖着离开了房间。
「…………」
狄米塔尔紧紧锁上门,扣上门闩后,抱着收进剑鞘的贾基尔卡,猛然倒在沙发上。
这十天左右,从科特雷德、欧里亚克、德尔布吕克,然后是卢贝尔提悠,没有时间好好让身体休息,几乎每天持续长距离的移动,即使是狄米塔尔也已经到了极限。
对了,不知道窗户有没有关好,虽然头脑深处隐约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在企图起身确认这件事之前,狄米塔尔的意识便被深深的黑暗给吞没。
※
蓦然从睡梦中清醒。
视网膜感受到的亮光,想必是从窗帘的隙缝中射入的曙光吧。只是,自从倒卧在这张床上后,不知道经过了第几个早晨。就算睡了二十四小时以上也不奇怪,但从还支配着全身的这股沉重的疲劳感看来,或许实际上只睡了几个小时也说不定。
「…………」
瓦蕾莉雅只抬起头环顾幽暗的宽敞房间。她心想怎么有个东西反射朝阳,发出刺眼的光芒,原来是躺在地毯上,发出可爱鼾声的贝琪娜。
她记得失去意识之前,卡琳和佩托菈应该在这个房里,然而现在却不见两人的身影。反而看见抱着剑躺在沙发的狄米塔尔。
瓦蕾莉雅用手按着自己的头,转动脖子发出喀喀声,轻轻地离开床铺。她蹑手蹑脚地穿过沙发前,将手伸向放在桌上的水壶——
「!」
——正想拿起来的时候,被突然伸出的剑鞘抵住自己的喉咙。
「啧!」
睡眼惺忪,坐起上半身的狄米塔尔,看见瓦蕾莉雅,轻轻地咂了咂舌后,随即再次躺回沙发。
「不要随随便便蹑手蹑脚地走路……会害我以为有贼偷跑进来。」
「可……我……我是看你在睡觉,不想吵醒你,才尽量放轻脚步的耶!我是为你着想,为什么要用那种口气说话啊!」
「用不着你为我着想。」
狄米塔尔打了一个大呵欠,闭上眼睛。
瓦蕾莉雅拿着水壶和玻璃杯,回到床上后,大口大口地喝水,深深地吸呼了一口气。
「……你还没睡饱吧,再休息一下。」
「没你累啦。」
「要是打起仗来,就真的没时间休息了……劝你趁现在多睡一点。」
「……果然要开战吗?」
「按照那个过程发展,怎么可能不开战。」
「我们……也要打仗吗?」
「…………」
伴随着衣摆轻微摩擦的声音,狄米塔尔再次坐起身来。
「……殿下跟骑士团似乎打算奉陪的样子。」
「我们呢?」
「在殿下和西吉贝尔特阁下的会谈中,宪全没有提到我们的两位猊下该做些什么……我想,你跟卡琳大人应该用不着出征。虽然西吉贝尔特阁下可能会大声嚷嚷说『跟之前说的不一样』,不过殿下应该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主意跟他交涉的吧。」
「……这样啊。」
瓦蕾莉雅将水壶放在床边的茶几上,抱着覆盖着毛毯的膝盖坐在床上。
「你可以不用打仗。」
狄米塔尔重覆说道。
「如果你想要的话,可以拜托殿下,请他在战争开始之前安排你回国……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如果你想回国,可以请他们安排今天就让我们回去。当然,毕竟是这种状况,我想应该会准备两匹马的马车,让我们五个人悄悄地回去吧。」
「那样……有点寂寥呢。」
瓦蕾莉雅撩起浏海,露出苦笑。
「而且,路奇乌斯大人和殿下他们,要留下来作战对吧?」
「是这样没错。」
「可是,只有我们回去,这样好吗?」
「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你想怎么做。」
不知何时,狄米塔尔已环抱着双臂,站在床边。
「……再说,我们之所以会来这个国家,是为了展示给海德洛塔的人知道,亚默德的神巫有多厉害吧?」
「当初确实是这样没错呢。」
「可是,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我们回去的话,会不会反而会传出不名誉的流言,说我们是害怕战争才回国的?」
「应该会有人传出那种谣言吧。不过,谣言终究只是谣言。不要在意就好。像我,老是被传些没有做过的难听流言,我也不怎么困扰啊。」
