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距离暑假还有一个月,清早教室的话题是期末考试和假期安排,声音嘈杂而响亮。

距离早间班会还有一小时。游的手架在桌子上,扶着脑袋,迷迷糊糊摇摆不定。最近一星期,忙这忙那的同时还要准备考试,一直睡眠不足。

“我说游啊——英语考试的范围,一直到泰德在加油站接受手术为止对吧?”

糸野幸太并不照顾他的状况,向他问话。游作为了解他中学时代的人,见他上了高中之后染了一头茶色头发,感到可笑又可气,不过他是游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游打起精神回答。

“我记得是到阿莱格拉发现奇怪蜥蜴的情节为止。你要是没把握,就用学校LAN到考点网站上去看看呗。”

是吗?说完,幸太倒坐在游前面的位子上,把下巴放在椅背上。虽然游浑身上下都是想睡觉的架势,但他还是无所谓地和他交谈。这伙计心地不坏,但这种全无顾虑的态度也说明他相当自我。

“今天,老师很慢啊。”

游点击放在书桌一侧的平板手机,系统自带的全息图像显示出时间。确实已经过了平常的班会时间。

“有什么事情?”

幸太语气好奇,游却无法回答。因为如果他回答了,就会遭到“你为什么会知道?”这样致命的追问。

就这样,游保持沉默,幸太(擅自)用游的平板确认考试范围。而解答幸太的答案来到了教室门前,紧张地浑身发抖。

“我、我叫钉宫美遥……”

邻近期末考试这样微妙的时间居然有转校生,自然将学生们的好奇心推向了顶峰。

“钉宫同学因为家人的需要从关西的学校转过来了。”

班主任樋口先生介绍的转校理由相当万能——这不算撒谎——而教室里的目光和声音则乱成一团。女生们好像在参观动物园里的考拉,男生们各自欢呼,在桌子下面暗暗握拳。

唯独游看着美遥,两人的紧张简直如出一辙。对方也发现了他,时不时地往这边瞄一眼,眼神很不安稳。

当然,游和美遥同居的事情对学校是保密的。春羽的事情不能公之于众。从提交给派出所的居住信息来看,信息是甚目伪造的。

因此游不能直白地站出来帮忙,和美遥视线交汇的时候,他做出「CtG」里的手势:“量力而为”。

“……虽然就快放暑假了,我还是希望和大家成为朋友。请、请多指教。”

语调有些生硬,不过至少干脆利落没有结巴,考虑到她那么怕生,这也算很努力了。

可等到樋口老师和年轻人们说再见离开之后,教室里这些以“不管不顾”为代名词的高中生们瞬间就没了束缚,美遥的努力顿时显得微不足道。

班会刚一结束,美遥甚至还来不及坐下,就被团团围住。

“你住在哪里?”

“在那边有男朋友吗?远距离恋爱?”

“你带便当来了吗?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好吗。”

“想参加社团吗?要不要在神山部(Holy Mountain)探索类推的山峰?”

女生里偏主动的一群人围住了美遥,发出这种提问和邀请。而不那么积极的男生女生们为了了解新人的信息,也都竖起耳朵。

遭到问题轰炸,美遥木讷地逐一回答。

“啊,这个……嗯,我借住在亲戚的家里……”

准确的说是“女儿的父亲的叔叔管理的家”,不过广义上也说得通。

“我没有男朋友……”

虽然有个名副其实的女儿,但很不可思议,毫无男女交往的经验(大概)。

“午餐……我听说这里有学生食堂……”

虽然美遥和游都会做简单的饭菜,但两人拿一样的便当来学校难免惹眼,分别制作在时间和金钱上又不划算。

“社、社团活动没有想法。”

美遥必须保证进入「CtG」的时间长度,这是有原因的。春羽身体特殊,如果不定期登录就会对生命活动产生危害。而美遥自己为了防备不测,保护春羽,也需要增强自己的角色。

——就这样,美遥回避着关键内容,同时礼貌地回答问题。不过这些姑娘们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向爱操心的邻居大妈发展,问题、邀请、建议说个不停。

两人突然视线相交。游对她打手势——“需要”“帮忙”“?”。

作为回答,美遥微微摇头。游记得昨天睡前,她说转校时间已经很晚了,一定要尽早适应新的班级。

可惜事与愿违,美遥原本就性格内向,这些已经超出了她的承受限度。她的回答逐渐变得含糊,周围的女孩子们也开始觉得有些尴尬了。

“啊,对不起哦突然问你这么多……”

“我们不会看情况……”

周围人转而开始关心她了,说话也变得柔和。

“啊,不会、完全不会!我不觉得……呃——”

太过焦躁的美遥慌了神。熟悉美遥和米珐表情的游能看出来,她的脑海里一定已经开始妄想未来:这么下去还没等融入班级就要放暑假了,等到假期结束后就是被人完全忘记的下场。

就算不太自然,现在也应该去帮帮她。

游从座位上站起来,就在这时——

轰轰轰。

仿佛黑暗降临了一样,教室的空气凝固了。

自然,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教室的门口。那里站着一个隔壁班级的女生,在她身后还有三个女孩。那就是春日井游娇小淡泊的儿时朋友及其友人。

小槌冬风。

为什么她的来访会造成鸦雀无声,游不明白。是因为那个女孩身上带有异常的魄力吗。

还是说,原本陷入慌乱的美遥,她的气场瞬间将一切都冻结了呢。

“游,小槌来了哦。”

刚才还坐在游的桌子上观望转校生的幸太,语气戏谑地逗他。幸太从中学开始就是朋友,当然知道游和冬风的关系。不过游因为冬风的来袭心中一乱,对朋友的揶揄没有反应。

唉,能和一言不发即可散发迷之压力的冬风相提并论的,在这个学校里也只有一个人。

是谁呢,那就是转校生,钉宫美遥。

刚才的狼狈仿佛都是假的,美遥稳健地走到冬风面前,做了一个文雅的笑容。

“你就是小槌冬风同学。”

“这么说你就是钉宫美遥同学。”

这很普通又很怪异的问候——瞬间。

咔嚓。

班级里的所有人,据说都听见了空气中电流的爆炸声。

目睹这一场景的某个人,日后如此陈述——

“现在想想,那两个人一碰面的瞬间,就有什么东西碎了。”

“……剪刀、对,是剪刀。两枚刀刃每次交错,她们中间就会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咔嚓’坏掉——我看到的就是这个。”

轻柔的长发、丰盈的体型、如同面具一样的满面微笑。

漆黑的短发、小巧的身材、面无表情下藏着深沉斗志。

从头顶到脚底,外表针锋相对的钉宫美遥和小槌冬风,无言地对视着。仅仅如此,两名少女的能量就造成了谜一般的多普勒效应,早晨的教室开始摇晃……

“好疼……哎呀,我嘴唇裂了。”

“那两个人的存在感难道能扭曲空间,改变气压吗……”

一开始围着美遥的女孩们战战兢兢地擦着额头的冷汗。

“不是,别傻了……”

游好不容易张嘴吐槽,但女孩们忙着涂唇膏,谁也没听见。

“……唔,这种气氛难道是——”

“你、你知道吗历女六角同学!?”(注:历女,特指当代日本因为电视、游戏等媒体而迷上历史的年轻女性。)

群众当中,一个带着朴素眼镜的女孩突然有所悟,幸太忙催促她。

“嗯,这种气氛毫无疑问是……打新婚!”

所谓“打新婚”!是日本中世纪至江户时代存在的一种婚姻风俗!

丈夫和前妻离婚,迅速迎娶后妻的时候,前妻会发出预告,之后攻击后妻的娘家。

届时,根据双方攻守的形势、身份地位的高低,女性会叫来相应数量的帮手。两阵营斗殴的场面,无疑是女性们的战争!

按照惯例,分出胜负之前应该有裁判人介入劝架。但也有血气上头,造成伤者的例子。真可怕!

顺带一提,歌舞伎的经典节目之一「嫐」,就是以打新婚为原型,描写一男两女的爱恨故事。

“嫐……这字面好猛。被女人夹在中间的男人……好像很爽啊!”

