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2月12日(五)

site04 相川实优羽 ——————————————————

「请你告诉我你的『未来影像』。」

讲这句话呀,好像是要跟人告白一样——

没错,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在实况的开头,用着几乎没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呢喃出的这段讯息,我觉得像是一封写给陌生人的情书说。

我看了一下摆在眼前的笔电蛋幕。萤幕上头的网页显示着我当下正在转播的节目。

画面中不断地涌入观众输入的留言,从画面右侧往左侧移动。

「好久不见」、「小幽语好可爱呀小幽语」、「告诉我你的真名」、「你真的是占卜师?」、「我今天也好期待」、「骗人的吧」、「声音好煽情」、「什么嘛贱人一个而已」。

看到这些内容我好想叹气,但拼命地忍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闹了。话说回来,光看到脸就称呼别人贱人这种事无敌超过的说。」

「幽语!你忘了打招呼!」

我看见在房内一隅看着现场状态的朋友小知急急忙忙地举起了手板。她一直以来都在帮我转播这个节目,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其实,一开始说要弄这个节目的人就是她。

插图99

我立刻切换自己的情绪,戴起了垂放在背后的连帽外套风帽。

我边整理着浏海,边朝着笔电内建的镜头送了个秋波给大家。而笔电画面中的我也同时做了一样的动作。

「大家好。跟第一次收看的朋友说声『你好初次见面』。跟再次收看的朋友说声『一个礼拜了好久不见~』。我是实况主幽语。今天也十分感谢大家收看『幽语的niconis生占卜☆』,3Q。我无敌高兴的。希望大家能够喜欢今天的节目内容♪」

幽语,这是我在这个节目中的名字,当然不是我的本名。只是把本名相川实优羽稍稍变化一下所创出来的简单昵称。但是这样的昵称我觉得好可爱。我现在已经非常喜欢这个称呼了。真的很感谢帮我想出这个昵称的小知。

我不经意地看了一下观看人数。哇,已经超过一万人了。我坐在镜头前明明才过了二、三分钟而已,超猛的。不过一想到几乎所有观众都是男性的时候,我却感到了一丝丝寒意。这个节目的收视群有九成都是男的说,根本不像一个占卜节目会出现的比例嘛。不过话说回来,当人数超过五万人的时候,不就和在东京巨蛋的舞台上举办现场占卜秀一样,想到这里我又觉得更恐怖了。

我还是别想太多好了。

最初我是被想弄个节目的小知拉着,半推半就地在家里开始了会员实况。但是运气不错的是,这个节目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有了人气,而且收看人数第一次超过五万的时候,niconico动画的官方营运人员就来邀请了。所以,那次之后,我的节目就升级成为了官方实况。很猛吧?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好像骗人的,但全部都是真的喔。

我打完招呼后,留言立即增加。

「小幽语好可爱呀小幽语」、「讨厌啦,这孩子,怎么会这么可爱」、「你今天也好可爱」、「好想舔一下」、「声音好煽情」、「好想舔一下头发」、「好想舔一下脖子」、「好想舔一下眼球」、「好想舔一下耳穴」、「你们,一直舔一直舔,吵死了WWW」。

「你们不能因为自己是小狗狗就那样一直用舌头来~超恶心的啦!」

我一边苦笑一边小小地警告着他们。但是,「舔这个动作是用舌头没错啊。转得真好,谁来称赞一下W」、「觉得傲娇」、「我想要多舔一下!」'「鼻孔里面我也想舔」、「恶心也没差!」、「谢谢你的白眼!」、「多骂一点!」,他们的留言根本是变本加厉,恶心程度大增五成。

「如果出现比现在更恶心的留言,幽语我会删掉喔。真的不能饶恕。」

说实在的,我很不喜欢他们这种留言调调。毕竟,我只是想要试试我的占卜能力而已……

没差,反正被人这样奉承也不错。但是最近实况的时候,一直会有这种人身攻击的声音跑出来。这让我没办法专心占卜,还因此累积了不少压力。

算了,抱怨也没什么用。

我「咚咚」地轻拍了自己的双颊,重新调整好了心情。

「好啦!那就快来占卜吧?啊,开始前,先来说明一下这个节目的规则感觉比较好的样子喔?」

我尽量以活泼的态度,清楚说出自己想说的事情。这么做应该就不会有所谓的事后纠纷。这是我和小知讨论过后决定的方式,也是幽语这个占卜师的风格。毕竟决定好的做法就要贯彻到底。

