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
城市的天空中,几何图形遵循复杂规则组成的魔法阵屡次闪耀光芒。比火花更加短暂的光芒消逝后,为消灭敌人而击出的能量弹急速飞驰。
敌人数量一。与之对峙的我方包含我在内有四名葬花少女──虽然里头唯一的例外就是我这个男的──各自的职责是玫瑰指引战斗、小雪与特露德为助攻手,还有我这个名义上的队长。
空中两百公尺。这是我目前所停滞的高度。我并非用手抓著绳索,脚下也没有立足之处,更没有背著滑翔翼或靠著螺旋翼等装置停留于空中,而是单凭著自己的能力飘浮在半空中。
魔法。
经过数次的实战经验后,我渐渐熟悉使用魔法。当然,自从我得到魔法到现在只经过两个星期,自然还有许多有待磨练的成长空间,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几乎等同于使唤自己的四肢。
自腰间的移动武装溢出的黑色魔法粒子与循环全身的魔法带来不属于五感中任何一类的虚幻感觉。我凭藉这感觉操纵重力控制魔法,同时凝神注视。
在此我可将脚底下的新宿景观尽收眼底。循著一定的规则与秩序排列而成的欠缺生机的水泥丛林,但城市的中心彷佛出了什么差错似的彻底崩塌,向下凹陷。十天前,玫瑰藉由受体──魔法制成的通讯器引发共振使之崩塌的地点。以旧JR车站为中心直径五百公尺的范围内,只留下一大片惨不忍睹的灰色废墟,现在那个位置成了特别指定封锁区域,一般人无法任意出入。
『我是小雪。目标正朝特别指定封锁区域方向逃走。渡鸦,你那边的状况呢?』
伙伴透过受体传来的呼唤声,让我自废墟抽回注意力。
「没问题。」
我稍稍使劲握紧手中巨大枪枝型的攻击魔法媒介(好战者),如此回答。
『从你那边应该也能看见了。小心点。』
「了解。」
视野中,高度比我低二十公尺左右的下方,一面散布著蓝灰色魔法粒子一面飞窜的身影出现了。
「就是那个吧。」
那身影似人而非人。四肢的材质坚硬如金属,就身体长度而言手脚长得不符人体比例。两根形似翅膀的金属材质莫名物体自背部突出。下颚尖细,头部彷佛融化的假人般造型扭曲。毛发稀少的头上,一对没有眼白的眼球散发著诡谲的存在感。
军团。
这就是那群家伙的名称。我们的天敌。那些怪物在二十年前令人类几乎灭绝,而且数天前差点杀光了我们。
『我这里是特露德。喂喂~~渡鸦,需要我支援吗?』
「没那必要。接下来即将单人迎敌。」
回应通讯后,我朝著军团飞翔。
「四编背翼,展开至最大。」
话说出口的同时,魔力粒子凝聚于背部,抽长形成四枚尖细的叶片形状。我身上没有其他葬花少女用于加速或维持平衡、转换方向等功能的背部装置,所以我藉由魔法粒子组成模拟的背部装置,藉此补足欠缺的功能。
霎那间,眼中的景色在速度中扭曲变形。照理来说,我现在的速度相当于新干线的巅峰时速,却没有感受到急遽加速时的冲击力。风速与空气给我有如在水中行走的难受感,但也仅此而已。也许藉由魔法来飞行本来就是这么回事,又或者这是因为我的肉体变质所导致。原因我不明白,但这些问题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杀死敌人,就这样。
「低等生物!乖乖让我们饲养不就得了,居然敢违抗我们!」
发觉我在追逐,军团一面对我破口大骂一面降低高度,在大厦之间穿梭并蛇行往四谷方向移动。
「不好意思啊,这就是所谓的攻守交替。」
我语气平淡地反唇相讥,划出彼此交缠般的轨道直追在后。自大厦旁飞过时震动的玻璃窗后方传来喝采声。「好帅──!」「加油啊!」「击落那家伙!」全都是对我们的鼓舞、赞颂与支持的欢呼声。
在短短两星期之前,军画与我们的立场恰巧颠倒。对人们洗脑并支配了这个城市的军团被视为人们的偶像而深受崇拜,与之为敌者则被视为意图消灭人类的敌人而成为憎恨的对象。为人类而战的少女们被视为怪物,成为众矢之的,有时甚至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我也曾经是被那种虚假的资讯欺骗的其中一个。」
追赶军团的同时,我喃喃自言自语。
「所以我绝不能原谅你们。」
至此,我在四周耸立的无数高楼之间追丢了军团。我佯装浑然不觉。那些家伙们的思路卑鄙,因此反而容易猜测。
『军团位置,东边二十公尺。将自大楼后方现身。』
玫瑰透过刺在蝶蛹各处的受体监视军团动向,随即联络我。
在我回答「知道了」之前,军团已经从我的死角冲出。我甚至能感受到那家伙喜形于色的气息,透露著确信会胜利的喜悦与即将击杀猎物的兴奋。
我朝著那位置转身。
军团正从上方瞄准著我,手中的手杖型好战者前端燃起光芒,光芒在一瞬间展开为魔法阵的图形。与目标争夺上方位置是空战的基本原则。同时我为了避免城市居民遭到波及,无法躲避军团的攻击。正因如此──我就等著军团这么做。我早就猜中那家伙会选择这样的手段。
「太慢了!」
军团展开的魔法阵射出贯穿我的魔法之前,更正,在军团的魔法阵完全展开之前。
在我转身的同时。
──我举起枪,展开魔法阵,扣下扳机,枪口射出的黑色光球炸飞了军团的头部。
头部至肩部的部位全部消失,被击穿的残骸向上飞起。
光球贯穿军团后威力衰减,轨道的前端直指著晴朗的天空。
我听见群众发出格外响亮的一阵欢呼声。
「结束了。」
刚才我们随时都能击落那军团。然而只要射击方向有一点差错就会对城市带来危害,因此我们一直等著在建筑间穿梭的那家伙往上方移动。
「真是的,不要到处乱飞好不好。」
我一面发牢骚一面向上攀升,接住了往下坠落的军团残骸。这时,白头发的葬花少女赶到我身旁。
「……渡鸦,没问题吗?」
担忧地注视著我的是一双圆亮的红色双眸。纯白长发与白色服装,身上的移动武装与魔法粒子也是白色。她的代号是白雪,本名白峰雪野,是我的青梅竹马。
雪一般的发色与眼眸的赤红仅限于死神状态时,平常的她有著一般日本人常见的黑色头发与双眼。
「没事。大家也都没受伤吧?」
『我这里是特露德。我~~没~~事~~玫瑰呢?』
『我只是在远处指示而已,没问题。闲话家常先放一边,任务结束了。请尽快撤离该处。万一小雪和渡鸦的身分曝光了会很棘手,毕竟两位还有学生身分。』
我让视线往下挪,下方莫约三十公尺处有一群人在大楼屋顶上对我们挥手。刻意忽视感觉也不太好,我便与雪野一同挥手回应。刚才较为收敛的欢呼声音量倏地提高。
虽然我很感谢大家的声援,但他们的热情终究来自军团洗脑效果的延续。我们只是取代了军团当初为了自己建立的偶像地位而已。
那份难以言喻的不自在让我暗自叹息。
「对了。玫瑰,在这之后还要开会吗?就是那个类似检讨会的会议。」
『不,我想应该不至于,毕竟已经连续好几天了……好像只需要我缴交报告。』
「是喔,那就好。等一下就要上学了,没那力气之后再参加检讨会。」
「等一下就要上学……好累……」
雪野稍稍打了个呵欠,搓揉爱困的双眼。今天早上我比闹钟设定的时间还早一小时就被叫醒,随即紧急出动。撇开今天不谈,这几天来为了击退军团的余孽,无论深夜或黎明照样不得安眠。
「难道没有援军吗?不把轮班稍微放缓一点,照这样迟早会撑不下去吧。」
我无奈地望著远方时,特露德前来与我们会合。
「别想了啦。上头就说要我们用现在的人数搞定。」
死神化之后,她的马尾呈现彻底燃烧后的灰烬般的浅灰色,移动武装的主要色彩是橘色,双眼也同样是橘色。
「真的很让人受不了耶~~话说,之前不是告诉我们什么只要破坏蝶蛹的核心就能让军团统统停止活动吗,那现在又是怎样?」
『据说理由是这样的──可能是为了方便管理人类,每位上层军团都被赋予了自我,藉此取得弹性思考的能力。在蝶蛹内身为最上位种的首脑消失之后,它们陷入行动停止的状态,但经过一段时日之后,上层军团各自判断再度开始活动。话虽如此,失去了担任主要首脑的艾莉丝后,它们似乎没有彼此合作战斗的智能。』
玫瑰以学校老师般的口吻解释道。
『遗憾的是……预测中特别指定封锁区内还留有大量的分离素。从分离素中新孵化的个体不会一开始就拥有上层水准的智能,因此无法预判会采取什么行动。所以
直到让军团彻底灭绝前──』
「啊~~呃,这些道理我们已经听过了啦。」
特露德连忙打断玫瑰那好像会很长的说明。玫瑰口中的分离素有点类似军团的卵。就和害虫一样,卵的状态最为强韧,难以驱除。
「抱歉啦,玫瑰,我只是抱怨一下而已。话说……」
她叹了口气,橘色的眼眸将视线投向远方,苦笑道:
「我们几个两星期前虽然差点死在这里,但还是解放了这地方,多体恤我们一下有何不可啊?」
我和小雪、特露德三人一同注视著当初将我们封闭在此的蝶蛹外壳残骸。现在那残骸依旧有如环绕我们的牢狱般高高耸立。我问道:
「话说,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啊?」
*
两星期之前我们打倒了艾莉丝,也就是过去主宰这个人类饲育场蝶蛹的军团。于是,被关闭在蝶蛹内的人们重获了自由。
我原本以为事情会这样发展。
确实我们现在已经不再受到军团支配。然而,「受到军团洗脑并且摄取军团组织为食的人类,在身体上或心理上受到什么影响还不清楚,因此在厘清疑点之前为了防疫不能让他们离开蝶蛹遗址」,这就是外头──Carpe diem政府的决定。据雪野所说,国家这样的组织架构在当下已经不复存在,所谓Carpe diem似乎就相当于国家的替代品。
之所以得用似乎这个词,是因为目前仍然没有人详细告知我外界的真实情况。
也许是因为军团洗脑的后遗症吧,我几乎没有被饲养于蝶蛹之前的记忆。就连自己真正的名字也是听雪野亲口告诉我后才终于得知。据说我被军团抓走之前就进入了冷冻睡眠设施,因此我对世界的认知仍然停留在西元二〇一五年,而蝶蛹内的时代景观与居民们的认知也在军团的控制下设定在二〇一五年。据雪野她们所说,现在的世界似乎实际上是二〇三六年,但因为一直待在「这里头」,其实我也没什么实感。
然而我却因为「在取回原本的记忆之前,为了不让你感到混乱,先限制你能获得的资讯量会比较好吧」的指示,目前有许多资讯仍然无法对我揭露。虽说既然丧失记忆的浦岛太郎是重要战力其中一员,顾虑其精神状况的确有其必要性,不过对我自己来说,毫不知情就被推向战场反而对精神卫生比较有害。除此之外,丧葬局似乎也还没拿定主意要怎么处置我这个身为特殊案例的葬花少女。
在我的请求下,丧葬局唯一愿意回答的是我家人的现况,但调查结果却是行踪不明。至少在Carpe diem能掌握的名册上找不到。但因为我完全没有关于家人的记忆,因此我没有失去家人的实感,那回答也没对我造成任何打击。雪野似乎很担心我将来记忆恢复时,也许必须一口气承受现在感觉不到的多种打击。
言归正传。总而言之,我现在仍旧坐困蛹中。困在牢狱中,无法得知外界的真相让我不满。尽管待在我身旁的雪野让我安心许多,但是──
「感觉快累瘫了……」
我呻吟著趴倒在教室的桌面上。现在时间是早上八点,到校时间比平常更早了三十分钟。都是因为今天早上出现的军团,剩余时间不够让我睡回笼觉,但也不能回家打发这段零碎时间,只好提前到校。
「真是的,也用不著勉强自己来学校啊。」
听见雪野的说话声从头顶而来,我侧过脸投出视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齐绑好的两条辫子。我们现在都解除了死神状态,头发和眼睛变回一般常见的深色。雪野的衣服也不再是轻飘飘的偶像装扮般的服装,而是学校规定的制服。只有雪野那肌肤的白皙仍然不变。