六角在课堂用的光学黑板上用电子笔写下“嫐”字,幸太红着脸嘟囔。

相应的,站在六角旁边听她说话的年级委员野木直干脆地摆手。

“不不不,糸野同学。女人和丝袜,都是越拧越紧啊。被夹在中间就成肉末啦。”

哦,是嘛,肉末啊——听到这话的游已经心如死灰了。

幸太也是脸一白,接着他突然醒悟。

“唔……不对,等等哦。

那两人的气氛确实是嫐的修罗场没错。可是,她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我和小槌中学一直是同学,我不会记错的。”

“这……不清楚。但是她们好像知道对方的名字……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前因后果!”

六角充满期待地望着她们……而无言的对视已经结束,冬风终于开口了。

“之前,我失礼了。”

她说的是之前在超市碰面的时候吧,那是春羽来到现实的第二天。当时美遥向冬风明说了和游同居的事实,冬风当场愣在原地——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会那样。(顺便补充一句,游还是第一次见到冬风在对话上落下风)

“发扬第一个吃海参的人级别的勇气,吃了没人要的东西还敢堂而皇之地说出来,让我吓了一跳。”

冬风说到“海参”的时候瞄了游一眼,游的心立刻就沉到海底去了。

相应的,美遥手握拳放在嘴边,微微颔首。

“所以你就专程来问候了,真是深表感谢——其实小槌同学才是。我见你的表情,好像用心驯养的狗跑丢了,忧心忡忡似的。你不要紧吗?”

美遥说到“狗”的时候看了游一眼,游瞬间产生了自己头戴项圈窝在狗屋里的幻觉。

“我可没担心,再说我也没养狗。不过——说得对,假设我养了这么一条不懂事的狗,为了邻居和附近的生态环境,必须阉了它。”

“真是巧呀,我也很有这个心思。”

两人的对话毕竟只是互相交谈。可是,那些声音蕴藏的意志,却伴随音波无视物理定律自行拐弯,击中某个少年的两腿之间。

“我们两个,没想到还挺合得来。”

“是啊,能交个朋友就好了。”

……

哼哼……呵呵呵……

呵呵呵呵呵……

晴朗的天空,明亮的阳光照进清晨的教室。保持笑容不变的冬风和笑脸犹如面具的美遥,她们虚幻的笑声一直在回响。

整间教室好像鬼屋一样,直到老师来驱散学生们。

“咦?怎么了,游?你怎么一副五脏六腑挨了刀子的模样。”

“……这比肉末惨多了。”

就这样。

刚一转学就展现了异常存在感的钉宫美遥,虽然完全不是她的本意,但也成为了一年C班令人瞩目的人——

第四节课是体育课。

将近中午。没有云彩的天空中艳阳高照,阳光照刺在后背上,告诉你“盛夏到了”。

坐在更衣室屋檐影子下的美遥还好些,操场上考评跳远成绩的男生们全都一脸疲态。

“唉……”

叹气也带些咸味,落在紧绷泳衣的胸前——美遥也不轻松,她刚刚游完五十米泳。

因为胡乱游水,双手双脚都有些酥麻。水的感触还残留在脑中,所以她发着呆,看头发和泳衣上落下的水滴在双腿间的地上形成一小滩水……

(感觉好累……我本来挺喜欢游泳的,只是)

刚刚转校就是游泳课。本来美遥就有些不适应,学校泳衣的尺寸又太紧,勉强穿上感觉很不舒服。粗糙不平的泳池边,坐起来更让人觉得别扭。

原本美遥就怕生,现在又因为特殊原因转校,当然会感到疲惫。而且她还不想在游的面前丢人,心里更紧张过度。

疲惫之中突然感到有人,美遥抬起头。

“呜——好热啊。”

一个刚刚拿完游泳成绩的女孩摘下泳镜,向美遥打招呼。因为和教室里的样子不同,美遥一开始没认出是谁,不过她从略带鼻音的腔调里想起来了。她是学级委员野木直。野木直坐到了美遥旁边。

“你累吗?哎,刚转学就上游泳课是很累。”

野木直随便的态度,让美遥有点不知所措。早上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班级里的人都礼貌、尊敬地对待美遥,好像她是什么黑手党的女头目似的。因为不知道原因,美遥也只好客客气气,可野木却直率地过来说话了。

“不累,我还好……”

美遥的回答很低调。做米珐的时候十分积极地接触他人,轮到美遥自己就是这副模样。这种自我厌恶更削减了她的勇气,恶性循环。

野木虽然还是带着笑容,但一时也找不到话茬。她四处看看,寻找话题。

“啊……那个……嗯。”

她的视线突然停下,方向是男生们跳高的操场。

“因为今天的记录直接影响成绩,男生们都可认真了。平常都很散漫的。”

“哦……代替考试啊。”

泳池建在高台上,越过围栏可以看到整个操场。美遥和野木一起向下望,看见男生们都没有闲聊,正排队等待跳高。

“啊,栗野君要跳了!”

早上和美遥说话的一个女生,发出欣喜的声音。她和朋友们并排站着,手指正要跳高的男生。而她所指的那个男生,恰好在女生说话的同时开始助跑。

不愧是受女生关注的人,他的助跑和跳跃动作即使是外行人也觉得很漂亮——出色地越过跳杆,以非常稳当的姿势落在垫子上。

“太棒了!不愧是田径部的新星!”

刚才的女生——记得叫塚见——发出欢呼。是粉丝吗。

相比之下,野木的声音就很冷静。

“唔,栗野君……帅哥气质指数——72分吧。”

“什么——为什么呀野木!栗野君长得好看,性格又好,还是田径部的希望,起码88分吧!”

塚见耳朵很灵。因为非常不满野木的评分,立刻凶凶地瞪过来。野木对此很平静,坐在旁边的美遥却吓得一缩。(话又说回来,尽管塚见同学很仰慕他,却还是不给90分以上,美遥觉得这种内敛也有点可爱)

“哼……认清现实吧塚见。虽然栗野君是个感觉不错的纤细型男,可是你可不要忘了,他的期中考试总分排到倒数十名以内,自己还到处宣扬,所以他是个脑残型男啊。”

“那、那不是挺可爱嘛!再说运动员只要跑得快就行了!你能让大草原上的美洲狮计算三角函数吗!?”

你当他是野兽啊……心里这么想,内向的美遥没说出口。野木也无视她,继续评分。

“哦,下一个是石户君。81分。”

“为、为啥那种暖男就比我的栗野君得分高啊!?”

“才不是你的。”

“啊,不过我也觉得石户好。戴眼镜的男生多赞。”

不知何时,其他等待考试的女生也聚集起来,变成了对男生的品评会。

当然,今天刚转学的美遥跟不上话题,深感疏远——就在这时。

下面的跳高,轮到春日井游了。

“啊……”

他没有发现这边。虽然很远,也能看出他正紧张地确认运动鞋的状况。

(春日井君……加油!)

美遥默默支持他,用力并拢手指。

在这个学校——除了小槌某某——他是美遥唯一熟悉的人,也是唯一熟悉美遥的人。

刚才课间休息去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游在走廊里等着她,告诉她说:“我们班级啊,都是些聒噪又不负责任的家伙,虽然聒噪又不负责,但其实没什么坏心思。你就放宽心吧。”这建议真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

虽然不知如何是好,也没法采取行动,但美遥还是轻松了一点。

——美遥,有个秘密的伙伴。这个事实,缓和了她的负面思考。

注意力回到操场,游还没有跳。在他前面的男生弄倒了跳杆,还弄歪了垫子,复原需要时间。游也跑过去帮忙。

“春日井君……”

当然,泳池边上的这场品评会,也将游拿到了台前。就坐在旁边的野木,她的评分清晰地传到耳中——

“66分吧。”

美遥一愣。

她觉得自己的脸庞有点僵硬。

“喔,班长,打分很严厉嘛。”

“嗯……其实外貌和举止不错呀。男生中他也属于比较稳当的。”

“对。”

“可是,仅此而已。”

“哎哟,嘴真毒。”

“哈哈,不过可以理解。放学后他总是立刻回家,个人情况完全是迷啊。”

“不开朗……不止如此,还有点阴沉。现在虽然好些了,刚开学的时候,总是一副压抑的表情。”

“现在也是每天都睡脸朦胧的。”

“再说啊!都怪春日井告诉了傻瓜糸野怎么对付考试,栗野君的排名才掉下去的!瞧他做的好事!”

“你这是无理取闹……”

简直是每人都要踢一脚皮球,对游的差评一句又一句地传入美遥的耳朵。

“……真是这样吗?”