「希望你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一般人跟神巫的形象,重要性根本完全不同层次。」
「你有那种自觉,是挺让人高兴啦……所以,你到底想怎么做?想要上战场打仗吗?该不会又要藉此让我认同你吧?」
瓦蕾莉雅忆起狄米塔尔在科特雷德的夜晚森林中对她说过的话,胸口隐隐作痛。
「才……才不是呢……可是,我觉得逃避战争回国,好像有点……不太对——」
「总之,我非常了解你内心感到十分不安了。」
「我……才没有感到不安呢!」
「干嘛嘴硬。」
狄米塔尔一屁股坐在沙发背上,一脸嘲讽地扬起嘴角。
「——你对出征感到不安。只是,比起害怕打仗、害怕受伤,你更担心自己能否不杀人吧。因为,你比大部分上战场的士兵都还压倒性地强。」
「…………」
瓦蕾莉雅怔怔地凝视着狄米塔尔的脸,反覆思考那句话。
「在一百或二百名士兵袭击而来时,你只要施展大规模的魔法,便能轻易地轰飞所有人。想必有人会变得焦黑,立刻死亡吧。可是,那是当然的。因为他们是平凡人,而你是神巫。」
神巫就是拥有如此压倒性的力量——所以才能在紧急状态时保护人们。否则,就无法在发生万一的时候,代替「赎罪之主」封印「魔」了。因为「魔」比人强上亿万倍——
「啊……」
瓦蕾莉雅这才想起神巫拥有的力量所代表的意义,扬起愚蠢的声音。
「——啊!」
瓦蕾莉雅胡乱搔了搔头发,吐出愤然的气息。
「你干嘛突然这样?头壳终于坏掉了吗?」
「才不是!」
瓦蕾莉雅瞬间抓起枕头丢向狄米塔尔,猛然从床铺上站起身。双手叉腰、挺起胸膛,俯看狄米塔尔。
「呃……总之……等一下,让我整理一下思绪!」
「随你便。我要再睡一下。」
「喂……好好听……听我说啦!」
「……真是个麻烦的小姑娘,受不了。」
狄米塔尔一脸不耐地用手抵着脖子,叹了一口气,努了努下巴。
「——所以呢?」
「总……总之……!我是以亚默德神巫的身分,来这里向海德洛塔的人们展现我有充分当神巫的资格,对吧?」
「所以呢?」
「可是,还不能说是已经达到了那个目的!毕竟现在事态紧急!」
「说得也是。」
「而且,路奇乌斯大人说他要留在这里战斗!」
菩坦种时候,跟路奇乌斯没关系吧。退个一百步,真要说的话,也应该是殿下吧。」
「总……总之,我的意思是说,我国勇敢的战士们,要留在这里跟海德洛塔的士兵们并肩作战!」
「是啊。」
「所以我也应该——留在这里,做我能做的事……?」
「……为什么要用疑问句啊?」
狄米塔尔面带苦笑,指着瓦蕾莉雅说道:
「我叫你别做的时候,你倒是挺独立自主,不受控制嘛,偏偏就只有在这种需要做决定的时候,才犹豫不决,是在故意找我碴吗?」
「才……才不是呢!」
「那只要说一句你要做不就得了。」
「我……我会做啊!用不着你说,我也会做给你看!」
瓦蕾莉雅跳下床,挥开狄米塔尔指着自己的手,反过来用食指狠狠地指着狄米塔尔的鼻头。
「——反正,我身边有个态度狂妄的护卫官在,应该不会遭遇到什么危险才是。」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呢。」
使尽浑身解数的嘲讽,被狄米塔尔轻松地一语带过,瓦蕾莉雅顿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就这么沉默无语地与狄米塔尔两两相视。
「……啊……」
在不知道该拿这种尴尬的沉默如何是好的时候,房间的角落突然响起「匡啷!」巨大的金属声。
「啊哇哇……哇……哇哇……!」
「贝……贝琪娜……?」
「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道何时清醒过来,咚咚敲打完地板的贝琪娜,几乎是爬着来到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身边,宛如祈祷似地双手合十紧握,号啕大哭了起来。
「我……我……我!现在!超级感动,感动得都要失禁了!」
