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抵达派驻地点,司令从空中坠落,受命成为随侍太守的侍卫官,太守美若天仙,侍女不知为何是小女孩跟丰满到极点的女性,大白天黑衣人冲进太守的寝室,然后马上就被击退──海迪‧巴兰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即使搞不清楚,也只能尽力完成吩咐的工作。海迪已经是公国军人,有著打倒帝国守护祖国和平的远大目标。虽然随侍太守的侍卫官似乎怎么努力都无法带给帝国打击,也只能去履行自己的责任。拼命努力的话,总有一天会接到调职令,会得到在战场上跟帝国军交锋的机会……大概。
因此,海迪做为随侍太守的侍卫官,过著忙碌的日子。
话虽如此,也不需要二十四小时都待在太守身边。具体来说,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七点之间待在太守附近负责戒备,以及接受太守的命令,就是侍卫官的规定任务。
海迪的起床时问是早上六点,在早餐和整理仪容后还会剩下一点时问,他就用一小时左右来进行训练。午餐在得到太守的许可后,通常在下午一点到两点之间的十分钟内迅速解决。
结束任务后用过晚餐,接著要制作报告,晚上八点将报告交给司令,晚上十点就寝。夜间的警备由两名侍女,也就是露露奇娜和基吉可来执行,不过危急时刻海迪也要前往支援。
帕鲁大王38年四月八日,上任后第四天,当海迪前去要缴交第四次的报告书,皮耶尔‧安德雷司令正趴在司令部内他专用的床上。司令以外还有两名军官在场,银发俐落八字鬅的幕僚长里欧涅‧卡特上校,和高大满脸络腮胡的第一连队连队长罗兰‧达多留上校。
「喔。」
罗兰‧达多留上校看到海迪,露出了笑容。
「说人人到呢。」
「是、是!」
海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把右手的手刀架在左胸前,做出公国军式的敬礼。
「巴兰准尉,不用那么拘谨。」
每次在司令部中看见里欧涅‧卡特上校,他总是一脸严肃,说实话海迪觉得很恐怖,不,应该说难以接近。但是今天不同,他看著海迪的眼神非常柔和。
「我们不是特别在讨论贵官,达多留上校平常就是这样。」
「里欧涅,你这句话是想说我怎样?」
故意找麻烦的达多留上校维持著开玩笑的语气。海迪心中想著这两人大概感情很好吧,这么说来司令看起来也放松地躺在床上,或许该说瘫在床上。
年纪最大的是卡特上校,司令和上校大概是差不多。
统率公军的司令,整合辅佐司令的参谋们的幕僚长,有时会亲自对敌军进行突击的连队指挥官。象徵第八公军的三人,环绕著一种朋友般的轻松气氛。
说实话海迪有点羡慕。有一天海迪也能有能敞开心胸的伙伴或是朋友吗,他连和公立学校的同学都相处得不是很好,希望或许不大。
「那么……」
司令一挺起上半身,卡特上校就拿著软垫来当作靠背,司令只轻轻地点头,并没有开口道谢。司令似乎惯于让卡特上校照料,更能看得出两人交情匪浅。
「……抱歉啊,海迪,用这种形式见你。」
「不、不会,我──是不是另外再找时间过来比较好……?」
「不要紧……咳,咳……嗯、嗯,不要紧……这很平常。这只不过是……呵呵,对……家常便饭而已……」
不过白皙贵公子就是说像司令这种人吧。与其说是身强体壮、气宇轩昂的军人,还比较像个对世间与自己感到虚幻的文人,让人担心是不是得到了不治之症。如此体弱多病是否能够胜任驻留在最前线的第八公军司令,这点也很令人担心。
当然,这并不是一名准军官需要在意的事情,海迪把大约花了四十分钟做出来的报告递去。
「这是今天的报告。」