“哎?”

坐在旁边的野木,听见了美遥的呢喃。美遥能主动加入话题,她很高兴。

“你的意思是?”

“我和那个人……和春日井君,稍微说过话。”

“说起来你们是邻桌呢。”

对,不知为何美遥能坐在游旁边的位置上,这个偶然真是帮了美遥大

忙。游坐在旁边,她就不会觉得紧张了。

毕竟每天还一起睡觉呢。虽然自己不了解其他男生,但对游的了解可是远远超过班上的女生。当他睡姿凌乱时不小心看到的大腿内侧的黑痣,恐怕连那个小槌冬风也不知道。

这份小小的自负,让美遥弱小的内心强硬起来,就像米珐一样开始侃侃而谈了。

“是的。虽然我觉得他有些笨拙,但对人还是很亲切。明明很想睡觉,但还是帮助朋友复习考试,只有真正热心肠的人才会这样做。刚才他不也立刻就去帮助整理垫子吗。”

护栏边的女生们面面相觑,开始说自己记得的事。

“啊……这么说,我在教室里洒了饮料的时候,他帮我打扫过。”

“成绩也不错啊,春日井君。期中考试公布高分的时候,我记得他有两个科目上榜了。”

“这、这个,的确栗野君和他的关系好像也很好啦……”

因为美遥的意见,女孩们的话锋开始动摇,互相观望之下汇成了上升气流——不过塚见同学还是没有动摇,这令美遥对她的好感度提高了——

美遥有点满足地放松了表情。好像被夸奖的是她自己。她突然感觉连疲倦都有所消退,心里很想摆个获胜造型,不由得蜷紧脚趾。

(果然,他就和克兰普一样,表面装成冷漠的样子……因为我突然到他家去,他才没机会装样子)

想到这里美遥觉得有点可笑,又有点可爱。不是从腹部,而是从心胸里想发出笑声。

——不过。

嫩芽这种东西一旦开始生长就节节窜高,刚刚排除偏见态度温和的女生们,声音渐渐热情起来了。

“……哎哟?没想到是个绩优股啊?”

“这么一说,我挺喜欢他的脸的。”

“如果交往的话,感觉他什么事都会听我的。”

“之前听糸野说,他的母亲是游戏制作者。这不是很酷吗?”

“前、前几天,午休时春日井君睡着了,我叫醒他去下节课的移动教室的时候,他声音朦胧地说了一句‘谢了……’好像很可爱。”

“嘿?你们可真够青春的。”

……

美遥站起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像钢铁一样僵硬,猛地站起来。

野木疑惑地抬头看。而美遥毫无停顿,望着刚刚摆好垫子回到助跑处的游说:

“所以,这货40分。”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得到美遥启发,对游有所改观的女生们一齐出声,声音回响在泳池边。野木也惊讶得声音发抖。

“降、降低了……刚才那番话,居然扣分啊。”

“你听好了,野木同学。”

“是、是的……”

“‘温柔’的‘柔’,是‘优柔寡断’的‘柔’。”

“‘温柔’的‘柔’……是‘优柔寡断’的‘柔’!”

野木仿佛五雷轰顶,重复了一遍。虽然不是很懂,但感觉好像很深奥。

“像春日井君这种人,因为太顾虑别人,什么事都拿不定主意。比方说,你问春日井君‘今天想吃什么?’他会回答——”

这节体育课之前是古文课,游和美遥发挥邻桌的好处,用纸条笔谈。游问:“今天的晚饭怎么办。”美遥回:“你想吃什么?”然后又是同一张纸条传回来。

“他会回答,‘随便’!这也叫回答!?接着,你选了自己喜欢吃的,他就一脸不情不愿的!真不敢相信!没错——如果和这种人交往,就会天天发生‘你不喜欢站前超市的特辣牛肉饼早说啊’这种事!”

“就因为他这样,一直喜欢的青梅竹马也不敢告白,关系拖拖拉拉的看的周围人都心烦!到最后和其他女人生出来的孩子还会从青梅竹马的名字那里化用个名字出来,真是蠢到家!对,肯定会这样的!”

身材靓丽的美遥穿着泳衣站得笔直,振振有词的样子颇具气魄。

“这……这是很蠢呢……简直蠢得无以复加……”

野木只能连连点头,好像红牛玩具一样(注:红牛是会津地区的传统玩具,头部会上下左右摇摆)

即使在泳池边也带着防水眼镜的六角莲子,短暂沉默之后:

“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注:玩具堂你又来玩三国……这句话应该都很熟悉了。贾诩对曹操立嗣问题的应答)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袁绍和刘表是《三国志》中的人物,都是因为优柔寡断导致势力瓦解的蠢人。

以她们的发言为背景,女生们开始窃窃私语……

“好、好厉害……她不像我们这样随便乱想……只是半天邻桌,就已经可以清晰地批评到这种程度,好像住在一起一样熟悉!”

“你是大师吗?恋爱大师?”

“说服力完全不一样……对,40分。春日井君是40分的大傻瓜!”

就这样。

美遥在班级内逐渐形成了奇妙的地位,而操场上的春日井游终于完成跳高。他有惊无险地越过跳杆,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嗯……”

春日井家的客厅。甚目左躺在游和美遥平常玩「CtG」时用的沙发上打滚,发出青蛙似的声音。

笔记本电脑就放在她微微带肉的小腹上,屏幕上显示的是从春羽的传感器发送的实时生物信息。外行人只会觉得电子风格的画面像是前卫艺术,但甚目准确地把握着其中惊人份量的信息。

(“双亲”不在果然心理状况大幅下滑……第一天就这样可不太妙。上小学恐怕是不行了。)

她心中暗想,合上笔记本。将笔记本放在桌子上之后,舒展四肢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作为外貌像是大学生的女性来说,这幅样子未免有些丢人。

在这个家没有上司和同事,所以甚目很散漫,但今天堕落的模样尤为明显。思春期男生游和思想死板的美遥不在正和她意,她把毛衫和裤子随处一脱,穿着单衣晃来晃去。

另一方面。

她的观察对象春羽,现在正趴在桌子上看电视。

她最喜欢(Favorite)的《回归黄泉!怪僧少女拉斯普酱5》已经通过数据存储看到最新一集了,所以现在放映的是上午的的电视剧,最近流行的古装剧《古士郎刀历 流浪篇》。(注:古士郎刀历是《不迷途羔羊会》里戏剧部创作的剧本人物)

但是,春羽的精神年龄比外貌要更年幼,她对厮杀以外的场面不感兴趣,突然站起身来。

“嘿。”

“哇!?”

她突然一跳,对着甚目来了次身体冲撞。

精神虽小但体重可是结实的八岁儿童。特别是对于腹部缺乏锻炼的甚目来说,这打击力度可不能一笑了之。

“咳咳……春、春羽酱?突然干什么?”

甚目强忍着疼痛问她,春羽却把脸埋在甚目的肚子上,慢慢回答。

“不知道。”

“不可以不知道就乱跳……”

“感觉,怪怪的……好想打坏罐子。”

从游戏里诞生的春羽,她的情感表现偶尔还会让人不知所措。不过游和美遥已经习惯了。

甚目自行理解的同时,抚摸春雨的头发,问她:

“觉得无聊?要不要进入「CtG」?”

这段时间,直到昨天还和美遥一起进入「CtG」,带上保姆NPC巴亚蘑一起玩耍,挑战简单的任务。可是现在,春羽却缓缓抬头,摇摇脑袋。

“感觉,没有力气……”

(唉……是觉得寂寞了)

甚目微微叹气,抱着春羽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精神状态以外的数据都是绝佳状态。既然如此。

“等我完成剩下的工作,吃完午餐后,我们就到外面去玩吧。”

“嗯?可以吗?”

“可以。你现在平常走路也不会摔跤了。我们就一直玩到游他们回来的时间,到半路上去迎接他们吧。”

刚才还一脸愁云的春羽,立刻红光满面。她抱住了笑盈盈的甚目。

“谢谢你阿左!”

“哎哟哟……要撒娇还是找美遥丫头吧。”

甚目笑嘻嘻地拉开了春羽,而春羽却微微疑惑地看着她。甚目发出了疑问的眼神之后,春羽大声报告,仿佛自己有个大发现。

“阿左,明明比妈妈还大,胸部却很小!”

