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香脆,里层肉汁四溢。
光是回想起来都让人垂涎三尺。
(昨天的鸡肉实在是太美味了。)
猫猫一边想起昨天的晚饭,一边当差。她一面用药碾子把药草咯吱咯吱地磨碎,一面咽下满口口水。
燕燕的厨艺实在了得。猫猫自认为还算会下厨,但比不上她。她好像说过她哥哥是位庖人,但本人的厨艺恐怕也不在庖人之下。
外皮烤得金黄香脆,底下藏着淡红色的鸡肉。一咬下去,嘴里满溢着肉汁。调味用了盐巴与黑色的辛辣颗粒,莫非是胡椒?燕燕对姚儿的膳食要求不是普通的高,恐怕光是饭钱就用掉了她几乎所有薪俸。
而且猫猫最近也常去沾光,饭钱恐怕花得更凶了。
「……」
想到这里,猫猫稍作反省,心想或许自己也该出点饭钱。燕燕烧的菜比随便一家馆子都要美味,自己好歹也该出点买菜钱吧。
「嗯嗯。」
「妳怎么在点头?」
姚儿不知何时来到了猫猫身边。
「刘医官一直在叫妳呢。」
「这样啊。」
猫猫把药草与药碾子收一收。
「我来做就好,妳快去吧。妳又做了什么好事?」
「目前还没有。」
对,猫猫还没搞出什么花样。目前还没有。
看姚儿的表情就知道她是在开玩笑。其中也含有妒忌。
猫猫作为药师的经验比姚儿她们丰富,因此常分配到跟她们不同的差事。像是采药等等,常常会让猫猫跑一趟。姚儿似乎对于不能跟猫猫做相同的差事感到很不甘心。方才的玩笑话也是这么来的。
(不过已经比以前温和多了。)
不知是姚儿变了,抑或是猫猫对她的感觉变了。
猫猫前往医官所在的房间。
「刘医官有何吩咐?」
「嗯,妳看这个。」
医官给了她一封书信。信上盖有蜜蜡,这印章她有看过。
(玉叶后。)
换作是平素的话,她会用别种方式做书信往来,这次却是由刘医官捎来,不知是否有急事。
「似乎是希望妳立刻前往宫殿。」
书信内容也是这么写的。没写细节。
「那么,罗——」
「不,就妳一个人。」
若是要为皇后看诊,身为宦官的阿爹应该更为适任。然而人家却要猫猫独自前往,让她百思不解。
「我想妳心里可能有疑问,但既然人家这么说,我也不便说什么。妳快去吧。」
刘医官也觉得奇怪,不过对方是皇后。纵然是统领医官之人,也不能有意见。
「是。」
猫猫听命行事。
马车把猫猫从尚药局载到了玉叶后的宫殿。虽然都在同个宫廷内,但是让猫猫独自晃晃悠悠地从外廷走到内廷,总是不太好看。
他们通过几道门,抵达皇后所在的宫殿。
以前后宫的宫殿已经够气派了,但玉叶后如今的宫殿可能比那大出了三倍以上。
猫猫下了马车,站到门前。门扉自己打开了。来开门的是一位细瘦美女。
(是白羽。)
猫猫想起她来了。她们曾在翡翠宫做过同僚,一起当差。白羽是从玉叶后故乡来到这里的三名侍女之一。三名侍女是各差一岁的三姐妹,长得十分相像,但配戴着不同颜色的饰品让人易于辨识。这一位侍女系着白色发绳,所以就是白羽了。
另外两人则是赤羽与黑羽。猫猫跟么妹赤羽以外的二人没什么来往。
「许久不见了。」
平常都是樱花她们前来相迎,因此猫猫之前出诊时没见到她。
「久候多时了。这边请。」
看来白羽只想把她当外人。
不同于老资历的樱花等三姑娘比较健谈,三姐妹较为沉默寡言而成熟稳重。看来她的意思是客套话就免了,快进屋里要紧。
平常猫猫过来时,樱花她们总是会心痒难耐地前来相迎,今日却很安静。
「……出了什么事吗?」
光是只叫猫猫一个人过来就不对劲了。
「皇后就在这房间里,妳亲自问她吧。」
白羽领着猫猫来到迎宾厅后,就速速退下了。
进去一看,玉叶后坐在卧榻上,红娘就在她旁边。
猫猫缓缓低头行礼。
「许久不见了。」
等玉叶后对她说话,她才抬起头来。
「是,久疏问候了。」
说归说,其实上回按期看诊时刚见过面,所以大概才过了一个月。
