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容易。)
猫猫感慨万千地想。大人物没有权利谈情说爱,只能为了传宗接代,挑个适合的对象。然后,猫猫试著思考了一下此次阿多带里树妃来的理由。
(可能是赐婚吧。)
里树妃本来并不适合当四夫人。家世是还好,但她天性不具备作为后宫名花践踏其他百花的力量,反而连侍女都一直瞧不起她,总是没把她放在眼里。倘若皇帝要拿她赐婚,或许这样还比较幸福。
只是,问题在于对象。
(我认为还算是个无可挑剔的对象。)
但是害处比优点多太多了。这对象乃是个若是女子足可倾国的美男子。纵然脸上留下了伤疤,旁人得知他不是宦官时会有的反应却远比这个可怕。
(搞不好嫔妃遇袭的理由就是这个吧?)
不不,这还不一定。猫猫一面作如此想,一面又觉得可怕的就是其实说得通。倾国倾城的美人,光是存在就不知道会让多少人的人生出错。
此次袭击阿多马车的盗贼,做法不同于以往。不是自诩为义贼抢人的一半行囊作为买路钱,而是砍断了护卫的手臂,还说要把女人卖掉。听说若不是马闪等人出手相助,早已有人丧命了。
再说……
那些人手腕上的奇怪细绳让猫猫很是在意。也许是盗贼之间的记号?
就这样,猫猫闲著无事躺在客栈的床上。受伤的护卫在目前歇脚的村镇养伤,并安排新的马车与马匹代替遇袭毁坏或逃走的。
补充旅途所需轮不到猫猫来做,而且她已经确认过此地的药铺没卖什么有意思的药。护卫是阿多的人,因此由翠苓来照料伤患。凭翠苓的医术,猫猫应该不用插嘴。
就在猫猫像这样闲著没事做时,听见了叩叩敲门声。开门看看是谁,想不到门外站著个意外的人物。
「可否叨扰一下?」
是戴著头纱的里树妃。一如平素,像只小动物似的鬼鬼祟祟的。
「请进。」
猫猫一请里树妃进房,她就像只避猫鼠儿似的进了房间。之所以东张西望,可能因为她是偷偷溜出来的。
猫猫拿把椅子给她坐,她战战兢兢地坐下了。这时候可能要奉茶才合乎礼仪,但现在请人烧热水会被人发现嫔妃在这里。不得已,猫猫权且端出月饼。虽然吃了只会口渴,就算是尽点心意吧。
「娘娘这是怎么了,侍女会受罚的。平素那位侍女长没跟您一起来吗?」
猫猫没看到侍女长的身影。虽然似乎有别的侍女伺候她,不过后宫那些侍女好像一个也没来。
「人家说只有我一个人要离开后宫,侍女是父亲大人派给我的。」
声音虽小,但比想像中来得清晰,也许是慢慢习惯跟猫猫说话了。猫猫之前照顾过她几次,但每次她都显得很害怕,让猫猫有点受伤。
「那么娘娘请说来意。」
「咦?」
不是,再不早点把事情解决,要是被人抓到她跟猫猫在一起,搞不好连猫猫都得遭殃。她到底希望猫猫怎样?难道还得由她来问话开头吗?
里树妃又开始忸忸怩怩起来。
「……娘娘是否要与皇弟缔结婚约了?」
猫猫单刀直入地问。
「不,这还……」
似乎还没确定,换言之就是有听说过这事。但嫔妃却没有兴奋浮躁的样子,那么到底是哪件事?