甚目无言地把春羽扔在毛毯上。

有一则校内传闻说,学校初代校长是大厨师,有着丰富多彩的人生经历,本校食堂就是在他的兴趣指导下建成的。今天,学生食堂里也有大量学生光顾。

因为邻近期末考试,不少人把餐盘和学生用平板并排放一起,边吃边阅读教科书和笔记。当然,也有人成竹在胸或是破罐破摔,聚在一起聊闲话。

这些学生中,有一张男女两人的餐桌正陷入微妙的气氛。

“……你怎么想的。”

将最便宜的菜单之一山药盖饭(中等份量)摆在面前,一脸疑惑为难的1年C班,春日井游。

“什么?”

在他对面,是正在挑拣烧鲭鱼,淡然反问的1年B班,小槌冬风。

冬风没有施放早上那股惊人的压迫感,和平常一样略带睡意,情绪低调,无论怎么看都是游熟悉的老朋友。

游在盖饭上倒一点酱油,略微粗暴地搅拌着。

“我问你,为什么来向钉宫同学挑衅?”

冬风没有回答。她摆出一副专心挑鱼刺的态度,平淡地反问。

“那个叫钉宫的没和你一起。”

“她和班上的女孩们在一起,想尽早适应集体。”

虽然本人想吃食堂,但是一进午休她就被几个女孩抓住,半拉半拽地带走吃饭去了。不知道为什么,领头的塚见眼神充满了尊敬,大喊“师父!我请你吃小卖部名菜一皿乌冬面包(并没有皿),你一定要教教我呀!”至少不像是欺负人。

游暂时放下筷子,望着冬风重新开口:

“……我说冬风啊。之前我也解释过,钉宫同学和春羽,是社会实验的一个环节……呃,让面临家庭问题的几个人在同一个家庭里生活,这种感觉。另外还有观察员之类的人来我家里,完全没有什么不好的事。”

情况变成了这种设定。为了保证第三方刨根问底的时候也能对得上,还特别设立了空有名头的公益法人。

……虽然Haluha变成春羽的时候就有所体会,但这件事真是关系到不得了的掌权方。游和美遥因为有春羽,已经不能逃避,但游不希望把冬风也牵扯进来。

“姑且这还是个非公开的实验,希望你不要跟其他人说。”

“我虽然没有看穿人心的超能力。”

冬风没有看游的眼睛,说的话也和游的话题接不上。

“但是游你在撒谎方面真是超没能力。”

“……这不是撒谎……”

“哼。你那个社会实验,偏偏就偶然来了个叫‘Haluha’的?这真是普朗克尺度级别的低概率。”

“Haluha”这个名字,原本就是游和冬风小时候过家家,冬风把自己的娃娃当做孩子,有此命名。之前就有预感,冬风果然还记得很清楚。

游既觉得棘手、同时又因为她还记得而高兴,这份复杂的情绪令他动摇的同时,他也尽可能地克制自己。

“是……是呀。真是太巧了。”

游勉强遮掩,而冬风终于抬头看着他,然后叹叹气。

“你还是老样子,在这种奇怪的地方逞强。你还记得你胡乱赌气,最后只好吃被压得粉碎的饼干吗?”

“那是小学三……不,二年级时候的事了。你要记到什么时候啊……”

“你那张充分展现了孩子的傻气、一塌糊涂的哭相真是令人难忘。呵呵呵,可别说了。正吃饭呢,别因为想起这个笑出声来。”

就算她用筷子头压住嘴唇憋笑,冬风的脸仍然没有表情。虽然她明显是在嘲笑自己,但那动作让人觉得可爱,所以游一句反驳也说不出来。真是赢不了她。

游暂时放弃说服,对山药盖饭动筷子——就在这时,冬风小声地接着说:

“……那个时候你总哭呢。”

“这个……因为是孩子嘛。”

“你这话——”

这话怎么了,她没有说。

那之后一段时间,双方都默不作声地动筷子。双方的餐具就要见底的时候,冬风突然问他:

“今天你只吃这个吗。”

这段时间,游都会尽量选择吃量足价廉的菜肴,因为没有体力可没法照顾春羽。今天选择价格便宜量又足的山药盖饭也是这个原因。这个可以正常回答。

“是。因为今天晚饭是超市的特辣牛肉饼,现在不想吃味道重的食物。”

“……哼。”

游抬起头,他感觉冬风的声音有些冰冷,而且肯定不是错觉。

早一步吃完食物的冬风把餐盘往旁边一放,两只手手肘架在桌子上,摆出双手在面前交叠的姿势。游心想这姿势在哪里看过,然后立刻就想起来了。刑侦电视剧里的老警察开始讯问时就是这个姿势。

“不喜欢吃辣的游,居然中午就决定晚餐要吃那个超辣的牛肉饼——也就是说,你在配合某人想吃的东西。”

“不、不是,这个……”

“对我就谎话连篇,对那个转校生就百依百顺啊。”

冬风的眼睛动也不动,仿佛静止了。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但那眼睛里的真空会撕碎任何靠近的人。非常非常的,不高兴。

因为自己从小就被她当成小小孩看待,所以瞒着她和两个人同居这件事就这么让她不满吗。游心里想着,也有了一股反抗情绪。

好歹游也是当“爸爸”的人了。怎么能一直这样被她当小孩看待。

“这……我只是今天偶尔想吃辣的而已!”

出言反驳的游当即拿起了桌子上公用的辣椒瓶。

“谁也不是一直都是小孩,喜好是会变的!看!”

说着,他在剩下的山药盖饭上倒了辣椒。是因为游光看见辣椒就要掉眼泪的可怜相呢、还是觉得游已经自作自受了呢——也可能纯粹因为她也不喜欢辣椒——冬风干脆地换了姿势,娇小的身体靠在椅背上。

“……唉,这也无所谓。反正游每次撒谎,最后都是纸包火。”

不大的桌子下面,冬风的脚轻踢了一下游的小腿。虽然并不疼,游还是用眼神抗议,而冬风则挑战式地瞪了回来。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吗?”

游感觉到冬风的脚尖在一点一点地踩着自己的脚,不得已只好挪开视线。

她说的对。冬风总是能看穿游的谎言。所以,游某种意义上放心了。只要有冬风在,自己就算说假话,到头来还是要现原形。但是。

为了冬风,这次的谎言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底。

甚目左带春羽去的地方,就是电玩中心。

位置大概在春日井家到学校这段路程的中间,一个中型车站的站前。商场以东侧广阔住宅区的居民为客源,电玩中心就是其中一角的娱乐设施。

从傍晚到深夜,这里会聚集许多时间充裕的年轻人。但现在是下午,学生们还没有来,只有些上了年纪的人三五成群地谈天说地。他们这一代已经对电子游戏没有抵触,也会玩些华丽的音乐游戏,或是观看赛马游戏。

说是田园牧歌不合适,总之是电子风、但却祥和平静的光景。

站在这样一家店门前。

“哎呀,每次来都变得更花哨了。”

甚目这样自言自语,同时揉揉酸痛的肩膀,她很久没有开车了。如今的电玩中心以男女老少都能娱乐为主旨,已经没有了上个时代那种前卫风格的装饰。从壁纸到座椅,都使用让人心情愉悦的暖色调。

(玩游戏的地方和学校与幼儿园使用相似的颜色,也是很讽刺啊)

甚目没说出口,看了看身边的孩子。

我们的春日井春羽小姑娘,穿着美遥亲选的“出门用”儿童服装。她双腿分开,站成一个“人”字,嘴巴大张地环顾四周。

甚目好奇地问她:

“这里是电子游戏的王国,名字就叫电玩中心。从游戏里出生的春羽,感想如何?”

“乱糟糟的!”

“那就对啦。”

是吗……春羽感叹着,她目不暇接地望着这个地方的每一处。从最新式的泛用筐体到超长久的畅销娃娃机,这里到处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游戏机。

“我给游和美遥她们发了邮件,放学之后他们就来。我们就在这里或者餐饮厅里等着吧。”

“OK!”

一提到父母的名字,春羽就脸上泛光。她响亮地答应一声,兴致勃勃地走进电玩中心。

“不过这里真是乱糟糟呀。”

从她两眼放光来看,春羽还是理解了“那就对啦”这句话里的意思。甚目放心地微笑,递给春羽一张卡片。

“嗯?这是什么?”