「妳知道我为何找妳来吗?」
猫猫摇摇头。玉叶后的声调听起来比平时低沉,不像这位开朗的皇后平常总是两眼发亮地问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
(这种表情是——)
猫猫感觉对这表情有印象。猫猫想起初次见到玉叶后时,她与梨花妃对峙时,以及受到原因不明的疾病威胁时不安的表情。
「就别拐弯抹角了,直接解释比较快吧。红娘。」
皇后看向侍女长红娘。
红娘把布包放到桌上。把布掀开,里头是一支簪子。
簪子是银制的。形状很有意思,一颗酸浆似的小笼子挂在上头做装饰。笼子作工精致,看得出来不是所有工匠都做得了。
但是——
(有些地方发黑了。)
白银腐蚀的速度快。发黑使得簪子的魅力减少了一半。而且作工虽然精致,但整体看来莫名地不对劲,好像少了什么。感觉就像缺了个零件。
(以皇后的首饰来说好像略嫌粗糙。)
猫猫偏头不解。
「这是?」
「我戴去游园会的首饰。」
「游园会?」
猫猫皱起眉头。在公开场合配戴就更不适合了,首先红娘就不会让皇后戴这种东西。
「我明白妳想说什么。皇后可不是直接戴着它去游园会。」
红娘插嘴道。
(我想也是——)
就连猫猫都嫌有所不足的首饰,在侍女当中格外挑剔的红娘不可能默许皇后佩戴。也许是与衣裳做了某些搭配,才会戴上这支簪子?
「这是请工匠赶造的,但做得很好。虽然如今发黑了,但原本自然是好端端的。而且小笼子里放了颗东西点缀,差不多有笼子的一半大。」
「点缀啊。」
在酸浆般的小笼子里做点缀,也许是玉石?的确,假如里头有装东西的话,看上去一定很美观,走路时或许还会发出铃铛般的音色。
「可是,里头最重要的东西不见了。」
小笼子网格细小,看起来不像是掉出来了。
「在游园会上,我第一套衣裳就是搭配这支簪子。上午为了换一套衣裳,我暂时离席,那时簪子就已经不见了。」
「……」
后宫时期的游园会流程中,没有安排更衣的时刻。不过,能接近众嫔妃的人应该没几个。顶多只有侍女能接近她们。
「会不会是其中有哪个侍女手脚不干净?」
说的当然不是侍奉玉叶后的侍女,而是来伺候用膳的众侍女。
玉叶后摇摇头。红娘代替她开口说道:
「若只是遭窃还好。但簪子今天混杂在献给皇后的贡品里,还了回来。」
假设是运气好偷走了簪子的侍女,在良心苛责下想物归原主好了。她能够再次走运,成功把簪子藏进玉叶后的贡品里吗?
(办不到。)
这是威胁。
意思是:我能靠近玉叶后的近旁,还能将偷来的东西藏进宫中的物品里。
玉叶后待在后宫时,曾遭到其他嫔妃下毒。如今她成了东宫的生母,宫殿也迁走了,猫猫本以为不会再像之前那么危险——
『妳随时想回来都行。』
人家跟她讲过好几遍。也就是问她要不要在玉叶后身边当差。
猫猫这才发现,那并不是跟她熟识而说的客套话。
「猫猫,妳能帮我抓到犯人吗?」
玉叶后面露困扰的笑容,握成拳头的手微微发抖。
猫猫本以为玉叶后是个飘然洒脱的人。
在后宫此一女子苑囿当中,别人对受到皇帝宠爱的女子下手十分狠毒。但她总是保持着笑容。她有着年轻姑娘般的好奇心,同时又有女子的强悍性情,猫猫原本以为她没有自己一样能过得很好。
(结果是我想错了。)
纵然成了皇后并即将成为国母,她终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猫猫在皇后宫殿的一个房间,检查暂时借来的簪子。
人家跟她说今天已经很晚了,要她在这儿过夜。又说已经跟宿舍通知过一声。晚膳也在房间里吃了。
从宫殿走到宿舍用不到两刻钟(半小时),况且要让一个外人在皇后的宫殿过夜,想必更不容易。
(大概是找到对簪子下手的犯人之前,心里总是不安吧。)
话虽如此,难道她没有别人可以拜托了?
