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七话 农村视察 后篇

罗半他哥盯着土壤瞧。他伸手检查触感,偶尔还含在嘴里然后吐掉。

「如何?」

猫猫从旁探头看罗半他哥。种田人家向来起得早。太阳才刚刚准备升起,罗半他哥已经开始忙了。猫猫是因为太累反而没睡好,才会听到早起的农民发出的声响。

地方在昨天抵达的农村里的一块田地。昨天他们就先向村长取得了许可,所以罗半他哥现在自己跑来看土壤。

田里的麦子已经发芽。虽然让人担心绵羊或山羊会不会来啃食,不过除了放牧时以外都是关在羊圈里,应该没这问题。

「土质不错,排水性也佳。再贫瘠一点都行。」

「养分少一点反而比较好吗——?」

雀突地冒出头来。

(昨天明明看她很晚才睡。)

雀到了夜半才回来毡包。可能是那什么谈判的耗了些时辰,但本人看起来精神饱满。

猫猫最好还是别问她去谈判了什么。雀说过了要猫猫照以往的方式与她相处,因此她决定不多问。

罗半他哥站起来,打量整片田地。

「薯类不同于其他蔬菜,土质贫瘠才能长得好。甘薯种在太肥沃的土里会只有叶片茂盛,块根长不好。马铃薯则是容易生病。」

「原来是这样呀。对了,由于早饭光吃面包不够饱,我再煮个粥喔。」

「喔,那真是多谢……」

雀正在给甘薯削皮。

「你怎么在削皮啊!」

罗半他哥快如电光地把甘薯抢走。「哎~哟~」雀故意站不稳转圈圈。

「这、是、种、薯!种薯!不、准、吃!」

「可是,这村子里只有小麦可吃耶。手边又没多少米,我是想加点甘薯增加分量。」

「地瓜粥?好像很好吃。」

猫猫也有点饿起来了。早上比起面包还是有助消化的粥比较好。

「这是要拿来种的!不可以吃掉,知道吗!」

罗半他哥用一种教小孩子的口吻骂人。总觉得讲话方式跟卷毛眼镜有点像,或许因为是兄弟的缘故吧。「咩~」在旁边睡觉的绵羊好像嫌吵地叫了一声。

「啊——这个不能当成种薯了……」

罗半他哥看着被削皮的甘薯唉声叹气。

「那我就拿去煮早饭喽。」

「……不得已了。」

「一条不够,再追加个三条。」

「不行!不可以这样!」

罗半他哥马上阻止雀。猫猫顿时握紧了拳头,亲身体会到这里才是他这平凡人能够发光发热的地方。罗半他哥就是要对人吐槽才能发挥生命力。

「先不管早饭怎样,这样看起来,有办法栽种吗?」

猫猫个人是很想再看一下耍笨与吐槽的你来我往,但事情总得讲下去。听到这个问题,罗半他哥双臂抱胸。

「这儿跟子北州其实都差不多。虽然没子北州那么偏北方,不过从气候来说的话,马铃薯可能会比甘薯长得好。这附近地区比华央州更冷。」

「……这儿似乎是真的有点冷。西都好像还比这儿暖和一些。」

(耳朵有点痛。)

猫猫捏住鼻子缓解耳压。

「听说这儿的海拔比西都高出相当多。」

「似乎是呢。」

「是这样啊?」

雀从怀里取出地图。

「雀姊我很会看地图,但地图上不会写出高度。难怪觉得空气有些稀薄。」

「这我比你厉害,我阿爹教了我很多。」

平凡人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西都邻近沙漠,所以白天气温很高的。不像这里,即使是白天一样冷得刺骨。」

猫猫这时才亲身体会到,同样是戌西州气候却大有不同。

「所以还是种不起来了?」

「这就难说了。基本上若要种植甘薯,最好有华央州春季到初夏的气温。在这边不管是沙漠还是高地,气温都称不上合适。或许是有种种看的价值,但大概还是种马铃薯比较安全——不过……」

总觉得罗半他哥的脸色,似乎有些郁闷。只见他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大步走进田里,然后开始踩踏麦子。可能是栽种的时期较晚,看起来都还像小草。