「让我看看。」
达多留上校从海迪手中抢走报告,大致上看过后,用手摸著短胡须丛生的脸颊。
「这份……喔,写得很详细嘛。可是小伙子啊,不是写得越多越好,要写重点。」
「达多留。」
司令一伸手,达多留上校就耸耸肩。
「好,好,请拿去,安德雷司令。」
接著把告书交给了司令。
司令脸上挂著微笑,把报告看了一遍。
「……嗯……整理得很好,份量确实有点多,但不是为了充数而写上多余的事情……而且,这份比昨天的报告还更好……谢谢……咳。海迪,你的字很漂亮呢,阅读起来很轻松,真是帮了我大忙。这么说来,公主的字就很惨……」
「公主……?」
「啊……抱歉,我是说樱丝提亚莉斯公主,我从公主殿下年幼时就认识她了……所以才会那样叫。现在她阶级也比我还高了,不该再叫她公主……咳。」
「司令。」
卡特上校把装了水的杯子拿了过来,司令接下杯子喝了一口后,达多留上校不发一语地抢下杯子。动作虽然粗暴,两人间却很有默契。
「任务方面你已经习惯了吗?」
司令突然这么问,海迪一下子答不出来。
司令就像吟咏完辞世诗词的诗人般笑得更开怀。
「才过三四天应该没办法习惯吧,不过……你的出身清白,从成绩来看将来也值得期待。我觉得你有资质。」
「……资质?」
司令没有回答海迪的疑问。
「我希望你能成为公主的左右手。」
而是天外飞来一句,说得像是在托付后事。
海迪只不过是小小的侍卫官,左右手是不是太看重他了?他也觉得自己没有那种才能,但这是司令的命令,身为一名准军官只能遵从。海迪敬了个礼。
「了解,司令!我会努力不辜负您的期待!」
「哈……」
达多留上校的喉咙发出笑声,卡特上校的脸颊也扭曲,那八字胡产生歪斜。海迪瞪大双眼满脸通红,心想自己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还是敬礼的方式有哪边不对?
「不……」
司令稍微皱起那形状姣好的眉毛。
「刚才那并不是命令……」
「是、是那样吗!?那么到底是……!?」
「海迪,你真有趣。」
司令边咳边发出的笑声像在珍惜生命末期的疼痛。
「真的呢。」
达多留上校表情无奈地同意,卡特上校则是用恶作剧般的表情点头。
──有趣……?
海迪‧巴兰十七岁,从没有人那么说过他。无聊的男人,无趣的家伙,让开,别进到我的视线范围,快离开,快消失,消灭吧,反倒是妹妹常用这些话来骂他。自己一定是一点都不有趣的人,所以才会没有朋友。海迪是这么想的。
司令他们是在开海迪玩笑吗?但,达多留上校虽然有些坏心眼,卡特上校却是比想像中更温和的上司,而且海迪不认为司令是会揶揄不成熟的准军官来取乐的人。
「谢谢!」
海迪敬完礼后这样说,司令他们笑得更开心了。
或许真的是在开我玩笑──海迪稍微浮现了这样的想法。
╳
「──左右手吗……」
成为左右手,左右手就是心腹。
心腹。打从心底信赖的部下。只不过是准军官的海迪‧巴兰要成为公主──不,太守阁下的心腹……?
从没想像过的未来蓝图。
在狭长房间内的床上裹著棉被,海迪过著无法入眠的夜晚。
将来值得期待、有资质之类,司令太看得起自己了。海迪无法不这么想。
说明白点,海迪只是个书呆子。因为没有其他的事情好做,除了睡眠跟进食的时间以外全心全意投入学校的课程和锻炼上,藉以排解孤独。让周围刮目相看的话,或许就有人会靠近,原本这也是如意算盘之一。没想到结果正好相反,成绩越高,海迪越孤立。他只好更认真研读书本及地图,专心在跑步和挥剑上。不这么做就会感到寂寞、空虚,而不得不为。但是现在一回想起来,同学们甚至对那样的海迪感到厌恶。
「……我那时可是拼了老命呢……」
海迪想要朋友,十分渴望能有亲密的朋友。
但是,要怎么样才能有朋友?要跟别人感情变好,该怎么做才好?