「那么,我就来简单说明一下。这个节目就如实况标题所示,是由我,也就是自称占卜师幽语的我在实况中进行公开占卜。在这个节目中我会自动称呼大家是『苦恼的小狗狗』,还请多多指教哟。苦恼的小狗狗参与节目的方式则是无敌划时代的喔。想要我帮你占卜的人,居然、只要——打电话到幽语的手机就可以了!问卦占卜☆时灵时不灵☆谁会被挑中,一切都是命。」

当然他们打的并不是我私人手机的电话号码,是专为这个节目去办的门号。拜这节目所赐,让我拥有了两支手机。其实第一次实况的时候,我公布的是私人手机号码。但是小知后来阻止了我这么做,因为她认为实在太过危险了。

「规则就是这样,你们准备好了吗?幽语的电话号码在这~里。」

我一边用键盘敲着电话号码,一边打开了手机的电源。

过没一会儿,这组电话号码就出现在画面上的实况主专属留言栏位当中。

同一时间手机的铃声也响了起来。

「哇,大家手脚也太快了吧。」

但是,铃声马上就中断,转入了语音信箱。

这是我故意的。

就算拨通这支手机也不一定会接通,因为这支手机已经被我设定成响铃三声后马上就会进入语音信箱。

而我会在三声响铃结束前,决定要不要接起那通电话。而且接或不接并没有一定的标准。硬要说的话,就是看我的心情而定。

总之我没有马上接起电话,从连帽外套的口袋取出占卜要用的一叠牌卡后,放到了桌上。

这组牌卡很像塔罗牌,但有些不同。

——这些是反映实优羽内心的镜子,是实优羽的阿尼玛斯喔。

此时我脑中闪过了爸比的话语。

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好,那么我就来挑出今天第一位苦恼的小狗拘?」

一直有人打电话进来。接二连三地响个不停的铃声,也接连不断地马上就转入语音信箱。

我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着手机画面上显示的电话号码,同时算计着要接起电话的时机。

其实某种程度上必须吊一下观众的胃口。这是我转播了十二次这个节目后所获得的技巧。

「很好,就决定是你了!我按。」

我按下了通话钮,接起了刚刚打进来的电话。而且马上把手机调成扩音模式展开了对话。

「喂。这里是nicsico生占卜。」

「啊、咦?啊、你好。哇,我打进来了!」

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位无敌兴奋的男子声音。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啊、那叫我『Q弹Q弹』。小幽语,万事拜托了。」

「好,也请你多指教。」

我面对镜头低头行了个礼。

「那,『Q弹Q弹』先生,请告诉我你想要占卜的苦恼。」

这位先生想要问的,简单来说就是恋爱问题。

——喜欢一个公司的同事,但是对方绝对不会把他当作谈恋爱的对象。他觉得告白的话一定会被那个人讨厌。但又想鼓起勇气跟那个人告白。所以他想请我占卜一下这段恋情是否会开花结果。

这虽然是个相当典型的问题,但是从他的声音听来,感觉他已经苦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了。

因为他刚才曾提到是公司的同事,所以这位「Q弹Q弹」先生也已经出社会了吧。这样的男人居然会这么认真跑来找我这个年纪比他小的女高中生帮他占卜。

我,究竟能不能回应他的期待呢……?

「OK。幽语的niconico生占卜,要开始喽!」

我宣示了一番。

我拿起了那叠牌卡。洗了洗牌后,以盖牌的形式随兴地将牌卡摊在桌子上头。

一般来说,占卜时会用塔罗牌的大阿尔克那牌组。但是,我不是。

这组牌卡是我自己作的。牌面印的图像,每张画得都很烂。而且画的全都是一位小女孩和拥有人类身体的狗——我称之为犬男。

每一张都是我小时候用蜡笔画的。

这些图像都是爸比特地帮我拍成相片保留下来的。而我只是把那些相片印出来作成牌卡。

牌卡总数为二十二张。小时候的我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居然画出和大阿尔克那牌组张数完全相同的图像。如今我则是擅自把这组牌称为「狗狗阿尔