「你在做什么呀?会挨骂的喔——」

雀嘴上这样说,却只是旁观。

「我才想骂人咧!这些麦子,分櫱得太少了。根本都没在踩麦嘛!」

「踩麦?」

猫猫一面偏着头,一面看着罗半他哥像螃蟹一样横行。

「种麦子要像这样踩踩,促进分櫱。这样根才会长得壮,变得不容易歪倒。可是,我看这里的田都没踩过!真要说的话,其他的田也是!分櫱可以让麦子结更多穗!收获量也会增加,就不知道他们怎么搞出一堆瘠田!」

「真不愧是农民。」

「谁是农民啦!」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

罗半他哥用笨笨的螃蟹步不断踩踏麦子。无论本人愿意与否,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庄稼汉。雀说「好像很好玩」开始学罗半他哥踩麦子。这么一来,猫猫不跟进就没完没了了。

三人正在学螃蟹走路时,村民陆陆续续起床,都凑过来看。大家都在远远观察访客们的奇异行径。

「你们在干嘛啊……」

马闪也在旁观群众之中,脸孔抽搐。他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三人,但猫猫觉得肩膀上坐着家鸭的男人没资格说他们。

「这里的农事做得太不像话了!」

罗半他哥坐在地毯上发表意见。

「现在正在用饭,请保持安静——」

雀用面包把脸颊塞得跟松鼠似的。

猫猫等人回到毡包,先用早膳再做打算。

烤得扁扁的面包上,放着羊肉串烧与包子。暖炉上放着一只锅子,煮好了一锅羊肉小麦面汤。饮料以茶来说颜色太淡,用山羊乳代替热水,跟猫猫知道的茶有所差异。

(以乳品与家畜肉为主,蔬菜较少啊。)

要不是这里是农村,谷类想必也会更少。

用饭时,大家会聚在毡包里一起吃。雀来不及煮粥,说改到晚膳再吃。至于已经削皮的甘薯,此时正放在暖炉上烤着。

由于马闪在暖炉前坐下,雀与猫猫、罗半他哥也各自找暖和的位置就座。护卫武官等其他同行者则在他们身旁围成一圈坐下。

热汤味道有点淡,猫猫向雀拿了点盐加一撮进去。串烧比京城摊贩卖的好吃多了。

代替盘子的面包很硬,要掰着沾汤吃。配上热过的干酪十分美味。

蔬菜只有汤与包子里放了一点意思意思,分量让人不满足。

「我是在说,为什么要种却不好好种?他们知不知道像我刚才那样仔细踩踩,之后可以增加多少收获量?」

「是,您说得是。那块干酪不吃的话就给我。」

「喂!不准擅自吃我的!」

雀动作迅速地从罗半他哥面前抢走干酪。

(何必这样?)

干酪的话还多得是,雀抢他东西大概只是想逗他。

猫猫等人一面用饭,一面谈论方才在田里干的活。

「我想这次人家应该是让你来视察农村的,罗半他哥,你看了觉得如何?」

在马闪的脑袋里,罗半他哥这个名称已经确立了。奇怪的是换做平常的他应该会更认真地询问本名,搞不好是某种不受法则支配的力量作祟。

「听我说啊,我的名字叫——」

「你既然带了种薯来,多少还是有打算栽种吧?」

猫猫即刻插嘴。

「那当然了,人家已经说了有好地点的话就种。罗半是这么对我说的。都已经拜托我了,就算是我那恶劣弟弟说的话也还是得好好干吧。」

(有个那么恶劣的家人,这人讲话还是这么正直。)

无奈罗半他哥,总是散发出某种让人想寻他开心的气质。

「麦田的事情我明白了。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这里的家伙,到底想不想认真种田?」

罗半他哥喝点汤润喉。

「我是外行人所以不太明白,他们没做你所说的踩麦,有严重到需要你这样严厉指责吗?」

猫猫也赞同马闪的意见。踩麦或许的确是能让麦子长得更好的作业,但并不是没做麦子就长不大。如果还有其他事务要忙,会省略这道工夫也无可厚非。更何况戌西州的农业是以畜牧为主。