「啊、嗨,初、初次见面您好。」
海迪在棉被中试著打招呼。接著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海、海迪‧巴兰。那个,我是……海迪‧巴兰。我的名字是……」
很生硬,海迪抓了抓头。
「不、不行……这样根本没用……」
而且实际上在这之后要拋出众多话题,好让双方愉快对话,人跟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样变深厚的,大概。
困难,越想越觉得非常困难。首先,明明没有紧急又重大的事情,却跟素昧平生的人突然攀
谈,对方说不定很忙,即使那时候不忙,或许会有一、两件预定要做的事,那么根本不是该跟海迪谈话的时候吧。
海迪不想造成别人的麻烦。每个人都走在自己重要的人生之路上,身为人绝对不想做出妨碍别人的行为。
这是假设。假如好不容易克服这点,变成要跟某个人谈话的状况。
那?
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自从懂事以来,海迪没有经历过这档事。海迪只有跟故乡的小朋友们在原野上奔跑跟追赶家畜的记忆,双亲都沉默寡言,喂、好、怎么、嗯,除了这种很简短的话之外很少说话。弟弟跟双亲很像,同样少话;妹妹把哥哥当做白痴,一开口就会单方面地骂海迪。小时候明明像只小鸡一直黏著海迪,非常可爱,为什么长大会变成那样?
也就是说,海迪并没有磨练说话技术的机会。
自己主动靠近他人,带给别人好印象,加深彼此的了解来孕育友情,这种招数他当然不可能会。
所以只能等待,等待某个人对海迪有兴趣,主动靠近。跟我说话,邀我一起玩,海迪一直等著这一天的来临。
不,并不是单纯地在等待,海迪也做出了努力。吸引别人的兴趣,让别人关心自己。为了达成这个目标该怎么做才好?努力取得优秀的成绩就行了,这么一来一定会有人认为「那家伙不是普通人」,肯定会想成为朋友,对方不可能不这样想。
可惜海迪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甚至还是反效果。越努力海迪越受别人厌恶,和别人越来越疏远。
「……咦?这么说来……」
一回想起来,在故乡的多库达村,海迪也是默默地认真练习捉迷藏,一个人进行拿树枝打架的特训。他想要引人注目,想要大家刮目相看。于是海迪的速度变得更快,培养出体力而变强,不再会输给任何人。大家也逐渐和海迪保持距离,然后海迪就变成了孤单一人。
海迪现在终于察觉了。怎么会这样。
海迪‧巴兰在故乡,还有在学校,都重复犯了同样的错误。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海迪裹著棉被在床上翻滚。这家伙是笨蛋,他无法不这么想。自己真是个大笨蛋!傻瓜!蠢货!呆子!无药可救的愚者!
「……好热。」
虽然还是四月,完全包在被子里面依然很闷热,海迪掀开棉被,从床上爬了下来。
这间房间有扇小窗,那是毫无任何装饰的窗户,上面镶著玻璃,可以手动开关。海迪打开窗户,把夜晚的空气吸进胸口。
冰凉的空气感觉很舒服,就像是心灵受到洗涤。
「……嗯。」
他感觉舒爽多了。
时间无法重来,现在再郁闷也于事无补。海迪成为了军人,该集中精神在军务上。没错,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然后要打倒帝国!
……但这对一名小小的准军官,还是随侍太守的侍卫官来说,果然是太过壮大、胸怀野心也该有个限度的目的了吧。冷静下来思考就不得不这样想,首先还是一步一步来。以军人的身分累积功绩,能够晋升的话,除了军阶以外,还能得到爵位。爵位本身只是名誉,但也有实际利益,薪饷提高,税金也会减免,爵位升到更高之后,减税及免税的范围会从本人扩展到双亲、兄弟姊妹以及其他亲戚。
说实话,正因如此,海迪的双亲才辛苦地挤出让儿子能参加公立学校入学考试的费用。
现在巴兰家的未来都压在海迪的双肩上,这么说也不为过。海迪越是出人头地,双亲的生活就会越轻松,巴兰家的名声变好以后,弟弟跟妹妹都能够缔结良缘。那个恐怖的妹妹说不定会变得有些尊敬哥哥,亲戚肯定也都会非常感激。
「无聊。」
海迪低声说著,哼地笑了一声。什么?想要朋友?无聊!海迪‧巴兰已经不是学生了。又不是小孩,不该说那么幼稚的话。海迪现在也背负著一个家族,还暗自立下了背负公国打倒帝国的大目标。对于这种男人,朋友那种东西!根本不痛不痒!朋友那种东西!不需要!虽然很想要……
「……不不。」
海迪摇了摇头。司令对海迪寄予厚望,不知道搞错了什么而给予过高的评价。但是这是个机会,得好好利用。
不管是公主的左右手还是什么都要成功当上,就算当不上也要想尽办法当上。
立下功劳之类受到认可,晋升后拿到随便一个爵位,让双亲放心,让家族富裕,变得更伟大,变成更厉害的军人,打倒帝国,为祖国带来和平!就是这个!
