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等待春天的花蕾 第一章 前往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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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黄昏时的和煦阳光自窗帘细缝照进房里。

「新年快乐。」

「早啊,真夜先生……」

我睡眼惺忪地看着跪坐在床铺边,身穿管家服饰的年轻人。他是个长相端正,典型的美男子,但他双手并拢,低首敛目的姿态,怎么看都不像是管家或武士该有的动作。

「真夜先生,你在干嘛?在模仿刚结婚的少妇……?」

「彼方大人!你在胡说什么啊!」

「对、对不起……!」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联想很糟糕,赶紧向真夜先生道歉。

「这样说实在让小的太惶恐了!而、而且我怎么可以跟鼎大人的孙子……」

「重点不是这个吧,跟爷爷没关系啦!」

真夜先生是已故爷爷的好友。虽然外表是人类,其实他是名为迷家的妖怪,房子的外型更贴近他的本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的反应有时候会怪怪的。

「……托你的福,我现在完全清醒了。」

「能帮上彼方大人的忙,小的深感荣幸!」

看着他真心的笑容,我只好暧昧地点头回应:「嗯。」可惜真夜先生听不懂我话里的讽刺。

「你真的很喜欢我爷爷耶。」

「彼方大人不也一样喜欢鼎大人吗?」

「嗯,这我不否认。可是我对爷爷的喜爱应该比不上你……」

爷爷在真夜先生心中的地位依然很高,我到现在都还只是「鼎大人的孙子」。

「彼方大人?」

「没什么。」

真夜先生疑惑地偏着头,而我则刻意挤出笑容回应。

「呃……」

为了转换心情,我开始搜寻脑中的记忆。

记得昨天我们到王子看了「狐狸游行」。

传说中,各地的狐狸会于除夕夜聚集,带着狐火进行新年参拜。根据这个传说,举办了由人扮演狐狸到王子稻荷神社参拜的活动。虽然途中我们遇见了真正的狐狸,也算是美好的回忆。

只是后来水脉先生为了赶回龙头神社参加被他完全抛在脑后的新年参拜,全部人又一起赶回幽落町,场面非常混乱。

总之,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也就是元旦。

「重新来一次。新年快乐。」

我穿着睡衣向真夜先生鞠躬行礼,真夜先生也跟着回道:「新年快乐。」

「你的衣服在这里,请快点更衣,我们一同前往水无月堂。」

「对喔,我们得去跟水脉先生还有猫目先生拜年。」

「年菜也都准备好了等你享用。」

真夜先生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地宣布。

到了水无月堂,正好看见白尾先生走出店门。他穿着神主服饰,外面罩着羽织,头发也整齐地扎起。

「新年快乐。昨晚麻烦你了。」

「别这么说……」

我有些尴尬地低头行礼,因为我也得为水脉先生忘记新年参拜,负一部分责任。

「你来跟水脉先生拜年?」

「是啊。拜年这种事可不是昨晚打过招呼就算了。必须要在今天正式来一趟才行。」

「没、没错。」

白尾先生满意地点了点头。我猜他刚才八成对着水脉先生不停说教,内容大概就是说水脉先生缺少身为祭祀神的自觉等等。

「白尾大人真是勤快。」真夜先生说。

「这是当然,毕竟我负责守护幽落町的神社啊。那么我先告辞,两位再见。我得回神社了。」

「还会有香客去神社新年参拜吗?」

「有啊。除了接待香客,还得忙着准备捣麻薯大会的事。」

「捣麻薯大会?」

「是啊。每年元旦,龙头神社都会举行捣麻薯大会,祈祷今年一整年大家都能健健康康。」

「我先走了。」白尾先生点头行礼后,迅速返回龙头神社。

我一跨过门坎,身穿䌷布和服,美丽的水脉先生笑容满面地对我说:「啊!新年快乐。」或许是来参拜的香客还有白尾先生的唠叨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昨晚辛苦你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我也跟水脉先生一起在王子逛得很开心,所以……」