「不只是踩麦,幼苗也都长得零零落落的。我知道他们是直接播种,但也该播得平均一些吧。有些田地更是拖到太晚才栽种。还有肥料也得整个田地都洒到才行,土壤的颜色都变得深浅不一了。」

「真是吹毛求疵呢。要不要吃甘薯?」

「谁吹毛求疵啦!甘薯我早吃腻啦!」

猫猫向雀要了些烤甘薯吃。甘薯直接吃就已经够香甜可口,涂上一点酥(奶油)更是温润顺口。雀似乎也吃上瘾了,偷偷多拿了三条切片来烤。

猫猫明白罗半他哥想说什么,但她也有话要反驳。

「会不

会是每个地区有不同的农作方式?既然此地原本是以畜牧为主要营生,应该不需要那么多的五谷杂粮。没有需求,技术就不会进步。」

「你说得对。但我的意思是,这个村子在干农活时偷懒。像他们那样做,我不认为能有多少收获。这儿的家伙是明明有技术,却不肯认真干。」

「有其他收入来源的话就不成问题了吧。何必如此介意?」

马闪也一边啜饮奶茶一边反驳。

「我——的——意——思——是——」

「你是想说分明可以从其他地方获得收入,为何要特地种田又偷懒?」

猫猫好像听懂了罗半他哥的意思。

「呃,就是这样。」

罗半他哥看到终于有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稍稍松了口气。

「我听不懂。」

「我也听得不是很懂,请解释得让雀姊我也能理解。」

马闪与雀各自要求说明。

「如果靠放牧就能过活,一直于各地迁徙放牧不就得了?不然特地定居下来开垦田地,反而不容易把家畜养肥。换言之,我认为他们选择定居而非游牧,是因为这样更有好处。」

「毕竟四处迁徙,有时是会弄坏身子的嘛。」

「正是。就像这个毡包原本的主人,从放牧改业成为农民,似乎不是什么稀奇事。不知他们是迫不得已才成为农民,抑或是成为农民比较有好处。假若是后者,两位不觉得他们应该会想增加收获量吗?」

听了猫猫的说明,罗半他哥「嗯嗯」不住点头,其余二人则是一脸愣怔。

「恕我无法解释得更清楚,两位觉得呢?」

「该怎么说才好?我也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只是……」

「不知该如何用言语形容呢。」

猫猫一面低声沉吟,一面咬着冷掉的甘薯。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甜食,使得甘薯吃起来显得更加香甜。

「……」

忽然间,猫猫望向毡包的入口。有两个小孩可能是对客人感兴趣,在那里偷看。是年仅十岁上下的小男孩与小女孩,应该是兄妹。

「要吃吗?」

两个孩子虽然略显慌张,但仍伸手过来拿从未看过的甘薯。吃了一口之后,他们名符其实地睁圆了眼。

「可不可以……再给我们一个?」

兄妹俩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着猫猫。

「可以,不过能不能让我问几个问题?」

难得有这机会,猫猫决定请他们提供点情报。

用过早膳后,一行人与两个孩子一起把村子走过一遍。

「你们家里有在认真种田吗?有没有混水摸鱼?」

雀直言不讳地向兄妹问道。

「在田里摸鱼?」

「摸鱼?」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

「雀姊,这样讲小孩子可能很难听懂吧?」

「会吗,猫猫姑娘?」

雀再给两个孩子一些烤甘薯。

「……不知道那个算不算摸鱼,不过听说种田可以拿到钱。」

「拿到钱?是拿麦子去卖钱吗?」

两个孩子里的哥哥摇头。

「呃,不是,说是长不大也可以收钱所以很轻松……」

「喂!谁准你们靠近客人了。」

被村里的大人叫住,兄妹俩吓得跑走。手里紧紧握着甘薯。

「啊,等等……」

猫猫想叫住他们但太迟了。两人已经跑远了。

(长不大也可以收钱?)

听起来很不对劲。假如此话当真,哪里还需要照料麦子?