「别说那么肮脏的事啦。你到底是作了什么梦,都睡昏头了。」
狄米塔尔轻轻踢了贝琪娜一下,试图将她推远一点。不过,贝琪娜用膝盖一步一步逼近,紧紧抱住瓦蕾莉雅和狄米塔尔的腰。
「我被瓦蕾莉雅大人和狄米先生两个人笨拙的主从爱,深深感动了!我会一辈子跟随你们两位的!」
「……这家伙是怎样?」
「不……不知道耶……」
「总之,你很烦耶,给我滚开。毕竟你有可能因为太感动而失禁。」
「噗呜呜呜呜呜呜呜!」
被狄米塔尔硬是扒开的贝琪娜,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持续哭了一阵子后,突然像是断线一般停止动作,同时发出安静的呼吸声,又开始睡起觉来。
「……狄米塔尔。」
「干嘛?」
「这个……」
瓦蕾莉雅正想给贝琪娜盖上一条毛毯的时候,发现滚落在床底下的几瓶葡萄酒空瓶,便拿给狄米塔尔看。
「……原来只是个醉鬼啊。」
狄米塔尔再次用力踢了贝琪娜的头盔一下,然后躺上沙发。
瓦蕾莉雅也回到床上,喝了一口水后,盖上毛毯。
虽然没有什么依据,但总觉得下次醒来后,疲惫应该会一扫而空,不留一丝一毫的不安。
虽然没有什么依据。
※
之后的几天,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定期会有报告指出悠尔罗格军离开卢贝尔提怒,正往南部前进,而集结在德尔布吕克的海德洛塔军,其作战方针也已经决定是固守城池,相对地似乎比较沉着。
至少,在瓦蕾莉雅的眼中看来是如此。
「——什么!」
当天,罗列于晚餐桌面上的,有淋上肉汁的烤仔牛、被烹煮得红通通的龙虾等,各色豪华的料理,但最后的最后送上的一张纸片,令克萝蒂德的脸色骤然大变。
「不清楚隶属的船只……?」
浏览过报告书的克萝蒂德,明显地皱起眉头,放下叉子。
「怎么了,迪雅吉列夫猊下?有什么挂心的事吗?」
以萨克用刀切着海德洛塔著名料理之一的炸海狸尾巴肉排,瞥了一眼低下头若有所思的克萝蒂德。
「再说,你说的船是?」
「……住在卢贝尔川旁边的渔夫,报告说有复数的船只朝湖沼地带前进。这已经是三天以前的情报了。」
克萝蒂德撩起长发,回到自己的座位。
「如果那是乌希马尔准备的船只,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你太在意了,猊下。」
西吉贝尔特举起葡萄酒杯,露出笑容。
「——不管怎样,敌人的主力都不是骑马。我们已经知道以步兵为中心的敌军,正从卢贝尔提悠往这里进军。考虑到步兵的移动速度,不管再怎么快,也应该会在明天早上以后才到达。为了避免自相残杀,应该会在晨雾散去,接近正午时分之后开战吧。」
西吉贝尔特将多汁的仔牛肉连同山葵一起扔进嘴里,亲自斟了一杯葡萄酒。
「——那些船只运送的肯定是兵粮或武器那
类的东西,不会错,不会有错。」
「…………」
在所有人谈论东谈论西的时候,狄米塔尔一个人默默地用着餐。并非心情不好或身体不舒服,应该,是在沉思什么事情吧。
瓦蕾莉雅一边吃着合鸡肉派,一边斜眼看向狄米塔尔。
「……你是下是有什么在意的事?」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脸上这么写。」
「……是吗。」
狄米塔尔放下餐具,大口畅饮葡萄酒后,擦拭嘴角。
「我很在意他们用小船想从卢贝尔提悠运送出来的东西。」
「东西?是指货物吗?」
「对。那并不是兵粮。」
「那是什么意思?其实你心里早有头绪了吧?」
「也不是没有头绪啦——」
狄米塔尔伴随着叹息,承接瓦蕾莉雅的话语时,房间整体顿时传来轻微的震动。
「讨厌~是地震吗?」
「不是,刚才的摇晃跟地震的不同。远方好像也响起什么巨大的声响——」
「————」
狄米塔尔率先离开座位,走到阳台。
「怎么了,小狄?可以看到什么吗?」
「正在冒烟——」
「什么!是火灾吗?」
「不,并没有看见火舌。我想应该是飞扬的尘土。」
中断用餐,来到阳台的所有人,注视着狄米塔尔所指的方向。