「娘娘对遇到盗贼袭击的事,心里有底吗?」
「……现在说的不是这事。」
真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原来她对盗贼有点头绪。
「那么,是什么事呢?」
里树妃频频偷瞄四下。猫猫觉得这位嫔妃人不坏,但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为何总受人欺侮。真希望她态度能再光明正大一点。
「……那个,你能够判断……父母子女,是否真为父母子女吗?」
所以到底是什么意思?猫猫微微偏了偏头。
「我与父亲……呃呃,你能鉴定名唤卯柳的男子是否真为我的父亲吗?」
里树妃用一种泫然欲泣,同时悲伤凄楚的神情说。
「……」
猫猫焚烧了能让人心灵平静的香。虽是给壬氏用的,不过用一点应该无妨。
「娘娘为何会这么想呢?」
猫猫听说过里树妃的母亲早已亡故。父亲只把女儿当成政治工具,自幼就将她送进先帝的后宫。当时身为东宫妃的阿多想必成为了里树妃的心灵支柱。里树妃的樱唇与柳眉都歪扭起来,彷佛就要落泪。但她克制住了,吸著鼻子看向猫猫。
「……我本来……是不该再回后宫的。」
里树妃断断续续地诉说。
先帝驾崩后,里树妃的父亲想再次利用被送入尼寺的女儿。起初是打算将她配给南方太守为妻,然而太守年纪大到都能作她的祖父,而且据说是个未娶正室,却让多达十名妾室伺候著的好色之徒。
里树妃出自卯字一族,是受皇族恩赐别字的门第。但据说自从女皇时代讲求选贤与能以来,别字的权柄就跟著降低了。因此这个江河日下的家族一致同意,不管用上何种手段都要飞黄腾达。
「幸有阿多娘娘与皇上阻止。」
据说阿多辗转得知了里树妃的婚约后,向皇帝提出了请求。现在想想,那或许也是父亲的计谋。婚约几乎已正式敲定,若要反悔必须有充分的理由。
(难怪了。)
怪不得比起其他上级妃,里树妃要差了一截。倒不是差在外貌身姿上,而是缺乏作为上级妃的智慧与志气。
要么旁观她被迫嫁给某个糟老头,要么让她成为后宫娇花,能过上数年安稳日子也好。阿多考虑到里树妃的幸福,选择了后者。
「想必是因为我以前也很黏皇上,还能让皇上抱到腿上坐著呢。」
「那可真是……」
孩提时期这样是无妨,倘若现在再来一次,怕会把这个胆小如鼠的女孩儿吓死了。
嗯,世上多得是老少配。若是女子年长还另当别论,男子年长倒不是件稀奇事。就这层意味来说,阿多当年似乎是认为过了几年后里树妃就会长大。如同方才说过的,一旦成为一国之君的妻室之一,就绝不会受到亏待。
不过,这个故事跟父女鉴定有什么关系呢?的确,猫猫也觉得作父亲的不该这样对女儿。但如果里树妃是出于「亲爹不可能这样对待女儿」此种感伤的理由而提起此事的话,老实说猫猫不想理。
若是讨厌父亲,猫猫希望她能坚强一点,用尽一切方法让这次的婚事成真。她对壬氏应该没有恶感,在后宫的时候,猫猫明明就看到她面对壬氏时娇羞的模样。说她是人生赢家都不为过。
「……听闻我娘与阿多娘娘曾是朋友。」
「这样呀。」
既然是朋友的女儿,备加疼爱是当然的。
「又听说两人常与皇上一同饮茶。」
「……」
「我父亲是养子,母亲是直系之出,据说还曾经是东宫妃的候补人选。」
不,这太……猫猫很想摇头否定。
当时的东宫妃是阿多,且已无法生育。皇上没有其他嫔妃,先帝又已病入膏肓。在这种时候,如果身边有另一位嫔妃人选……
「当时父亲已经以养子的身分进了家门。可是,父亲对我……」
说是从没把她当女儿看。
「皇弟殿下是位翩翩公子,只是跟我……」
这话听起来像是真心话。这位嫔妃正值怀春的年纪,但还有最低限度的对错之分,值得庆幸。
(不,这……)
假如不拐弯抹角的话,也许这样说才正确。
(就是说也许皇帝才是她的亲生父亲。)
而如果跟皇弟壬氏结婚,猫猫知道这将是一件不堪入耳的事。不管怎么想,都是近亲通婚。
老实讲猫猫很不想查。但是说办不到又总觉得不甘心。
怀抱肤浅的自尊心是一件麻烦事,而以猫猫来说,其中还包含了好奇心,所以更是麻烦。
想到如何验明父女身分,老实讲,推算当时交媾的时日与出生日期是最简单的方法。嗯,办不到,这没办法。既不能直接去问里树妃的父亲,更不能去问皇帝,否则猫猫就要身首异处了。
要是像玉叶后那样拥有红发碧眼就好懂多了。里树妃虽然生得我见犹怜,但容貌以荔国人民而论并不奇特。头发又黑又直,眼睛也与头发同色。虽不知道父亲卯柳长得什么模样,但想必没有能断定为父女的明确证据。
事情就是这样,猫猫来到了客栈的一个房间。翠苓在房里满脸不悦地搅拌膏药。
「你想干么?」
猫猫不懂得反省自己平素的态度,只心想「这女人反应真冷淡」。心思也许都写在脸上了,但猫猫当然不会介意。