克那」。

此时,我继续洗着摊在桌上的牌卡。

同时胸口深处,开始出现一种刺痛的感觉。

——每次都会这样。

这股胸痛,只是错觉。

因为我很害怕。

每次在占卜的时候,就会有种想要逃跑的感觉。

因为,如果占卜出不好的结果时,该怎么办。

如果因为我占卜出的不好结果,对那些发问人的未来造成不好的影响时,我该怎么办。

虽然,占卜只是先行看透已经尘埃落定的未来而已,会有影响也不会是我的错——能这么想的话,事情的确就相当单纯。

可是对发问的人来说,这些再怎么听都只像个不想负责的借口而已。

毕竟我在现下这个瞬间,随便就可以打乱一个人的命运。

所以,我很害怕占卜。

但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有停下占卜的手。因为一定得继续下去。

过了一会儿,我洗完了牌后,再次将牌卡堆叠了起来。接着我从这叠牌卡的最上方依序拿起十张牌后,以盖牌的形式配置在桌面之上。

这个配置方式,和卡巴拉的赛费罗特生命之树如出一辙。以塔罗牌占卜来说,属于有些特殊的占卜方式,先前我好像还因此被职业的占卜师斥责过一番。在他们眼里我铁定是邪门歪道吧。

这棵树上有十颗圣球。而我的牌卡就是配置在这些圣球的相对位置上头。

十张牌卡都被我覆盖着。至于要翻开哪一张牌,取决的是占卜内容。这次是恋爱相关的内容,所以——

第四颗圣球最适合了。

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后,将手指放到了赛费罗特生命之树位在右行第二排的牌卡上。

「……开启吧,Chesed!」

Chesed是意味着「慈悲」的圣球。同时也是「神圣之爱」的象征。

虽然也没有一定要喊出圣球的名称就是了。不过之前小知曾建议我「在关键的时候准备一句固定的台词会比较好」,所以后来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这样讲。

我看了一下萤幕,发现观众就是会在我讲完这一句话后大量留言。

「来啦——!」、「关键台词!!」、「爱上你了!」、「感觉很中二病W」、「好可爱!」、「chesed小姐和我结婚吧!」、「小幽语的恐怖图片集?」、「画得不好看但很有个性的风格」。

……一群蠢蛋。

我轻轻地晃了晃头,决定把这些闲言闲语忘得一干二净。

我聚精会神地翻开了覆盖在桌面上的第四张牌卡。

接着抢在我确认这究竟是哪一张牌之前——

也就是翻开牌卡的那一瞬间,有一道模糊的影像已经窜入了我的脑中。

彷佛就像连续剧之类当中会出现的走马灯一样。

——我看到的是两位穿着西装的男性。两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看起来相当愉悦地聊着天。

「……这。」

此时我的视野变得刺眼,我猛然回过神来。

我重复眨了好几下眼睛,确认着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我失去意识的时间大概是一秒多一点。

事情就是发生在那个刹那之间而已。但是,我看得一清二楚。

我自己把那种影像称为「未来影像」。这是我打从小时候就拥有的、类似通灵的能力。

虽然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能力,但是当有人和我说话时,我可以透过这种能力看见那个人的未来片段。

我想这就是一般称作「天眼通」或「预知力」的能力。

不过,刚刚看见的未来影像,或许有点奇怪。因为感觉和发问内容就是有那么一点出入……

我确认了一下刚才翻开的牌卡。

第四张牌卡上画的是一位女孩和一位倒立的犬男。女孩和犬男的脚已合为一体,呈现类似两面镜子相并的状态。犬男全身是血,倒卧在地,看起来已经死了的样子。

「……『倒吊犬』。而且是逆位。」

拿塔罗牌来说,这张牌就等于其中的「倒吊人」。而所谓的逆位就是从我的方向看过去,牌卡的位置呈现上下颠倒时的状态。

「唔……」

看见这张牌后我恍然大悟了。

我将视线重新移回镜头,并且开始对发问者说话。

「『Q弹Q弹』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就是你喜欢的人,该不会,不是女生啊?」

「咦……!?」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讶异的声音。

观众也开始贴上对此感到一头雾水的留言。

奇怪,「Q弹Q弹」先生居然陷入了沉默。但是也不能由我来打破这个僵局。因为我觉得这么做会让人觉得我有诱导的嫌疑。所以,我决定静静地等他想要开口说话的那一刻。

结果。

「太厉害了。看来没有事情可以瞒得了幽语……是的,没错。我喜欢的人……是男的。」

我听完这需要十足勇气的自白以后,「呼」地吐了一口气。

「啊!」、「是Gay」、「我是女的但我湿了」、「这发展真是出乎意料啊!」,我无视这些无来由地热络起来的留言。

「我,是同性恋……但是,对方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所以我很清楚,如果跟他告白的话,我一定会被他讨厌的……可是,我还是喜欢那个人,我根本无法压抑喜欢他的心情……」