「……好。」
海迪静静地下定决心后,正打算把窗户关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传来了声音。
从窗外。
「睡────不────著────啊────」
「……公主。」
小声说完,海迪立刻订正。
「太守阁下。」
不行啊,要是当面把太守叫做公主,事情就麻烦了,必须小心点。海迪要受到太守的器重,成为其左右手,晋升高位,已经这么决定了。
「哇啊啊啊啊啊。不────想────睡────」
「……话虽如此。」
海迪感到疑惑。不管怎么样,面对睡不著的太守,海迪无法替她做些什么,大概没有吧。应该──没有,总不能像母亲对小孩那样陪睡唱安眠曲吧。
「噗……」
一想像就有种不明的情感涌上心头,海迪用手摀住嘴巴。陪、陪、陪、陪睡?陪、陪睡这种……笨、愚蠢、失礼、不道德的行为。对方是上将又是耶路瓦拉太守,伹还只是十六岁的女性,而且还美到不像这世界的人。明明是这样,房间却很骯脏,衣服又不穿好,对,衣服又──
「唔……」
海迪感到晕眩,他差点要蹲了下去,好不容易又站稳了脚步。不、不行、不行,不行,这必须要赶出脑海,别说想像了,不能回想起来。
「睡不著不想睡睡不著不想睡睡不著不──想──睡──啊啊啊啊啊啊。」
太守大概是在房里那张骯脏的床铺上挥舞著手脚吧,侍女露露奇娜就算放弃了帮她整理好,她还是会在转眼间把房间弄得一团乱,那可以说是一种才能了,或者是魔性的某种面向。
「啊啊啊啊──真的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睡不著啊啊啊啊──……」
「那、那个!」
总觉得有点可怜,海迪忍不住出声叫她。但是那个是什么啊,那个,海迪到底打算讲些什么。
太守保持沉默,或许她没听见海迪的声音,也可能是睡魔突然袭击而睡著了,或者是知道海迪听到了「睡不著睡不著」而感到不高兴。如果是这样就糟了,非常糟,对方是太守又是大将还是特权阶级的权力者,最惨可能会遭到开除。
上任第四天就开除。
好想关上窗户马上钻进被窝里,但跟这种心情相反,海迪从窗户探出头去注视著太守房间的方向。
窗户似乎一直大开,太守从窗户探出身子往海迪的方向看。
月亮高挂的夜晚,外头还点燃著篝火。
太守披著像是长袍的东西,带著淡淡红色的白金色头发因夜风吹拂而摇曳。
「你还没睡啊。」
「……是、是的,偶然睡不著……」
「那?有事找我吗?暗杀?」
「我、我不会那样做!暗杀那种事!而且为什么会讲到暗杀那种……」
「不这样做就没办法杀掉我不是吗?不管怎样,我都觉得你杀不了我。」
太守仰望著月亮,像把多余的东西丢掉似地浅笑。
「要是你办得到,我早就死了。」
「……该不会前任的侍卫官要把太守阁下──」
海迪突然想到。
在海迪之前也应该有随侍太守的侍卫官,可是都没有做交接海迪就上任了,这表示前侍卫官在海迪上任前就不在了。而太守在怀疑新上任的海迪,八成还在怀疑他是来进行暗杀的。
「没错。」
太守没等海迪说话就乾脆地肯定。
「家世也不差,还有从军的经历,似乎没有问题才成为我的侍卫官。一年内他本来认真地当个侍卫官,却突然露出獠牙。虽然还没查出幕后黑手,似乎是精心策划的暗杀者,那样也还是杀不了我。」
「我、我!我……不同。暗杀太守阁下,这种事,我不会做,绝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去做。我没有那么做的理由。」
「任谁都会那么说。」
「咦?」
「你觉得存在吗?特地先宣言要杀掉你,再靠近你的暗杀者。那很奇怪吧。」
「……的确。」
你能够证明吗,太守对海迪这么说。能够证明自己是值得信赖的人吗。
海迪如果是暗杀者,首先会努力得到太守的信赖。在信赖的对象面前,不管是谁都会放松戒心,接著暗杀者会对准那毫无防备的背部刺下一剑。
即使海迪用百万句话主张自己的清白,还跪下来宣示忠诚,对太守来说依然得去怀疑。怀疑全部都是演技,都是虚伪,都是要欺骗她让她大意,全是为了挥下凶刀那一瞬间的准备。
海迪‧巴兰要成为太守的左右手。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当然必须让太守信頼他,得证明他是值得信赖的人。
要怎么证明?