「小九……啊。」
「嗯?」
「小……唔……我、我是说陆……」
雪野晶莹剔透的白皙脸颊浮现红晕,说出我的名字。
虽然她以前总把我的姓氏葛见改成贱贱,但最近没出任务时总会像这样直接称呼我以前的名字。不过,有时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说出孩童时的昵称「小九」,随后又赶紧修正。雪野明明在葬花少女之中也算是独具一格的特别人物,但不知为何在某些方面又显得有些儍气。
「要是真觉得那么拗口,就像之前那样叫我贱贱不就好了?」
我原本的名字叫九泉陆,一个念起来有点像绕口令的怪名字。不过我没有别人称呼我九泉时的记忆,如今也已经习惯日常生活中朋友们称呼我葛见,对本名也没什么特别的情感。一般来说也许或多或少会有些感慨吧,不过难得重新取回的本名现在只在雪野的口中有机会登场。在校内,大家就如同过去那样叫我葛见,而丧葬局的职员们基本上以代号渡鸦称呼我。
「那、那样才不行呢。那是军团给你取的绰号,况、况且玫瑰她……」
雪野鼓起脸颊含糊不清地喃喃说完,使劲甩了甩头,将话题带回原点。
「总、总之,那个……陆就算一天不来上学也不会有谁生气,找时间休养生息不是很好吗?」
虽然雪野显得非常害臊,但依旧坚持以陆称呼对本名没什么执著的我。也许她担忧著一直无法回想起过去的我吧。
「你、你在看什么啦!」
红著脸的雪野耍起脾气般再次鼓起脸颊。
「你一定觉得叫错名字很孩子气吧?」
「我哪有这样讲。我也不觉得雪野很孩子气……」
事实上,雪野的身体年龄就这么停留在孩童时代。大概是为了我而成为葬花少女之后──就这么永远无法成为大人。
「只是觉得……很小而已。」
我一面说一面感觉到胸口深处传来针扎般的痛楚。我撑起趴在桌上的上半身,雪野那平缓的胸口恰巧来到我眼前。
「你、你是说什么很小啦!」
对于「很小」这个形容词过度反应的雪野连忙举手按住胸口遮挡,如此叫道。
「不是啦,我说的小不是针对那个部位……」
「那、那你是说哪里小啊!你、你这色狼!」
雪野像是要赏我一巴掌,高举起手向前踏出一步。这时她的身子突然歪斜,脚边传「喀」的细微声响。她似乎踩到了掉在地板上的铅笔,滑了一跤。
「呀!」
「喂喂。」
眼见雪野整个人往我的桌面栽,我连忙伸手撑著她的双肩。雪野晚了半拍才伸手抵住桌面重新站稳,鼓起了脸颊连连甩头。
「讨厌,为什么每次都躲开!」
「等等,刚才不是因为我躲开吧……话说为什么你老是这么笨拙啊。」
我感慨良多地说道。听了这句话,雪野蹙起眉心瞪向我。
「笨、笨拙……?」
解除死神状态的她在运动方面简直笨拙到让人无法联想她其实是与军团缠斗了长达二十年的强者。虽然我不认为她的运动神经迟钝,也许是因为长年来投身于战斗的经验,让她下意识以飞行状态为平衡感的基础,才会老是没注意到脚边的状况吧。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测,是真是假我也不晓得。
「够了!少废话!陆马上滚回家吧!」
「你也知道,我不能随随便便就回家啊。来上学也是任务的一部分嘛。」
带著学生的身分融入班级的我和雪野身负观察居民状态的职责。除此之外,我也希望能尽可能好好度过学生生活。朋友之间的关系虽说是在军团的洗脑下建立,但我也不想轻易舍弃。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得知雪野有个心愿──「想和小九一起成为普通的高中生」。
「……不过,出院之后还不到一星期耶,你太勉强自己了。」
因为担忧我的身体状况,雪野显得有些不满。
「说得也是,从那之后也才过了几天而已啊……」
在解放蝶蛹之后,我和她仍旧一如往常地来上学。不过校舍已经和以前不同了。由于以综合大楼改建而成的新宿校舍已经崩塌,原本位于那一带的国高中学校已经整合为一,转移至位于青山的旧大学校区。
蝶蛹的「核心」之前所在的地区由于地层变得脆弱,再加上大量的军团尸体散发著洗脑魔法的残渣引发了魔法污染。除此之外,埋在地底并未死亡的军团余孽也可能自废墟中涌现,在这三重因素之下这一带被指定为「特别指定封锁区域」,外围以黄黑条纹的封锁线与特殊车辆围绕,禁止闲杂人等进出。
我和雪野原本的住处也因为太过靠近特别指定封锁区域,所以我们两个都搬家到丧葬局准备的神宫前的公寓,包含附近的居民也是。
于艾莉丝消灭的同时陷入昏睡的居民们是在清醒之后展开了迁移。由于住家或店家位于特别指定封锁区域而失去所有财产的居民数量其实不少,但是先前受到艾莉丝眷养的人们原本拥有的私物就不多。更重要的是,托人们尚未摆脱长期刻印在脑海中「只要服从于葬花少女就能安心」的思考模式之福,并未引发严重的混乱。
「拿去,今天的便当。因为早上太急了……做得有点随便就是了。」
雪野小巧的唇瓣不悦地微微翘起,
将便当袋递给我。
「不好意思。雪野也很累吧?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做便当喔。」
「啰嗦。少废话了,快点拿去。」
便当一如往常还是亲手制作。蝶蛹内的食物状况已经有所改善,我们现在已经免于食用来路不明的诡异肉块。尽管如此,雪野还是每天为我做便当带来学校。
「昨天你在研究所又被抽血了吧?我选了蛋白质和铁质比较丰富的菜色。」
她说著说著,又忿忿不平地深深皱起眉头。
「……一般来说,捐血抽了两百毫升之后也要休息一个月,一星期就抽两次太过分了。大家老是逼著陆勉强自己,陆又不是白老鼠。」
「没办法吧。毕竟没有人能代替我嘛。况且我会接受,是为了让那些打算把在蝶蛹生活的普通男生抓去当实验材料的笨蛋们闭嘴,条件就是这样啊。」
因为我是唯一身为男性又拥有军团能力的存在,同时拥有的战斗力也还算高,所以听说Carpe diem政府似乎在催促丧葬局研究是否能用少年而非少女来制造战斗部队。
经过无数研究而建立的大前提──「能使用军团魔法的人,只有就生物而言尚未成熟的少女」,因为我的出现而瓦解了。Carpe diem政府似乎因此怀抱著无凭无据的「期待」──在蝶蛹这样的特殊环境下或许能培育男性型的葬花少女,进而将蝶蛹内的所有男性视作后备战斗人员。
虽然丧葬局是专为对抗军团而发展的民间组织,但面对Carpe diem政府时,并没有什么优势立场可言,若无法证明我是出自偶然的产物,那么对方就会不断要求以少年「制造」魔法使用者。
「嗯……陆和一般将子宫作为魔力产生器官代替品的葬花少女明明完全不一样嘛。况且男人无法使用魔法,在至今二十年内的研究已经清楚证明了。明知如此……也许他们仍然被上战场的应该要是男人之类的古老观念所束缚吧。」
「毕竟一开始我就得到了号称最强的白雪的心脏,又花了十几年的时间习惯其魔力,并且吞食了军团,以前提条件来说算是非常特殊的案例。」
葬花少女是将军团的细胞制成的核心植入子宫而取得魔法,这是机密事项。同样的,我身体里装著雪野的心脏这件事似乎也是满重大的机密。不过……
「丧葬局的研究者先撇开不谈,在Carpe diem担任重要职务的家伙们一定也知道心脏的秘密吧?明知如此,为什么还提出这种要求?况且我成为葬花少女也才过了两个星期,不先观察我的变化就想利用其他男生做实验也太性急了。说穿了那根本只是人体实验吧。」
再加上没有其他葬花少女支援,也许外头的世界已经被逼入相当程度的困境了吧。尽管雪野说过外头还算安全,但那份安全也许相当脆弱。
「唉,总之我对于我现在究竟变成啥玩意也不是完全没兴趣,也不想看到阿久津他们变成实验材料。况且是我自己接受的。虽然是有点疲惫,但我觉得无所谓啦。」
「……我就是讨厌陆这一点。像这样,什么都想自己一肩扛起来……」
雪野像是要拂去盘旋在胸口的不安,眨了眨眼睛后垂下了那纤长的睫毛。随后她鼓起了脸颊,挥出手刀轻敲我的额头。
「反正我就是无法接受,之后我再直接找总司令陈情。」
总司令。这字眼不禁让我感到近乎抗拒感的不情愿,搔了搔脸颊。
「就说不用做到这地步嘛。」
我一面说著一面回想起一星期之前与他的「重逢」。
丧葬局是葬花少女队的主管机关。在我住院的期间,丧葬局的蝶蛹分局设置在旧警视厅本部厅舍。也许对于拥有军队性质的丧葬局而言,此处的构造比较合适吧。
出院当天的傍晚,我被叫进了那建筑内看似分局长室的房间。虽然事出突然,但请我务必前来一趟,总司令希望当面与我打个招呼──对方是这么说的。
在那氛围看似秘书的年轻男性指示之下,我在分局长室内等候。沙发的皮革表面毫无光泽,看起来似乎长时间未曾有人使用,感觉坐起来也不太舒适。更重要的是没人叫我找地方坐,于是我便站在房内环顾室内的装潢。墙面与天花板仍然隐约残留著出自军团之手的丝线。虽然蝶蛹内大部分的丝线都已经融解消失,但就像外壳仍然存在一样,在军团的所有痕迹消失之前据说仍需要一段时间。
在我被带到这房间之后大概两分钟,外头突然传来喧嚣的人声。
首先是十几人份的脚步声,随后房门开启。进入房内的仅有三位男子。看起来地位最高的成年人、一名文官气质的成年人,再加上身材精壮如军人的另一名成年人。都是男的。至于其他没有踏入这房间的人,就气氛来看大概是随扈之类的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只好对著看起来地位最高的男人默默地端正站姿。从天花板上照亮室内的白色灯光洒落在他前襟的星章上,闪耀著大大的金色光芒。我想他八成就是丧葬局总司令吧。他身上那套不知是军服还是制服的胸前口袋上,绣著以英文字母「F」为设计基础的丧葬局标志。听说?并不单纯只是组织名称的开头,同时也代表了名为〈葬花行动(Funeral For Flowers)〉的军团歼灭作战计画名称。
尽管无人知晓这计画最终何时会成功,但这是人类非克服不可的难题。面对表情紧绷的我,总司令同样笔挺地站直了身子,随后说道:
「你就是小陆啊。长大了呢。」
并露出面对熟识对象才有的微笑。
「……嗯?」
也没经过自我介绍,那彷佛我们彼此认识是理所当然的态度,还有简直像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亲切语气。我为了寻找其理由而仔细打量他的外表。从外观来判断,年龄大约是刚过三十不久,身高相当高。看起来应该专司管理,身上肌肉不算发达。话虽如此,脂肪也算不上多。就日本人的标准来看,五官的轮廓较深、起伏较明显。表情彷佛学者般和缓平稳,但浑身散发的沉重压力与他总司令官的头衔彼此相符。
一言以蔽之,我没印象。
「不好意思,请问我们曾经在哪边见过吗?」
就年龄来看,他最有可能是我小学时代的同学。因为我应该是在二〇〇三年出生,并未接受冷冻睡眠的人到了现在二〇三六年,年纪应该与他相仿吧。等等,如果真是这样,那句「长大了呢」不就说不通了吗?看著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总司令脸上带著苦笑说道:
「没印象也很正常。毕竟过去我只和你见过几次面,再说女儿和我一点也不像。」
「女儿……?」
「听说雪野受到你的帮助了。就立场上我不能以父亲的身分向你表达感谢,不过关于你救了战斗人员与蝶蛹一事,我想为此表示赞赏与谢意。感谢你。」