电话那一端的声音,开始夹杂着哽咽。

这个人,绝对无敌痛苦的。痛苦到认真地来寻求我这种素人占卜节目的帮助。

不过,可以不用担心唷,「Q弹Q弹」先生。

「你大可不用放弃喔。真的。」

「咦?」

「因为我看见了未来影像啊。你,和你喜欢的人,在那聊着天,一副无敌恩爱的样子喔。」

「那、那你的意思是……」

「找个对你们俩而言重要的日子,去跟他告白吧!那样的话,我想他会了解你的真心的。」

「真、真的吗!谢谢你!幽语你是我的神!谢谢!」

他用一种极为兴奋的口吻诉说着感谢的话语后,挂断了电话。

唔~太好了。还好没看见不好的未来……

即使我看见的是发问人的美好未来,但我的内心却没有和他一起雀跃的余裕。

就单纯只是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才注意到,我的手正在发抖。其实每一次占卜,都会如此。

为了掩饰发抖的情况,我迅速地叠好摊在桌面的牌卡。

瞥了一下萤幕后,发觉留言量已经暴增。

「太强了——」、「被她说中了啊!!」、「幽语是神啊!也就是所谓的God啊!」、「是真的占卜师啊!」、「幽语的能力可不只这样喔!」、「我舔!」

「不是叫你们不要乱舔了嘛。」

超恶心的。

但是,却觉得有点好笑。

「那么,就请下一位苦恼的小狗狗打电话进来吧。」

我话都还没说完,手机的铃声已经响起。

第二位发问人是个女生。她要问的是一个月左右前遗失的重要戒指,也就是要请我协寻失物。

和第一位发问人一样,我用牌卡进行占卜。这次掠过脑海的未来影像是一位应该是发问人的女性,探头察看车辆后车厢的身影。

我将车子大致的形状和颜色——因为我不太懂车子,所以无法确切说出车种为何——告诉她之后,发问人发现她的车子和我描述的内容居然完全一致。此时我赶紧告知她,她要找的戒指就掉在后车厢的里侧,而发问人便立刻去确认车子的后车厢。之后她不到三分钟后就回到电话前,兴奋地和我说「找到了!」。

像是戒指这一类的东西,在失物协寻当中算是很容易找回的。特别是贵金属类的物品,因为我觉得它们很像电脑的硬碟,人们的各式心情都留存在其中。

接着是第三位苦懂的小狗狗。

接通这次电话的人,是一位声音中性的男子。

「啊、幽语吗?我啦是我!我是钱形啦~不过,这是我的昵称而已喔。哇~我好高兴喔,能够这样子跟幽语说话。超幸福的,我今天可能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说,嘿嘿☆」

糟糕。这个人超嗨的。而且超爱装熟的。说话方式又超像小孩子。

我虽然想了一下是不是曾在哪儿见过他,但是完全想不到有过这个人的存在。

「用钱形先生称呼你,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其实正确来说我应该要讲『哩贺我是钱形』。毕竟我很崇拜钱形警部。」

「哈?钱形警部?很抱歉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哇啊,现在的女高中生不知道这个人吗!?马上就出现代沟了喔……」

「别、别放在心上大叔。」

「才不是,我才不是大叔咧!我今年才二十六岁!」

这个人,感觉很难搞。

「顺便跟你说,我崇拜你,跟崇拜钱形警

部差不多喔。女高中生占卜师这种特殊性,我太爱了啦~啊、对了对了,我有问题想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兴趣是什么啊?」

「咦、突然反问我问题是哪招呀。明明才二十六岁怎么那么像大叔。」

「应该快把电话挂掉」、「这家伙超有事」、「幽语,你不用理他」——此时观众的留言也净是这等反应。

「啊、我要问的问题不只一个喔。我还想问,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生?希望你尽量不要回我『体贴的人』之类的老套答案。还有啊,你想不想成为偶像艺人呢?如果你有那个意愿的话,我会全力奥援你的。我好歹是个公务员,收入算不错的了。不过我这么一说,会不会已经变成庶民的敌人了啊。」