「太守阁下。」
「我讨厌那种叫法。」
「啊……?」
「太守阁下,太长了,总觉得心情不是很愉快。」
「就……就算您这么说。」
「我有名字。」
「樱丝提亚莉斯‧迪斯堤亚利斯阁下。」
「叫我樱就好了,因为很长。」
「不,那个,这不太好……」
直呼太守的名讳,这根本超越失礼的范畴。不能把太守叫做樱,这种事绝不能做,另一方面海迪又不能惹太守不高兴。太守似乎不想被叫做太守阁下,都明白这样说出口了,不得不遵从太守的意思。
「公、公主!」
海迪得到了天启──他觉得是那样。
「这、这样如何!叫您公主!这样就很短……啊,但是可以吗……会不会不太好……?」
「微妙。」
太守宛如吹熄小蜡烛般轻轻地叹气。
「但是比起太守阁下好很多了,应该说随便啦。」
随便。
烦人。
真麻烦。
好想消失,好想就此消失。
这四天中听见了好几次,这是太守的口头禅吗,每当太守──公主用无所谓的声音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海迪就感觉到胸口一紧。
「那个……公主。」
「什么?」
「您想睡了吗?」
「啊,都好啦,如果睡不著就是醒著而已。」
「有个好方法可以引发睡意。好方法……吗,那个,大概,一定,有效果……吧。有、有效!」
「什么方法?」
「躺著闭起眼睛,接著开始数数字,不是只有数数字,而是要数羊,一匹羊,两匹羊,类似这样。」
「羊?山羊不行吗?」
「不,这个吗……不太好,羊圆滚滚,啊,是剪毛之前的羊,该怎么说,蓬松又温暖,是想像那模样听说就会想睡……山羊就不是这样了,所以基本上要选择羊。」
「羊就行了吧。」
「对、对,羊,不是山羊,请数羊,一定能够睡著,完美。」
「完美?」
「嗯!完美!」
「可是数起来好麻烦。」
「咦……那、那我来代替公主数──不,这样就没有意义了,不行!首先我在这里数羊,会吵得公主无法睡著不是吗!对、对不起,公主,还是要请您自己数……」
「噗。」
公主或许是爆笑出来了。
海迪想要看公主的笑脸而凝聚视线,但是公主无声无息地回到房内,在那时,她小声地──
「晚安,准尉。」
好像说出了这句话,不过公主的声音已经溶入夜空之中。
说不定是听错了。
╳
说起来海迪是容易入睡的人,很少会睡不著。但是那晚,他想著公主还有将来的事,迟迟无法入眠。于是他试用了数羊的方法,马上失去了意识,就这样一直沉眠到起床时间。如果公主也能熟睡就好了,海迪只能向世界神卡巴拉以及迪斯堤亚公国的祖神马鲁克多‧梅雷克这样祈祷。
结束晨间的训练,整理仪容,用完早餐后,海迪刚要前往公主的房间,基吉可就已经站在门口了。
基吉可带著人偶,手上拿著托盘,正要打开门,刚这么想──结果并不是那样,而是她一头往门撞过去。
「啊呀。」
理所当然,基吉可的额头撞上门,转了几圈后跌倒,托盘跟放在上面的茶壶和茶杯都散落一地,人偶也跟著跌倒了。
海迪上任首日,他目击到一样的光景。有二就有三,发生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可以想见还会有更多次。
也就是说,这不是偶尔发生的不幸事故,而是常有的事情,基吉可平常就是如此。
「……呜,讨厌……」
基吉可边说边捡拾茶壶和茶杯的碎片,但那动作看起来很危险,海迪连忙冲上前。
「我、我、不,让我来收拾!基吉可小姐请离远点!」
「……嗯?」
基吉可用歪掉的眼镜后方的蓝色眼睛,呆滞地望著海迪。
「波罗准尉……?为什么,在这里?」
「我的名字不是波罗,而是海迪‧巴兰……」
「哇,对不起,得斯‧海兰准尉……」
「名跟姓混在一起了。……不是海兰,是巴兰……」
「海……?巴……?海、巴……?」
「很难记的话叫我海迪就行了。」
「海迪……」
