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栖川丽子从来没有生过气。
从来没有讨厌过任何人。
这是真的。
不只是清华院,只要是名门子弟聚集的女校,基本上都是不会起争端,有如花园一般祥和的地方,这种庶民难以想象的世界,在现实生活中的确是存在的。
再加上丽子无论容貌、能力与个性都很出众,更重要的是她出生于可以追溯至镰仓时代的名门世家,因此自然能避开任何负面的状况。
「丽子大人。」
一位手拿着茶杯的千金小姐一脸遗憾地说。
「公人大人今天也没来参加呢。」
放学后的茶会,此刻正在丽子的房里举行。
大约十张榻榻米大的房内,四位千金小姐们正围着一张玻璃圆桌。
她们坐在抱枕上,脚也轻松地放着而不是跪坐,这点和庶民的点心聚会倒是共通的。
然而,除了房间本身之外,放在桌上的茶具和点心也都洋溢着高级感,坐姿轻松却依然美丽,举手投足皆充满教养,随侍在侧的一名女仆更展现出专属于清华院的氛围。
「因为他有事啊。没办法呢。」
丽子温柔地微笑。
若是平常,周遭的人应该会附和着「对呀,下次再约他吧」,结束这段对话,「他今天也和爱佳大人在一起吧?」
「是呀,麻矢大人。」
有着偶像明星般开朗气息的千金小姐——东城香绘也加入了对话。
「他们到底有什么事呢?」
被称呼为麻矢的女孩,脸上除了疑惑之外,同时带有一丝丝不满。
「而且爱佳大人看来只和公人大人说话,这究竟又是为什么呢……」
「关于这点……」
正当东城香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两人注意到了——丽子的反应。
她正在轻轻地笑着。
「「丽子大人……?」」
「我知道。」
「……是什么事呢?」
丽子用温和的表情环视大家。
「爱佳大人一定是在找公人大人商量事情吧。」
「商量事情……?」
「是的。她和我们相处的状况,想必使她内心相当难受吧。因此她才会找公人大人商量。因为公人大人才刚来到这里,又是一位那么棒的人。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商量事情呢?」
这就是一直以来保护着丽子的东西——也就是以绝佳的先天条件为基础的「对全世界充满好感的眼神」。无论任何事情,她都会用正向思考来说明。
而这份正向思考的光环,具有洗涤周遭人心的效果。
「原来如此……」
麻矢面露诧异神色。
「我想再过不久,他们一定会让我们大吃一惊的。我们就慢慢期待吧。」
令人惊讶的是,丽子的推测大致上都是对的。只是她大概作梦也想不到爱佳高呼着「打倒有栖川丽子」的口号,想要对她不利吧。
若是平常,这时周围一定会响起「真不愧是丽子大人呢……!」的赞叹。
然而——
「可、可是,她每天都去公人大人的房间,未免也太亲密了吧?」
在对话即将完结的时候,东城香绘丢出了这么一句话。
「咦!?」
在场的人几乎无一不发出惊呼,接着立刻掩住自己的嘴巴。
「真、真的吗……?」
「是的,是和他住在同一栋宿舍的朋友告诉我的!」
香绘露出认真的表情,仿佛在说什么秘密一般。
「那位朋友说她曾经想前往公人大人的房间拜访,但却在门口听到房内传来很愉快的谈话声,因此便作罢。而且听说最近似乎还待到很晚呢……!」
「唉呀!?」
……丽子的手拿着茶杯,陷入沉默。
丽子的脸色很明显和刚才不同。
「这么说来,前几天他们在教室的互动,看起来也很熟稔呢……」
「我就说吧!?」
「……呃,各位,要不要再加一些茶呢?」
在千金小姐中难得看得出「气氛不太对劲」的眼镜妹——瑞穗,试图打断她们的谈话。
「对啊对啊!他们又讲悄悄话,又牵手!」
「公人大人还从后面追上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们的关系绝对非比寻常!」
然而谈话却没有中断。
假如在场的是庶民女高中生,所有的人一定立刻就会察觉到气氛不对,早就一搭一唱地转移话题了吧。
然而——千金小姐们却不懂得察言观色。
因为她们没有经验。
第一,这种状况根本不会发生;再者,几乎从不和男性接触的她们,根本没有接受过察觉这种事情的训练。
「说不定在商量的过程中两人就渐渐变得更亲密了!麻矢大人,我是这样想的……!」
「对呀、对呀!」
身为千金小姐的瑞穗同学,已经非常尽力了。如今她已无计可施,只能紧张地看看香绘等人,再看看丽子。
「他们两人会不会——已经变成情侣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有栖川丽子从来没有生过气。
那是因为她能够把一切事情做正向的解释。
然而——
「他们今天也单独两个人在房间里!?」