「假如你没有事情要问的话,我要挂电话了喔。」

我忍不住用一种冷淡的口吻和他说话,但看到小知的手板上写着「冷静点(′˙ω˙`)」之后,又因觉得太过可爱而差点笑了出来。

谢啦,小知。

「啊!别挂!别挂我电话!我可是你的粉丝喔!」

电话那一侧,钱形先生显得相当慌张。

「那么,钱形先生。你想要问什么事情呢?」

「对了对了!就是啊,什么事情你都可以占卜吗?」

「……嗯~基本上。」

我能看见未来影像的力量,基本上可以回应任何问题。

不过我无法选择透过能力所看见的光景,因此那个景象对发问人好还是不好,这我也不得而知。

「那我问你。」

虽然我希望他不是来质问而是来询问我的……但一想到反驳他的话又可能引来他的长篇大论,所以我就先忍了下来。

「幽语,你知道有名男子实况一个人捉迷藏的事吗?」

那是最近在网路上造成话题的社会案件。我也从喜欢八卦的同班同学那儿听过一点。

或许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钱形先生的声音好像变了。突然变得很正经的感觉。

「务必请幽语帮忙占卜一下那名行踪不明的男子的下落。看看那名男子人究竟在哪?还有他是不是还活着。」

「……」

所有观众也纷纷输入感到困惑的留言。

一直以来,收看这个节目的苦恼小狗狗会询问的,不外乎是恋爱问题,或是失物协寻,要不然就是未来运势之类的问题。基本上都是找我占卜非常个人的事情。

但是这位钱形先生却不是如此。

偏偏他希望我占卜的是某事件被害人的下落,而且这个事件还惊动了当今社会。

以前有一阵子好像也很流行这一类的电视节目。节目内容就是自称能够通灵的人使用天眼通寻找失踪者。虽然后来证实那些内容全都是骗人的就是了。

我压根儿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找我占卜这一类的事情。

「幽语,怎么了吗?你没办法占卜吗?」

「……」

也不是办不到。

就是提不起劲而已。

但是,如果占卜这种社会案件的话,我又很怕会看到不好的未来影像。

我的胸口深处又开始抽痛了起来。

不过,观众的留言中,多数意见认为我应该帮忙占卜。

我不动声色地窥探了一下小知的脸色。此时她正以不安的神情注视着我。但却没打算要举手板的样子。

我该怎么办——

我用力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

我瞪着笔电的视讯镜头。

——实优羽,你的力量不会出错的。放手去做没关系。

「我试试。」

我毅然决然地拿起了牌卡。

好恐怖。虽然真的好恐怖,但我一定要有自信。

这也是我和爸比的约定。

一如以往,我将亲手自作的牌卡一张张地,摆放至赛费罗特生命之树圣球的相对位置

这次要翻开的是——

「开启吧,Yesod!」

第九颗圣球,意味的是「基础」。

当我翻开中间那行,位在第三排的牌卡时。

「……!」

我的脑中,被用力地塞进那个画面。

——我正仰望着波纹摇晃的水面。明亮的天空,是因为满月高挂的缘故?但感觉似乎身在水中,视野相当模糊。看来月光无法穿透至水底,四周昏暗,我只能很勉强地看到周围有很多类似影子的物体摇摇晃晃地浮动着。

「水底……好暗……而且不只我一个人……」

我自己甚至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脱口说出眼前所见的光景。

这种景象,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在未来影像中我明明不会有任何感觉才对,但我却对眼前看似冰冷的水产生了错觉,不禁发起抖来。

「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小幽语双眼失神了」、「实况突发事件」,我看到这些留言后,吓到用力捂住自己的嘴巴。