房间里除了手臂被人砍断的男子之外,还有两名伤患。两人虽然性命都没有大碍,但听说会暂时在这里养伤。
(这股药味总是能让我心灵平静呢──)
翠苓咯吱咯吱地搅拌的想必是拔脓膏了。她把黏糊糊
的膏药换装到碗里,解开龇牙咧嘴的伤患身上的白布条。两人分别让猫猫与翠苓缝过伤口,光用想的就知道很痛,但两人都有努力忍耐。猫猫觉得多亏于此,伤口缝得还算不坏。
「有没有退烧药?」
翠苓一边观察伤口的状态一边说。
「小女子只有药材。」
「那麻烦分我一点。我这边的似乎不够用。」
受伤会使人发烧。这附近一带弄不到药材,而且猫猫已经看过了此地的药铺,可能是因为缺乏药材的关系,没卖多少好药。此地虽然是商路旁的驿站,但没有贩卖来自海外的高级品。
猫猫很希望市面上能再多卖些物美价廉的药品。
猫猫离开房间去拿翠苓要的药材时,碰上了一个在走廊上乱晃的人。
「哦,姑娘好啊。」
(我心情可不好。)
原来是之前那个讲话口音奇怪的镖师。这个一副谄媚相的男子又不是里树妃,却像她一样忸忸怩怩的。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担心伤患的情形。小人手边正好有不错的药,想问问能不能帮上忙。」
「多少钱?」
「快……快别这么说!小人不要一毛钱,治疗伤患要紧。」
虽然非常可疑,不过他大概是想讨好客官吧。他们雇用这名男子,本是为了碰上盗贼时能安然脱身。一问之下,才得知阿多雇用的镖师跟这男子是同个村子出身。而该名镖师一知道盗贼不是平时那帮人,二话不说就开溜了。护卫就是在大骂那人时,被盗匪趁隙砍断了手臂。
这类生意讲究的是信用。同行失败,其他不相关的人也会受连累。
「就是这个。这是以前人家给小人的止痛药,不晓得能不能用?」
说著,镖师拿出了容器。里面装有像是黑糖的东西。
「……这是!」
猫猫从镖师手中把药抢来,拿给翠苓看。翠苓也睁大眼睛,一脸惊讶。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翠苓狠狠瞪了镖师一眼。由于翠苓外貌如同青年,镖师不禁退缩了一下。
「镖师用过这药吗?」
「咦!呃呃,其实小人不知道该怎么用,正想问两位呢。」
「原来如此,真是侥幸。」
镖师看起来不像在说谎。假如一直有在使用,恐怕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正常干活了。
容器里的东西确实有止痛功效,是很有用的药。但前提是不能用错方法。
这比抽大麻更可怕。
「谢谢镖师,那我们就用了。不过,还请镖师将得到这药的事情经过仔细告诉我们。」
容器里的东西是阿芙蓉,也就是鸦片。
问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后在奇妙之处产生关连。据镖师所说,这是一名与江湖艺人同行的商人赠与他的,说是「能令人心怡神悦,消除尘世的伤痛」。
镖师若是懂得深入解释,恐怕早已听出其中的暗示了。
(根本是招揽人买麻药时的那一套嘛。)
至于使用方式,在镖师作为生意地盘的驿站,居民都拿大麻当菸草抽。幸好那商人为了省事,没跟他说使用方式如同大麻。这男子从未抽过菸草。
大麻菸草有成瘾性。而抽惯了大麻的人如果去碰阿芙蓉,后果不堪设想。
然后,镖师说出了一番决定性的话来。猫猫她们问他对方是何种商队,结果得到了这个答案──
「小人只瞄到了一眼,在艺人当中看见了他们珍藏的一位大姊。说是大姊,其实还很年轻,大概刚过十五吧。」
他说那是大约一年前的事了。
「她有著一头小人从没见过的白发,忘也忘不掉。那可是蛇神娘娘的化身啊,一定是在人间微服出巡吧。哦,这事小人还是头一次跟别人说哩。」
听到白发会想起什么,就无需赘言了。讲到一年前,那时她还没来到京城。
镖师之所以完全没想到这是麻药,只以为是宝贵的止痛药,或许就是起因自他这种奇妙的虔诚信仰。猫猫觉得这男的实在很幸运。
多亏这宝贵的药,伤患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保存状况不好,猫猫原本还担心会不会已经失了药效。虽然对镖师的信仰心过意不去,但猫猫决定全部收下。酬劳有给多一些,药钱也照付,不会让他有怨言。
就在问题堆积如山,愈显混乱之时,又来了个新的问题。
那些盗贼中的一人,身上有蛇形刺青。而且双手手腕戴著的成对细绳原为白色,仿照的是双蛇交尾扭转的模样。即使想问话,也不见得能问出像样的证词。
因为那些盗贼,全是鸦片成瘾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