基吉可用双手调整眼镜的位置,露出柔软的笑容。
「海迪先生。」
「……很好。」
「海迪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得斯?」
「我是随侍太守的侍卫官……该怎么说,那个……待在太守的身边就是我的任务。」
「是那样吗?得斯?」
「是的。」
「啊。」
基吉可点了点头。不过她绑成辫子的头发,发量不太寻常,虽然有更不寻常的部分,但是那边不该去看,就算身为人多想盯著瞧也不该。
「海迪先生是,樱大人的侍卫官,我记得了,得斯。」
五天前开始海迪就是公主的侍卫官,和基吉可也见过不少次面,到目前为止她到底把海迪当成是什么,真是个谜团。
说到谜团,为什么基吉可的身体会这么丰满还肉肉的,衣服都快要爆开了。那个形成山谷的部分深处到底埋藏著什么呢,糟糕,身为人不该去看的地方却忍不住注目了。
「……不、不行!」
海迪紧紧闭上双眼。他的脸和头部整个都在发烫,即使试著摇头来冷却,热量却分毫没有散去,让他很困扰。
「海迪先生?怎么了吗?」
「没、没事!没……」
海迪深呼吸后张开双眼,尽量避免看到基吉可的身体。没事的,公主的情况也是像这样限定自己能够看的范围,办得到,一定可以。
「没有任何问题!」
「是那样吗?得斯?」
「是的!对了──基吉可小姐你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刚才……」
基吉可往门看去,附带一提,人偶也把脸转往门的方向。
「我,想要进到,樱大人的房里,才。」
「才会对门展开突击……?」
「因为有拿东西,在手上。」
「拿著托盘。」
「对,得斯,因为我的手,空不出来。」
「遇到这种情形的时候。」
海迪把托盘捡起来,首先用双手抱住,再只用左手拿著。
「像这样用右手开门的话。」
「啊。」
基吉可眼镜后方的双眼瞪大。那时海迪察觉到了,基吉可的蓝色瞳孔些微地,虽然是不注意看就不会发现的程度,散发著微弱的光芒。
「大发现。」
「……我想这连小发现都不算。」
「我,从没想到过,得斯,我,笨手笨脚。」
总觉得是这种问题吗,还有为什么眼睛会发光?海迪无法判断是否该指出来跟发问。
应该说那人偶究竟是什么。
似乎发觉到海迪的视线,人偶轻轻地点头示意。
「──咦……!?」
「奇努可,得斯。」
基吉可似乎是想告诉海迪人偶的名字。
有著兔子般长耳朵的奇努可,头部与其说是人偶,还比较像玩偶;至于身体部分则模仿人类,穿著跟基吉可和露露奇娜相同设计的衣服。
「你、你好。」
海迪行完礼,奇努可也跟著回礼。
他重新感到战栗。
「做、做得很精美呢,人偶!?是吧……!?」
「他,还能跳舞,得斯。」
基吉可一说完,奇努可就开始跳跃、旋转,轻快地踩著舞步。起码动作比基吉可要来得敏捷和轻巧多了。
「……该、该不会活著……吧?这种生物……之类?是吗!?」
「不是,得斯。」
「啊,这样啊。」
「嗯。」
基吉可点完头后,又摇起头来。
「──是的,奇努可是,人偶,得斯。」
「明明是个人偶……」
无法理解,不过有一个地方可以理解。
虽然是从一开始就感觉到的事,基吉可的说话方式很奇妙,为什么会变成那么别扭又奇怪的说话方式,海迪终于明白了。
就像她自己评论的一样,基吉可非
常笨拙,不管是手还是身体动作,连讲话方式也是。
做侍女这种工作,基吉可试图使用敬语,但是却无法好好使用,比如说只要讲「明天会放晴」,却会照平常说成「明天会放晴」,只好在语尾慌张地加上「得斯」(注1:原文分别为「明日は晴れます」及「明日は晴れる」。语意相同,而前者为敬语表现)。
「基吉可小姐。」
「唔……嗯。」
「我们冷静地来对话吧。」
海迪说完就猛烈地感到羞耻,没有朋友又不太会说话的寂寞男人,居然还自信满满地说出这种话。
