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回荡着直升机的引擎声。达哉凝视被绑在对面座席上的菊乃。
本就白皙的脸庞,此时苍白得毫无意思血色。毫无任何表情的脸庞,仿佛是尊雕刻出来的人偶。
事到如今才感到迷惘的达哉垂下视线。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上。
第一次杀人——
清楚回想起扳机的触感,达哉将双手紧紧握起。
达哉至今也曾在D.O.M.S.的训练中开过枪。令他惊讶的,反而是触感与训练的时候完全相同。
不经意地,他发现菊乃也在凝视自己铐着手铐的双手。
「……旭的手——」
从她干燥的嘴唇中,传出沙哑的破碎声响。
「旭的手非常漂亮。白皙、纤细、柔嫩,让人难以想象那是一双男孩子的手。跟我的手非常相似。」
「毕竟你们是姐弟啊。」
不在意达哉这近乎愚蠢的感想,菊乃继续把话说下去。
「明明有着这么漂亮的手,但他果然还是跟我不同。因为他的那双手,至今夺走了许多人的性命。」
「咦……?」
在她话中感到些许异常的达哉,忍不住发出惊呼。
菊乃刚刚说了什么?
「我以前总是在想,自己总有一天也要拥有那样的一双手。认为自己一定能够拥有。然而……然而——」
「菊乃,难道你——」
「没想到我的第一次,居然会是给了他。」
对菊乃来说,朝旭开枪也是她第一次杀人。达哉虽对这过于意外的告白感到惊讶,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够接受这件事。
「你说旭在任务中失踪?」
听到娜塔莉亚的报告,米赫洛夫微微挑起那双粗眉。
「是的。虽没发现遗体,但就状况来看,生存的可能性几近绝望。」
「失败了啊,那个蠢货。硬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
米赫洛夫短暂阖上双眼。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脸上已不带有任何感情。
「该怎么做,社长?」
「没有什么怎么做。就只是死了个犯错的士兵,仅此而已。」
米赫洛夫就这一句话,结束少年的死讯。
「然后,菊乃怎么了?」
「这个——」
眼见娜塔莉亚难以启齿,米赫洛夫随即催促她把话说下去。
「她怎么了,快说。」
「实在是难以启齿,但她恐怕——」
听完她的答复,米赫洛夫发出难得的惊声。
「——喔。」
直升机在着陆后,率先放下一个医疗用担架。
「……少爷!」
「振作点,殿下!现在就送你到医护室去。」
这里是〈辛巴达〉号的飞行甲板。眼见莎米拉与哈山父女俩脸色大变的模样,躺在担架上的约瑟夫带着苦笑想坐起来。
「别担心,我并无大碍。你们冷静点。」
「……不行!」
莎米拉紧紧抱住他,不让约瑟夫坐起身来。眼见她如此拼命的表情,约瑟夫就躺回担架上了。
在担架被送走后,直升机的乘机人员也陆陆续续地下来。摇曳着金发马尾的雅德莉娜也在其中。
「对不起,全怪我判断错误。」
前来迎接众人的伯特兰,脸上满是悔恨。
「原本打算是要趁机奇袭,结果却让你们闯进敌方的大部队里。」
「我们也算是达成目的了,伯特你没道理道歉。」
雅德莉娜在摇头说道后,回头看向直升机。
「不过,这次的损害太大了。」
投入作战的三架AS当中,平安归来的就只有雅德莉娜的〈Raven〉二号机。约瑟夫的〈Wolf〉无法回收,达哉的〈Raven〉一号机虽成功回收,却也严重损坏。
「莎米拉的〈Shadow〉马上就会修好。」
「即使如此,能动作的AS也就三架。虽说有意外收获,但现况依旧严峻。」
才刚刚说到,她口中的「收获」就出现了。从直升机上走下来的菊乃,被众人铐着手铐带走。
「你打算怎么做?」
「总之,先让她把目前D.O.M.S.与吉翁特隆的情报全都说出来,之后再交给适当的司法机构处理吧——」
或许是想到美国政府与吉翁特隆的关系,伯特兰说得含糊其辞。这时,最后从直升机走下来的是达哉。
「市之濑小弟——」
「请等一下。」
正当伯特兰想叫住他时,雅德莉娜开口制止。
「莉娜?」
「这边就交给我吧。」
少女的灰色眼瞳中,闪动着复杂情感。
(总觉得,我好像每次出动回来都在看海啊。)
达哉站在〈辛巴达〉号的甲板上,边俯瞰群青色的海面,边茫然地这么想。
该说是某种奇妙的坏兆头吗?不对,与其说是坏兆头——
「…………」
倒不如说是某种预感。
达哉一回过头,就有个人默默站在眼前。
阿拉斯加那时候是这样,中南半岛那时候也是这样。雅德莉娜这次也是默默地来到了达哉的身旁。
对了,说到阿拉斯加——达哉忽然回想起那天他与雅德莉娜的对话。她在故乡当民兵时,第一次射击敌兵的经过。
说她还搞不清楚状况,就在长官的命令下不断胡乱开枪,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敌兵已经死了。达哉凝视起自己的双手。
「我也听过报告了。」
「这样啊。」
雅德莉娜淡然的声音,让达哉的视线回到了水平线上。稍待一会儿后,达哉才接着喃喃说道:
「该怎么讲,扳机意外地轻呢。」
「…………」
「你瞧,我不是在无数次的练习中开过好几次枪了,射人跟射靶也没多大差别嘛。我一枪就命中目标了。」
「…………」
嘴巴停不下来。就仿佛是被某种事物催促,达哉滔滔不绝地开口说着。
「虽说那也不是会射不中的距离,但命中就是命中。我或许意外地是正式上场会比较强的类型呢。」
声音愈来愈尖锐,渐渐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达哉感觉背后传来雅德莉娜的视线。啊,好想看她一眼——但不行,不能让她看见自己现在的表情——
「所以我说,这真的没什么大不了!开枪射人,根本算不了什么——」
「……达哉。」
伴随这声呼唤,一种极为柔软的触感包覆起达哉的背部。
「——咦?」
是雅德莉娜。她从达哉背后伸手,温柔抱住他的背。
「莉……莉娜?」
「不需要逞强。」
看着回过身来的达哉,雅德莉娜如此说道。
「想哭就哭吧。我也是这样过来的。」
「啊……」
冷不防地,体内涌上某种热流。达哉拼命压抑即将从双眼中溃堤而出的东西。
双脚失去力道。跪在甲板上的达哉,将脸埋进雅德莉娜的胸口。
接着雅德莉娜不再开口,只是温柔拍抚达哉的背。达哉频频抖动肩膀,强忍着哭声啜泣起来。
「找到了,我找到了。」
黑暗中回荡起浑然忘我的叫喊。
「没事啊,居然没事啊。哎呀,这真是天命——不对,是必然啊。」
平脸上浮现喜悦,库鲁平斯基在挖掘出来的「那样东西」面前浑身颤抖。
那样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究竟有多少人看得出来,「那样东西」其实是遭到撕裂、压碎,被彻底破坏到完全看不出原型的AS残骸呢?
但对库鲁平斯基来说,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总算是……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
或许是接触到他的这股激情——或说是癫狂,「那样东西」——不,是「它」的十字眼正微弱闪烁。
「凯撒终于要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