确实,在燃起点点篝火的城墙彼方,正弥漫着烟雾。告知紧急状态的号角响起,可以看见士兵们慌张地奔跑而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马上去确认。」
「不,大家一起去吧。在面临正式战斗的现在,扩大奇妙的骚动不是件好事。最好马上查明原因,平息混乱。」
「那么,我先出发。」
狄米塔尔卷起右手的袖子,露出魔纹后,踏上阳台的扶手,跃上夜空。
「喂……我也去!」
「迪雅吉列夫猊下,也麻烦你了。我们随后就到。」
「是!」
继狄米塔尔之后,两名神巫也卷起夜风,奔上虚空。途中,踹了一下时钟塔的屋顶,再次跳跃,追逐先行一步的狄米塔尔。
「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还不知道。」
率先到达城墙上的狄米塔尔,拔出剑,环顾四周。克萝蒂德叫住一名高举火把的士兵,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不知道!才听到一声巨响,马上就摇晃了起来——」
「巨响……?」
「狄米塔尔!猊下!你们看那个!」
从步廊探出身子,俯看城墙对面的瓦蕾莉雅,指着没入地面的大石头。
「石头……?」
克萝蒂德疑惑地眯细双眼,确认四周的女墙。
「不是从那一带崩落的建材。就算是从这座城墙上掉落的,照理来说不会引起那么大的摇晃,也不会发出轰然巨响。」
「那么,究竟是——?」
「原来如此……堆到那艘船,运出去的东西是这个啊——」
「不要又那样自己一个人恍然大悟啦!好好说明给我们听!」
「小狄!瓦蕾莉雅小姐!」
瓦蕾莉雅轻轻撞了一下狄米塔尔的胸口后,便看见路奇乌斯奔上阶梯而来。他的身后,还有以萨克、西吉贝尔特,以及卡琳她们的身影。
「恐怕是平衡锤投石机!」
卡琳高声呐喊。
「果然是这样啊……而且还是非常大型的。」
「平衡锤投石机?」
西吉贝尔特大吃一惊,反问道。
此时,从某处传来一阵类似破风呼啸的细小声音。
「!」
下一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北门的眺望台便崩塌了。
「呀——」
有好几名士兵受到崩塌的牵连,发出临终的呐喊。
路奇乌斯回望以萨克等人,说道:
「殿下、阁下!请立刻回司令部!这里很危险!」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往这里投石——」
「好了,别愣在那儿,快逃吧,西吉贝尔特!」
「你……你说逃!」
「要是不喜欢这个说法,改成转移阵地总行了吧?这里就战略而言,不是个好地方,退到后方!」
「卡琳小姐和佩托菈小姐,请待在殿下的身边。要是发生什么事,就拜托你们了!」
「我知道了。」
「还有,迪雅吉列夫猊下!」
「什么事?」
「请马上从北门派出骑兵。附近恐怕有敌人的侦察兵。」
「可……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抛石头过来——」
「刚才的是试射。正式的攻击,应该会等微调完毕之后……不过,若是不知道试射的石头会命中哪里,就无法进行调整。所以要回去报告刚才试射的石头是命中城门附近的侦察员,一定就在附近。让他们逃走就不妙了。」
「……我知道了。」
克萝蒂德跳下城墙,朝最近的士兵待命室飞奔而去。
瓦蕾莉雅抓住狄米塔尔的衣袖,询问道:
「——欸,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是平衡锤投石机?」
「就是将那种大石头投向远方攻击的兵器。」
狄米塔尔指着没入城墙旁边的石头,向她解释道。
「……你看,又飞过来了。」
也许是听到跟刚才同样破风呼啸的声音吧,狄米塔尔仰望夜空。
「呀!」
这次宛如削过北门正面的濠沟边缘一般,巨大的石头落地。那是即使大人想要环抱,也环抱不起的,切成几近立方体的石头。重量究竟有多重,瓦蕾莉雅无法估量。