「……还是算了,当、当做没听到吧……」
「为什么?」
「我根本没立场给人建议……」
「为什么?得斯?」
「我没有朋友,又不太会讲话,该怎么说,很惨,那个──我没有跟人打交道的经验……」
「一样。」
基吉可抓住海迪的手。
「得斯。跟我一样。」
「这……这样……啊。不,果然吗,那……不,『果然』活像是在说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哇,完全就说错话……」
「同伴。」
基吉可越靠越近。
猛烈的。
压力。
因为质量。
丰满的肉感。
「得斯。海迪先生,跟我。」
「同、同伴……」
「对。」
基吉可终于把海迪的手拉过去,紧紧地抱住海迪。
「……呜喔……」
海迪的脑袋正在沸腾,其中还有一部分异常冷静。这么──女性的胸部是这么柔软的东西吗,说实话他感到很意外。原本以为会是更踏实的东西,因为不硬到某个程度就无法保持形状。明明这么柔软为什么形状不会崩坏,怎么想都很奇怪,到底是什么构造?还是说海迪正在做梦?
「……基、基吉可小姐,请……不要生气……」
「嗯,什么?」
「手、手、手、能够放开我的手……应该说手臂吗……?」
「喔。」
基吉可满脸通红放开了海迪的手臂。
「……对不起,得斯。知道海迪先生是同伴,我,太高兴,才会。」
「不、不、你不用道歉……反倒是我要感谢你……」
「感谢?得斯?要谢什么?」
「没、没有!刚才那是一种修饰啦!没有别的意思!虽然是真心话但不是啦!」
「好难懂……?得斯。」
「抱歉……」
「我,没有放在心上,得斯。」
基吉可露出放松的笑容。
「海迪先生,和我,是同伴,得斯。」
「……你能够那么说我,啊──」
海迪看著配发的手表。由公国军专属的技师所制作的这只表精密又坚固,是非常棒的东西。不过那种事情现在并不重要。
「基吉可小姐,马上要八点了!现在不马上出现在太守面前,我就会迟到!」
「樱大人的房间,就在这里,得斯。」
「对呢!说的对!哇,好近!那、那我就──啊,可是得收拾摔破的东西……」
「我,自己来,得斯。」
「不、不要紧吗……?」
「四年。」
基吉可边说边比出右手的食指、中指跟无名指。
「都在照料樱大人,得斯。我,是老手喔,得斯?」
「可是,你比出来的只有三根呢……」
「三根?」
基吉可注视自己的右手后,食指、中指、无名指外她还想比出小指,却没办法办到,换成要比出大拇指也是失败,到底笨拙到什么程度啊。结果她用左手的食指凑上去。
「四根,四年,这样就对了吧,得斯。」
「……没错,对了。」
「老手。」
基吉可彷佛在说交给我吧,用力地点了点头。海迪即使内心相当不安,现在只能尊重她的专业并相信她了。她有她的工作,海迪有海迪的任务。
「那么基吉可小姐,我会祈祷你顺利完成工作!」
海迪并拢脚跟立正站好,将右手的手刀架在左胸前做出公国军式的敬礼。基吉可也想学海迪的动作,却用手刀打到自己的脖子。
「……咕,呜……请、请慢走,得斯……」
「那、那我走了。」
要留下无法想像当了四年侍女的基吉可实在令人担忧,但是海迪还是得离开。话虽如此,公主的房间就在旁边。
海迪敲了敲门,没有反应。一如往常,他早就预料到了。
先咳了一声。
「我是海迪‧巴兰准尉!我要进到房内了!」
说完这句后他把门打开,即使觉得这样非常失礼,不管做了几次都依然会觉得过意不去,但这是通常的进房手续。
室内搞得乱七八糟,也跟平常没两样。
公主大致上不是在东西乱丢的床上滚来滚去,就是坐在窗户旁。
「……咦?」
海迪认真地看著房内。奇怪,没人躺在床上,窗户旁边也没有坐人。衣柜门敞开,衣服到处散落,看起来也没有躲在里面,倒在地上的桌椅跟梳妆台的阴影中也没有人影。
「公、公主……?」