所以我也有罪。我怀着很抱歉的心情吐了吐舌头。

「谢谢你的好意。可是你看……」

店门口贴着一张上头写着「今日公休」的纸。

看来即使是水无月堂,元旦也是会休息的。不过纸条有备注:「有需要的话,请从后门进入店里。」感觉还是非常乐意服务购买零食的客人。

「彼方先生睡到现在才起来吗?竟然从元旦就开始睡懒觉,真有你的。就连花生都比你有用。」

新年才刚刚来临,就从店里传出猫目先生的毒舌讽刺。他今天不是黑猫的模样,而是驼背的帅气青年。

「为什么要扯到花生?」

「因为你气鼓鼓时双颊膨胀的样子很像花生。」

「……等一下,猫目先生。」

「嗄?」

「你刚才说的花生是指有壳的那种?」

「当然。你还满了解的嘛。」

猫目先生一脸轻松的模样。我边逼近他边说:「我一点都不懂。完全不懂,猫目先生!」

「干嘛啦!脸不要靠我这么近。」

「我一直在忍,但是我再也忍不下去了!告诉你,有壳的那种叫落花生!剥了壳后,表面还有薄膜时,叫做南京豆!去掉薄膜后才叫做花生啦!」

「分这么细!都一样是花生啊!」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唉,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不要再靠近我,表情有够难看。」

猫目先生举双手投降。肯认输就好。我希望他之后能小心对待花生,因为花生可是千叶县的宝物。

「机会难得,我特地在年菜里放了味噌花生(注1)。」

水脉先生指着摆满了小矮桌的年菜。他准备的年菜足足装满五层餐盒,豪华丰盛。

有虾子、伊达卷、鱼板和黑豆。在昆布和鱼卵等固定出现的菜色当中,我发现有一道焦糖色的菜,是味噌里头混着花生。

「真的是味噌花生!」

「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嗯,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在东京难得能吃到这样食物。哇,好开心。」

我不禁双眼发亮。味噌花生是千叶县学校营养午餐常见的菜色,可说是经典中的经典。在家的时候,妈妈常买回来吃。自从来到东京后就再也没吃过了。

「味噌花生喔。该不会是千叶县民的Soul Food吧?」

猫目先生摆出受不了的样子碎碎念。

「既然是老爷特意准备的食物,一定好吃。但是也没必要高兴成那样吧?」

说完,猫目先生伸出筷子夹了味噌花生。「不可以偷吃,太没规矩了 !」水脉先生轻声斥责,猫目先生还是夹到了一颗花生并塞进嘴里。

「……这、这个味道!」

猫目先生张大了双眼。

「主要的味道并非来自味噌,而是甜味。花生的口感与坚果类独特的甜味被提升至最高境界,甜而不腻,这味道实在太完美了啊……!」

猫目先生当场瘫坐在地。

「完全输了,我完全输了啊……」

「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头一次见到吃味噌花生吃到这么感动的人。

「这些年菜,小的也有幸帮忙。证据在此,请看。」

真夜先生从旁边走来,指着年菜里的菜说道。果然有证据,年菜里有牛舌与竹叶鱼板,角落里还有一团美丽的绿色食物,应该是毛豆馅吧?

「喔,竟然还放了仙台的名产,真是豪华。」

「其实我本来还想把萩之月也放进去……」

「可是萩之月是零食,饭后再吃吧。」

水脉先生面露苦笑说。依照真夜先生的脾气,他一定还想放更多名产。虽然我曾经住在爷爷家,也爱吃这些仙台名产,不过年菜若都是零食,也颇令人伤脑筋。

「好了,既然次郎已经先吃了,我们也快点开动吧。」

「好,我开动了。」

我双手合十,立刻进攻味噌花生。水脉先生也拿起筷子,灵活地夹起黑豆。

「对了,彼方同学。」

「什么事?」

「你今天有计划要去哪里吗?」

被水脉先生这么一问,「这个嘛……」我开始思索。

「我想他一定想要睡过整个新年吧?」

猫目先生开着玩笑,我则反驳:「才没有!」

「彼方大人已经醒了,因为他一路熟睡到刚刚才起床呢。」

「真夜先生又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我边哀号边想着。难得来到东京,我想要做一些只有在东京才能做的事情。