「真对不起,那些孩子有没有捣蛋?」

「没有,他们很乖。」

即使如此,村民还是满怀歉意地向猫猫他们赔罪。与其赔罪,猫猫真希望村民没来打扰。能问话的孩子们已经跑不见了。

真想问个明白孩子们所说的「可以收钱」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不像是有所隐瞒。)

猫猫一面歪头,一面继续在村子里闲荡。乍看之下什么也没有,就只是个悠闲安逸的村子。村里没有什么铺子,几乎都靠自给自足。听说大约每隔十天,就会有行商过来。

村民很亲切。看起来不像在做什么坏事。

(也许是孩子们弄错了,而我们也多心了。)

但是身旁有个男的,心里似乎比猫猫更不痛快。

「做哥哥的——表情太严肃了喔——笑一个笑一个。」

雀跑去找罗半他哥抬杠。

罗半他哥眯着眼睛,巡视村子里的田地。手里拿着个装了种薯的袋子。

说是视察,但罗半他哥此行也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推广新的作物。要培育新的作物,最好能选择多少有点干劲的人才。

罗半他哥每次被说成农民总是一概否认,对农事的态度却十分真诚,是个自相矛盾的平凡好人。

罗半他哥总是想坚称自己不是凡夫俗子,但他的行动理论是真的很平凡。

(再说不想继承家业的长子又不是就他一个。)

只是如果直接指出这点,罗半他哥可能会生气。

坦白讲,猫猫觉得每个人分头行动比较快,但她不能擅作主张。男尊女卑的思想在这戌西州一样根深蒂固,一个外地女子大摇大摆地独自行事会惹来反感。就算有护卫跟着,那样带头的还是猫猫所以行不通。

(话虽如此,雀姊行动倒是随心所欲。)

那个自由人,刚才说另外有事要做,不知跑哪儿去了。她虽然性情古怪但受到水莲赏识,就当作没问题吧。

以猫猫来说,比较好的作法是巧妙诱导罗半他哥或马闪,向村民问话。以这种情况而论,她会选择跟着罗半他哥。这是因为马闪背后跟着一只家鸭,引来了村民异样的眼光。

不用猫猫诱导,罗半他哥自己就会做出猫猫想做的事。他老早就开始询问村民是否发生过虫害了。

「虫害啊……」

「对。比方说去年情况严不严重?」

「嗯——虫害是年年都有。去年当然也发生过,损失也很惨重,但还是勉强撑过来了。我们能像这样有饭吃不怕饿死,都得感谢领主老爷的恩德啊。」

领主老爷?是指玉袁吗?

村民说之前虫害规模很大,但或许并没有严重到把粮食都吃光啃尽。

「喔——那么,再问一个问题。那边那块田,是谁的?我想见见那人。」

罗半他哥指着麦田。

「那边那块?喔喔,那是念真大伯的田啦。就是个住在村子外缘一间房子里的老先生。房子隔壁有间庙,看到就知道了。」

「谢谢,我去瞧瞧。」

「呃不,虽然是我给你指的路,但你们真要去见念真大伯?」

村民面有难色。

「我是有此打算,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嗯——我是不会阻止你们啦。只是,你们见了那老先生可能会有点吃惊喔。不过他不是坏人,你们不在意就好。」

总觉得村民话里有话。被这样一讲反而让人更好奇了。

猫猫等人前往村民所说的地点。

「请问一下。」

猫猫扯了扯罗半他哥的衣服。

「怎么了?」

「您为什么对那块田感到在意呢?」

「你看不出来吗?只有那块田耕耘得最美。」

「最美?」

这词用在田地以外的其他方面上更能讨人欢心,但罗半他哥的神情十分严肃。

「其他田地都只是随便耕耘,只有那块田整地做得漂漂亮亮。踩麦也做得扎实,麦子长得很强壮。」

「是这样啊。」

经他这么一说,看起来的确如此,但很遗憾地猫猫对麦子没多大兴趣。

(这附近一带都没长麦门冬呢。)