「……敌军像那样反覆进行试射,试图推算出正确的方向和最适合的石头重量。通常,平衡锤投石机一旦设置后,就无法轻易地移动,况且,它也不是能连续发射好几次的东西。」
「不过,第二发击中了门旁的塔,第三发则是掉落在门前的濠沟。如果他们的目的是破坏北门周边的城墙,那么他们锁定的范围已经愈来愈准确。」
「我想也是。」
在一边的塔受到破坏的北门周边,虽然没有引发火灾,不过为了救出被压在石头底下的伤者,点燃火把的士兵们众在一起。
「……如果歒人瞄准正确的话,下次不是濠沟,而是会击中那里吧。」
听见路奇乌斯不带感情说的话,瓦蕾莉雅不由自主地全身颤抖。
战争已经开始,而瓦蕾莉雅不知不觉间站到了最前线。
※
之后,又飞来三发石头,其中一发直接击中城镇最外围的旅舍。
所幸由于这个德尔布吕克可能会成为战场,没有一个旅客停留在那间旅舍,因此无人受害,但对旅舍的老板和保卫城镇的领导者们来说,可就没那么开心了。因为,最后还是没有抓到任何一名悠尔罗格派出的侦察员。
「我听里希堤那赫卿说,敌军截取城墙的石材,并且搬运到某处的这件事,就去找了有关平衡锤投石机的资料。」
卡琳将从市立图书馆借来的大开本书籍摊开在桌上,并且说道:
「试射的六发石头,第二发是直接击中城门附近的塔,第六发则是到达城墙的内侧。如果敌一方的侦察员带回这个成果向上级报告,对方要破坏城门,或是直接攻击城墙内部,应该都有可能进行最后的微调。」
开始变色的纸上画着的是,大型平衡锤投石机的展示图。
简单来说,那是一具像巨大天秤般的东西。只不过,天秤杆的其中一边极端地短,垂挂着非常重的秤锤,而另一边的前端则绑着装填石弹的袋状网子。
投射时,要压下较长的机臂,并用绳索固定,在其前端装设石弹。之后再切断绳索,利用另一端秤锤落下的加速度挥动机臂,发射出高速的石弹。
根据那本书上记载的解说,若是这个图解尺寸的平衡锤投石机,能将两名人类重量的石头,射飞五分之一里格的距离。
「……可是,敌军的平衡锤投石机,很明显地比这张图上的还要有威力对吧。」
路奇乌斯瞥了一眼窗外说道。
虽然现在恢复寂静,但恐怕破晓后,敌方微调完毕,便会开始正式的投石吧。必须在那之前拟定好对策才行。
「可恶的乌希马尔……!竟然将两万名步兵进军一事当成诱饵——」
西吉贝尔特猛挥着马鞭,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房间内来回踱步。
海德洛塔在非常早的阶段,就已经推测出鸟希马尔军大约为两万名上下。相对的,能立刻动员的海德洛塔军只有对方的半数左右。因此选择在增援到达之前,关起德尔布吕克的城门防守的策略。
然而乌希马尔,想必是利用海德洛塔军幽闭城镇内,进行固守准备的期间,将分解的平衡锤投石机搬运到小型船上,采取与本队不同的路线,经由河川和湖沼地带,搬运到这附近来的吧。若
是西吉贝尔特采取的不是固守策略,而是选择以野战一决胜负,在城镇外配置军力的语,肯定会察觉悠尔罗格军企图设置平衡锤投石机一事。
「阁下,事到如今,说那种事也无济于事。」
克萝蒂德对咬牙切齿的西吉贝尔特说道:
「——乌希马尔原本就是以一名擅长打野战胜过攻城战的猛将闻名。更何况敌我的战力差距为两倍……」
「就是说啊。比起野战,我也选择了固守城池。你不需要担心,西吉贝尔特。」
「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啦,以萨克……你明明才第一次上战场。」
西吉贝尔特猛力挥了一下马鞭,接着深呼吸。
「——无论如何,既然得知敌军有平衡锤投石机这个强力的兵器,我们的目标也就自然而然地缩小范围。」
「先破坏平衡锤投石机……吗?」
卡琳对瓦蕾莉雅的发言点了点头。
「如果不迅速破坏平衡锤投石机,我们就会单方面地遭受蹂躏。这里的墙壁不久之后也会被破坏掉吧。从对方一击就击毁眺望台这件事来判断,不管这座城镇的城墙再怎么坚固,只要同一个地方遭受三次攻击,就会崩塌。北门的门扉顶多两次……绝对撑不过。」