「啊!对了!我

想去浅草寺!」

「浅草寺?在浅草的哪里?」

「嗯。我知道现在那边跟成田山新胜寺一样人潮汹涌,但是我想见识一下人潮究竟有多可怕。」

「像彼方先生这样的乡巴佬去浅草寺,一定会迷路。」

猫目先生嘴里边嚼着味噌花生边说。一个不留神,没多加注意,花生快要被猫目先生吃光了。

「去那边人挤人真的很危险?」

「别担心。只要先约定好集合地点跟时间,即使跟大家走散了也不会有问题。我们一起去吧。」

水脉先生的微笑如此温暖,我开心地回问:

「真的要跟我一起去?」

「当然是真的。我希望彼方同学能过个开心的新年。」

「小的也想陪同各位一起前往!」

「嗯,很欢迎真夜先生和我们一起去。」

水脉先生点头。只有猫目先生不悦地喃喃自语:

「唉唷!又要在天寒地冻中出门了,真辛苦。」

「猫目先生不去吗?」

「那可是浅草寺。每年电视都播放新年期间浅草寺那边的恐怖景象喔。」

「确实是如此。」

「明知如此还要跑去凑热闹,你疯了不成?唉,但是老爷已经答应了彼方先生的邀约,我也没办法。老爷真是可怜啊,还有,为什么才刚刚过年,我就得跑去人挤人的地方啊……」

猫目先生话才说到一半就与水脉先生四目交接。「如果次郎也能一起来,我会觉得很开心喔。」水脉先生委婉地说。

「我也去!」

猫目先生立刻回答。

「为了老爷,不论是浅草寺或是晴空塔我都愿意去!」

「喔喔。晴空塔也不错耶。晴空街道那边可能会有新年首卖会(注2)的活动。」

「新年首卖会喔!我好像很少为了新年首卖会出门逛街耶。」

现在想想,在老家过年时,通常都走悠闲路线。像是新年参拜或是新年首卖会这种人山人海的活动,根本不会想特地出门参加。

不过,过年出门跟大家挤一挤好像也不赖。

我边这样想,边把剩余不多的味噌花生全部夹起来放进嘴里。

「龙头神社下午有捣麻薯大会,我们得趁大会开始前回到幽落町。」

水脉先生说完,带着我们离开了水无月堂。冷风吹来,让人忍不住缩起身体。

「这次要是又忘记回来,绝对会被白尾大叔骂的。」

「嗯。这次绝对不能给白尾添麻烦,而且我也想跟大家一起吃麻薯。」

水脉先生微微一笑。

「说到麻薯,就想到红豆馅。不过小的很想推荐大家搭配毛豆馅吃。」

「我喜欢毛豆糕,可是把毛豆馅拿来配新年的麻薯,好像不太对味。」

我忍不住面露苦笑地说,但是真夜先生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尴尬,双眼仍闪闪发亮地对我问道:

「彼方大人,你喜欢搭配哪种配料吃麻薯?」

「红豆馅跟黄豆粉相比,我应该比较喜欢黄豆粉吧?」

「光沾黄豆粉吃不会有点恶心吗?我比较喜欢安倍川麻薯(注3)。」

「不管搭配什么配料我都爱吃。但是若真要挑选一样,我会选红豆汤。汤里的红豆颗粒配着软绵绵的麻薯一起吃,让人觉得好幸福。」

水脉先生单手做出拿着碗的动作,露出像是在做梦般的神情。我猜他已经开始想像自己正在吃红豆汤的情景。

「能看见老爷幸福的表情,就是我最幸福的事了。」

「新的一年才刚到,猫目先生就开始耍肉麻。」

「别这么称赞我。」

「那不是称赞好吗?」

水脉先生听到我们的对话,发出笑声。

「不过提到了红豆馅,就想到那个孩子呢。」

「啊,老爷是说那一位吗?他只要听到红豆馅或是羊羹,眼神都变了。」猫目先生似乎知道水脉先生说的是谁,颇感赞同地说。

「那个孩子……?」

我和真夜先生偏着头,一脸疑惑。水脉先生则与猫目先生对看了一眼。

「呃……是一个我们认识的人。」

「他以前住在幽落町。」

「现在不住在这里了吗?」

面对一脸讶异的真夜先生,水脉先生点头回答:「嗯。」

「他在全国各地到处旅行。偶尔会捎来信息,还有当地的名产。」

「喔,看来是一个礼数周到的人。」

「有时觉得他太有礼貌,其实可以别那么拘束。」

猫目先生喃喃地说,水脉先生则露出稍微困扰的笑容。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总觉得他们似乎不太想多聊那个人,于是我也含糊地回应道:「原来如此。」就这么结束了这个话题。

幽落町商店街里的商家都会在店门口摆放门松(注4)。不过每家店都拉上了铁门,连我常去光顾的八百商店也不例外。果然大家都会在正月时放假,恐怕只有现世的人类会在这个时候仍积极开店做生意吧?

「啊!水脉大人!」

「是彼方哥哥跟猫目哥哥,小的也在!」

孩子的声音让我们停下脚步。

转头一看,狸猫兄弟从铁门紧闭着的八百商店后门慢慢走过来。

「祝大家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这对小兄弟朝大家鞠躬,我们也点头回应:「新年快乐!」

「你们要出去玩吗?」

狸猫哥哥问道。水脉先生点头说:「是啊。」

「我们要去浅草,看看新年参拜的人潮。」

「所以我们主要目的不是新年参拜,而是观看人潮喔……」

率先提议的我颇有感触地说。

「那是因为老爷很聪明。他知道那边人太多,根本没有办法进去参拜啊。」

「原来如此,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观察人群啊。」

真夜先生如往常般很认真地发表了牛头不对马嘴的评论。只是没想到狸猫兄弟帮他取了「小的」的绰号。

「浅草听起来很好玩,我们两个要玩这个。」

狸猫哥哥指着弟弟手上抱着的东西说。

「风筝?」

没错,他手上拿着奴风筝(注5)。

「我们要去放风筝。」

「我爸爸很会放风筝喔!去年他让风筝飞得高高的,好像要飞到天空另一头了呢。」

狸猫弟弟的眼睛发出光芒。

「放风筝很好玩。可是要注意别让风筝缠到电线了。」

「好!」

狸猫兄弟异口同声地回答。我们目送他们走远后也跟着离开。

「好像从小学毕业后,就没有放过风筝了。」

「呵呵。回来之后彼方同学想放风筝吗?我们店里还有存货喔。」

水脉先生微微一笑。狸猫兄弟的风筝似乎就是从水无月堂买来的。

「那就承你贵言。别小看我喔,我小时候很会放风筝的。」

「哇,看你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可惜你现在没有当时年轻,别太勉强才好。要是不小心缠到电线可就麻烦了。」