「那个……」

「幽语,发生什么事了吗?有看到什么吗!?你有看到对吧!?你刚刚说的水底,是什么意思!?那个男的还活着吗!?」

他一个人在那儿说个不停。

我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这时才发现我已是口干舌燥。

我看了一下翻开的牌卡。

「是『审判犬』的牌……」

牌卡的图面是一位吹着喇叭的犬男,以及一位在那喇叭前面头颅炸裂、满身是血的女子。

「那个男的,人在水里,他的四周还可以看到很多人。空中是一轮满月……」

「他还活着吗!?」

「是活是死我——」

面对钱形先生的问题,我——

「现在他还活着。」

我硬是如此改口了。

「但是,这之后的未来……我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我低下头去。

我一面低着头,一面想着方才的未来影像。

那到底是种怎样的情境?我到现在还是想不通。

在水中这一点应该是没错。

该说是身体出现了一般未来影像中不曾有过的感觉吗?还是该说那是错觉吗?但如果是错觉又太过真实了。那种水传来的冰冷感受就是如此,但出现的不只有这种感觉而已。

当下我呼吸无敌困难。我根本觉得我真的溺水了。

这应该不会是死亡的未来影像吧……不是就好了。我相信应该不是。

不过,这个未来影像并无法让人感到愉快。

我切断与钱形先生的通话之后,想试图转换一下心情,因此故作开朗了起来。

毕竟「幽语」永远是位开朗的女高中生。甚至有些时候,扮演这种人格特质还比较轻松。

此时小知举起写着「差不多要结束了吧?」的手板。但是我微微地摇了摇头。

毕竟我尽量不想在乌烟瘴气的情况下结束转播。

「接下来,是第四位唷。」

我面朝镜头呼喊着。

电话铃声又再度响起。

这次我没吊他们的胃口,直接就接起第一通打进来的电话。

「你好,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名字这种东西,不需要吧?话说,你,究竟,从官方那拿、拿了多少啊?」

「咦?什、什么拿了多少?」

「钱啊,你有拿吧?不对,你是有给钱吧?目前为止所有来问问题的人,全部,都、都是你花钱请来的吧?」

这是讨厌占卜的人吗……

真烦,抽到了一支大烂签,真有点——不对,是非常后悔接了这通电话。

应该听小知的话,刚刚那时候就结束今天的节目。

之前niconico动画的营运人员也曾说过,观众越变越多的同时,唱反调的人也会跟着增加。他们也曾建议过我不要和这种人扯上关系比较好。

「你不相信占卜吗?」

「也、也不是。像电视上那种,运、运势占卜之类的,我完全能够接受。但、但是你的占卜,我就,没办法认同。那算什么东西啊?」

对方的说话方式既小声又含糊不清。与其说是恶心……用毛骨悚然来形容其实更为恰当。

难道他只是为了想找我碴才打电话进来的吗?他是不是有欺负女高中生之类的愿望啊?

真是无聊。

真希望他能好好地让我占卜一下。

我忍下想要咂嘴的念头,打算挂断这通电话的时候——

「十年后的我。」

「哈?」

「帮我算一下,十年后的我。」

「十年后……」

自己明明不相信占卜,却又冷不防地要我帮他算一下。

这个人还真难搞啊。但是他想问的内容还蛮一般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我也可以在这个时候跟他说「我不帮你算」……

「嗯~,OK!我就来占卜一下十年后的你!」

我很勉强地重拾笑容,问了对方的个人资讯。

这位男子二十八岁,男性,现在待业中。

「那

么,niconico生占卜,要开始喽!」

如果是个好结果,或许这个厌恶占卜的人也会稍微改观吧。或许也会因此认同我真的拥有这项能力。

不过,这些都只是我给自己帮他占卜的借口罢了。

其实,也许只是因为我有点太认真看待这件事而已。

我将洗好的牌卡逐一配置在桌面。

从放在身旁的手机话筒中传出阵阵嘟囔的声音。发问人好像正在自言自语着。我真的觉得他这个人越来越恶心。暂时先不理他好了。

这次要翻开的是——

「开启吧,Kether!」

第一张——我翻开了放在赛费罗特生命之树顶端的牌卡。

此时我见到的景象是——

「二〇二六年的月历……整齐的公司办公室……你的工作好像会用到电脑。而且不是笔记型电脑之类的,而是更大型的电脑。」

我也不知道究竟这个答案对发问人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毕竟,我无从选择。

第一张牌卡是「愚犬」的逆位。牌卡的图面是趴跪在地上的犬男,正咬着一位全裸女子的手腕。

咦,这到底……

这张卡代表着不确定。而且,还是逆位?

「哈哈哈,啊哈哈哈!哇哈哈哈!」

电话那头响起了男子歇斯底里的尖锐笑声。

「这结果真扯!刚好证明了你是个大骗子。被我摆一道了吧!这占卜根本不够格,你这个业余的!」

「我、我才不是什么大骗子咧!我确实有看见你的未来影像——」

「啊——我忘了跟你说,我是个只剩下一年可活的癌症末期患者。」

……什么?