「城墙一旦遭到破坏,就甭谈守城了……」
「要是乌希马尔率领的两万步兵蜂拥而入,几乎不可能有胜算。为了保护民众不受战火波及,最后只能投降——」
「在事情演变成那样之前,一定要破坏平衡锤投石机!如此一来,就能按照当初的作战,固守城池了!」
「那么,具体而言该怎么做?敌方当然也将平衡锤投石机当成杀手锏,想必会严加防守吧。守卫的士兵人数是两万喔,两万?我可不想初次上阵就吃败仗呢。」
「那就竭尽全力有效活用你的骑士团吧。虽然比不上我的疾风骑士团,但你那里的骑士团也兼备骑兵的移动力和魔法的破坏力吧?」
「咦?什么?结果只能采取那种冒险的打了就跑策略吗?真是不可靠的司令官啊。」
「……不管你再怎么想挑衅我,我都不会说出『那你自己来当当看啊!』这种话的。没错,我才不会说!」
「阁下……还有殿下,请别再斗嘴了。」
受到充萝蒂德的告戒,西吉贝尔特不悦地将头撇向一边。他确实不可靠,但集结在这座城镇的一万名军队,没有他的号令便无法行动。此时只能指望西吉贝尔特的指挥了。
「一万名兵力当中,部署两千名工兵到城墙的内侧。这个工兵队的指挥,就交由普约尔猊下负责。由阿尔尚博担任副官。」
「了……了解!」
猛然站起身,严谨地敬了一个礼的玛莲娜,此次果然是初次上阵。本来就是马上会陷入慌乱的个性,加上第一次上阵,情绪变得有些异常。
「猊下的工兵队,目的在于如果敌方的投石攻击命中城墙的话,要迅速进行修补。然后其余的八千名则组成骑兵和步兵,由西吉贝尔特阁下和我来指挥,以破坏平衡锤投石机为第一目标。」
「平衡锤投石机愈是大型,就必须花愈多时间才能进行下一次的射击。」
卡琳冷静地补充克萝蒂德说明的具体战略。
「这次敌军准备的平衡锤投石机,推测射程距离约三分之一里格……肯定非常巨大。射击间隔应该为八分钟到十分钟左右,只要对方不连续准确地射击,在那段期间修补好城墙,应该能支撑几个小时吧。」
「也就是说,在那段时间接近平衡锤投石机,破坏它就行了啊……那是用木造的对吧?」
「应该是……不过,大型的平衡锤投石机,有时也会以铁制的零件补强,对方想必也会警觉到这一点。比方说用火之箭矢攻击这种事,就有些不切实际。」
「如此一来……果然还是只能从极近距离猛攻吗?」
以萨克意味深长的视线,紧盯着狄米塔尔等人。在以萨克的心中,大概认为那一类的事情用不着自己吩咐,狄米塔尔或路奇乌斯便会自动自发地去做吧。
以萨克将手抵在他尖细的下巴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回过头对西吉贝尔特说道:
「我有一个提议,西吉贝尔特。」
「什么提议,以萨克?」
「称呼我为殿下啦。」
「……你是特意想说这句话吗,在现在这种时刻?」
「不,不是这么回事。」
以萨克和西吉贝尔特刻意移动到房间的角落,在那里谈论了一些事情。从时不时传来的片语只字拼凑出的结果,以萨克似乎又对西吉贝尔特要求了什么难题。
瓦蕾莉雅拉了拉狄米塔尔的衣袖,轻声地呢喃:
「……我们该怎么做才好啊?」
「我哪知道。」
「别说那么不负责任的话……」
「再说,我根本没有权利擅自行动。我只能依照殿下或是你的命令行动——你没有什么主意吗?」
「咦!你……你突然那么问我,我也……」
「那么,就等两位商量结束吧。殿下应该有什么计谋才对。」
「是……是那样吗?」
「我也那么认为喔,瓦蕾莉雅小姐。」
路奇乌斯莞尔一笑。现在绝不是能够乐观看待的状况,然而路奇乌斯的一个笑容便令自己感到如释重负,狄米塔尔觉得自己真是个现实的家伙。而连狄米塔尔都这么认为了,更遑论迷恋路奇乌斯的瓦蕾莉雅了吧。
「是!我知道了!既然路奇乌斯大人都那么说了!」
瓦蕾莉雅握住路奇乌斯的手猛烈摇晃,发出高亢的声音。连卡琳和佩托菈正以冷淡的眼神看着自己都浑然不觉。
「…………」
狄米塔尔忍住呵欠,抚摸着脖子看向窗外。
黎明时刻将近,但或许是由于浓雾笼罩,完全看不出曙光现身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