「说、说不定现在正在接吻——」
「请适可而止!!」
……鸦雀无声。
除了发言者之外,在场的每个人都带着奇妙的表情僵住了。
仿佛像是——目睹了世界末日一般。
「……丽子…………大人……?」
香绘吞吞吐吐地说,泪水逐渐涌上眼眶。
然而,现场受到最大冲击的,不是别人,而是丽子自己。
她感到茫然若失,而且——害怕。
她从座位上弹起来,膝盖撞到了桌子。
茶杯翻倒,红茶洒在玻璃桌面上。
「噫……」
香绘发出细微的哀鸣。丽子颤抖了一下,用力闭上眼睛,拔腿——冲出了房间。
放学后,我前往有栖川同学的宿舍。
今天有栖川同学请了假。
听说发生了什么茶会事件。
内容是——昨天在茶会上,丽子大人生气了。
听到那个有栖川同学生气了,连我也不免感到惊讶,但班上同学的反应却并不是那样。
被迁怒的东城同学一直哭个不停,在旁安慰她的千金小姐们也惨白着脸,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件事也传到了其他学年,全校惊慌的样子就像是看见陨石坠落一般。
我想我不应该随便涉入千金小姐们的骚动之中,于是决定先看看情况……
我现在站在有栖川同学的房门口。
我之所以改变想法,是有理由的。理由有两个。
第一,在这起事件中,我的立场应该能发挥极大的作用。
我是转学生,又是男生,又是庶民。
从好的方面来看,我是个局外人,没人比我更适合仲裁纷争。不过我也不能坐视不管,真是没办法。
叩叩——我敲了敲门。
……没有反应。
「有栖川同学?」
我一出声——就感觉到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房里的人动了一下。
「有栖川同学?我是神乐坂。」
过了一会儿——
「………………………………………………我在。」
一个极微小的声音隔着门传来。
「呃……你不能开门吗?」
「…………对不起。」
这样看来,她绝对不会开门吧。
我很快就放弃,决定隔着门和她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能告诉您。」
她的答案,和当时在场的同学一样。
当其他的千金小姐们问到事情发展成这样的核心部分时,她们也都用「我不能说」来坚定地拒绝,接着道歉。
不过,从那时她们望向我的视线和气氛看来,我可以明确地感受到一件事。
那就是我来到这里的第二个理由。
「跟我有关吧?」
插图
「才没有那种事呢!!」
喀!!
「咦!?」
我本来以为绝对不会开门的有栖川同学,瞬间将门打开——她穿着连身的睡衣,宛如公主一样。
她大概从醒来之后就一直维持这样的打扮吧。头发有些部分乱翘,眼睛也八成因为哭过而肿肿的。因为她平常总是以最完美的姿态示人,现在这种随便的样子反而令人感到非常新鲜。
「————!」
有栖川同学似乎突然想起自己的模样,一瞬间红了脸颊,一副快要发出哀号的表情。
「对、对不起!」
我赶忙转过身去。我想到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接下来,我听着有栖川同学叙述事情的经过。
她
依然将核心部分保密,取而代之的是拼命地强调那和我没关系……但总之是把事情的经过大致告诉了我。愈讲到后半,她的声音就愈哽咽。
我听完之后的感想是——唉,总之就是那个嘛。
只是个小小的言语争执罢了。突然发生一件让人生气的事,一不小心说话大声了点,结果气氛一下子就变差了——就是这样。
这是在我们之间经常发生的事。遇到这种状况时,通常都会由在场的人来打圆场,当事人当晚就会传简讯道歉(即使当场无法和好)。
只是这点小事罢了。然而——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转过头一看,只见有栖川同学露出像是面临世界末日似的表情。
这表情和班上同学一样。惨白着脸,束手无策。
我来到清华院已经好几天了。因此我大概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因为千金小姐们是不吵架的。
我们庶民一天到晚都要面对大大小小的吵架,因此很自然地就学会这项技能。
何时该踩煞车的感觉、打圆场的方式、吵架时能仰赖的朋友。这些东西,她们都没有。
正因如此,看起来一切都很完美的有栖川同学,才会哭成这样。
所以我想——是该轮到庶民上场了。
「没关系的。」
有栖川同学泪眼汪汪地望着我。
这根本没什么——我用笑容对她传达这份讯息。我摸摸她的头。
「这个时候,就交给庶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