「你说你看见了十年后的我?最好是啦,垃圾!」

「你怎么可以,这……!难道你一开始就打算骗我了!?你能证明你只剩下一年可活了吗!?」

「啊?那要不要待会儿就见个面?要见的话,我是没差。这样也可以把诊断书拿给你看。」

——好痛。

胸口深处的刺痛。这股疼痛自从开始替这第四个人占卜后就越发严重。

手部的颤抖也是,不管我再怎么用力紧握也无法遏止。

「而且我还有严重到要被医生限制行为的电磁波过敏症。欸嘿嘿,你知道什么是电磁波过敏症吗?不知道的话就快去查,你这个臭业余的!像我这种人最好能做需要用电脑的工作!哇哈哈,笑掉我的大牙!喂,你现在觉得如何啊?被人看破手脚是怎样的心情呢?」

画面上的留言更是一片兵荒马乱。虽然还是有担心我的人,但是大部分都是等着看笑话的心态。

我不禁紧闭起双眼。

远处传来一阵声音。那是一群小孩,既天真又残酷的笑声。

我相当清楚。那些都是幻听。因为这阵声响,是我小时候针对我而来的笑声。现在,这个瞬间怎么可能还听得到。

前方紧闭的眼皮底下,浮现出一对像是见到怪物般恐惧的眼睛。

那是妈咪看我的眼神。

——啊,完蛋了。

小时候,我总是努力地承受这种笑声和这种视线。

我的记忆不断地倒流。平常总是刻意不去碰触的儿时记忆接二连三地浮现。

所有事情的开端,是发生在我还没进小学之前。

那时我画了很多现在牌卡上的那位犬男和少女。而且刚好有二十二种形式。我不断不断地重复画着同样的图画。

幼稚园的老师和朋友觉得我很怪异,还因此嘲笑我。然而即便如此,当时的我认为无论如何我都要继续画下去,结果我就像是被附身了一样,不管在幼稚园,还是在家里,我都未曾放下过画笔。

最后,我在画图的时候,开始可以看见不属于当下的景象。

例如,我可以看见邻居失踪的猫身在何处。或是被午后雷阵雨淋得全身湿透的妈咪。

这些是未来的世界。我在不知不觉中预知了未来的景象。

最初笑着听我说这些事情的妈咪,到后来也逐渐感到厌烦。

但是就在某一天,我看见了决定性的影像。

那是妈咪被车辗过的光景。

我拼了命地拜托妈咪,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不过,无视我的哀求出门采买的妈咪,真的就在我的眼前被车辗过……

我居然回想起来了。那段,我活到现在为止最为痛苦的时间。

我,很孤单。

没有人能够理解我。

我和其他人不同。我自认是个异类。

「我的……未来影像怎……么……」

我紧咬着嘴唇,眼泪夺眶而出。

爸、爸比——

「我,果然,是错的……吗……?」

一直以来,我从未出过一次错。

都是百分之百命中。我看到的景象,后来都有真实发生。

但是今天,我第一次出错了……?

我想,或许是对方撒谎。但是我又没有办法证明。

即使被医生宣告只剩一年可活,但是他继续活个十年的机率也并非完全是零。不过,听在别人耳里,这种解释就只是个烂借口罢了。

而且现在,我也觉得有将近五万人正看着我,嘲笑我。

我看不见那些人的脸。

但是我的面孔一堆人都看得到。

好恐怖喔……。

笼罩在这针对性十足的恶意之中,我彷佛又回到小时候一样,就只能抱着膝卷曲身体。

——救我,爸比。

小时候,唯一一个会对我伸出援手的人。就是爸比。

爸比帮我把我画的每一张画都照成相片。我用力地握住那一叠用爸比照片做成的牌卡,紧紧地抱在胸口。

当我张开眼睛之后,发现我蹲在一处花田的正中央。而爸比就和小时候一样站在我的眼前。

他微微一笑,将我搂在怀中。

爸比身上的温暖,让我整个人依靠了上去。

从前每当这个时候,爸比就会在我的耳边轻语。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死吗?

我大吃一惊后立刻将身体抽离,然而爸比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容。

就算我逃跑之后,他仍旧带着丝毫未变的表情追了上来。

最后我的手被他抓住了。

爸比开口说道。说着他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你知道吗?实优羽。

停。不要说了。

——你知道吗?

不要再说了!

——一切都是你的占卜害的啦!