“钱包。把这个插进机器就能玩游戏了。”

这个电玩中心的模式是用事先购买的卡片插入机器来玩,说明过后,见过爸爸妈妈拿卡买东西的春羽立刻就懂了。于是甚目满意地目送春羽,她已经按耐不住好奇心了。

“我就在那边的休息椅上等着,你随便去玩吧。”

就这样,春羽来到了游戏的世界。

“哇奥……亮晶晶的。”

她摆出一副思考人生的严肃样,面对一个获胜就有奖品的猜拳游戏。这是个和可爱吉祥物的虚拟影像进行猜拳,根据连胜次数获得糖果的游戏。

春羽虽然还缺乏常识,但她很擅长阅读文字,立刻就明白了这个游戏机制。问题是春雨的预算,也就是这张游戏卡里只有一千元的额度。

“这边如果没有钱,就活不下去了……就是说和生命值一样。”

这是游教育她节俭时说的话。

游戏世界里出生的春羽很幸福,从没体验过“饥饿”,所以她在感性上对贫穷并不了解。但是现在她得到了和父母的钱同样贵重的东西,这让她有点激动。

“浪费就会Game Over。Haluha要学会精打细算,因为Haluha要保护爸爸呀。”

她这样想着,效仿电视里的生活节目的小窍门“在澡盆里放罐子就能让水位上升节约用水”,可实行之后却被骂了。看来不可以把可乐瓶放进去。

不过犹豫再三,春羽还是放弃了猜拳游戏。仔细想想,和游与美遥也可以猜拳,而且那样要开心的多。

“有没有更加有价值的游戏呢”,春羽边走边看,眼前突然跑过一个小男孩。他大概四岁左右,还没上学的小孩。

不可以跑呀。很危险的。

春羽想起平常自己常被这样说,心想是不是应该对那个孩子也这样说呢。

但是,她没有说。

春羽在现实世界身体不灵便,是因为她不是普通出生的孩子。也许真正的孩子不需要这样的忠告——

她正在想的时候,男孩眼看要跌倒。

“啊!”

她忍不住喊出声,多亏一位女性,她似乎是男孩的母亲,跑过来抱住他。

母亲牵住男孩的手,对仍然发呆的春羽笑了笑,“吓到你了,对不起哦。”。而春羽只能摆摆手目送她们离开:“拜拜……”

(……还是应该告诉他,很危险吗……?)

虽然是完全不认识的孩子,可如果他受伤了,心里会觉得很不舒服。「CtG」里决定了想做的事情就自然会得出“该做的事情”,现实和「CtG」不一样,她不知道攻略方法。

“真是乱糟糟的……”

心绪难平的春羽重新开始寻找,没过多久,她就遇到一个魅力难挡的游戏。

那是一个抓取小型布偶的娃娃机。这是以“羊锅”为变形,将小羊羔模样的布偶系列放在玻璃窗里,好像煮大杂烩一样。

“这个毛绒绒的,物美价廉。送给妈妈做礼物吧。”

一直都是爸爸妈妈送春羽礼物,如果春羽送他们礼物,游和美遥一定会大吃一惊,说不定还会表扬春羽,说不定两个人还会一左一右拥抱春羽——

春羽因为这些飘飘然的妄想斗志昂扬,拉来机器旁边的垫脚台,迅速把游戏卡插进去。

一百元可以挑战一次,二百元可以挑战三次。无论失败几次都可以再试,如果实在太难了也可以去玩其他游戏。春羽想的有条有理,向玩偶山发起挑战。

——但是春雨并不知道。一旦开始抓娃娃,不抓到什么东西是很难收手的……

仅仅几分钟后。

春羽面色铁青地看着手中的游戏卡。

——重要的金钱,只剩下一百元了。只是为了一个抓娃娃游戏,就只剩一百元了。

一开始,春羽见到玩偶堆边缘,恰好处在容易抓取位置的娃娃,觉得这很简单。实际上,也好几次就差一点点。可是,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抓紧布偶送到出口处。

当尝试过一百元+两百元的四次挑战之后,春羽也已经预计到,这可能是凭自己目前的灵敏程度无法完成的任务。可是,与白白失去剩余金钱的危险相比,把娃娃送给美遥的成功幻想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结果就是,电玩中心用长时间设定的巧妙平衡完全坑住了春羽,使她反复进行无谋的挑战。

娃娃机……对春羽来说完全是沼泽……会吃人的沼泽!

“……不应该是这样的呀?”

如果留下花费在娃娃机上的那些钱能做什么呢?有打鳄鱼的游戏、有敲鼓的游戏、有抽卡的游戏——之后想去玩一玩的游戏都不能玩了……

春羽感觉浑身脱力,把脚下的垫脚台当成椅子无力地坐下。她紧握着余额不多的游戏卡,这就是破财的空虚呀。

“这就是,生活的艰苦……”

“干嘛说这么夸张。”

突然,上方传来个声音。不是甚目,是春羽不知道的声音。

春羽吓一跳,抬头一看,一个少女正望着她。少女梳着短发,四肢修长,松散的制服外面披着一件鲜艳的运动衫,看起来比游和美遥年纪小。

“哦?你是谁家的孩子?”

「CtG」里通过扩张模式可以轻松地看到他人名字和简单数据,但现实里再怎么睁大眼睛也看不到。

运动少女拨弄着唯一一撮染成红色的前发,反问了春羽另一个问题。

“你想要哪个?”

她用略显尖锐的视线望着娃娃机玻璃窗的里面。春羽不解其意,登上垫脚台指明自己刚才打算抓取的布偶。

“唔,是那个。”

“真是……这你都抓不到吗?”

少女嘴上不客气,把自己的卡插入游戏机。她当即驾轻就熟地抓住了娃娃,显得刚才春羽的努力十分渺小。而且还是一次抓住两个。

“接着。”

她将两个娃娃,都交给春羽。一个是戴着眼镜昏昏欲睡的“眼睛羊羔”,一个是面无表情叼着毛笔的“,毛笔羊羔”。和想象一样的毛绒触感,落在春羽的嘴上和胸上。她眼睛发着光:

“唔……要给我吗?”

“你玩的太烂,我都看不下去了。拿上这个快回家去。”

少女没好气地摆摆手。这次是春羽不理她的话自顾自地说。

“过路的旅人啊,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怎么……我都说了你很碍事哎。”

“妈妈告诉我,不可以从不认识的人那里获得道具。”

听小孩子这样以正确道理逼问,少女招架不住,或是觉得麻烦,不情不愿地说出名字。

“樱……神奈樱,中二生。”

“是小樱啊。”

春羽一手一个绵羊娃娃,好像拉拉队的花球一样高举着手,路出夺目的笑容。

“谢谢你,小樱!”

“……不用谢。知道名字了,赶紧回家。”

“啊,春羽我叫春羽哦。请收下我的名片。”

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卡。樱连忙接过——想不到现在连小孩都有名片——她一瞧。

“不……你怎么能把防走失的名卡给别人呢。”

“大人们,不是会把写有名字的东西交给别人吗?”

“不是一回事……哎呀,不管了。我到别处去了。”

不合拍的对话让神奈樱很烦,她叹口气,揉揉肩,走开了。

简单说神奈樱这个人,就是个游戏高手。

为了集中精神,首先靠瞬间反应来玩投币式的老虎机热身,然后是用锤子瞬杀鳄鱼、对着测力拳击机使出浑身力气一记重拳——只有最后这个,用的不是惯用手……

做完准备运动,就可以带上泛用框架,这是通过全息扫描和全身触屏操作来运行各种2D、3D游戏的设备。然后樱就要去在各种新游戏的全国排名里逐个留下自己的名字了。

而此刻,她正要在高人气的格斗对战游戏系列最新作上留下伟大的纪录——

哐!磅!“嘿!”

“呀!哈!啊,飞了!大相扑先生居然飞起来了!”

“……”

咚!咚!咚!「相扑绝技!」——轰!K.O.!

“太好啦!又是小樱的大相扑先生赢了!”

“……”

You Win ! Perfect !!

“哇哦……”

平衡型调整前被认为“太强了”的CPU专用BOSS角色也被樱完胜,在她耳边,传来稚嫩的感叹声。

“大相扑先生好强哦。”

“是我强!这个相扑选手普生(Push)八十吉能力这么烂,是没人用的角色!”