还是说——
猫猫在人家为她准备的房间床上盘腿而坐,双臂抱胸。
(发黑的白银。)
白银会腐蚀。只要一怠于保养就会立刻失去光泽,因此需要随时擦亮。
王公贵人都爱用银食器。不,是非得如此。
因为它们接触到砒毒时会变黑。
砒毒等毒物,会让白银迅速变黑。砒毒虽无味无臭也无色,但因为具有此种特性而易于发现。反过来说,银食器就变得不可或缺。
玉叶后是否有接触到砒毒?不,先不论心情,至少皇后的身体状况大致上算是良好。不像是遭人下了毒的样子。
那么,簪子为何会变黑?
(簪子是在遭窃之后才变黑的?)
本来想下毒,但未能成功。于是就偷走簪子,用以威胁玉叶后。
(不对……)
这样太拐弯抹角了。
此事当中或许有着某种企图,但猫猫无从想像。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而且还有一事令猫猫介怀。
「没有被弄坏的样子。」
据红娘所说,里头原本装了块水晶。那块水晶到哪去了?
(水晶是吧。)
猫猫试着摇摇簪子。石子不可能从缝隙中掉出来。
不过——
白色的小颗粒掉到了猫猫的裙裳上。
「啥啊这个?」
猫猫眯起眼睛,凝视颗粒。她嗅了嗅味道。
「……」
猫猫准备好水与手巾后,把白色颗粒放到舌头上。
「……这是……」
当她尝到一丝味道时,正好听见了敲门声。
「猫猫,可以打扰一下吗?」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樱花。
「怎么了吗?」
换做是平时的话可能是来聊天的,但看起来不像。不过,她来得正好。猫猫也有问题想问她。
「是、是关于簪子的事。」
樱花神情显得有些尴尬。
猫猫立刻会过意来了。来得真是时候。
「那个,我想请问一下,用在这簪子里的水晶——」
她想起之前待在翡翠宫时做过的东西。
「莫非是结晶的盐巴?」
白色的颗粒,尝起来有点儿咸。
猫猫待在翡翠宫时,曾经用小颗的盐晶慢慢做出大结晶。她把几颗做得好看的送给了玉叶后。只要不说是用什么做的,别人一定会错看成水晶。她们没告诉红娘,所以她不知道有这些结晶盐。
「……真不愧是猫猫,被妳发现了。」
樱花一脸愣怔地点头。
「果然。」
猫猫用布拈起簪子摇了摇。
「怎么会想到用盐做簪子?那一碰就碎了。」
猫猫在把盐晶送给玉叶后时,也提醒过她放在潮湿的地方可能会溶化,而且给了她木炭除湿。无论再怎么美观,盐巴就是盐巴。
「玉叶娘娘最近都快被闷坏了。所以就想说,至少参加游园会的时候可以有点玩心。」
她说簪子的样式是玉叶后设计的。
当然,这事没告诉不知变通的红娘。樱花之所以尴尬地来找猫猫,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要是宴会进行到一半碎了,那可怎么办?」
游园会同时也是众女子互相品头论足的时刻。从脚尖到发梢都会被人审视一番。
在后宫的时候,有众多中级或下级嫔妃为了像玉叶后一样受宠,而模仿她的穿着打扮。现在恐怕也不少。
要是簪子里的饰物坏了,会丢人现眼的。
「所以我们安排好在那之前就先换衣裳。想说等半个时辰就能补妆了,应该撑得过。」
这颗形似酸浆的簪子形状特殊,一定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家想必会猜想,小笼子里装的究竟是何种晶石。尤其是负责宴会庶务的下女们。
不只限于后宫之内,外头一样有许多女子想吸引皇帝的注意。
玉叶后也许是在看旁人猜测簪子晶石种类的模样取乐。或者是在享受盐晶随时可能碰碎的刺激感。
说起来的确符合玉叶后的性情,但同时也是在玩火。
(会不会是哪个侍女想仔细瞧瞧而偷了簪子?)