「……!」

在我回过神的同时,我手上紧握的牌卡也滑落至桌子下方。

我猛然拉起了连帽外套的风帽,用力地往前一戴。遮住了脸,使力地环抱住自己。

上一次像这样憋着不哭出声音,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自己这种凄惨的未来,我居然连偷看一眼都办不到。

「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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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房间位在地下二楼,是一处连有关人员几乎都没办法靠近、位在一条极长走廊底端的地方。

这里之所以闻不到医院独特的消毒水味道,是因为这个房间几乎与外部隔绝。为水泥墙环绕的杀风景内部装潢,说这里是核灾避难室应该也不会有人怀疑。

在这没有一扇窗户、一丝阳光都照进不来的房内,数名男子坐在中央呈现扇形分布,而房内唯一的光源就是来自他们手上平板电脑画面透出的蓝光。

可能是如此的昏暗让人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个房间已永远被无尽的黑暗给吞噬。或许是为了营造出这种错觉的缘故,房内刻意未设置任何家具,甚至连一个摆饰都不存在。

「旧约圣经中的某个预言曾流传,当末日降临之后,所有人身上都会被烙上代表恶魔的『666』刻印,没有这个刻印的话,就不被允许活在世上。」

一名身穿胭脂红西装的男子站在对坐成扇形的那群人正前方,以夸张的口吻说出这番话。

坐着的那群人每一个都年长于这名男子。不过男子仍旧以毫不掩饰的高傲态度,像是在演讲似地说着话。而这正意味着,此男子才是这场集会的中心人物。

「当然这只是神话而已。不过在现实生活中,人在诞生的那个瞬间,不也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是掌控其他人,还是被其他人掌控。」

听完男子这席话后,坐在底下的那群人之中,有一位曾担任过首相、名叫羽斗山的众议员打断了男子的话。

「说得还真好啊,鹰栖老弟。」

那张脸上挂着苦笑。

「这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成像是某种邪教组织,还是某种怪异的秘密结社啊?」

「你这么说我好心寒。」

这位身穿胭脂红西装、被称为鹰栖的男子并未特别显露出扫兴的神情,他重新面向了羽斗山。

「我可没打算玩光明会那一套,也

没陶醉在自己的话语里面喔。」

「不过就像羽斗山议员所说的,现在根本不是沉浸在崇高的神话或传说里的时候吧?」

这次插话进来的是一位身着白衣、看起来相当正经的男子。他的白衣底下则整齐地穿着衬衫打着领带。

「有关的场教授您所说的,我一直都是在讲现实生活中的事。我是想先让大家能够清楚地了解我们的立场,所以才会站在这里说这些话。」

鹰栖好像在征求同意似地,缓缓地环顾了坐着的所有人。

「而且,我是站在掌控一切的立场上喔。」

此时全员手上的平板电脑上,同时显示出相同的画面。

那个画面里拍摄的对象有海豚、有鸟儿。但却不是记录着它们在大自然中可爱身影的画面。

这些都是人工饲养在屋外水槽和巨大鸟笼中的动物。

「这些海豚和鸟身上都有注射晶片,而且可以透过遥控装置从远端进行控制。这些都已经进入实用阶段了。只要对分泌大脑各种物质的器官发送电子讯号,就能让那只动物在相当自然的情况下感到疼痛,或是产生喜怒哀乐的情感。这个技术,就像大家已经知道的一样。」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发一语地点了点头。

「在不知不觉之中受到别人的操控,也并非完全是一种不幸。当然,操控他人这件事情本身绝对不是一种罪恶。因为操控者甚至可以赋予被操控者世上所谓的快乐。回头看看历史就可以知道,过去人类社会的秩序好几次都毁在占全体极小部分的暴徒手上。因为人类本质上其实是种愚蠢的生物,如果没有统一的管理就会从群体内部自行崩坏。严格来说,人类其实正缓慢地走向灭亡。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权宜之计根本毫无用处,我们要寻求的应该是一股超越当前普世价值的力量,然后让那股力量建构出新秩序。因此——」

鹰栖刻意停顿了一下故弄玄虚。

「这个世界需要的并不是英雄——而是神。」

鹰栖此时此刻在这个场合抛出这个像是宗旨般的想法,于在座所有人之间引起了一阵骚动。

宛如乐在其中地享受着众人的反应似的,鹰栖扬起嘴角,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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