话听到这里,我回想起不知在谁的口中曾经听闻过的他的姓氏。
白峰。
不对,这不可能吧。年龄兜不起来。现在是二〇三六年。我经历了二十年的冷冻睡眠,当初与他相识时应该是我六岁时,所以那已经是二十七年前的事了。如果他真是雪野的父亲,那么年龄至少也该跨越五十大关才对,他的样貌未免也太年轻了些。
「你的疑问我明白,因为大家都有同样的感想。不过,我实际上并不像外表这么年轻,也有符合年龄的白发,只是染黑了看不出来而已。况且头发也比以前少了许多。」
问题根本不在头发的状况如何。我有自信并没有因为外表上的掩饰而让我误判年龄。光看肌肤年龄就已经太年轻了。手和脸也没有皱纹或明显的毛孔,角膜透明澄澈彷佛孩童。就连容易暴露年龄的指甲也完全没有壮年过后常见的发白凹纹,脸颊同样是红光焕发。我不管再怎么观察,都找不到我想像中雪野父亲该有的年龄特徵。
「……啊,该不会伯父之前也曾接受冷冻睡眠之类的──」
我找出了唯一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试著问道。但我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在我发问之后,站在白峰身旁看似军人的男性打断了我。
「渡鸦,无论有什么私人关系,在这里他是长官,要以白峰总司令称呼。除此之外,请克制与公事无关的对话。」
年龄大约三十五岁。两鬓推高的精悍短发,散发著军人般锐利气息的削瘦脸颊。眼眶虽然大,但黑眼珠较小。颈部相当粗,肩膀和躯干也都精壮厚实,彷佛柔道高手的体型。说话音调低但流畅清晰,再加上锐利的视线带给我颇有年资的印象。
「唔嗯,说得也是。那么小陆,下次有机会再叙旧吧。毕竟彼此都有要事在身,我就先告辞了。不好意思借了你一点时间,因为我想亲眼看看成长后的你是什么模样。」
「那我也就此告退了。」
彷佛要中断白峰的说话声似的,一旁文官模样的男人挑起嘴角,就要转身离去。那无礼的态度就连身为学生的我也不禁觉得:「就一个大人来说这样好吗?」
「……别这么说嘛,三神监察官。与众所期待的新人
建立感情不是也不错吗?毕竟他将来也会成为你妹妹的同事。」
面对三神监察官的举止,白峰苦笑道。他口中的三神监察官一脸厌恶地瞪著我。眼型纤长、下巴细长、身材削瘦的男性,年约二十五到三十左右,在这三个人之中看起来最为年轻。
「同事?我妹妹很快就会回到岗位上,届时你就不再是我妹妹的同事而是部下。在那之前,你就尽量享受这名义上的队长位子吧。」
简直瞧不起人的讨厌目光。我在心中悄悄给他取了「螳螂」这个绰号。
「白峰总司令,您该不会想告诉我们丧葬局坚持夺取蝶蛹的成果就是这小鬼头吧?消耗了大量预算与人才,成果却是二十万名的难民与一个小鬼,这笑话可能超越幽默的界线了。希望您别让我们太失望。」
「监察官。我无意冒犯,不过光是救出二十万名居民,对我们来说不就已经是充分的收获了吗?况且他将来也有可能成为宝贵的战力,更重要的是我们再度取得了新的结晶型立体魔法阵。难道这样还有什么不够的吗?」
结晶型立体魔法阵?那是什么玩意儿?虽然我心中这么想,但当下气氛似乎不容许我开口插嘴,于是这名词我听过就忘了。
「收获必须与付出相衬。我们是为了我们的安全而提供资金,并不是提供给您作为消遣,也不是在办慈善事业。如果您想要的是纯粹的奉献,何不乾脆向宗教团体寻求协助?不,你们所厌恶的『第四世界』在交易上反而还比较诚实。」
螳螂恣意拋下自己想说的话,头也不回快步走出房间。我愣愣地注视著那背影消失后,对白峰问道:
「……那个,请问刚才那个感觉很差的人是哪位啊?」
「丧葬局的主要出资者,凯洛斯集团会长的孙子。虽然令人汗颜,但无论世界陷入何等危机,要让组织运作永远需要资金。」
「……现实世界还真是不容易呢。」
我耸了耸肩同意后,他也同样对我微微耸肩。
「的确。虽然在电影或小说等作品中,人类面对存亡危机时会抛下利害、团结一致,但现实中可没这么容易。人虽然不能光靠面包就活著,但没有面包就活不下去,同时能得到的面包永远也不嫌多……不好意思,让你听我发牢骚。」
牢骚。白峰虽然这么形容,但那口吻听起来只像在叙述理所当然的事实,近似于无可奈何的达观。随后他微笑似的微微挑起嘴角。
「唉,面对三神监察官时虽然没必要特别谄媚,不过也别故意触怒他,想办法敷衍过去吧。」
「我明白了……啊,对了。刚才他好像说我是队长之类的,那是什么意思?」
我向他确认这是不是因为什么误会。在这个当下,我的实战经验就只有与艾莉丝的那一战。我不懂把雪野等人摆在一边,将一个几乎等同于门外汉的新人放在队长位置的理由。听了我的问题,白峰的视线一瞬间扫过手表,喃喃自语「再三分钟左右应该可以吧」后回答:
「虽然尚未正式任命,但我们目前已经预定安排你在蝶蛹内工作。原本身为首脑的个体已经被你打倒,但还有余孽不断出现啊。现在仍暴露在军团威胁下的蝶蛹居民们心中怀抱不安,我们打算藉由男性型葬花少女新登场这样的一出戏码来纡解那份不安。为了强化演出效果,把你设定为队长──也就是主角会比较好。除此之外,你对蝶蛹内的地理环境也算熟悉,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资格吧。」
「演出效果……光靠这样就能纡解不安吗?」
「人总是需要心理的依靠。居民们过去视为心中支柱的艾莉丝已经不存在了,需要有人填补那个位子。」
艾莉丝的替代品。老实说我并非全无厌恶感。然而蝶蛹的居民对那些偶像们的依赖以及自此衍生的安全感,对他们而言是必要的吧。
「……只要是我能力所及,什么都愿意做。不过与其依靠这种小把戏,不是应该先让里头的居民到外面避难吗?如果蝶蛹内还有许多残余军团,不是更应该赶紧疏散?」
「让记忆仍有障碍的二十万居民同时疏散到外界会引发什么事态,我想你应该也明白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怎么能把大家关在军团时常出没的地方……」
「这一点我也明白。然而,在我们确定众人可能适应外界之前,别恣意改变现况也是为了当事人好。至少在心理辅导全面结束之前恐怕是不可能……你的脸上写著无法接受呢。」
「没办法啊。要我的朋友们在军团肆虐的牢笼中生活是哪门子的玩笑啊,要我模仿军团设立的系统也同样讨厌。」
说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
「……不过,无论我现在心中有多少不满,也只能接受这工作了吧?」
我在情感上当然无法接受,不过也能理解他提出的手段应该是正确的。蝶蛹的居民几乎等同于难民。可立刻接纳二十万难民的场所,就算日本仍旧是当初我所知的日本,也同样找不到这样的地点。
「谢谢你这么懂事。虽然目前的方案治标而非治本,但现在的我们若要真正拯救那二十万人,度过眼前的难关才是首要问题。希望你执行任务时将这一点铭记在心。」
「……我明白了。」
既然这样,那就得靠我来守护这个城市。我紧握拳头,指甲扎进掌心之中。
我回想起击杀艾莉丝的那一天,与雪野一同仰望的真正的天空色彩。那鲜丽亮眼的蓝色,一直伴随著兴奋留存在我的胸口。那正象徵了我们已经自军团的支配中解放,同时也代表了我就真正的意义来说重新取回雪野这名少女的那一瞬间。这座城市的壳已被打破。我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么剩下的当然也不能虎头蛇尾。
面对著咬紧牙根的我,白峰悠悠地点了点头。
「对了,我有个问题。在你的认知之中,怎么定义『未来』这个名词?」
他突兀地如此问道。我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困惑的同时,略作思考。在这与军团长期战斗的世界现况中,至少不会是国小校刊中写的那样只有积极正面的想像。
「虽然只是老生常谈,我认为应该是……要努力争取的事物吧。」
「换言之,你的感性认为这是普遍的想法喽。」
「请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是要估测我的价值观吗?」
如果是这样,我直接引用大家常说的话也许是个没意思的回答吧。
「不好意思,我不是想试探你。不过你是我们历经一场严苛赌局才得到的肩负人类命运的人物。所以了,问题的出发点单纯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
那听起来像戏剧一样的夸张字眼让我不知该如何反应。也许这代表了他对我的期待有多深重吧?
「况且你也是雪野所选的人。」
他别有所指地提起了雪野的名字,让我不由得面红耳赤。究竟有多少相关的资讯向上报告到他那边呢?看著不知该如何回应的我,白峰再度露出笑容说道:「接下来就拜托你了,鬼嶋。」随后他便拍了拍那军人般的男性肩膀后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那个名叫鬼嶋的男人。
「……真是的。」
鬼嶋那凶恶的脸庞在苦笑中融化。那与其说笑容,感觉更像无奈的另一种表现。
「我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吧。我叫鬼嶋达则,丧葬局战略作战部,职位是部长。现在转任到这里担任分局长。」
我握住他对我伸出的手。那手掌大而厚实,尽管隔著衣物也能一眼看出底下那历经千锤百炼的身躯。与摔角选手或健美先生那种具有表演意义的肉体显然有所不同,是实战用的精实体格,在军团支配的蝶蛹内可说是相当罕见。
「请多多指教。」
「嗯。」
鬼嶋用大树般挺拔的姿势站在原地继续与我交谈。他似乎完全没打算用旁边的沙发。看他那副强韧的肉体,我或多或少能猜测他大概连想都没想过吧。
「你这家伙加入葬花少女队后必须理解的事项堆积如山。」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别人称作「你这家伙」,我不由得睁大了双眼。丧葬局是对抗军团的战斗组织。虽然我原本就认为性质上应该带著几分军队的气氛……看来真如我所想,上下关系似乎很严谨。
「堆积如山?」
「没错。不过与战斗相关的都得直接在实战中习惯,所以今天首先要给你这家伙的是这玩意儿。」
鬼嶋将刚才摆在地板上的大型纸袋递给我。我在他的指示下打开,发现里头装著质地厚实的潜水服般的衣物。
「……请问这个是?」
「战略课使用的防护服之中最轻盈的类型。渡鸦在死神化之后服装也没有变化,对吧?实际上,你的防御力在具代号的葬花少女之中可能算是较弱的一类。虽然杯水车薪,不过总也比没有好吧。」
「我没有直接被攻击打中过,实际状况如何我也不知道……你的意思是,战斗时我要穿上这个?」
「还要更衣的话无法应付紧急出动。以防万一,你要随时穿在制服下。」
「咦?那体育课的时候要
怎么办?大家都在同一间更衣室换体育服耶。」
不晓得背后原因的同学们见状,应该会误以为我正在尝试莫名其妙的减重方法吧,铁定会招惹不必要的注目。
「嗯,这些问题就靠临机应变自行解决吧。」
「什么临机应变……啊,对了,我死神化之后不用把脸遮住吗?」
葬花少女对这里的居民而言就是偶像,不但深受众人注目,照片等资料也会未经本人许可制成周边商品。这样的人物,有办法自在地过著校园生活吗?