游戏过程中还能用惊人的集中力勉强无视她,但赢了之后实在忍无可忍。樱刷地站起来面向春羽大喊。这孩子从刚才开始就跟在自己后面,没完没了地看自己打游戏。

走失卡上写着名字“春日井春羽”,应该是小学低年级的孩子。

春羽毫不畏缩,眼光烁烁地看着她。

“春羽,长大了要不要当相扑呢。”

“听我说话!?话说你怎么回事啊?从刚才开始就像个跟屁虫似的。”

“春羽的游戏等级很低,和擅长游戏的小樱在一起,就能得到一半的经验值。不必在意。”

“你玩游戏玩出病了!只要参战就能分到经验值那是老古董的RPG!”

“但是,我觉得抓到窍门了。”

春羽刷刷地快速向前推手,但怎么看都是乱挥。

“那是你自以为是……咳,算了。累了。”

樱也觉得没了继续游戏的力气,就在附近柱子旁的座椅上休息。当然,春羽也坐在她旁边。

“春羽,从家里带来了零食,也分给小樱吧。来,分分吃。”

春羽翻了翻肩上的口袋,拿出两个单独包装一口大小的巧克力小馒头。春羽伸出洋娃娃一样的小手,把小馒头交给樱。

“啊,分分吃这句话,是妈妈在吃饭的时候说的。感觉很好笑,春羽每次听到都会笑。嘿嘿嘿。”

春羽说完,自己想着笑了起来。樱坐在一旁,接过小馒头,从疲惫的目光看着身旁的少女。

“……你呀,是小学生吧。为什么一个人来这个地方?”

“春羽没有去学校哦。”

“呃、哦……是么。”

樱有点吃惊,沉下脸来。难道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她一时不知说什么。

不过,春羽用力地撕破巧克力小馒头的包装纸,她说的话与樱“不好的猜想”相去甚远。

“因为,春羽和人不一样……”

“……不不不,你怎么看都是人吧!”

樱重新打量她。除了光鲜的亚麻色头发惹人注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与前发染色的樱相比,反而还要普通些……不对,那个粗眉毛感觉有点眼熟……想不起来。但不管怎么说,完全不像非人生物。

“可是,春羽不能吃一种叫莴笋的东西。咬一口,就会呜哇的吐出来。”

这回樱是真真正正听糊涂了。

“……为什么不能吃莴笋就不是人了?”

“因为爸爸妈妈都能吃呀。”

……

樱揉了揉太阳穴,想了半天。怎么想都不明白。

“你……你等等。这不是很正常嘛。你有不能吃的东西,你父母有能吃的东西,这都很正常。每个人的体质和喜好不一样。像我就不吃生西红柿。”

春羽正咬馒头,听到这话一怔,眨眨眼睛。

“……哎?”

“哎?”

彼此对视的视线都充满疑问。

这个奇特的孩子有些发愣,用微弱的声音提问:

“……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也是人类吗?”

樱挠了挠自己的头发,然后又拨弄春羽的头发。春羽感觉痒,眯起了眼睛。而樱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大声说:

“当然是人了!这样才像是个人!要是有人什么都能吃,那才叫恶心呢。”

“呜呜,是这样吗……谢谢你小樱!春羽记住了。”

春羽的反应就好像是“恍然大悟”一词的标本一样,她莫名其妙的感谢和报告,让樱有些头晕目眩。

“不是,我说你呀……长这么大了,没见过偏食挑食的人吗?”

“咦?没有呀?”

春羽回答的这么干脆,反而让樱无言以对。究竟是什么样的教育方式才能让她像这样啊。她看起来散漫却又不安分、好奇心旺盛却又缺乏常识、无比开朗却又自我贬低,居然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人类”这种问题……

(这小丫头怎么回事……电波?我还真是碰上一怪胎……)

樱挪开视线,或许这里应该走为上。但春羽的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樱的身上,又和她对上视线。

“小樱明明穿着学校的衣服,为什么在这里?”

继续说春羽也是纠缠不清,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正合适。樱满不在乎地朗声回答。

“这还用问,当然是逃学啦。像我这样的不良,教导员在电玩中心出现的时间段那是一清二楚。”

“不良?不良玩游戏很强吗?”

“那是当然的。现在这里虽然变成了这种模样,但在以前,游戏厅可是不良们的社交场所。所以不良玩游戏当然强。”

“是吗。”

春羽含糊地感叹,一口一口吃下馒头,脸颊鼓鼓的。正吃着,她想起了什么,又抬起头:

“春羽的爸爸玩游戏也很厉害哦。”

春羽眉毛挑的老高,露出得意的笑容——只是馒头还塞在脸颊里——继续说道。

“超厉害哦。”

“是哦……超厉害,厉害到你要反复说。虽然我不在乎,但你这个得意的表情可真叫人来气……”

樱不温不火地回应,而春羽热情起来,用不得要领的话语开始夸耀父亲:“那个莫梅特,Haluha也打不过呀,然后爸爸就……磅、磅、磅磅!把她给解决了。是最强的。”

“……你说的是什么游戏?”

“是「CtG」。我一直都在玩。”

“噢,「CtG」啊。我也有游戏账号……等会儿,你是TPC(旅行玩家)吧?我不知道莫梅特是什么怪物,但你有什么打得过打不过的。”

所谓TPC,是指「CtG」里无法发动任何攻击,同时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的角色。未满十三岁登录游戏的人物都会强制成为TPC。樱心想,这孩子的精神年龄相比外貌好像有点小,可能她不明白这个规则。

(不过……这孩子的爸爸,少说也有三十岁了吧?向女儿炫耀玩游戏的技术有意思吗?)

樱想归想,既然女儿喜欢也没什么不好。这里就大方些,顺着她说话好了。

“呃不过,能和爸爸一起玩游戏真好——”

“小樱虽然很强,但也比不过爸爸。”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收回前言。女儿都这么大了还炫耀自己游戏技术的怪咖大叔,樱可不乐意被排在这种人后面。

“……话先说好,小屁孩。这三个月,我可只输过一次游戏对战!”

“输给其他不良了吗?”

樱咂咂舌,放开春雨的脑袋。她把巧克力馒头放进嘴里,胡乱咬碎。

“……不是,不良……一脸呆样——对了,那家伙的眉毛就和你的眉毛一个模样!不过是个男的……唉,一想起来就一肚子火!”

樱说话的时候手指贴着春羽的眉毛揉来揉去。春羽束缚地闭上了眼睛。

“哇……嗯?为什么会生气?”

“因为……在自己很有自信的格斗游戏里,输给那种磨人的不要脸打法。我很讨厌那种在动作游戏里玩龟缩流的家伙——最可气的是那家伙打完之后,自己一脸死气沉沉的模样居然还跟我说:‘谢谢你。好久没有享受这样普通的游戏乐趣了’。”

“耍我呢?什么叫‘普通的游戏乐趣’,游戏乐趣还有不普通的啊,感情我就是一‘普通’难度?”

这句话让樱这三个月来心气难平。明明是对面赢了,抢走了樱自豪的荣誉,反而还要向自己道谢。但是那副寂寥的模样又不像是假的。那个通透的、不可思议的微笑。每次睡前想起来都会觉得胸中躁动,难以入睡。

就是这么难以忘怀的耻辱。可惜。

“可是那家伙之后再也没来过这个电玩中心,我也没机会报仇。在附近的店也没找到……赢了就跑,真是可恶的混蛋。”

抱怨话说到这里,樱连忙堵上嘴。对一个刚认识的孩子,说这么激动干什么。

觉得不好意思就看了春羽一眼,没想到春羽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点点头。

“我懂哦小樱……春羽也是,见不到想见的人,很寂寞哦。爸爸也是,见不到爸爸的妈妈,很悲伤。”

春羽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什么,自己低落地低下头。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樱肯定她是严重误会了。

“我只是想再战一次,不是想见——”

低着头站起来的春羽,突然抱住了樱。儿童的温热的体温和轻盈的重量,一点点爬上了樱的膝头。

“……你、你干嘛?”

“春羽寂寞的时候,爸爸妈妈就会抱抱我。大相扑先生也是因为寂寞吧。”

“你这想哪儿去了!?”

幼女的力气意外的大,樱被紧紧抱住进退不得,惨叫声在电玩中心里被嘈杂的电子声音淹没——

“脚太低了。”

“……你在说什么?”