讲到麦让她想起了一种生药。此外,这种生药跟麦子一点关系也没有,是一种叫做蛇须的植物的根。麦子的话麦角有时可以入药,但更为人所知的是其强烈毒性。而且现在麦子还没结穗,引不起她的兴趣。

(这附近周遭,都没长什么像样的草木。)

猫猫觉得自己快要陷入慢性生药缺乏症了。自从成为医官贴身的女官以来,她成天有一大堆药可以看,把胃口养得太大了。

(药,我想看药……)

想着想着,瘾头就忽然来了。她开始哈啊哈啊喘着大气。一路上也都没遇到什么好药草。

「唉,喂,你还好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罗半他哥出言关心猫猫。

「抱、抱歉。我没事……」

可是,她好想看药。好想闻闻药味。现在是饥不择食,毒药也行了。

要说这附近能有什么生药,大概就是四周悠闲走动的绵羊了。

(羊角好像能拿来当成生药?)

记得羚羊角可以用作生药。但可能是此羊非彼羊,绵羊的角形状与猫猫之前看过的生药并不相同。

(同样都有个羊字,想必药效也相似……)

猫猫用幽魂般的动作伸手想碰羊圈里的绵羊。

「喂,我就说这家伙不对劲!」

罗半他哥从背后架住猫猫。

猫猫也知道自己行为异常,但就是变得无法阻止身体的反应。她渴求着药物,不管是哪种都好。

「给、给我药……」

「药?你生病了吗?」

猫猫心想:罗半他哥,拜托什么都好,拿点药来给我吧。

「怎么了吗?」

马闪带着家鸭过来了。

「她说她想要药。」

「药啊。这倒提醒我了,水莲嬷嬷让我带来了一样东西。」

马闪从怀里取出一只布包。

「水莲嬷嬷说,只要猫儿做出奇怪举动就给她看这个。」

慢慢拿出来的东西,是呈现「乙」字形的奇妙干货。

「海、海马!」

说到别名龙落子,有的人可能就知道了。就是一种非鱼非虫,奇怪特异的海中生物。

马闪把干货迅速藏好,不给猫猫看。

「啊!」

「我看看……上面写这什么?」

马闪看看一起放在布包里的纸条。「呱呱。」家鸭也坐在马闪的肩膀上探头看着。

『一旦猫猫开始做出奇怪举动,就把布包里的东西给她看。还有,切勿立刻把东西给她。每次办完一件差才能给一条。』

分明是马闪在诵读内容,耳朵听见的却是水莲的声音。

(那老太婆真有办法。)

与绿青馆的老太婆相比,水莲另有一套办法对付猫猫。她至今已经看过猫猫一次又一次被壬氏用诱饵钓上,一定早就把猫猫摸透了。

东西不是壬氏而是水莲给的,可见对那老嬷子而言,马闪仍然是个需要人指点妙计才懂得如何操控猫猫的小毛孩子。

「上面是这么写的,你那什么瘾头治好了吗?」

「是!我全好了。」

猫猫活力充沛地举手。

「不是,怎么可能全好了?什么仙丹妙药能用看的就把病治好啊!」

罗半他哥还是一样不忘吐槽。

「常言道病由心生,请别介意。别说这个了,还是快快把差事办完吧。」

(为了海马。)