「现在蝶蛹内一共插著数万根野玫瑰的受体,这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住院时听玫瑰本人提过。」
受体是玫瑰施展魔法时的媒介,自受体释出的震波不只能用来通讯,也能产生催眠或治疗的效果。
「虽然对蝶蛹的居民们不太好意思,不过我们目前藉由受体的认知控制能力,让居民们将渡鸦的长相误认为丧葬局设定的角色形象。这是为了保护葬花少女的机密而必要的措施。白雪与特露德也一样。」
「咦?所以说,在蝶蛹的居民们眼中,我们看起来是别人?」
「就是这样。除了你之外的葬花少女只有脸部,而你则是包含服装都会被误认为我们所创造的形象。据说是这样。」
「据说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因为我没有实际体验过认知受到控制的感觉。」
「原来如此……那这样就算上课途中突然紧急出击,穿著制服直接死神化也没关系吧?啊,不过这样制服应该会破吧……」
虽然死神化并不会对衣物造成损伤,但我不认为经历需要紧急出动的状况后能让一身制服也平安归来。就算不至于破洞,也会磨损得很快吧。
「用不著操心。丧葬局已经准备了备用制服。当然,便服和内衣裤也不例外。」
「咦,连便服和内衣裤都有?」
我想这部分不该是由别人替我准备吧。
「没错。而且那些是我帮你选的,应该已经送到你的新公寓了。这样你就能放心战斗了吧?我会声援你喔。」
面对心中一股不安油然而生的我,鬼嶋露出雪白的牙齿哈哈大笑,使劲连连拍打我的背。
「……那个大叔,都什么年代了还给我兜裆布。」
提起总司令,让我同时回忆起了鬼嶋的魄力。我愣愣地看著教室窗外的景致,喃喃说道:
「而且居然还偷塞了几件女用内衣,被雪野发现时差点让她抓狂啊。可恶。长那副德性开那种玩笑,谁看得出你是在搞笑啊,别闹了好不好?」
我刚抱怨完,恰巧在这时隔壁座位的相马来到了教室。他推了推眼镜用关心的眼神打量著我。
「喂,葛见怎么啦?你看起来很憔悴耶。哦,春野同学也在啊,早安。」
「早安,相马。」
在我缓缓抬起脸的时候,相马已经与雪野一如往常地道过早。
雪野因为诸多原因,在蝶蛹内使用「春野」这个名字。和我的姓氏葛见一样,都是当初蝶蛹内军团设定的假名。不只我们,生活在这里的所有居民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姓名,就像过去的我一样。
「啊~~……没什么,只是熬夜打电动……」
看著两人的脸庞,我随口说出刚才浮现脑海的藉口。
现在还不能告诉他真相。虽然我把相马当作好朋友,但要是泄漏被指定为机密的情报,会让相马本人也遇上麻烦。
「打电动喔……真让人吃惊,葛见你神经比想像中还大条耶。」
「我哪里神经大条了啦。」
我把这句话当成打趣一笑带过。但仔细一看,我发现在相马被镜框遮住的眼眶下方透著瘀青般的黑眼圈。
「……相马,你该不会昨天没睡吧?」
「与其说没睡,不如说睡不著吧。应该是最近发生太多事情静不下心吧?之前保护我们的蝶蛹外壳的顶部也消失了……而且听说今天早上军团又出现了不是吗?还有传闻说葬花少女大部分都在疗养中,更没想到队长艾莉丝居然会被打倒。虽然说起来有点丢脸,不过我真的很怕啊。在这之后,这世界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相马……更正,这里所有的居民目前仍然认为蝶蛹是「为保护人类不受军团侵犯的蛹」。军团对他们施加的洗脑至今仍未解除。不,正确说法应该是丧葬局故意维持现状吧。就像居民无法正确认知葬花少女的容貌,为了避免发生恐慌,透过散布于蝶蛹内部各处的受体对所有居民施加轻微的催眠,维持过去军团的部分洗脑效果。
虽说就这样接手军团所打造的舞台的确令我不情愿,但如果超过二十万的居民发现真相并陷入恐慌,事态将无法收拾。过去相信的事物全部都是虚构的,而且过去曾经长期接受军团的诡异实验──知道这样残酷的真相后还能维持正常精神状态的人恐怕不多吧。所以丧葬局采取的方针是一段时间内先维持现状,之后再渐渐公开资讯。我虽然心里明白,但终究无法全盘接受。现在朋友们仍旧相信军团创造的谎言,看了还是让人不太愉快。
「……不好意思啊,相马。」
我按捺不住,喃喃说道。
「喂喂喂,为什么葛见要道歉啊?」
「这个嘛……没有啦,因为我神经大条还在打电动嘛……」
什么跟什么啊?相马笑著这么说道。我也想以笑脸回应他,却挤不出笑容。那时我原本深深相信只要击杀艾莉丝,大家就能得救。
然而,现实与我心中描绘的未来截然不同。
「别想太多了,小……陆。」
话说到一半连忙改口的雪野把手掌轻轻搁在我肩头。
「相马,军团的事你不用操心啦。还是有一群人正为了这件事而努力。」
「说得也是,春野同学。我要信任葬花少女们才可以啊。不过反过来想,因为蝶蛹的顶部消失了,至少也让我知道从这里看见的天空是蓝色的,还有外面的空气没受到污染。葬花少女在外头肯定也正为了大家努力吧。」
「是啊,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雪野经历了二十年的战斗。听说玫瑰也投身于战斗大约十年了。无论我们当下置身于何种状况,的确有这么一群人为了人类长期奋战。
「说到葬花少女──」
相马喃喃说著,摘下眼镜擦拭。
「代替疗养中的艾莉丝而登场的新人们似乎满骁勇善战的。特别是那个……好像叫渡鸦?大家都说渡鸦在这四天内就击杀了九只军团。」
「啊,嗯……听、听说是这样没错。」
从友人口中听见我的代号,我不由得挤出嘴角抽搐般的笑容。就在这时,另一名友人阿久津也加入对话。他没有先放下书包,而是一直线走向我和相马的座位。
「早啊~~欸欸,刚才我听到渡鸦这个词,你们在聊那家伙的传闻?那你们有看到今天早上的战斗吗?」
「咦?今天早上是在四谷那一带吧。阿久津你跑那么远去看喔?」
「没有啦,只是刚好有人在网路上直播啦。渡鸦啊,一炮就击坠军团了喔,超厉害的耶!」
「哦?那还真是厉害。不过对身为葬花少女死忠粉丝的阿久津来说,男人也同样在你的守备范围?」
「那家伙果然是男的啊……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嗯,至少就我看来,应该是男的没错。」
「不过啊,葬花少女队里头有个男的不奇怪吗?明明就不是少女嘛!根本是后宫状态嘛!感觉就很诈!」
先不提这些评语,阿久津已经愉快地接受了这位超乎想像的例外队员,也很享受当下的状况。总而言之,没有反感就谢天谢地了。我没参与对话,但一旁的雪野对两人提出了最直接的问题。
「我问一下喔,阿久津和相马觉得渡鸦怎么样?」
「这个嘛……」
阿久津和相马对看了一眼,说出直截了当的感想:
「嗯~~?虽然出现一个男的是让人有点不爽啦,不过反正他也很强啊,有什么不好?毕竟葬花少女真正的职责不是给大家看的偶像嘛。我还满喜欢的啊。虽然登场时穿得一身黑,感觉有点像反派就是了。」
虽然阿久津说渡鸦穿得一身黑,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刻意选择那样漆黑的服装。真要说的话,其实我常常穿著阿久津熟悉的学生制服战斗。尽管如此,他会误以为渡鸦总是穿著一身黑衣,应该是因为玫瑰的魔法效果吧。
听了阿久津的感想后,相马点头说道:
「对啊,毕竟人家也是为了蝶踊的安全而战嘛,我也觉得很感激。虽然和之前的葬花少女不一样,不会讲话也没有给粉丝福利的小动作,不过这样反而更像职业战士吧?低调完成任务的沉默英雄,就同样身为男性的角度来看,我觉得很帅啊。」
「很帅?」
雪野开心地喃喃说著,双手捧著脸颊。
「对啊。实际上大家的好感度也满高的吧?」
「……喂,相马,夸奖过头了吧。」
听人夸奖渡鸦很帅,我并不觉得反感,朋
友们认同我的努力也让我开心,但是像这样当面受到夸赞总是有种害臊或想要拔腿逃出教室的心情。
「你干嘛啊,葛见,嫉妒吗?」
「不是那个意思啦。」
我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只能拉低嘴角别过脸。
「对了对了,葛见对渡鸦有什么感想啊?春野同学一定也想知道──」
「我就说渡鸦的话题已经够了啦!」
「咦?怎么了吗,葛见同学?」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在聊渡鸦?」
听见我的抗议,两名女同学──神津与小岩井靠过来加入对话。我没来由地突然想起之前在军团的控制下,人际关系相当淡薄,因此那时除了朋友与青梅竹马之外的名字很少会像这样清楚浮现在脑海。
「我买了周边喔!你看,透明文件夹。」
「我买了护身符。」
「哦!我也买了手机吊饰喔。」
「阿久津果然也有买啊~~啊哈哈哈,不愧是狂热粉丝。」
三人取出了各自的周边商品互相比较一番后,神津突然嘟起嘴唇说:
「不过啊,渡鸦的脸……该怎么说,感觉好普通喔。葬花少女不是联合国制造的嘛?做得更帅气一点有什么不好啊?」
「对呀~~不过那种好像路边到处都有的感觉,反而更有亲切感吧?那种也许近在身边的感觉也不错啊。」
什么叫做路边到处都有啊,又不是田里的蔬菜。要是渡鸦的形象设定成一个型男,也许我的心情会挺复杂吧。不过现在这状况也有种难以言喻的尴尬感觉。我用僵硬的脸颊撑出敷衍用的笑容,佯装出倾听大家对话的模样。我斜眼偷看一旁好一阵子没说话的雪野,发现她脸上洋溢著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著阿久津等人的交流情景。
「话说,现在活动中的葬花少女很少对粉丝有反应耶。」
「嗯嗯。白雪和特露德从来没有降落到地面过,四处流传的照片也全都拍得不清不楚的。」
「因为现在与军团的战斗白热化了吧。为了我们的安全著想,这也没办法。」
「哎,相马说得没错,毕竟葬花少女原本的职责比较接近警察或防卫队之类的。」
「唔~~嗯~~这个我也知道啦,不过还是觉得有点寂寞啊~~」
小岩井像闹起别扭的孩童,使劲拍打相马的桌子。噪音让阿久津摀住耳朵背对小岩井喊著:「住~~手~~啦~~」这时,阿久津突然歪过头。
「奇怪了?」
「阿久津,怎么了?」
「嗯~~喂,相马……这个班上,女生原本就这么少吗……?」
「……女生?呃……我也不太记得……」
相马回答时的语气中没有自信。
当初在蝶蛹内,绝大多数的女性都是模仿人类行为的军团。虽说是军团,但与身为首领的艾莉丝或今天早上与我战斗的战斗型都不同,属于低阶军团。遵照艾莉丝的命令而模仿人类搜集情报,并且参杂在群众中赞扬假葬花少女。由于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性能,在艾莉丝被击倒的同时已经全数停止活动。
在那些低阶军团消失之后,现在班上的女生就只剩下现在正在交谈的雪野、神津与小岩井,再加上另外两名女生。因此,蝶蛹的人口也比当初艾莉丝等军团宣布的数量减少了超过十万人以上。不过由于那原本就是透过洗脑而建立的虚假人际关系,大家似乎无法回想起消失的那些人。
「等等!你没头没脑的突然讲什么啊,阿久津。这里不是明明就有三个可爱的女生吗?这样你还不满意吗?」
「不、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小岩井咄咄逼人之下,阿久津连忙摇头否认。神津见状哈哈大笑。
「你很奇怪耶。啊,别管这个了,小春觉得那个渡鸦怎么样?」
「啊,这个我也很在意。小春之前对葬花少女好像没什么兴趣嘛,男性型有让你改观吗?」