夏天的傍晚,四点多钟仍然很亮。黄昏的天空是糖块融化似的金黄色,粘稠地把热量涂到地上。

春日井游在离开学校数站的车站下车,走向甚目提示的电玩中心。以前幸太他们也邀请自己来过这里,所以他轻车熟路。

走在他旁边的是转校生钉宫美遥,为了隐瞒两人的关系,离开学校时是分别行动,在这边的站点重新汇合。而走到一起的第一句话竟是“脚太低了”。让人不解其意。

美遥似乎还不习惯这身制服,走了几步之后她扭了扭身体,补充说:

“我说第四节的体育课。春日井君跳高的时候,虽然身体过杆了,但腿没有伸直,所以才碰到杆。”

“呃……你看我跳杆?”

“偶然看见的。”

那个时间里女生们应该在水池里游泳。这么一说游才想起来,从那个游泳池可以看清操场。

“春日井君跳跃力不错,但伸展性不好。只要做好这一点,就能像栗野君那样跳得好。”

美遥伸出一只手指,指导游的体育。她现在不像在教室里那样紧张畏缩了。和在家里——在春日井家里是一样的放松状态。或许她这是在排解一整天被女生们包围的压力。

她能这样对游毫无掩饰,游当然感到开心,不过她说的事情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不,栗野是田径部的新星啊。我比不上他是当然的,我只要更新自己的记录就满足了。”

“就是因为你这么不上进,记录才马马虎虎。你最后一次跳的时候,肯定是想反正跳不过,所以才不用心吧。真叫人羞愧。”

“……我跳高失败为什么钉宫会觉得羞愧啊?”

“因为……”

美遥一时语顿,眼神游离。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总算吐出一个答案。

“因为——春日井君是春羽的爸爸。春羽的耻辱,就是我的耻辱了。”

“是是是……对不起啦。”

“你!?你这随随便便的回答是什么意思!就因为这样你才——”

美遥顿时火冒三丈,撒了一个不得了的大慌。

“你才被班上的女生说是40分的男人!”

“啥!”

这实在不能当没听见了。

“什么意思啊!?我有那么招人讨厌?”

“就、就是说啊!说你优柔寡断说你蠢……不过呢,我若无其事地说了几句支持你的话。对了,优柔寡断的‘柔’也是温柔的‘柔’这样……”

虽然美遥说话时始终不愿意和自己对上视线而且冷汗直流的模样实在非常奇怪,但她应该还不至于会乱说这种话。

游不认为自己是万人迷,可被人如此差评,他还是有些消沉。他不禁低下头,唉声叹气。

“我也知道我和女生们太疏远……不过知道真相还真是伤人啊。唉哟,真心伤……”

看来冬风说的“孤独游”越发不能一笑置之了。要说哪一边比较严重,与班上女生的嫌弃相比,当然还是冬风会越来越得意,这让游胃痛不已。不过忧郁的同时,游感到安心。

“……不过,我放心了。”

“哎……春日井君,你果然是被人鄙视谩骂就会感到愉悦的类型吗?”

“什么叫果然!?别把我说的和莫梅特一样!”

被吼了一句的美遥愤愤不平,低声说“那你为什么喜欢小槌同学”,可是被游无视了。把话题扯到冬风身上只会更加麻烦。

游清咳几声,重新说。

“钉宫可以和班上同学谈论男生,说明已经很要好了吧?早上我看你很辛苦,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不愧有着米珐的一面。”

游自己也觉得这番话羞人,所以他说话时不看美遥只看前面。可是对方却毫无反应,他奇怪地回头,发现美遥不在身边,而是扶着路边的电线杆。

“为、为什么摆出‘反省’的姿势?”

“没什么……突发性的自我厌恶,别管我……”

美遥很快又走过来。之后她不在说话,一直沉默不语。

(果然还是搞不懂她……)

在游戏里认识了几个月,在现实世界里一起居住了一星期。游还是完全不能理解美遥的想法。毕竟,她是“女儿的母亲”这样“跳过一层关系的家人”。不过游知道她不是坏女孩……

(哎……不过,不理解也正常)

游的父母也是相当奇怪的人,游想不通他们为什么会结婚。游只知道,父母婚姻的结果是根本没什么好事。

(就算是家人,也不一定完全心心相印)

这样想起母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神伤了。

不管怎么说,自己或许是被不知情的美遥救了——他想到这里,抵达了电玩中心所在的商场。

“啊!是爸爸!”

刚刚步入电玩中心,就听到这个熟悉的快活声音。

循声望去,坐在休息席上的春羽一个前跃跳起,直奔他们而来。游和美遥也连忙迎上去。春羽虽然已经比较习惯现实世界里的行动,但跑动的姿势还是比较危险。

果不其然,跑到中途眼看就要摔倒,好在两人接住了她,小巧的身体正好扑在他们身上。

“这可不行,春羽,不能再这样杂乱的地方乱跑。”

“是哦。刚才我看到一个孩子跑步就觉得很危险。”

“觉得危险怎么还要跑呢……”

“嗯,春雨错了。”

春雨认认真真地道歉,接着把脸埋在美遥的胸前,嘻嘻笑了。看来她撒个娇,让美遥不再继续批评她。

——今天白天一直不在一起。无论是游还是美遥都更想疼爱春羽,而不是批评她。游看着春羽像小狗一样和美遥亲热,不禁莞尔。同时他想起一件事。

“……说起来,甚目小姐哪儿去了?”

她在十几分钟前发来邮件通知他们春雨所在位置,现在却看不见。电玩中心现在到处是放学归来的年轻人,环顾四周——发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物。

制服上套一件运动衫的少女,大概是个中学生。不知为什么她睁大双眼,大张着嘴紧盯游。

游也睁大了眼睛。那件运动衫他有印象。

“我可找到你了,赢了就跑的混蛋!”

轰隆!少女的手指指过来,仿佛落下一道闪电。春羽一下就懵了。

“爸爸,是小樱的熟人?”

“哎?春羽认识那个小姐姐?”

“嗯!刚才我们一直在一起玩!”

“那是你自己擅自跟着我!”

少女大声一喝,春羽还好,美遥倒是一个哆嗦,抱紧了春羽。

“对、对不起!这孩子,那个……有很多不习惯的事……春、春羽你怎么能给陌生人添麻烦呢?”

“不是陌生人呀。我给她看名片,还问了她的名字。”

“对吧?”春羽向少女征求同意,而少女却无视她,咬牙切齿地看着游。

“我打遍整条街没有敌手的格斗游戏《大格斗时代》……那一天,自从我首尝败绩的那一天以来!为了打倒你,我流血流泪地反复特训!”

少女的背后仿佛熊熊燃烧,如此豪言。美遥小声问游。

“……有这回事?”

“是……之前和幸太一起来电玩中心的时候,这个中学生和我对打过。哎呀,她可强了!动态视力和反射神经都不是一般人。虽说我赢了,但生命值真的也只剩下一丝丝,千钧一发呀。”

“……看把你给乐的。”

不知为何美遥有点不满,但是开心就是开心。那个时候游还没遇到米珐和Haluha,几乎是在强迫自己沉迷「CtG」。一场激烈的格斗游戏是很好的心情调节。

好久没有那种“玩游戏”的感觉了。所以,对游来说这是一次美好的回忆,不过……

看来对方不这么想。

“我的名字是神奈樱!今天我一定要报仇雪恨!呵呵呵……我先说好,你的拿手角色,普生八十吉被我花了三个月时间完全参透!想用这种冷门角色打冷不防这种手段已经行不通了!”

“啥……!?”

“怎么了,看把你给吓得!脸都青了!”

少女的热忱超乎想像,受她感染,游用手捂住嘴,低下头。

以沉痛的表情,告诉她。

“……对不起。其实,这个游戏我的拿手角色……是加拿大英雄卡纳迪安·马斯克。”

“我的三个月呢!?为什么偏偏那天用普生!?”

“不是,没什么特别含义,该怎么说呢……你看,普生的下蹲重脚会感觉duang的一下,偶尔会想试试看吧?”

“我管你那个!”

“……对不起啊。”

“别道歉你个混蛋!该死的……啊啊啊我不管,无论如何都要决斗,来决斗!”

