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序话

恶梦还没结束。

猫猫无力抵抗,被横抱着带进隔壁房间。

猫猫的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抱着猫猫的壬氏,侧腹部有着触目惊心的烧伤。

虽然也有其他事让她担心,但身为药师的天性总是不免让注意力飘向伤口。

(伤口烧得够彻底,没有流血。可是……)

她动脑思考,整理出所需的药。用紫云膏应该不会出错。

(紫草根、当归、蜜蜡应该都弄得到。麻油可能比较难。)

不,不行。猫猫摇头如此心想。她看到自己的左臂,想起紫云膏只对轻度烧烫伤有效。她记得用于重度烧烫伤会适得其反。

(对烧伤有效的药,药……)

总之,得做点防止肌肤干燥的药膏才行。找找看有没有油或蜜蜡吧。

正在思考如何疗伤时,壬氏总算把猫猫给放下了。

「……壬总管。」

壬氏趴到了床上,脸孔扭曲。

「痛吗?」

「痛。」

可想而知一定很痛。或许多少麻痺了,但往身上打烙印不可能不痛。

然而,壬氏的伤痛看似另有来源。

「……是否觉得后悔了?」

无意间,猫猫向壬氏问道。方才还态度阔达的男子,如今坐着不动,把额头贴在床上流泪。猫猫看见的侧脸没有表情,也许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流泪。

猫猫一面跟壬氏说话,一面开始翻找这个房间里的各种生药。她立刻就找到了乳钵,总之先留在手边。也找到了几个盘子。她很想把火盆移过来用热水做消毒,但再也不想把火盆放到壬氏面前,结果反而把它推到了房间角落。

「后悔什么?」

这样问她,她很难解释。

猫猫也知道壬氏对皇位全然不感兴趣。否则想必无法与玉叶后等人建立起良好关系。要是他连这点都算进去了,只能说算他深图远虑。

他似乎也没后悔留下这种伤疤。猫猫感觉他在脸颊留下伤痕时,也反而像是为此感到高兴。气人的是,这人对自己的容貌并不如旁人所想地在意。

既然如此,他为何这般沮丧?

猫猫找到了匙子,放到了床边的桌子上。有用来搅拌药材的刮勺,但没有任何刀具。

「皇上看起来并不是生气,而是伤心。壬总管本来想必无意伤皇上的心吧?」

「是啊。多希望他只要生孤的气就好。」

壬氏如今之所以沮丧,想必是因为看见了皇上伤心的眼神。

(皇上恐怕是……)

皇上与壬氏的关系,再加上阿多。猫猫心中某种近似于胡思乱想的念头,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确信。这是绝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阿爹会骂我的。)

想让猜测化为确信,需要有客观根据。猫猫却正在从人的情感当中找出这种根据。从名为情感,无比暧昧而模糊的事物当中……

然而看到皇上充满悲伤的眼睛,以及在玉叶后面前勉强打消念头的表情,猫猫不得不作如此想。

认定壬氏是当今皇帝的长子。

(不用知道的事情知道得越来越多。)

猫猫叹口气看向壬氏。

见他似乎稍微镇定下来,猫猫想前往隔壁房间。但立即被壬氏抓住了手腕。

「妳上哪去?」

「去取药。那边那房间里有药材。」

壬氏听了猫猫的回答站起来,轻轻打开墙边柜子的抽屉。

里面摆满了让猫猫两眼炯炯发亮的生药,而且已经做好了分门别类。

「!啊啊啊……」

猫猫两手在空气里乱抓,险些没流口水。她勉强压抑住想跳舞的心情,做了个深呼吸。

壬氏冷淡的视线刺在她身上。

在具有各种药效的生药当中,有一份已经调好的药膏。猫猫打开蚌壳盒子闻闻味道,当中混杂了蜂蜜甜香与独特的芝麻味。似乎并未含有其他药材。

消毒用酒精与白布条等也都先拿出来。

猫猫拿着药膏,站到了壬氏面前。

「壬总管,小女子为您疗伤,请让我看看伤口。」

猫猫想让壬氏坐回床上,却反而被推着转过身到床沿坐下。

「总管这是何意?」

猫猫板着脸看向壬氏。

壬氏触碰猫猫的下巴。猫猫抬头向上以躲开那指尖。

「事已至此,还要佯装懵懂不知?如今已无人能为孤侍寝了。」

壬氏虽咧起嘴角笑着,脸上却浮现痛苦难耐的油汗。

猫猫抿紧嘴巴。她火冒三丈,反过来抓住了壬氏只披着一半的衣襟。

「谁才是懵懂不知?您以为碰到这状况我还不生气吗?」

猫猫把脸逼向壬氏的鼻尖。

「壬总管这样做是蛮横无理。就只为了提出您自己的要求,说穿了根本是不循正道。不顾周遭情况,也完全没考虑过您自己的立场,自私自利又过度被虐,我傻眼到话都说不出来。」

呃,妳现在不就正在说话吗?壬氏的表情传达出这个想法。

「玉叶后的东宫,还有梨花妃的皇子出生,都才过了一年啊……」

孩子很脆弱。在满七岁之前,随时有丧命的危险。即使已经无人使用毒白粉,还是可能死于疾病、遭逢意外,或是遭人行刺。

「要是皇上有个万一,您打算怎么办?」

「孤已经有所行动,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壬氏用与天女妙音有着天差地别,低沉浑厚的嗓音讲明了。他目光微暗,而且看起来不像是出自马虎从事的心情。