更何况,那可是经常用作强身健体等用途的生药。

「不是,我实在搞不懂。这不太对吧?这不太对吧?」

「说也奇怪,同一句话重复两遍会让人想起某某人呢,罗半他哥。」

也不是别人,主要就是一头卷毛的眼镜兄。

「就跟你说了,我的名字不叫罗半他哥……」

「还是快走吧。没那么多闲工夫打混了。」

罗半他哥的名字约定成俗地被打断,不过总觉得这哏也渐渐被玩烂了。

农民大叔说过是一间庙,但跟猫猫常看到的庙有点不同。那庙是砖砌的,没有窗户。里面挂着一条条飘动的布,另有神佛挂画挂在墙上代替神像。

隔壁盖了一间破房子。村民说的民房必定就是它了。

「那么,我去敲门了。」

罗半他哥一副仍然心有疑惑的神情,去敲那破房子的门。

「……」

没人应门。

「不在家吗?」

「应该是去干活了吧?照顾绵羊或是下田之类的。」

虽然以时刻而论,也差不多该回来吃午饭了。

「有什么事吗?」

背后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嗓音。

猫猫等人回头一看,一名肤色浅黑的老人站在那里。老人手持锄头,脖子挂着手巾,一副标准的农民模样。衣服被黑土弄脏,到处缝满了补丁。是农民不会错,但是——

「!」

马闪不假思索地握住了腰上的剑。猫猫也明白他为何想都没想就摆出架式。

「喂喂,对一个农民抱这么大的戒心干嘛?」

浅黑色的皮肤布满了黑斑。不只是因为上了年纪,也显示了此人长年受到太阳曝晒。然而,让马闪起了反应的部分不在这里。

老人缺了左眼。左眼窝凹陷出一个洞,眼球不知去向。拿着锄头的右手没了食指,身体露在衣服以外的部位也能看到好几道刀箭留下的旧伤。

这下就知道刚才那大叔为何说见到会吃惊了。马闪之所以想都没想就做出反应,是因为对方散发的气息比起农民更像是武人。

「老先生可有过从军经历?」

马闪用不失敬意的语气问了。

「没那么了不起。只是当过肆虐草原的蝗虫罢了。」

(当过蝗虫……)

讲法很令人在意。再说猫猫心里也有个疑问。

「您刚才是去下田了吗?」

猫猫忍不住问了。老人手持锄头,衣服又沾有泥巴。留在衣服上的泥巴污渍让猫猫觉得有些眼熟。

「不然还能去干什么?」

老人回得毫不介怀。

猫猫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但她看过村子里的田地,有了一项发现。

「只是觉得一般的农活不会把衣服弄得这么脏。」

在现在这个时期,照料麦子并不会把衣服弄得这么脏。田里的土是干的,除非耕作的是湿土,否则泥土不会这样黏在身上。

「请问是否曾有一位名叫陆孙的先生来过这儿?」

「……喔,你们跟那小伙子认识啊。」

老人眨眨只剩一只的眼睛,然后打开了跟破木屋没两样的家门。

「你们先进来吧。我可以请你们喝点山羊奶。」

老人把锄头靠在墙边,请猫猫等人进屋。

名唤念真的老人的住处,无论外观或内部陈设都只能用简朴二字形容。

(跟我家差不多。)

这屋子跟猫猫位于烟花巷一区的破房子很像。屋里只有炉灶、床铺与粗制滥造的桌椅,再来也就只有营生工具了。如同猫猫家中什么都和药有关,念真家中放的也尽是些农具。

(光看屋子会觉得是个克勤克俭的人。)