樱莫名其妙地就泫然欲泣怒不可遏了。因为自己让她白白浪费三个月的时间,连游都觉得有点痛心。

(怎么办。难得有机会,我也很想来次较量,可是今天……)

“爸爸,格斗游戏里大相扑先生很强哦!春羽推荐这个。”

不知为何春羽眼睛放光,做着推手的姿势推荐普生八十吉。而这个孩子的真身,是有内情的。

果不其然,樱一脸狐疑地看着春羽。

“……喂小鬼,你刚才为什么管这混蛋叫爸爸?”

“嗯?因为春——唔。”

春羽正要老实交代,美遥从背后抱住她捂住她的嘴。

“啊、啊哈哈哈……我们是,这孩子的亲戚。就是玩过家家之类的。”

虽然春羽双脚吧嗒吧嗒地表示抗议,但美遥柔软的胸部几秒钟就让她老实下来,放弃抵抗。平常内向老实不敢说话的美遥,一旦要保护春羽的时候,行动力和口才就直线上升。

“哈、哈……”

与其说樱是相信了春羽的话,倒不如说樱被美遥那可以埋住春羽脑袋的胸部吓到了。

游见这是个好机会。就好像他和樱对战的时候,抵挡猛攻的同时抓住一瞬间的破绽,使出普生八十吉的超必杀技「天马翻滚河津掛」,一举获胜。那时的节奏此刻在心中复苏——(注:河津掛け,一种柔道动作。用一条腿别住对方腿的内侧,同时以同一侧的手伸到对方脑后,使对方仰倒。是日式柔道的犯规动作。据说名字来自平安末期武将河津泰久与俣野景久摔跤时的动作)

“——那么,谢谢你关心照顾我家的春羽!这个本打算是我自己打算饿的时候吃的,愿意的话就收下吧!”

叽哩咕噜说了一大串,游从书包重掏出东西半强迫地塞给樱。樱讶异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感觉刚刚见过的巧克力小馒头。

“不是,这个吃完了超口渴……”

——樱对这个即无趣又毫无新意的礼物

一脸失望,抬起头来——

游和美遥已经架着春羽溜之大吉了。

……

樱不由得感到脱力,他看到吊在半空中的春羽还冲她摆手,也无力地举起手来摇了摇。

“麻淡又让他给跑了啊啊啊啊啊啊!”

神奈樱高亢的尖叫声和周围轰鸣的电子声混在一起,黄昏时分的电玩中心又添几分嘈杂。

“哎呀,辛苦了。不容易啊。”

回到春日井家之后,甚目左好像事不关己一样说了些关心的话。

那之后甚目很快出现,驱车将游等人送回了春日井家。从车里交谈的内容来看,她一直在远处观察春羽和那个神奈樱的游戏。

“毕竟这是春羽丫头和一般人单独接触的第一个例子。我想从旁观察,尽可能不去干涉。多亏如此,得到了十分有用的数据。”

不过她至少调查了樱的身份,判断她“虽然受到过学校处分,但并无前科,为人处事没有危险性”。

“啊,不过实在没有想到会是游的熟人。哎哟哟,这世界可真小啊。”

在客厅里盘腿坐下,甚目欣喜地在笔记本电脑里输入资料。她输入的好像是春羽的交流能力以及面对他人的压力测试过程。

为了准备晚餐,游穿上围裙,他瞪了一眼甚目。

“这有什么好笑的。放春羽一个人,她的真身暴露了怎么办?”

“不要紧,没人会相信的。从游戏里出生的孩子什么的,无论哪个大人都会一笑了之,认为是游戏玩多了。”

“这倒是……”

而春羽本人此刻正和美遥一起洗澡。竖起耳朵,还能听到粉红色的乒乓球的声音。春羽大概在和美遥报告今天发生的事情。

游自然地望向桌子上两只亲密无间的绵羊玩偶。这是春羽送给游和美遥的“礼物”。

是的。今天,春羽第一次离开游和美遥“独自出门”。游本想继续抱怨甚目,想到这里就不再继续了。

“咳,只要春羽高兴就比什么都好。”

“做父母的都是笨蛋呀。”

“的确如此。”

虽然不知道甚目所在的人类平衡研究所有何目的,但游对春羽,已经决心就这样尽父亲责任了。因为这个孩子无比的需要自己、对自己微笑、为自己不惜牺牲性命、送自己礼物。

不管她是多么特别的孩子,想为她奉献一切的理由,每天都在增加。所以。

(那个照顾了春羽的中学生,改天也要去向她道谢啊……)

既然她想再战一次,那就应该不躲不逃,全力迎战。作为游戏玩家,作为女儿受到照顾的监护人,游都有责任对樱尽到礼数。

不过。

游有一点介意,她为什么那么在乎游戏的胜负。

随着夜幕降临,下起了小雨。

神奈樱没有打伞,回家路上浑身湿透了,让出门迎接她的母亲更加生气了。学校早退、回家太晚、忘带雨伞的挨骂大三元。

“我没做让老爹丢脸的事。”

“你啊,我要说的不是——”

樱不理会举着菜锅啰啰嗦嗦的母亲,快步走进洗浴室。

运动衫上的水都细致擦干之后,脱下其他的衣服随便一扔。躺进浴缸,让水没过全身。

舒适热水的压力,令冰冷的身体仿佛要融化……身心放松。

“……今天真是倒霉……”

本来和平常一样,在熟悉的电玩中心大显身手,却被一个说自己不是人类的奇怪孩子给缠上,搞得心情烦躁,白白花钱。

而且,偏偏撞见了那个孩子的亲戚兼宿敌,却又让他给跑了。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种种不幸的最后又碰上下雨浇了个透,简直是霉运当头。

……虽然倒霉,但不可思议地感觉不到疲累。春羽天真的笑容还留在脑海里,仿佛就浮现在浴室的天花板上。樱不禁想起小时候,邻居家的孩子让了只小狗,令她十分羡慕。

(那个小鬼那么瘦小,却怎么玩都不累啊……)

那个年纪的自己也是这样吗。或许如此。不,其实直到最近也是如此。

忘乎所以地投入柔道,努力得来的结果就是被人奉为天才。

虽然那个柔道天才已经不在了,但取而代之的是许多游戏全国顶尖级别的高手。虽然不曾和那些出现在杂志上的顶级玩家交过手,但除去那些怪物,自己无疑是最强级别的。

反过来说,如今的樱,只剩下对这些游戏的自信了。她下意识地摸摸肩膀,那个看不见的裂痕,让自己更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必须赢回胜利。要打倒那个春日井春羽的“爸爸”。

今天让他跑掉了,但并非没有收获。春羽说过——

“是「CtG」。我一直都在玩。”

既然是个出色的玩家,又打倒了那个叫莫梅特的敌人。只要查找消息记录,应该就能在广阔的「CtG」世界里找到他。

樱从浴盆里起身,握紧拳头猛地挥拳。

“既然这样就不管什么「CtG」不「CtG」了!我一定要找到那家伙做个了断!”

你吵什么吵,会给邻居天麻烦啦!厨房里传来这样的呵责声。

同一时刻。

同一目的。

有另一个为了寻找春日井游而进入「CtG」的少女。

昏暗的房间里,小槌冬风坐在床上,手拿「CtG」专用的终端,雷米尔。

她穿着轻薄的睡衣,双腿随性地摊开。刚刚洗过澡的身体觉得微凉的温度正舒适。

曾经讨厌记恨的「CtG」,冬风已经开始玩大约一星期了。角色的操作、系统、世界观已经大致把握,终于可以开始着手达成“目的”了。

“……说什么社会实验。”

一想到午休时,多次相对自己“解释”的游那张脸,冬风就忍不住口吐怨言。在学校里总是面无表情的她,像个孩子一样撅着嘴。

——显而易见、胡说八道、有所隐瞒。

可能真的有什么大事发生,应该不是游所说的那种普通情形。这是冬风一直注视游带来的准确直觉,也因为那个Haluha脱离平常的感觉给她的预感。

而在「CtG」里收集到的一些情报,也印证了冬风的直觉。

“我一定要抓住你的马脚,让你说实话。”

窗外的雨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回响。那沙沙作响的雨声,令她回想起那一天。

游的母亲的葬礼寂静而沉重,就发生在一个雨天。

“我可不会再让你撒谎了……至少不再对我撒谎。”

虽然表面反抗,他内心却无比仰慕母亲。可是他对母亲的死竟没有留下一滴眼泪。这样的“谎言”,不能再有。

仿佛被这阴郁的雨所影响,家猫康太也发出细细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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