不是没有此种可能。不如说若是偷了之后心里内疚而事后还了回来,还能让人松一口气。但这可不是说还就能还的东西。
「不好意思,请问游园会当中皇后的周边是什么情形?」
「妳是指什么情形?」
「就是宴会席次的配置,或是背后的庶务如何安排。」
「我懂了。」
樱花走出房间,带着笔墨纸砚回来。她流畅地替猫猫画了宴会简图。
「这儿是宴会的中心位置,也是皇上的席次。对面右方是皇太后与壬——我是说月君。左方是玉叶娘娘,稍远处是玉袁老爷。老爷的官职目前还是州牧,却已经跟丞相在同个位置了。」
记得州牧应该是州的最高长官。换言之可以视为茘国以西都为中心的西域全境太守。猫猫脑袋里还留了一点应试时恶补的学问。目前丞相之位无人。本以为壬氏会取代子昌任职,结果做的似乎是别的官职。
此番游园会的一大目的是给玉袁赐字,因此席次这样安排不难理解。当然,其他重臣也各就其位。
「玉叶娘娘当时是在哪儿更衣?」
「这次宫殿就在附近,所以就去了那里。」
她说宫殿里也有茅厕,所以侍女们的心情都比前次轻松许多。
「只是,厨房有点儿远。虽说菜肴凉掉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但是要端那么多人的菜肴过来光看都觉得辛苦。」
试过毒之后菜肴都凉了。猫猫每次都觉得可惜了那些好菜。
「记得锅子是放在这儿,就在宫殿的旁边。」
樱花指指她自己画的图。
「……」
猫猫眯起了眼睛。
「锅子有人看着吗?」
「我记得应该没人看着。大概是准备给末席宾客的份吧。」
需要试毒的达官显贵的菜肴会另外准备。
「那么,那个锅子摆在那儿时,簪子已经不见了吗?」
「啊!这倒提醒我了,那时正好在准备菜肴。我当时有差事在身,暂时离开玉叶后的身边,等回来之后大家就吵着说簪子不见了。」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猫猫恍然大悟,同时看看簪子。这下她知道簪子怎么会发黑了。
「猫猫,怎么看妳一副已经弄懂了的表情?」
「有吗?」
「有!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嘛!」
这事不能说讲就讲。猫猫还没找到证据,只是猜测罢了。
「线索还不够。」
「谁跟妳不够啊!跟我说!」
被樱花逼问,猫猫低声呻吟。
可是她不说,照樱花的性子可不会乖乖作罢。
「我明白了。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想确认清楚。」
「到底怎么回事?现在就跟我说嘛。」
「不能现在就说。我不想乱讲,让皇后惶惑不安。」
樱花鼓起了腮帮子,但还是勉强接受了。
「妳知道当时有哪些人在宫殿吗?知道几个就说几个没关系。」
「那就——」
猫猫把樱花说出的名字一一写在纸上。
说谜底揭晓或许有语病,总之她大致上知道簪子为何会不见了。
可是——
(这样又有另一个问题。)
把樱花提供的消息,与猫猫的预测合起来一看,总觉得事情只会往可疑的方向发展。
她很想让玉叶后安心,但不知该不该据实以报。怕反而会徒增她的不安。
(该怎么告诉她呢?)
就在猫猫想不出法子时,又听见有人敲门。
(这次又是谁?)
猫猫开门一看,白羽站在外头。
「怎么了吗?」
「天有点冷,怕妳会着凉,所以多拿了条小被来给妳。」
「谢谢姑娘,我自己弄就好。」
「不,妳今天是来作客的。」
白羽用符合端正面容的细心举止,把猫猫的床铺好。
猫猫感到有些尴尬,站到窗边。从缝隙往外瞧,就看到片片细雪正在飘飞。
「难怪会冷。」
接着白羽替火盆添点炭。
「要焚香料吗?」
「不了,不用。」
白羽虽然动作熟练,但应该没必要由她亲自前来。记得曾听说她是玉叶后在西都的旧识。猫猫在翡翠宫跟她一同当差过一小段时日,发现樱花她们老资历的三姑娘也对白羽抱持敬意。
(怎么不让更低阶的侍女来就好?)