海迪这次不光是用看的,而是在房内到处走动。该不会是在角落堆积如山的衣服里?海迪把衣服挖开。
「哇啊。」
居然不光是衣服,还有类似内衣的东西。
海迪非常慌张,但慎重地把内衣之类的放回原本的位置。好,这样就行了,完美。海迪满足于亲手复原的衣服山所呈现的威容,边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水边叹气。
「……不、不在。」
公主她。
不在房内的任何地方,怎么可能,可是怎样都找不著。
海迪看向窗户,快要松脱的窗帘随风摇曳。平常就是如此所以他并不在意,然而窗户是大开的。
「该不会──」
刺客又从窗户入侵,把公主,这是假设──把公主掳走了。
海迪大约呆滞了三十秒左右。呆站著有什么用,没错,不是该待在原地的时候了,海迪从房内冲出来。
「基吉可小姐……!」
「呜?嗯?」
基吉可在走廊上坐著,丰满的肉体压在地板上。看来人偶奇努可代替她在捡拾碎掉的东西。
「糟糟糟糟糟糟糟了!公公公公公主她!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太守阁下她……!」
「樱大人,她怎么了吗?得斯?」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见了!人不在了!不在房间里!公主没有在里面!」
「喔……」
基吉可用双手扶著滑落的镜框,将眼镜推回去。
「尿尿?」
「啊!原来如此……!」
这是个盲点,就算那么美丽,公主也是人,也是需要上小号。虽然无法想像,也觉得不该去想像,说不定是大号。应该说不上厕所反倒危险,对身体不好。
海迪总算放心了。
「……太好了,我还以为贼人入侵把公主绑架了。厕所吗……对呢……不过还是得确认一下……」
「我,去确认?得斯?确认,樱大人在不在?好吗?」
「嗯、嗯,好,那就麻烦你了,总不能由我去……」
「我是,老手,得斯。」
基吉可露出放松的笑容站了起来,用手拍拍那富有弹性的屁股后慢慢地往前走。海迪希望她动作快点,但是一催她,可能会跟走在后面的奇努可都一起跌倒,只好彻底旁观。
话说回来,为什么像基吉可这种笨拙的人会担任公主的侍女长达四年呢。只是小小准军官的海迪去想这种事或许很失礼,但在高贵的人身边负责大小事的人,普通都会要求一定的礼仪和技能,总感觉很不可思议。非常,太过丰满,衣服都要爆开了。
不,这点没有关系,对,完全没有关系,尽量别去看比较好。一看就会有种奇怪的感觉,该说是痒呢,还是晕,抑或是无法压抑。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总之罪恶感会涌上心头,让人想去掐自己的脖子。
海迪低著头闭起眼睛,开始数羊。一匹羊,两匹羊,三匹羊……
不对,准备睡觉是想要做什么。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当海迪闭著眼睛敲了自己的头,第一匹羊就变成了基吉可,第二匹羊变成露露奇娜,第三匹羊变成公主。
公主背对著海迪。
孤独一人,从海迪,从基吉可,从露露奇娜身旁逐渐离去。
海迪想要追上那背影,但他很清楚,现在看著的公主并不是现实,只是脑海中的景象,一张开眼睛就会消失。
海迪只能目送公主,只好静静地看著。
突然,公主稍微转过半边脸。
「再见,准尉。」
说出了这句话。
海迪张开了双眼。
基吉可这时正要往回走。
「
啊,海迪先生。」
「……嗯、嗯,那个,公主呢……?」
「樱大人,」
基吉可满脸疑惑。
「不在里面,得斯。看来,不是尿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