「咦?我、我吗?」
雪野不知所措地偷偷看了我一眼,随后两颊发红轻声说道:
「……我也觉得……很帅。」
「哦哦~~」
神津的笑声中带著几分捉弄。雪野见状,因失言而害臊似的连忙摆动双手。
「啊,刚才那个不算。我、我才没什么感觉呢。明明只是个新来的,又不懂得看队上气氛,然后又老是乱来勉强自己。」
「原来如此……」
相马深深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刚才葛见一直想打断渡鸦的话题,原因就是这个吧。」
「啥?这个是哪个?」
听见自己的名字与代号一同出现让我不由得焦急。该不会相马已经猜到渡鸦的真实身分──
「就像是春野同学被渡鸦抢走了一样,感觉不太爽吧?」
「不是啦!」
虽然比起真相曝光要好上许多,但这种揣测也满让人头疼的。
「葛见,对女生来说,偶像和男朋友是分开算的,原谅人家吧。」
「我说了,和我没关系啦。」
「话说,小春之前对葛见那么专情耶,渡鸦还真是罪孽深重啊。」
「你、你在讲什么啦?况、况且,我和陆之间又不是那种关系!」
「嗯嗯?小春,你刚刚说陆?」
「奇怪喽~~那是葛见的名字?小春,你什么时候和葛见变这么亲密啦~~?」
「啊……!」
两人指出这一点,让雪野的脸颊愈来愈红。
「又、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语气听起来很平常。只是雪野不自然地挪开视线,一双小手慌张地好几次紧紧捏住制服又放开。
「只是发生了一点事,然后就……」
「这样啊。虽然喜欢渡鸦但真爱还是葛见,你想暗示这个意思吧?」
「为、为什么会想成那样?」
雪野的声音变调了,双肩不停颤抖。别说是脸颊,就连眼角都红了起来。神津与小岩井看著那模样,欣喜地叫道:
「哎唷~~小春真是太可爱了!」
「好纯情喔!」
「我、我就说不是你们两个想的那样嘛!」
在嘴角挂著贼笑的神津与小岩井的追击之下,雪野不禁惨叫。随后她鼓起了脸颊甩甩头。
「讨厌!全都是陆的错!」
雪野大叫并举起拳头的瞬间,玫瑰传来了通讯。
『葛见哥哥,不好意思现在打扰你们。虽然原本的行程上没预排,但上级指示现在请你接受检查。』
「检查?为什么这么突然啊……好痛!」
我没闪过雪野的拳头,一拳正中头顶。
「咦?你怎么了吗,陆?」
我伸手按著头,殴打我的犯人慌张地询问我。看来玫瑰的通讯并未传给雪野。毕竟收到命令的只有我而已,这也是当然的吧。
「你怎么了吗?检查是什么检查……?」
「啊,没事啦。」
『这边已经派出接送人员了,请尽快前来丧葬局蝶蛹分局。』
无论如何,总不能在同学面前向雪野解释。我按著头,自座位站起身。
「不、不好意思。我好像忘了带体育服,我现在赶回去拿。」
「咦?现在回去?马上就要开始上课了喔。」
「葛见,不过就是体育服而已,找其他班级的──」
虽然阿久津与相马一脸狐疑,但我也想不到什么好藉口。
「不好意思,帮我跟班导大概解释一下。」
我用眼神示意雪野,请她帮我编个藉口向阿久津他们解释,便冲出了教室。
*
指定的接送场所是与学校隔著一条大马路的大楼地下停车场。我一路跑进停车场之后,环顾昏暗的四周。这里停放著许多弃置车辆,军团的丝线也尚未完全消失,简直像是废墟一般,甚至有种能举办试胆大会的气氛。
「在这里。葛见哥哥,辛苦你了。」
听见那呼唤声,我转过头。将连帽外套的兜帽帽缘拉低到眼睛一带,耳朵戴著耳机,体型犹如小学生的双马尾少女朝著我一面迈步一面挥著手。
「什么嘛,原来接送人员就是玫瑰啊。」
「是的。我想让葛见哥哥吓一跳,才忍不住从这地方通知你。」
「渡鸦,辛苦喽~~」
特露德在她身后对我挥著手。睡眼惺忪的她像一只巨大的猫打了个呵欠后,伸手揉著脖子。
「怎么连特露德也在?」
「你这句话什么意思啊,真够没礼貌。我一直到刚才都在丧葬局,因为检查结束了就请玫瑰顺便载我一程。我家离这里也很近。」
「检查?刚才特露德也接受检查了?」
检查这个词在我脑海中唤醒了自己体验过的各种状况。在我体内注入好几种名为奈米机械的装置;采集我体内各式各样的细胞;彻底调查全身里外上下所有部位的常驻菌、口腔菌,当然肠道细菌也包含在内;大量抽血;摘取死神状态下的皮肤;把我装在奇怪的实验舱内沐浴在音波与电磁波中好
几个小时;把我扔进装满不知何种溶液的水池里……像这样日复一日彷佛在研究外星人的调查,她也同样接受了吗?
「我看你好像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不过应该和你想的那种不同吧。」
「……是喔,那就好。」
「你这个人老是在担心别人耶。小雪会那样对你过度保护,也不是不能理解。」
「是吗?嗯!雪野是有点太爱操心了,不过我其实没有……」
「好了啦,我们几个也许就战力上比渡鸦差一些,不过就葬花少女的年资来说比你要长多了,所以你没必要那样看到什么都想关心一下,这样我们不就没有能担心你的余地了吗?还有就是像你这种乖乖牌,我看了就不爽~~」
特露德一面说一面把我的头拉到身旁使劲搔著头发。「乖乖牌是什么意思啦……」我这么呻吟著没反抗,这时玫瑰伸手拉了我一把。
「葛见哥哥,小笠原室长要我转达,请在死神化之后前往分局二楼的第一研究室。可不能迟到太久。」
「要先死神化?」
「是的。室长是这么说的。」
「不能抵达研究室之后再死神化吗?」
「死神化的瞬间,魔法粒子会以很高的速度包覆全身吧?由于葛见哥哥的魔法粒子数量相当庞大,室长说有时候会因此让测量仪器的设定和数值受影响而失准。这次似乎绝对要避免这样的状况。我们该走了,请上车。」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转头看向那辆车。低车身加上复古未来风格的轮廓,白色车身上画著一道红色粗线。目睹那彷佛从主打少年客群的动画中活生生跳出来的奇异设计,我不禁愣了好半晌。
「……这车感觉还满……稀奇的?」
难道这是玫瑰的车吗?应该不会吧。
「啊,是的。是我的车。」
她二话不说肯定了我内心的疑问。你开玩笑的吧。
「你知道莲花欧洲特别版(LOTUS EUROPA SPECIAL)吗?于一九七二年推出的轻量级跑车,在车友间有著根深蒂固的人气。这辆是上个月出的复刻版,因为是仅限二十辆的限量贩售版,价格非常非常高,不过我用潜入蝶蛹作战前发的特别奖金加上之前的储蓄,不计成本开回家了!因为也许没办法活著回来,万一错过这次,我想也许再也没机会了。请看请看!很可爱对吧!这张有点两栖类感觉的独特魅力脸蛋!红线是我后来请人家帮我用烤漆加上的,总有一天我要在这里加上我的击坠数──」
两眼闪闪发光的玫瑰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回想起当时前去救援被艾莉丝抓住的雪野以前,玫瑰驾驶的那辆汽车外观也满奇特的……她该不会是狂热级的车粉吧?话说回来,这番传教该不会还要很久吧?
「那我要回家喽。啊~~我好想睡~~」
特露德像是要逃走似的,对我们挥了挥手。
「话说你们不是赶时间吗?别聊天了,早点把人带到分局比较好吧?」
「啊,差点忘了。葛见哥哥请上车吧。接下来的话我们车上再聊……啊,如果你想睡,稍微睡一下也许会比较好。我也接受过检查,总之那个真的很累人。」
「等等,在那之前我想先问一下,这么急著把我叫去分局到底是什么检查──」
「等一下!」
我听到急迫的呼喊声。转头一看,雪野正全速跑向我。
「雪野,怎么了吗?上课时间不是已经──」
雪野打断我的话,像母鸡般挺身挡在我面前,对玫瑰问道:
「玫瑰!照理来说,陆今天在分局没有其他预定行程了吧。检查是怎么回事?」
那逼问似的强势口吻让我不由得也愣了一会。
玫瑰先是以安抚的语气轻唤「小雪」之后,露出了深感为难的浅浅笑容。那像是被夹在白雪与上级之间,带著几分无奈的笑。
「……『三型』进入最终阶段了。刚才我和特露德也接受了同步率测试。小笠原室长好像打算用葛见哥哥来进行最终炼制。」
三型?同步率?最终炼制?陌生的词汇让我满脑子问号。雪野低声说著「我就知道」咬住了嘴唇。
「陆到昨天为止已经完成相当数量的检查了。不久前才刚死神化,也使用了好战者,现在还要求陆做核心的炼制,对陆的负担太大了。」
「小雪,我知道你的担心。但这是既定事项,我们没有权利拒绝,这点我想小雪你应该也──」
「既然这样,那我就直接向室长──不,向总司令反应。」
「……就算有小雪这样的身分,这同样算是越权行为喔。」
玫瑰睁圆了双眼。总司令这个头衔太过沉重,光凭父女这样的立场难以动用。尽管我隶属于丧葬局的时日尚浅,也能猜想出那肯定会是招惹反感与白眼的行径吧。
「我说小雪啊~~」
在一旁静观状况的特露德开口说道:
「只要『三型』完成,就结果来说我们大家也都会轻松些。渡鸦一定没问题的。」
「可是……!」
我从不退让的雪野身后摸了摸她的头。
「雪野,没关系啦。虽然我不太明白理由,现在向玫瑰抱怨也不能改变什么嘛。」
无论有什么理由,我都不希望雪野为了我让她在组织中的立场恶化。
「……好吧。不过陆要是觉得难受,要跟我说喔。就年资来看,我远比小笠原室长资深。我也算是拥有一些权限。」
「知道啦。要是有什么事我会说的。」
这份好意我就心领了──我在心中这么想著点头回应。然而,雪野像是敏感地察觉了我的想法,鼓起了脸颊。
「不用客气,真的。」
「就说没有嘛。」
「明明就有!我明明就这么担心你!」
「我就说你不用这么担心我嘛,没事的啦。」
「骗人!陆嘴巴说出来的没事一点信用都没有!」
雪野紧抓著我的双手手指,抬起眼瞪向我。
「……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了喔。」
低语之中流露真切的情感。
我过去曾有两次在她眼前差点死掉。第一次是在二十年前;第二次就在短短两星期之前,每一次都让她赌上性命而战。回想起先前遍体鳞伤仍不放弃与艾莉丝战斗的雪野身影,我默默反省。
她这二十年来身为葬花少女而战也是因为我的关系。无论事情是大是小,这样的她不可能对我的安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抱歉。要是觉得撑不下去,我会找你商量的。到时候就拜托啦。」
我道歉的同时将她的手掌收入掌心。就在这时,闪光在身旁倏地亮起。转头一看,特露德手拿著作战资讯传达装置──类似未来的智慧型手机──正对著我们猛按快门拍照。雪野触电般从我身旁倏地弹开,尖叫道:
「喂!特露德!你、你在干嘛啦!」
雪野满脸通红地瞪著特露德,特露德则是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说:
「嗯?没什么啊。别在意,两位尽管继续。」
「要、要怎么继续啦!你拍那些照片是打算用来干嘛!」
「咦~~我想记录青春的瞬间当作纪念啊。晚点再传到总司令的联络信箱~~」
「你!别、别这样!」
「做父亲的也会为女儿的成长感到欣慰耶!」
「不、不要!不要传那种东西!」
雪野想要抢走装著影像档的装置,但身高约一百四十公分的雪野怎么敌得过身高略高于一百六十公分的特露德?只见满脸通红的雪野朝著特露德高举的右手中拿著的装置不断蹦跳。虽然雪野本人很拚命,但在旁看著总觉得满滑稽的。老实说,很可爱。不过要是继续欣赏那模样,等会儿照片真的送出去可就不是闹著玩的。
「特露德,这我就先没收了。」
我走向两人,从特露德手中夺走装置。
「咦~~渡鸦也该早一点向岳父大人报告,之后会比较轻松吧?」
「才不是什么岳父大人咧。雪野,帮我删掉档案。」