「不,妳是贵客,不能有所怠慢。」
看来是不小心说出口了。猫猫把嘴巴紧紧闭起来。
(真摸不透这两位姑娘的心思。)
猫猫不太了解三姐妹当中么妹赤羽之外两人的性情。她只看过几次她们挖苦妹妹的模样。
猫猫默默目送白羽离去,拿
出方才写下的字条。幸好有藏进怀里。要是被她瞧见,也许会引来一些疑心。
猫猫一边感到心跳稍微加快,一边决定早早上床睡觉。
边想事情边就寝会无法彻底消除疲劳。猫猫揉着迷糊欲睡的眼睛,让上半身坐起来。幸好人家有帮她多加一条小被。呼出的气息泛白,耳朵都冻红了。打开窗户一看,外头积着雪。
猫猫边发抖边换下寝衣时,听到走廊上传来声音。
「猫猫,咱们去吃早膳吧!」
樱花已经来了。
猫猫决定恭敬不如从命。贵园与爱蓝也在吃早饭的地方。贵园仍像以前一样让人感觉温柔和顺,而且有点儿发福。爱蓝似乎又长高了,视线位置比之前更高。矮个子的猫猫很羡慕高挑的爱蓝。
看到令人怀念的几人凑在一块,猫猫也不禁微微展颜。
「这次的早膳特别豪华,放了干鲍鱼喔!」
「哦哦!」
猫猫也忍不住拍手。也许是从玉叶后的宵夜材料借了一点。
虽然只是风味十足的高汤加上点盐味的简单做法,但毕竟材料够好,美味无比。米也是最上等的,不愧是成了皇后的贴身侍女,吃得出来就连侍女的膳食也提升了一个层级。
猫猫一边四个人一起闲聊,一边环顾四周。
「妳怎么了?」
看到猫猫静不下心来,贵园向她问道。
「没事,只是其他人不吃早膳吗?」
玉叶妃成为皇后之后,除了白羽以及另外两人,应该还增加了几名侍女才对。
「喔,白羽姑娘她们在别的地方吃。其他侍女都不在宫殿里用膳。」
「嗯,我们是很想跟她们增进情谊,但她们三个都太严肃了。」
(我倒觉得是这三个姑娘太不拘小节了。)
不过也因此而容易相处。
樱花她们作为侍女,与玉叶后一同待在后宫的年月较长。但白羽她们原本就跟玉叶后认识,因此樱花她们讲起话来都比较客气。
红娘虽然以侍女长身分管束众人,但猫猫总觉得论地位似乎是白羽比樱花她们高些。
(好像比之前更明显了。)
樱花她们会与其他嫔妃的侍女较劲,但只限玉叶妃被人说坏话的时候。她们把白羽等人当成自己人,想必没有敌视的意思。
「欸,猫猫。犯人还没找到吗?」
樱花向她问道。
「——很难说。」
猫猫暧昧地回答。
三姑娘的神情顿时变得消沉。
「如果找不到,猫猫,妳就再回来当差嘛。虽然可能会不方便妳调药什么的,但我们会想法子替妳征求许可的。」
「就是呀。这儿的房间比翡翠宫多多了。还有好多炉灶呢。」
「应该也能够弄到舶来品的药吧。」
(舶来品!)
她差点就一口答应下来。不成,不成。
猫猫喝点茶让心情镇定下来。
「我现在正在请养父与其他各位医官教我做事。况且这样会给其他同僚造成困扰,我不能轻易另谋出路。」
她明白玉叶后身边的差事很吸引人。但她现在若是来到皇后跟前,很多事情在其他方面上就会调整不来。
(例如那个怪人。)
搞不好单片眼镜军师会杀来皇后这边。那个男人只觉得是来见猫猫的,但旁人的眼光却不这么看。
玉叶后不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猫猫与怪人军师的关系。
(那只是他自以为,我跟他毫无瓜葛。)
老实讲,猫猫怀疑其实自己是别的男客的种。她宁可如此认为。只是不大可能。
若是玉叶后只把猫猫当成可利用的下人还比较轻松,但她很赏识猫猫。
(我不能不当回事。)
而且樱花她们看过来的视线,也让她坐立难安。
就在猫猫思考着该如何度过这一关时,绑着红色发绳的女子过来了。长得很像白羽,但五官比她稚嫩一些。
「怎么了,赤羽?」
记得这位姑娘应该与猫猫同年。她是白羽的妹妹,也是三姐妹的么妹。不同于两位姐姐,猫猫跟她多少有些来往。之前就是她替猫猫捎来了小兰的书信。
「玉叶后叫猫猫过去。」
听了这平淡的回答,猫猫端起吃完的碗。
「没关系,放着我们收就好。」
于是她接受贵园的好意,把碗放着。
「等妳的好答覆哟——」
猫猫向挥手的三人行过一礼,就去见玉叶后了。
皇后的房间里,有红娘与白羽,以及公主与东宫都在。
公主把玩具拿给满地爬的东宫看。也许以为自己在哄弟弟吧。