但那一身伤疤怎么看都不像普通老百姓。

椅子有三把,只有念真一个人站着,把山羊奶倒进缺角的碗。家鸭在小玄关里啄地面,看来是有谷子掉在地上。

「是有个名叫陆孙的男人来过这儿。差不多十天前吧。」

正好就在猫猫于西都见到他的前一天。

「请问他来这里有什么事?」

本来想请马闪或罗半他哥代为询问,但陆孙这个名字是猫猫提的,于是猫猫自己开口。

「也没做什么,只有让他拿着锄头耕了一下田。」

「耕田?是替春播做准备吗?」

猫猫听过麦子这种作物可二季耕种。分别是冬季播种,春季或初夏收获,以及春季播种秋季收获。

「不是。春播也要做,但我让他做的不是那个。」

念真把山羊奶放在桌上,请猫猫等人喝。马闪喝不惯这种饮料,神情有点复杂,猫猫则是心怀感谢地拿来润喉。温温的但没放什么怪东西,就只是普通的山羊奶。

「要讲得更好听些,就是请他帮忙做了一下祭祀之事。」

「祭祀?」

猫猫偏着头。罗半他哥与马闪也都没听懂,面面相觑。

「是为了庆祝丰收或类似的祭祀吗?」

「不是庆祝丰收,说成驱除歉收的灾祸比较正确。」

「……抱歉,这对我们来说有些难懂。可否请您解释得再清楚一点?」

对于猫猫的恳求,念真吐着舌头坐到了床上。举手投足都流露出缺乏教养的调调。

「没什么,你们就陪我这老头聊聊吧。村里人都懒得理我。」

「老人家,我们没有那种闲工夫。」

马闪火气有点大。

「喔,是吗?」

念真倒头就躺到了床上。

猫猫从椅子上站起来,阻止马闪。

「真抱歉,请您继续说。」

猫猫低头赔不是。道歉不用钱,与其让他在这里闹别扭,她宁可赔罪了事。

「哼——这我得想想了。」

念真的讲话口气与其说是逗他们玩,更像是以欺侮人为乐。

「我没兴致了,还是算了吧。」

「你这什么态度!」

马闪想上前骂人,但猫猫打断他。罗半他哥可能是不常跟人起争执的关系,选择当个旁观者。

(拜托不要因为血气方刚就动手啊。)

她知道马闪本领高强,也不认为他会败给这老人,只是——

(这种个性的人,性子常常都没来由地顽固。)

纵然马闪实力上比他强,他也有可能打死不肯认输——变得像贝壳一样三缄其口。

(那就伤脑筋了。)

只是,她感觉念真那样说只是想逗逗他们。如同她一提起陆孙,老人就请他们进家门一样,也许他心里其实有话想讲。

「要我们怎么做,您才愿意开口呢?」

猫猫始终放低姿态。

「……我想想。那这样吧,跟我玩个猜谜如何?」

「猜谜?要猜什么呢?」

「很简单。只要猜得到我是什么人就行了

。」

(不懂什么意思。)

马闪与罗半他哥再次面面相觑。家鸭代替马闪跑去啄老人的脚。

「那么,我……」

马闪举手准备回答,但念真挥挥少了根手指的手。

「我是问那边那个小丫头,没在问你这臭小子。」

「臭、臭小子……」

马闪竭力克制脾气。这个相貌稚嫩的武官,看在一个浑身旧伤的老人眼里自然跟个臭小子无异。

回到正题,既然只有猫猫有权作答,该怎么回答才对?

(念真……只有名字取得别出心裁。)

意思就是深念真相。

(但愿人如其名,讲话别虚实穿插就好。)

猫猫一一检视他说过的话。

念真曾把自己说成「蝗虫」。那对农民而言是一种棘手的害虫。

(意思是会啃食破坏农作物?)

念真没了食指,也没了左眼。

(以农民来说身上有太多伤疤。但是未曾投身军旅。)

最起码应该有跟人厮杀过。而且伤疤看起来像是身经百战。

(没了手指就拿不了武器。特别是弓箭之类……)

无意间,猫猫想起昨日袭击他们的盗贼们。那些手臂被折成一截一截的人,不知如今是否已经交给衙役了。

(烧杀掳掠判的是绞刑,最起码也是肉刑……)

而念真说过,他请陆孙帮忙的是祭祀之事。

「……念真大伯。」

「什么事?」

念真一副猜得中算你厉害的态度。

题外话,罗半他哥一直用一种愤慨的神情瞪着猫猫。也许是猫猫用名字呼唤一个才刚认识的老人,让他不高兴了吧。

(现在谁跟你计较这个啊。)

猫猫大吸一口气吐出来。

「您是牲礼吗?」

猫猫的回答让旁人都僵住了。

「这答案什么意思啊!」

马闪驳斥猫猫。

「您不知道吗?就是活人献祭的意思。」

「这我晓得。我是说这个老人怎么会是牲礼?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讲到牲礼,一般都是要被宰杀的。

可是,猫猫觉得这个答案最贴切。

「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

猫猫看着念真。老人脸上与马闪的反应不同,露出某种欣然接受的表情。

「是吗?是这样啊。牲礼……原来我成了供品了。」

念真长吁一口气,接着眯起了只剩一只的眼睛。

「你们三个,可愿意听一个顽劣之徒聊聊往事?」

讲话语气轻松,但念真那独眼的深处,彷佛藏有沉重的情感。

「有劳老先生了。」

这次罗半他哥与马闪也都低头请求,以免再惹恼他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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