发配给丧葬局职员的作战资讯传达装置是二〇三六年的产品,一眼看上去只是一块附了边框的透明压克力板,但运算速度与可处理的档案大小都与我过去使用的二〇一〇年代智慧型手机截然不同。当然我也有领到自己的作战资讯传达装置,也知道操作方法,但我觉得自己不应该随便乱翻女生的手机资料,于是我决定交给雪野处理。
「特露德,先跟你说清楚刚才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雪野接过装置后,以飞快的速度操作自装置浮现的立体面板并反驳:
「那只是身为伙伴,或者该说是身为青梅竹马的关心而已,不是出自你想的那种羞人的感情!」
「好啦好啦。不过我心目中小雪的形象是个对任务非常忠实的认真模范生啊,居然会说要找室长抗议,让我觉得好意外呀~~」
说完她还装模作样地大叹一口气:
「唉~~好羡慕喔~~我也想要男朋友!话说只有小雪也太不公
平了吧,渡鸦,也和我交往嘛。」
特露德不怀好意地笑著,伸长了手臂揽住我的脖子把我拉向她。紧压在我身上的D罩杯触感让我不由得手足无措,发丝间飘来的洗发精香味以及甜美的呼吸气息,令我更加混乱。
「啥?你、你在讲什么?」
「呀──!特、特露德!住手!快放开陆!」
雪野瞪大了双眼,发出我从没听过的惨叫声。惨痛的程度犹如僵尸电影中遇袭的被害者。
「咦~~?什么啊?你刚刚不是才说过你和渡鸦不是那种关系吗?既然这样,我要怎么做是我的自由吧?还是说你刚才只是在骗人?」
「……我、我没有骗人!」
「哦~~是喔?渡鸦好可怜。」
特露德把脸埋到我的颈边,开心地说著悄悄话般轻声说道:
「老实告诉我,你们两个究竟进展到哪了?好歹接过吻了吧?还是更进一步了?」
「我、我没有啊,那些事,我和雪野还没……」
「……请适可而止,特露德。」
玫瑰一把抓住特露德的后领,把D罩杯从我身上拉开。发自心底涌现的安心感受让我深深叹了口气。
「……得救了。」
我的反应也许是因为当时艾莉丝对我施展的色诱伎俩在我心中留下了阴影吧……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对此有所自觉。
「等、等一下啦,很痛耶,玫瑰!而且你表情很恐怖耶!」
「辛苦了,特露德。要是没有紧急出动,下次见面应该是明天了吧。好了,葛见哥哥,再不快点会让小笠原室长生气喔。」
「啊,说得也是。那我去去就回。」
「……嗯,要小心喔,不要勉强自己。」
雪野露出被抛弃的小狗般不安的表情,忧心仲仲地目送我离开。
*
「突然把你叫来真不好意思啊,渡鸦小弟。」
在丧葬局蝶蛹分局二楼算不上宽敞的一个房间内,一名睡眼惺忪的娃娃脸女性将检查服递给我的同时凝视著我的脸。
「我也希望在安排行程时能够尽量不要带给你负担……不过今天的检查算是有点紧急性质。」
「不,小笠原小姐,辛苦了。」
她名叫小笠原丽,据说年龄大概过二十五,不过正确数字她本人说是秘密,所以我也不知情。包裹在实验白袍下的丰腴身躯让她有点变装酒店小姐的感觉,言行举止总是有如长年低血压般心不在焉,不过她实际上拥有「丧葬局技术开发部门特殊能力研究局第一开发室室长」这样一个长得吓人的头衔,总之是个上级长官。因为魔法的研究真正上轨道也只是最近二十年的事,研究设施内的少女也不少,室长是个年轻女性应该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吧。不过,该怎么说呢……身为男性的我总觉得视线不知该往哪摆。
「我说渡鸦小弟,差不多习惯战斗了吧?」
「啊,那方面是差不多渐渐习惯了。」
这几天来我学会了调节魔法粒子。至少像现在这样不须使用的场合,我能避免释出魔法粒子。
「唔?那方面?也就是说,检查还不习惯?」
「不,毕竟那是我自愿的,其实没什么不习惯……只是,我对于自己已经转变这个事实没什么实际的感觉,不知该作何感想而已。虽然身旁的大家都很担心我,但我对于自己已经变质这件事好像太没自觉了……」
我对于自己的选择并不后悔,毕竟那个选择救了雪野和大家。只是我对完全没有不安的自己觉得有些不对劲,让我不禁怀疑起自己是否丧失了某些人类该有的情绪。
当我紧抿嘴唇凝视著自己的双手时,小笠原说著:「哎呀,毕竟渡鸦小弟还年轻嘛。」随后对我露出了垂耳兔般柔和可爱的笑容。
「人家常说,年轻就是不回头。别太担心啦~~」
她说著若无其事地扣住我的手臂往上举起。在死神化状态下,我的右臂和左侧腹仍旧维持那一天的状态,以黑色的物质组成,上头刻著尖锐曲折的发光线条。是因为我重组自己身躯当下的状态变成了原本的预设状态吗?
「我记得之前也提过,像是渡鸦小弟一度失去的手臂等部位,现在是以自然界中几乎不存在的光学异构物所组成喔,和军团的构成物质相同。」
「似乎是这样没错。」
我让视线沿著黑色皮肤上的红线游走的同时点头说道:
「所谓的军团,究竟是什么呢?我们的敌人……这种根本的性质先撇开不谈,整体生态和发生起源也还完全不清楚。话说关于魔法,我也还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这个嘛,虽然魔法的利用方式已渐渐形成体系,但那能源究竟是怎么产生的,目前完~~全是个谜。我们知道的事实其实不比渡鸦小弟听说的要深入多少。艾莉丝口中说的其他世界的人类,也不晓得实际上是真是假,毕竟我们无法确认。顶多只知道军团要侵略我们,因为没有谈判的余地,我们也只能彻底抗战,就这样而已。」
小笠原握著我的手臂一边挥动一边歪著头悠悠说道:
「你知道尼安德塔人和克罗马侬人等种族和现代人类其实属于不同种族吗?当初虽然有许多不同的人属种族,但目前存在的就只剩下我们智人。也许人类天生就注定只有一支种族有资格存活。如果要相信有些物理学者提倡的人择原理,有好几种观测世界的智能生命体可能不太妙吧。也许是因为诸如此类的理由,万一其他世界的人类出现了,那就只剩互相灭绝一途了吧?」
「……还真的只有假设和推论而已啊。」
「是啊。不过要是你有兴趣,下次来我房间嘛。我有些私人调查搜集的资料可以让你瞧瞧喔。」
她笑盈盈地把我的手臂拉向她,害我差点就这么一头栽向她那丰满的胸脯。我想她应该没有其他用意……该怎么说呢,她有点像是把女生之间,或者该说是女高中生之间的相处模式直接套用在我身上,老实说让我有些伤脑筋。也许是因为葬花少女至今理所当然地没半个男的,让小笠原有种莫名的不设防感觉吧。
「……哈哈哈。那个,毕竟我们都很忙,要是哪一天有空再拜托你。」
我委婉地拒绝后,轻轻抽回被小笠原扣住的手臂。她将空出来的手搁在下巴旁。
「其实我们真的什么也还没搞懂啊。不过为了活下去,就算是军团的魔法也好,我们得利用眼前的一切消灭对方。虽然你搞不懂你自己,但我们光是思考并调查如何让你为人类派上用场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说到这里,小笠原停顿了一下。
「所以喽,无论你有什么样的烦恼,对自己的精神状态存有多少疑虑,我终究看不见你的心灵。就算万一你有什么企图,我们无论何时也只有相信葬花少女这个选项。」
半眯的慵懒双眼笔直地凝视著我。
「那么……渡鸦小弟怎么想呢?」
她正在问我能不能相信我自己。
我究竟是什么,这一点现在的我终究还是搞不懂。也许是介于人类、葬花少女和军团之间的某种生物。不过──
「想保护雪野和朋友们……这些与自己有关的人们,这份心情我认为是真的。」
「是喔?既然如此,这样不就很够了吗?」
虽然对我来说是再三确认了觉悟与决心之后做出的回答,但她轻松又乾脆地点头同意,让我不禁愣了一会。
「这样就够了吗?」
「我刚才讲过了啊,没有人能知道你心底的想法。对我来说,你的言行举止就是一切。说穿了,只要你能杀掉军团,其他事情我觉得统统无所谓。我这个人就是抱持这种主张。好了,换上检查服吧。」
从袋子中取出的检查服与过去的棉制品全然不同。上半身短袖、下半身五分裤,上下连为一体。材质类似潜水服,能与身体密合,但是内侧有著犹如印刷电路板的银线。光看这玩意儿就足以让我猜想接下来要进行的检查应该与平常不同。
「那个,检查是刚才玫瑰和特露德也接受过的那个?话说到底是什么──」
「与其说检查,不如说是实验兼调整,还有很多细节。哎,在这里解释你也不会懂吧,到现场再说。我还有些事情得处理,晚点见啦~~」
「最重要的是~~内心~~」小笠原随口哼著歌,从我目前所在的准备室──其实是仓库兼更衣室──移动至隔壁的房间。只要内心是人类,其他都算不上重点。她想告诉我这件事吗?我回想起艾莉丝也曾经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话中的意义可说是完全相反。
她是个难以捉摸的女性,虽然对我的态度看起来满温柔的,但有时对待我就像对待实验白老鼠,有时也会像刚才那样流露出体恤的一面。摸不清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个有趣的大人。这就是我对她的评价。
「……好了,更衣吧。」
因为武装碍事,在死神化状态下穿脱衣物还满麻烦的。武装并非与身体相连,所以想更衣还是办得到。
「可恶。只要先穿上这个然后在安全的地方死神化,不就没有任何问题
了吗?」
我挣扎著勉强穿上检查服,把手臂穿过袖口时,准备室的门开启了。
「啊,不好意思。再给我一点时间,背上的拉炼还……」
我原以为来者是小笠原,抬起头一看却发现走进房间的是一名一头波浪长卷发飘逸,年约十五岁的少女。那色素淡薄的发色与深邃的五官轮廓,看起来应该是西方人或混血儿吧。少女魂不守舍地自我面前走过,从置物柜中取出应该是她本人专用的检查服,驻足于长桌旁。
随后──她流畅地开始褪去衣物,松开裙子,依序解开衬衫的钮扣。纤细的腰身、凹陷的肚脐眼、看起来柔软水嫩的光滑肌肤以及包裹在看起来很贵的蕾丝内衣下的部位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我的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等!不好意思!这里还有其他人喔!」
我吃惊地连忙把手遮挡在眼前大喊。少女维持著那刚褪下衬衫的姿势,缓缓地把视线挪向我。
「啊……」
察觉到我的存在的瞬间,少女尖叫般倒抽一口气,随后便愣愣地睁大了双眼。
棕绿色的眼眸接二连三滚出豆大的泪珠。
「为……什么……」
「不、不好意思。那个……」
流著泪的她跑向手足无措的我,举起了手臂。
──不知道为什么,她抱住了我。
「呜哇!」
在冲击力道之下,我向后倒下。虽然背部硬生生撞上只铺了地毯的水泥地面,但我现在没时间理会痛不痛这种问题。
「喂!很危险耶!」
「原来你在这里啊……」
「咦?」
跌坐在地上的我抬头仰望她。在天花板的灯光造成的逆光之下,她那姣好的身材轮廓映入我的眼帘。单薄的肩膀,一道内凹曲线自腹部连接到腰间,没有一丝赘肉。整体来看身材纤瘦,但胸口的隆起格外丰满,在胸罩支撑的两者之间形成清晰的深谷。少女毫不理会仓皇得说不出话的我,抚著我的头发,把我的头抱在怀中。白色胸罩的精致刺绣紧贴在我的眼边,难以言喻的柔软触感、体温和心跳声直接输入我的五官,只有「现在是怎样」在脑海中不停盘旋打转。我只能像缺氧的金鱼嘴巴不断开合却说不出话。把我的头拥入怀中之后,少女以那酒醉未醒似的动作用脸颊磨蹭我的头。
「菈欧……我一直好想见你……」
与那外表无法联想的流利日语从她唇间冒出,但我不明白那句话的意义。
「啊……?菈欧?」
那是谁啊?