一看到猫猫来了,白羽把东宫抱了起来。
「赤羽,妳来带公主殿下。」
「是。」
为猫猫带路的赤羽去跟铃丽公主牵手。
「我还要玩。」
虚岁应该三岁了吧,好像已经会说话了。但她似乎不记得猫猫,细细打量这张陌生的脸庞。
猫猫感到有些落寞,但心想莫可奈何,于是轻轻挥手。
白羽也抱着娃儿准备离开房间。猫猫不禁抓住了她的衣袖。
「有什么事吗?」
对于这种有失礼数的举动,白羽稍稍板起了面孔。
「可以请姑娘留下来吗?」
「为何?」
「想请姑娘一起听小女子说这件事。」
白羽的表情不变。
红娘走到走廊上,叫住来到附近的爱蓝。
「妳看着殿下。」
她把东宫从白羽的手中抱到爱蓝手里。东宫笑着拉爱蓝的头发,被她苦笑着带走了。
「猫猫,妳要说的是什么事?」
玉叶后与红娘并未问到为何让白羽留下。看来是觉得直接进入正题比较快。
「是关于这个。」
猫猫拿出暂时借来的簪子。
「妳知道犯人是谁了?」
「小女子不知。但关于簪子为何变黑,以及里头的石子为何不见,这两点小女子应该能够解释。」
「真的?」
「是。」
猫猫拿出昨晚请樱花画的简图。
「玉叶后当时为了补妆而来到宫殿,对吧。而在更衣时,发现簪子不见了。」
「对呀,只是由于没那工夫寻找,所以先急着换了衣裳。」
(果然。)
并不是簪子一不见就引发了骚动。
「娘娘当时是否并不觉得簪子遭窃,而认为是弄掉了?」
「是呀,因为当时很匆忙。路上头发曾被树枝勾到,所以我以为是弄掉了。」
「……是否就在这附近?」
猫猫指出简图上的位置。
「对,就是这儿。旁边有个车斗,我就是绕过它的时候碰到了树枝。」
这车斗也许就是放锅子的地方。
猫猫瞄一眼白羽。白羽的表情不变。
(可能猜错了。)
但让她在场,解释起来还是比较快。
「小女子就直说了。窃以为这簪子不是遭窃,而是弄掉的。」
「……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深意了。玉叶后之所以如此不安,是因为『簪子在不知不觉间遭窃,而且以威胁般的方式还了回来』对吧?」
簪子发黑,而且其中的晶石不翼而飞。简直就像在威胁主人也会有同样的下场。对于王公贵人而言,白银失去光泽会让他们联想到中毒。
「假如我说簪子发黑,以及晶石不见都并非蓄意为之,是否能稍稍减轻玉叶后的忧虑?」
「……这……」
「还有,玉叶后您对晶石消失的原因,恐怕心里有底吧?」
玉叶后把头发缠绕在指尖上,目光到处游移。
「妳就快快解释清楚吧。簪子里的晶石是怎么不见的?」
红娘心急地催促猫猫。
「玉叶后,您还有相同的晶石吗?」
「……看来是非得解释清楚了。」
皇后像是死了心,站了起来。她从房间后头拿来一个小盒子,让大家看见里头的透明多角晶石。
「可以让小女子使用吗?」
「可以,这本来就是猫猫送我的嘛。」
猫猫拿起晶石,然后拿起水瓶。
「可否借用一个容器?」
白羽拿了个茶碗来。猫猫把晶石放进茶碗里,然后倒水进去。
「……溶化了?」
「要不要尝尝看?味道是咸的,因为是盐巴。」
「盐巴!」
红娘果然并不知情。否则绝不会拿来做成簪子戴去游园会。
「玉、玉叶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
「呵,呵呵呵。因为它真的很美,而且也没人察觉不是吗?」
这种调皮捣蛋的神情才符合玉叶后的本色。比起不安的神情要好太多了。
「但就算是岩盐也不会有这么美的形状吧。」
白羽看着盐晶慢慢溶化。
「是,小女子只选
了成功养成美丽晶石的几颗。首先让盐巴在热水里溶化,愈多愈好,然后让它冷却。接着放一小颗碎片作为核心,然后取出晾干。重复这样的步骤几次,晶石就会慢慢变大。重点在于吊起晶石的线最好是丝线。」
「……猫猫,难道说妳在翡翠宫一直在做这种东西?」
「……」
现在说这也没用,追诉限期已经过了。
「也就是说晶石是在水里溶化消失的喽。那么白银怎么会发黑?」
「有很多原因会导致白银发黑。例如——」
猫猫在简图的角落画上一个椭圆。
「鸡蛋。」
「鸡蛋?」
三人一脸不解。
「是,就是鸡蛋。各位有闻过鸡蛋腐坏时的臭味吗?」
三人都摇头。基本上馊水都有下女去倒,她们可能从没闻过腐臭。