猫猫一句话卡在喉头说不出来。

壬氏的行径蛮不讲理。至少对猫猫与玉叶后来说,没别的话能形容了。她不知道皇帝对此事作何感想,但想必只觉有如晴天霹雳吧。

但同样地,壬氏这辈子也一直被迫接受不合理的现实。

换成一个只需蛮横行事的掌权者,大可以尽情发威暴怒。他能以宽大的心胸听猫猫说这些,反而让她无法大声骂人。

有个名词叫做大家闺阁,其实他也是一辈子活在深阁之中,有志难伸,受人压迫。可以想见一定有很多人被沉重压力压垮,无法承受而死。

(换作是我死都不要。)

壬氏也一样,就像猫猫也在死命挣扎四处逃跑一样。只是,他不会流于感性而冲动行事。壬氏是经过百般考虑,有自己的结论才会如此行动。

猫猫的情感被搅乱得原地打转,不知该如何是好。真想干脆变成一个对此事内情与人性一无所知的人。要是能佯装不知就冷眼旁观,不知道有多轻松。

(这个混帐!)

猫猫举起右手,停在壬氏的额头前方。她用食指与拇指做一个圈,蓄势待发。

「好痛!」

她用指尖啪地弹了一下壬氏的额头。其实赏他巴掌也行,但要是在脸颊上留下清晰的掌印就糟了。

她知道这种举动极其冒犯,一个弄不好还会被杀头。但她认为壬氏不会跟她计较。

(不,反倒是我便宜他了。)

壬氏按着脸颊,一脸呆愣。

「请闭嘴让小女子为您治疗。」

听猫猫这么说,壬氏神情变得不大高兴。

「孤也是有在考虑各方问题的。」

「我管不了您在想什么,我是药师。请让我做事。」

只有这件事不能让步。刚才整件事都是壬氏作主,她不会再让他为所欲为了。

猫猫拿出刚才找到的刮勺。

「都怪壬总管妨碍,浪费了太多工夫。本来是想给您服镇痛药的,只好请您死心了。」

猫猫溜过壬氏身旁站起来,绕到背后推了他一把。

「噗!」

只听见一声难以称为天女嗓音的难听叫声。猫猫费劲地把一头栽进床上的壬氏身体翻过来。他个头大,所以很重。

猫猫长吁一口气,用房间角落的火盆炭火把刮勺烤热。

「请不要乱动。」

「这是要做什么?不会是又要烫孤吧?」

「我没有要烫您!只是把它烤过消毒而已。」

她甩甩刮勺让它降温,用干净的布擦过。

「不是用烫的,是用刮的。」

「刮……」

壬氏的脸孔扭曲起来。现在再来脸色发青已经太迟了,自己做的事情就得自己承担。

「不把碳化的皮肉弄掉,从该处会滋生毒素。为了防止化脓,最好可以全部弄掉,但屋里没有刀具,所以就用这个了。」

只能用金属刮勺刮掉了。虽然应该会有点痛,但就请他忍忍吧。

「且、且慢。这样岂不是比随便一把刀更可怕?」

「哪有什么可不可怕的,自己给自己烙印的人没资格这么说。房里没有刀具,况且也只是紧急刮掉一下焦炭罢了。我是希望您

晚点可以再好好疗伤——」

猫猫不知道自己一旦走出这个房间,还有没有机会好好为他治疗。至少希望能涂上药膏,让毒素不会侵入烧伤处。

(不晓得晚点有没有那工夫做治疗。)

夜也已经深了。猫猫明天还得当差,壬氏也是。就算叫他休息别做事,他恐怕也不会听。

得在明天……不,今天差事结束后备齐器具与药品等,重新做治疗。

最大的问题是,壬氏能在日常生活中藏好伤口吗?

「还有更衣,总管一个人做得来吗?」

「别把孤当成小娃儿了。」

「是谁每次更衣都要人帮忙?」

猫猫拿白布条沾上抽屉里的酒精,盖在伤口上。碳化的皮肤有股独特的气味。

(晚膳来份烤肉好了。)

「喂,妳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说。」

她一用酒精替伤口周围消毒,壬氏就皱起了脸。

「请总管忍忍。喏,随便拿条被子咬着吧。」

猫猫掀掉床上的被子,塞给壬氏。秀丽的容颜一脸厌恶地把被子推开。

「会咬到舌头的。」

「不会。」

壬氏不知道在想什么,倒向猫猫身上。他小口咬住了猫猫的肩膀。

「请不要这样,会害我手滑的。」

「唔。」

可能是回答吧。隔着布料的牙齿触感没了,但姿势没变。只有衣服被拉扯的感觉还在。

「请不要把口水沾到我衣服上。」

「唔嗯。」

听不出是答应还是拒绝。

猫猫决定不用跟他客气,把刮勺抵在碳化的皮肤上。耳边响起模糊不清的声音,但她淡然做完该做的处理。

(这个声音,绝不能让别人听见……)

紧抱猫猫背后的手,力气越来越大。猫猫一边觉得很难做事,一边却也只能把差事做完。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