「……咦……?」
听见我的疑问,神情恍惚的少女突然回过神来。彷佛突然从梦中醒来,原本迷蒙的棕绿色眼眸取回了焦点,嘴唇先是紧抿,随后发出爆炸般的尖叫声。
「呀啊──!你、你是什么人!这里可是葬花少女专用的更衣室啊!」
她连忙从我身上退开,用左手遮住胸口,高高举起右手。面对那愤怒之情,我连忙将双手举到与肩同高,表示自己没有抵抗的意思。
「先等等,我也是葬花少女。」
「咦……啊,是喔……那个,对不起。」
少女像是为自己的惊慌感到羞耻,放下了遮掩胸口的那只手,垂下头。
「我刚才不小心误以为你是男性,太失礼了……」
「抱、抱歉。我是男的没错。所以说,呃,请先穿上衣服。」
「你、你是男的?」
少女再度惨叫。
「所、所以我请你快点穿上衣服啊!」
「难以置信!你、你这色狼!」
正中我脸颊的手掌发出响亮的声音。虽然我刻意不去闪躲老实挨下了那一巴掌,但我马上就察觉到其中的不合理。
「等等!根本是你自己没看清楚就脱的吧!为什么是我要挨打啊?」
「少、少啰嗦!有男性进入这地方这件事本身就已经不正常了!等、等等!请不要看我!」
「我又不是想看才看的……唔啊!」
「少狡辩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啦!是我错了!」
我又挨了一拳后闭上眼睛。这时小笠原回到了准备室。
「渡鸦小弟,更衣结束了吗?嗯?你们在干嘛啊?咦咦?男女纠纷?」
「渡鸦……?」
听见我的代号,少女原本愤怒的语气转为敌意。少女转身远离,在我的视野之外迅速地整理服装,然后大步走向通往走廊的大门,伸手握住门把。
「不好意思,小笠原室长。我现在身体不太舒服,检查可以请您往后延吗?」
「稍、稍等一下,小芬。小芬的复检日期本来就是明天喔。你还好吧?」
「……我、我告辞了!」
少女因小笠原的吐槽而面红耳赤,板著脸走出准备室。小笠原垂下肩膀搔著头,拖长了语尾悠悠呻吟。
「啊~~那孩子状况还是很不稳定啊,到何时才能治好呢……话说真有治好的一天吗……毕竟是内心的问题啊~~」
对著喃喃吐露思考内容的小笠原,我问道:
「……不好意思。刚才那个女生我没见过耶,难道她也是葬花少女?」
如果之后要与那女生成为同事,那还真是尴尬到不行。虽然我也希望不要演变成这种状况,但事与愿违,小笠原二话不说就肯定了我的疑问。
「是啊。她的代号是水晶棺(Glass Coffin),大家都叫她芬。毕竟用棺材当称呼实在太触霉头了,但水晶这称呼也不怎么可爱。」
「水晶棺啊。」
果然是葬花少女啊。我感到几分沮丧的同时翻找自己的记忆。葬花少女的代号惯例都出自格林童话,不过水晶棺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印象中好像是跟篇名一样,有个公主被邪恶的魔法师关在水晶棺内的故事。
「然后那孩子啊……嗯~~渡鸦小弟之前和三神监察官见过了吧?小芬就是他的妹妹喔。」
「咦?妹妹?」
我在脑海中比较两人的容貌。三神监察官是尖下巴的螳螂脸;刚才那少女有张鹅蛋脸,眼型也更圆亮醒目。不对,更根本的问题是人种就不同吧。
「这两人未免也太不相像了吧……?」
「不过他们既不是同父异母也不是继兄妹,确实是生物学上的兄妹喔。好像是因为母亲拥有北欧系的遗传因子,所以那孩子长相完全是西方人啊。不知道是返祖现象还是突变,那遗传因子完全没显现在监察官身上就是了。好了,跟我来吧,今天的检查有点特别,要到地下才行。」
把遗传因子说得好像个人的所有物,还真有种科学家的感觉。我这么想著随著招手的小笠原走出房间。她领著我走到走廊尽头一扇看似随处可见的电梯门前。
「电梯向下~~」
走进电梯,小笠原在电梯侧边的操纵面板上按了几个按钮后,墙上的小窗开启,出现了另一个操纵面板。她在那面板上刷过自己的ID卡又通过了手指静脉认证,只见环绕我们两人的蓝白色光圈出现,向上滑动。从声音和气氛来看,那大概是某种扫描吧。
「感觉戒备很森严呢。」
「嗯,现在我们要下降到丧葬局中也只有少数人能进入的场所,这是少不了的。」
不知何种锁解除的电子音效响起,电梯开始往下方移动。在低沉的马达运转声中,对话一度中断。
「对了,请问菈欧是谁啊?刚才那女生好像误以为我是那个人。」
「咦咦~~刚才小芬把渡鸦小弟当成菈欧妹妹?」
小笠原露出了夸张的惊讶反应后,深深叹了口气。
「真严重啊~~虽然死神化之后你们两个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是红色没错……但也只是这样而已啊。」
「严重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小芬是和小雪她们一起杀进这座蝶蛹的残存队员之一……啊,这个我好像没跟你提过?」
「残存队员?」
这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三星期前雪野告诉我残存的队员只有雪野、玫瑰与特露德三个人,所以当时只能靠那三个人加上我用尽所有手段来解放蝶蛹。难道有当时的我们无法取得联系的其他生存者吗?
但是在我发问之前,小笠原举起手制止了我。同时,电梯停止下降。
「已经到了,详情你就去问小雪吧。因为我接下来要忙著指挥大家了。」
电梯门敞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体育馆般的空间。奇形怪状的机械像怪物一样,以要威吓我似的高度、宽度与密度展现在我面前。
「真夸张耶……」
无数的灯具照遍宽敞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太过强烈的空调气流吹在身上带来几许寒意。我呼出一口白烟,但浑身发冷不只是因为室温。周遭的空气充斥著难以言喻的紧张感,室内的气氛本身如同金属般冷硬。
位于房间最深处的是一面厚实的强化玻璃。在玻璃的另一侧,有两座极具电子庞克风格的塔状储存槽。虽然那可能不是扮演储存槽的功能,但若要就我的知识来描述那形状,这个名词最接近。储
存槽延伸出无数的管线,爬满了墙面与天花板,连接至各式各样测量仪器般的机械装置。每个测量仪器旁的职员装扮与其说是科学家更像工程师,每个人都穿著标有丧葬局标志的工作服与防滑工作靴。强化玻璃另一头靠近储存槽的职员们则在头上多戴了一顶像全罩式安全帽的头盔。不对,看那安全帽下缘甚至延伸到肩膀处,也许是一种防毒面具吧。每个人的神情都显得有些神经质,可以想见他们目前面对的应该是某种危险物体。、
「话说这么大的玩意儿,是什么时候设置在地底下的啊?」
面对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氛,我不禁呆站在原地。这时对职员们下达指示后的小笠原笑著说道:
「嘿嘿~~这个啊,叫作魔力增幅炉。装置的功能就如同名称,是用来强化葬花少女的魔法。位于心脏部位的是结晶型立体魔法阵──」
「结晶型立体魔法阵?那又是什么?」
「原料嘛,用渡鸦小弟容易理解的说法来解释,就是蝶蛹的核心。把那玩意儿重新炼制,就得到这个结晶型立体魔法阵。」
「你是说那个核心喔?」
两星期前的事件在我脑海中浮现,我在吃惊的同时蹙眉说道:
「……对我来说是个有点讨厌,或者该说是有点危险的玩意儿啊。」
构成蝶蛹的心脏。当时为了破坏那玩意儿,大家都赌上了性命。
「是没错。不过对人类来说,是从军团手中夺得的战利品喔。有了这个就能增加对抗军团的手段,也能减轻葬花少女的负担。现在玫瑰不是正透过受体管理整个蝶蛹吗?这之中所需的魔力也是藉由这个装置补足的喔。虽然自受体接收资讯或调整只有玫瑰能办到,但维持受体功效的魔力目前是从这里直接输送出去的。」
小笠原轻声一哼,骄傲地挺起胸脯。
战利品。对了,先前白峰在提到结晶型立体魔法阵时也曾用过这字眼。
「还有喔,新宿的特别指定封锁区域之所以能完全封印,也是因为有这玩意儿在背后活跃。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你应该知道吧?」
「功能大概知道。」
特别指定封锁区域的周遭不只有三角锥和封锁线,丧葬局还以圆环状配置了数辆能产生重力场的特殊车辆,藉此阻止瓦砾下的军团苏醒并再度活动。雪野是这么告诉我的。在封锁区域苏醒的军团原本就掩埋在瓦砾之下,此外再加上增幅过的重力使之陷入无法动弹的状态。当然这方法也绝非滴水不漏,因此偶尔也会有漏网之鱼循著地下铁隧道或下水道出现在地表,而我们就得与之战斗。
「该不会那个装置的动力不是科学,而是魔法?」
「是的~~三六式重力场控制特车,其实就是为了魔法而生的终端机。只要有终端机能用,葬花少女之外的人类也能运用魔法。我们之所以能办到这一么厉害的事,就是因为有这座魔力增幅炉!」
「是、是这样喔。」
虽然我也大概明白这很了不起,但由于我没有充分的知识,所以无法正确理解小笠原兴奋的理由。
「虽然现在还没办法把终端机轻量化到让人可以随身携带就是了~~而且啊,现在顶多就只能勉强使用重力魔法而已。毕竟重力魔法是包含在魔法粒子内的基本能力嘛……不过,将来的目标是能够使用其他魔法,而且终端机应该也会逐渐轻量化,也能减轻你们的负担喔。」
她充满自信地如此断言后,低声补上了一句「应该吧」。
「只是终端机的轻量化,目前完全没有头绪就是了~~」
「话都说到这边了,请你乾脆一点骗到底吧。话说、这么大的装置到底是什么时候搬进这里的啊?」
「看起来像是完全相同的两座魔力增幅炉吧?不过其实不一样喔。右边的是这地方被蝶蛹占据之前原本就有的魔力增幅炉二型,之前渡鸦小弟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我们重新调整了这座旧型炉。大家都叫它二型改。至于另外一座──」
小笠原一副「接下来才要进入主题」的模样,情绪更显高昂。
「全新制造,现在正进行启动实验的三型!全力调整中的未完成品!目前派不上半点用场!」
三型。原来在地下停车场时玫瑰提到的就是这个啊。话说,这个人为什么能这么愉快地高声宣布这种事啊。
「这座炉是用渡鸦小弟你们破坏的核心制成的喔。」
「我破坏的核心……不过那个应该彻彻底底被压扁了吧?回收之类的工作不会很辛苦吗?」
「完全不会。因为渡鸦小弟你们破坏得很完整,保存状态佳,大家都很惊喜喔。」
「咦?完整?」
当时我们藉著十四层楼高的大楼本身四万吨以上的质量与重力位能破坏了核心,会得到这样的评语让我相当意外。
「嗯,很完整。因为之前的蝶蛹几乎都是用倾盆大雨般的导弹统统炸得粉碎……呃,该怎么说,总之我们只能到处捡取四散纷飞的核心残骸。这些事就等渡鸦小弟的情报管制解除之后再详细告诉你吧。」
「情报管制?这样不是反而更麻烦吗?就算现在告诉我也无所谓吧?事到如今不管听到什么我也不会惊讶了。」
「不行啦~~渡鸦小弟怎么想是一回事,不过上头已经这样决定好了。我可不想挨骂啊~~」
小笠原又随口哼著奇怪的自创歌曲「别让大人~~太伤脑筋呀~~」,同时将双臂交叉成╳字摆在胸前,完全拒绝我的请求。
「我明白了。我不问就是了……」
「嗯,明白就好。总之这次的蝶蛹管它是碎了还是扁了,我们几乎得到了一整个完整的核心。我们也期待用那玩意儿制成的结晶型立体魔法阵能发挥远远凌驾于目前二型的能力。除此之外,分析这玩意儿也许能更详细地明白一直以来谜团重重的军团生态。简单说,这座三型装满了希望啊。」
小笠原双眼灿然发光,抬头仰望魔力增幅炉三型。