猫猫一面觉得很难解释,一面找别的东西比喻。
「煮蛋的味道应该闻过吧。」
「这个倒有。」
「它有种独特的气味,但其实有些温泉地也会有同样的气味。」
「温泉……噢,经妳这么一说……」
玉叶后似乎有泡过温泉。自西域来到京城的旅途之中也许有过一两处温泉地。
「有些温泉含有硫黄。其实煮蛋里也有,有时会导致银制食器腐蚀变黑。」
「的确是呢。」
红娘一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表情。
她知道游园会吃的是哪些膳食,早该想到簪子怎么会发黑了。
「簪子掉进了装了煮蛋的锅子里。于是簪子里的结晶盐溶化,白银则被鸡蛋弄得发黑。」
李白所说的「咸得要命的汤」原因大概就是溶化的结晶盐。
「那么,簪子怎么会在锅子里呢?是碰巧掉进去的吗?」
「这就不知道了。可能是碰巧掉进去的,也可能是有人放进去的。」
「妳说可能是有人放的,这么做有何目的?」
白羽眯起眼睛。
「假设有人正在准备菜肴时,看到了簪子。这时假若有一位侍女来问『有没有簪子掉在这儿』,那人会怎么做?」
可能会说:「是这个吗?」交出簪子。
也可能会装傻。
或者是——
「一时惊慌而想把簪子藏起来。」
「所以妳的意思是,那人不小心把簪子丢进眼前的锅子里了?」
「是。」
模棱两可的内容让猫猫有些过意不去,但仍继续说:
「就算丢进锅子里,迟早还是得捡出来。无论簪子是碰巧掉进去的,还是想暂时藏起来而丢进去的,拿出来的时候都已经发黑,里头的晶石也没了。」
那人想必不敢装傻拿来还。
「等一下。就算是供膳仆役找到了簪子好了,想还回来应该很难吧?」
「是,您说得对。」
后来簪子究竟是如何回到玉叶后的手边?
「供膳仆役很难把簪子藏进给皇后的贡品里。我想一定是找了别人帮忙。」
而原本簪子只是遗失,却变成了近乎要胁的一件事,原因出在归还方式上。
猫猫不能确信。但她能猜到几种可能。
所以她才会请白羽留下来。
然而她看起来态度没有可疑之处。也许是脸皮够厚,也可能就只是真的不知情。
假如待在宫殿附近的某人看到了玉叶后身边的侍女,会怎么做?侍女要把簪子悄悄藏进贡品里想必不是难事。
八九不离十,归还簪子的犯人就是伺候玉叶后的侍女。
明明知道把原形尽失的簪子直接还回来,玉叶后会作何反应。
换成红娘的话想必会据实说明。她了解玉叶后的性情,没理由为了怕受罚而慌张。
樱花她们也一样。三人都知道结晶盐的事,能够解释清楚,也没理由隐瞒。
那么,白羽她们又是如何?
以立场而论,她们似乎会据实以告。玉叶后为人宽大,不会因为毁了一支簪子就施以重罚。
但是,假若她们有不加以解释的理由的话——
「不觉得这就像是某位侍女为了吓唬玉叶后,偷偷把簪子还了回来吗?」
「什、什么意思?」
红娘大感困惑。
「没别的意思了。玉叶后为人开朗又温柔,小女子十分敬爱皇后。只是小女子也认为,也许有人会怕玉叶后处事如此温和,无法在这群魔殿堂中求生存。」
猫猫看向了白羽。
她也想过可能是宫殿里的其他侍女,但在游园会上陪在玉叶后身边的人只有四位老资历侍女与三姐妹。她向樱花询问抄下的字条上,没有不认识的名字。
「噢,是这么回事呀。」
玉叶后发出傻眼的声音。她的视线缓缓朝向白羽。
「原来是在警告我皮得绷紧点,别摆出会被旁人看轻的态度呀。」
玉叶后替猫猫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而玉叶后也猜出了犯人是谁。
「我看不是白羽吧。赤羽也不是那种孩子。那就是——」
「恐怕是黑羽吧。」
白羽开口了。说出妹妹名字的声调冰冰冷冷。
「黑羽……为什么?」
红娘很吃惊。玉叶后的神情却显得恍然大悟。
「大概是因为日前那封书信。收了信拿来给我的是黑羽对吧。」
「啊!」
(书信?)
莫非是有人送来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是政敌寄来的吗?)
会不会是生下同年皇子的梨花妃?
(不对。)
那么是曾为东宫,又是皇上弟弟的壬氏?
(这也不可能。)
可是,白羽她们呢?
猫猫不会说白羽她们对玉叶后不忠心。但是在一件事上,她们与老资历侍女们明显不同。
「小女子有一事想问白羽姑娘。妳没怀疑过偷走簪子并送回来的人,有可能是壬总管吗?」
「……照常理来想应该是他吧?」
「白羽,妳之前不是说不会是他吗?」
玉叶后面露苦笑。玉叶后知道壬氏根本不想要皇位继承权。
红娘与樱花她们也对壬氏备感亲近,想必不会怀疑是他在骚扰皇后。
猫猫也很明白壬氏把自己的身分地位视为包袱。
所以她故意试着讲点站在白羽立场的话。
「玉叶娘娘如此温和,难保不会有奇怪的人在不知不觉间潜入娘娘身边。」
「恕我直言,正是如此。」
不知为何,白羽看向猫猫。红娘露出一副「确实如此!」的神情。
(妳们这什么反应啊。)
猫猫变得有些尴尬。
「玉叶娘娘应该要明白,您现在是四面受敌呀。」
「我明白。可是,没必要连朋友都这样百般提防……我问妳,白羽,是父亲大人命妳这样传话的吗?」
「……不是,是我个人的看法——」
白羽继续说下去,一双凤眼对着玉叶后。
「但娘娘难道认为玉莺少爷也值得信赖?」
(玉莺?)
这名字是头一次听到。从名字听起来,也许是玉叶后的亲属。
「玉莺少爷的信上写了什么?」
「……黑羽偷看了信啊。」
玉叶后仿佛恍然大悟,颓然垂首。
(偷看?到底怎么回事?)
猫猫有听没懂,只知道名唤玉莺之人似乎是个狠角色。
「他是我的哥哥。信上并没有写什么奇怪的事。」
猫猫听说过玉叶后有个哥哥,如今正代替父亲统治西域。怪人军师的副手陆孙应该已经去辅佐他了。
这位哥哥又怎么了?
「是吗?那么,当侍女一个又一个离去时,玉叶后知道是谁找遍理由不送新的侍女给您吗?」
(!)
「我们不来,玉叶娘娘如何才能过上一天安心日子!」
白羽加重了语气。不像她平素冷静的性情。
(我待在这儿对吗?)
自己是个外人,也许该立刻离开才对。可是气氛又不允许她开溜。
「既然玉叶后您不说出书信的内容,那就由我来说。当我自西都启程时,玉莺少爷收了一名异族的年轻姑娘做养女,如今已过了一年。我看也已经把她教育成了一个良家姑娘了吧。」
「白羽!」
「红娘侍女长,我不会像黑羽那样拐弯抹角,我有话直说。不管他是玉袁老爷的儿子,还是玉叶娘娘的哥哥,那个男人就是不能信任。他把一个长得跟玉叶娘娘如出一辙的姑娘送进后宫,谁知道有何居心?假如皇上看上了那姑娘,或是东宫看上了她,玉叶娘娘又在这时出事的话,您知道会有何后果吗?」
白羽这番话不过是假设罢了。但将来也不是绝无可能发生此事。
「父亲大人不会让他这么做的。」
「玉袁老爷才智过人,自然能够看穿玉莺少爷的肤浅企图。」
「那
不就没问题了?」
红娘回答,神情像是松了口气。
「是呀,玉袁老爷才智过人,想必会选择更有利可图的一方吧。」
白羽用嘶哑的嗓音说了。
「如同过去灭了戌字一族的时候那样。」
(戌字一族……)
记得那是昔日统治过西域的赐字家族。听说他们招引了女皇的反感而被灭。
「玉叶娘娘对我们有恩。我们之所以在您身边效犬马之劳,也是为了保护您。但是我……我们从来没把玉袁老爷与玉莺少爷当成主人。」
白羽讲得清清楚楚,猫猫感觉她的眼中仿佛微微蕴藏着火光。
(白羽过去看到了什么?)
猫猫只能想像。她没资格介入得更深。
「请娘娘多多提防玉莺少爷。求求您,我求您了——」
白羽缓缓看向猫猫。
「将来的事情难以预料。娘娘应该拉拢些值得信赖的自己人。」
玉叶后与红娘的视线移向猫猫。
「……各位有何指教?」
她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猫猫,期待妳的好答覆哟。」
玉叶后用小狗般的眼神望向猫猫。
「妳一定不会坐视玉叶娘娘中毒病倒吧。」
红娘脸上浮现一丝浅笑。
「世上有些人说来说去,就是不会辜负他人的信赖呢。」
白羽恐怕是存心这么说的。
猫猫一边躲着三人令她尴尬的视线,一边感觉到自己又被逼进死胡同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