军团的生态啊。
「也就是说只要知道这一点,也许就能分析它们的弱点?」
「就是这样……啊,对了。渡鸦小弟,下次别再用那种战斗方式了。对这里的地层施加过度冲击不太好喔。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底部会被你打穿耶~~」
「这也太夸张了吧,怎么可能打穿啊?话说,地球的底部是指哪里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耸了耸肩如此回应小笠原的玩笑话,小笠原则是苦笑回应:
「很难说喔~~毕竟你的可能性可是无限大呢。」
「虽然我自己也很怀疑……不过,我不会再像那样乱来了。」
虽然当时的状况别无他法,但是让新宿中心区域崩塌的那次冲击以及我在死神化之后对艾莉丝的攻击,在预估的范围外也造成了房屋倒塌或地面龟裂的意外。虽然幸运没有因此造成死伤,但终究不会是我想要多次使用的手段。
「啊,聊天聊过头了。时间不会等待我们啊,要开始测量数据了,把嘴巴的拉炼拉起来~~」
「咦?请稍等一下,最重要的检查或实验的内容,我还完全不知情耶。」
「要开始喽~~全部的准备都完成了吗?」
小笠原把我的抗议当作耳边风,转身背对我,开始对职员们发出指示。同时,用大型头盔完全包住头部的两名职员从强化玻璃墙面上的门后方对我招手。
「渡鸦,到这里来。」
「啊,知道了。」
尽管仍有不满但也不能忽视指示,我便顺从地听从指示。
强化玻璃的另一头气温更是低得令人几乎不由得打颤。冷气简直像杀气般直刺颈部。真有需要这种程度的冷却吗?或者是魔力增幅炉本身散发著寒气呢?我一面思考一面走向房间深处。这时,我突然回想起位在玻璃墙这一边的职员们都戴著头盔。
「不好意思,大家头上戴的那个,我不戴没关系吗?」
「头盔是为了防止魔力增幅炉的魔法污染。你不是人类,不需要穿戴。」
也许是因为紧张吧,职员的话语声冰冷而死板。毕竟现在即将进行大规模的实验,这也许是正常反应吧。不,说起来,像小笠原这样会温柔对待我这种新人的大人也许才是少数吧──我这么告诉自己。
在这之后,职员们在我的四肢贴上了类似电极的装置,又让我戴上一个形状怪异的头部装置。随后他们要求我站在设置于魔力增幅炉三型前方,左右两侧设有扶手的升降台上。
「准备完成。魔力增幅炉三型,保护舱开启。」
小笠原的号令声自扩音器中传出。在职员们复诵指令后,眼前的塔状储存槽的外壳一面旋转一面缓缓往地面方向下降而消失。随后,三层构造的内壁如同莲花的花瓣向外张开。
「升降台,向上。」
在小笠原的指示下,我脚下的升降台开始上升。花瓣中央处竖立著一根高度达三公尺的玻璃圆柱,下方连接著大小不一的无数管线,管线朝著四面八方延伸。我看向飘浮在玻璃圆柱中的白色亮光。
形状是直径约一公尺的立方体。
我一
眼就明白那就是刚才小笠原说明中提到的结晶型立体魔法阵。在那看似金属的表面上,隐约能看见我们或军团使用魔法时会出现的图形或符号。不,那其实是由无数的图形与符号凝聚为立方体的形状。
「渡鸦小弟,能用你创造的魔法阵碰触那个结晶型立体魔法阵吗?什么魔法都可以,但不要发动魔法。」
「我的魔法只能借用白雪的好战者喔……」
我的魔法属性是「暗」,能力是「变换」。据说那能力源自于想要改变现状的强烈愿望,具有未知的可能性。但遗憾的是,目前只能透过借取雪野的好战者这样的形式发动,而且还具有我借用的当下,雪野本人无法使用好战者的缺陷。
「那个就可以了,拜托你。」
「我知道了──末日的果实啊。现身吧,死亡禁果。」
我的黑色魔法粒子自指尖如泉水般涌现。粒子凝聚之后迸射红色光芒,在我手中转变为赤红的枪身。
召唤好战者所使用的句子与雪野使用的相同。虽然我觉得字句有些浮夸,或者该说像话剧的台词,但葬花少女们似乎都将平常绝对不会使用的语句当作咒语,就像是设定对应的快捷键一样。死神化的咏唱之所以会使用格林童话似乎也是因为相同的道理,目的在于无论要召唤好战者或死神化,都能透过语言确实启动魔法,就像巴夫洛夫的狗一样建立条件反射。「无论当下的精神状况如何,就算失去所有集中力,也能确实采取行动。因为我们葬花少女如果办不到这件事,就是死路一条。」雪野曾这么对我说过。
将枪口对准立方体,展开魔法阵。发光的圆圈形成多层重叠的构造向前延伸,在圆圈触及玻璃的瞬间,立方体的亮度急遽提升。表面像液体般产生波纹,形状转变为正十二面体的同时,某种东西逆流到我身上。
「什么……!」
亢奋与晕眩侵蚀我的感觉,我感受到全身的血管剧烈脉动。彷佛受高烧侵袭,视野异常明亮却又模糊,过于敏锐的听觉传来杂音。
那像是强迫性地使情绪亢奋,肉体与精神都相当难受。我无法接纳这样不自然的亢奋感。好恶心。脑袋深处传来沙沙的摩擦声,呼吸不顺畅,全身上下止不住地冒冷汗,彷佛更进一步就会发疯似的。如果被人强迫服用大量兴奋剂,也许就会有这种感觉吧。
「呃!」
为了维持自己的意识,我咬紧牙根。
「OK。连线接上了……感觉还不错喔。应该能直接进入第二阶段吧。好,剩下就交给我们。渡鸦小弟只要继续帮我们维持魔法阵就好。」
小笠原不知为何十分满意,还径自对我下达指示。虽然她话说得简单,但是要维持在随时能施展魔法的状态原本就需要相当大的集中力,而且要在我目前的身体状况下进行──我终于明白雪野为何担忧了。
「这个,还满累人的耶……」
「不好意思喔。我会让你拚到极限为止,请多担待。」
不会吧。冷汗一滴一滴自额头滑落,我握紧了手中的死亡禁果。
甚至有种自己的力量受到增幅后,从自己体内逐渐反噬自身的错觉。
──实验断断续续进行了三小时以上。
在途中休息时,小笠原体恤我的体力状况,为我注射了恢复疲劳的营养剂。但在这超越了极限仍持续进行的极刑之中,这么做也只是徒增痛苦。
结晶型立体魔法阵吸收了我的魔法后接连改变形状,有时是冰晶般的六角形;有时是海胆般的有刺球体;有时像花椰菜的碎形;有时则不知是谁的容貌。
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啊?
这实验是在实验什么?目标是我?或者是对这个结晶型立体魔法阵?他们现在要我做的究竟是什么?称不上疑心的漠然与不安在脑海中打转,思考的轴心在疲劳之中逐渐融化消失。
汗水流入眼中,眼皮阖上。
突然间──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周遭一切彷佛不复存在。
「怎么了……?」
不知谁碰触我沾满汗水的脸颊。冰冷的指尖。那温柔的轻抚让我倏地睁开眼睛。
「小笠原……小姐……?」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正置身黑暗之中。五感异样迟钝,声音彷佛在水中般扭曲。视野朦矓不清。我眯起无法聚焦的双眸硬是想看清眼前事物。
随后我看见了,就近在我的嘴唇几乎碰触到的距离。
那是个女人。裂缝彷佛自口部向外扩张般整张脸碎裂的无脸女性。裂缝的深处填满了漆黑,像是后面藏著无底的黑暗深渊。
「……!」
叫声没冲出口,声音卡在冻僵般的喉咙处。与喉咙相同,身体也像冻僵似的不听使唤。动弹不得。抚著我脸颊的女人手指沿著下巴挪动,直到下巴下方到颈动脉之间那块没有骨头彷佛以尖锐物轻戳就能贯穿的柔软部位,纤细的指尖固执地抚摸按揉。那苍白冰冷的手指像是在确认脉搏,像是在确认接下来要捏碎的生命的形状。
思考陷入空转。
无法理解状况。
这里是哪里?这家伙是谁?现在是怎么回事?
女人的手缓缓地、爱怜地、彷佛拥抱恋人般圈住我的脖子。
女人喃喃细语。那裂开的黑色脸庞整体摇晃著,像是要传达什么似的颤动,但我没听见声音。无法传达,无法理解。
最后女人不再细语,指尖开始施力。用尽全力,灌注了全心全意似的勒紧我的颈部。指尖渐渐陷入我的颈部,好难受,无法呼吸。
封闭在头内的血液寻找出口而脉动。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球正因压力渐渐向外凸出,然而身体依旧一动也不动。女人把脸凑到我的耳畔,再一次细语般颤动。
──为什么……你还活著?
「……咦……?」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倒在地上。究竟是何时倒下,倒下之后又经过了多久,我都说不上来。后脑杓处垫著揉成一团的白色实验袍,大概是小笠原的吧。布料传来不知是洗衣精或药物的些许气味。
那个无脸的女性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啊,是梦啊……」
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傻眼的感觉涌上心头,对梦中感觉到的恐惧也感到几分难为情。一个高中的男性,怎么会作了个恶梦就吓成这样?
话说回来,那梦境未免太有真实感了。那个无脸女性的存在感彷佛仍烙印在皮肤上。我先深呼吸之后试著掌握现况。听得到在空气中回荡的机械运作声,看来我仍在魔力增幅炉的那个房间内。头部装置的感觉消失了,大概是有人帮我拆掉的吧。既然这样,检查算是告一段落了吧?全身充满了用全速跑完马拉松全程般的疲惫感与汗水,只有地面的沁凉带来一抹舒适。浑身肌肉僵硬紧绷,不听使唤。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根原木。意识蒙矓的我挪动视线,光是如此就唤起一阵剧烈疼痛传遍脑门。
「……好……痛……」
察觉到我的挣扎,一旁的职员拖著我硬是撑起我的上半身。头盔的另一端传来模糊的男性说话声。
「醒了的话就回到位置上。你还有预定的进度没完成。」
事与愿违,看来还没结束。
「我、我知道了……」
我用手撑向地面站起身,但马上膝盖一软跪倒在地。晕眩一阵又一阵,止不住的冷汗直叫人不愉快。
小笠原见状挥了挥手说:「够了够了。」虽然她也同样戴著头盔,但从肢体动作马上就知道是她。
「好了啦,德田。我刚才不是说够了吗?大部分都结束了,今天的实验就到此为止。那边的渡鸦小弟也别说什么『我知道了』啊!认真过头了吧!」
「但是室长,光是这样结晶型立体魔法阵的炼度不足。我们必须尽快完成才行。」
炼度?什么东西?
「我们有尽早歼灭军团的必要性。」
小笠原口中名为德田的男性无视小笠原的制止,把我的背推向三型。虽然那应该只是轻微的力道,却几乎把我整个人推倒。小笠原连忙撑住了差点跌倒的我。
「继续下去毁了渡鸦小弟,这样不就本末倒置了吗?渡鸦小弟可是无可替代的唯一案例喔,能珍惜的时候就该好好珍惜。」
德田摇了摇头,口中说著「室长」,整张脸皱成一团露出无法接受的神情。表情中透出的焦躁彷佛受伤的野兽。
「这里毕竟原本是预定要舍弃的场所啊,这样下去──」
「虽然我自己刚才说过实验要进行到极限为止,但现在已经超过极限了吧?我们还有时间。以前的伟人不是讲过吗?欲速则不达。」
「……没关系,我没事。小笠原小姐,我一定……还能继续下去。」
毕竟我勉强还能站著,嘴巴和手指也能动。我挪动双脚时,小笠原斥责道:
「好了啦,我不是说够了吗?在这种虚脱的状况下继续实验也只是浪费时间。」
「可是室长,万一失去了水晶棺,三神监察官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也许吧。不过我说今天收工就是收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