「万一真的缠到电线,可否请猫目先生帮我把风筝拿下来……」

「你要是真的敢叫我拿,我就把你绑在大风筝上,让你跟着大风筝飘到天空的另一头。」

「放心吧,彼方大人!小的也会帮忙放大风筝!」真夜先生抬头挺胸地宣布。

「他要把我放到天空耶!别帮他!帮我放风筝就好!」

「能在高高的天上眺望幽落町,听起来还不赖,让人好羡慕。」

「怎么连水脉先生都这样说……」

但是我知道真夜先生和水脉先生并没有恶意,元凶是猫目先生。他现在正得意地笑着,因为天然呆的两人碰巧帮他说话。

「彼方先生,你知道吗?风筝这种东西只要在适当的高度切断绳子,它就会乘着上升气流飘到很远的地方。」

「不用替我操心,在你把我绑上大风筝前我就会逃跑了……!再说了,根本没有风筝大到可以载着我一起飞!」

「拜托,没有试试看怎么知道?」

猫目先生一脸轻松地说。我希望他一辈子都做不出那样的风筝。

我们就这样边斗嘴边穿过幽落町的拱门前往现世。

一股热气忽然朝我们袭来。

我们到了浅草寺前面,正看着沐浴阳光的雷门。

雷门前挤满了夸张的人潮。其实用挤满形容还不够恰当,因为人潮根本是一路塞到门的另一头。

「啊!怎么会这么多人。老爷,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家都还好吗?」

水脉先生温和的声音被淹没在周围的喧闹声中。警察拿着扩音器引导人流,但说话的声音混进香客的声音中,根本听不清楚。

「我在这里!真夜先生呢?」

「我在这里!此种情景彷佛身在战场啊。」

高挑的真夜先生一把将我拉了过去,直到距离雷门稍远的地方,人口密度才降低不少

「看样子很难从仲见世通走过去了,我们走旁边的路吧。」

水脉先生整理着被挤皱了的䌷布和服袖子,看着人山人海的仲见世通。平日来这里,可以悠闲地漫步,逛逛两旁的纪念品店,今天大概没有办法这么做了。

「就是说啊,我可不想被挤死……」

「本来还想吃舟和的羊羹,看来是吃不到了。」

水脉先生失望地垂下肩膀。

「老爷,我们去本店买吧。虽然离这里有点远,不过那边应该不会这么多人。」

「有道理。我就先忍一忍,放弃到处品尝人形烧的念头……」

「水脉先生,原来你计划要吃遍所有仲见世通人形烧店的人形烧?」

水脉先生点头。仲见世通上确实有不少贩卖人形烧的店家,水脉先生胃口真好,回到幽落町有麻薯等着我们享用,还能吃那么多人形烧。

接下来由真夜先生领头,我们跟着他走在仲见世通旁的小路。虽说是小路,同样挤满了企图避开人潮的人。我们想办法挤过人潮,终于走到浅草寺。

穿过气派的门,豪华的拜殿便矗立在眼前。参拜的队伍长到看不见最尾端排在哪里。

「难得来一趟,想参拜一下再走,但是排成这样,恐怕要等很久。」

「不过我们已经在王子稻荷神社完成新年参拜了,现在又到处参拜,感觉好像太花心了点。」

「嗯,这么说也没错。」

猫目先生看也不看香客的队伍,驼着背悠闲地走着。

「这样吧。来完成在王子稻荷神社没做的事情吧。」

猫目先生指着一群人聚集的地方说。

「原来是抽签啊。」

「啊,原来是抽签。难怪昨天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到神社寺庙没有抽签好像怪怪的。我也附和了猫目先生。

「我一定能抽到大吉。像彼方先生这样的小老百姓,最适合抽个小吉,对吧?」

「拜托!抽签有什么好比的啊!再说了,小吉也是吉,一样是好签啊。」

「哼。抽到小吉就满足的话那就随便你。」

「难讲喔,搞不好我会抽到大吉。」

既然猫目先生先挑衅,我也不会客气。我们之间的战火熊熊地燃烧着。

「我听说新年的时候签筒只会放好签喔。要是两位都能抽到大吉就太好了。」

真夜先生悠闲地说。

「没抽之前无法确定传闻是真是假,总不可能两个人都抽到大吉吧。」

猫目先生走到无人贩卖处投入百圆硬币后抽了签,我则利用他身边的签筒抽签。

「没错,一定要抽抽看才知道是什么。」

签筒掉出一根前面写着号码的木棒,我循着号码在签诗柜找到相对应的抽屉,拉开后拿出一张签诗。

「彼方先生,我们同时亮出签诗如何啊?」

「正有此意。」

我和猫目先生让签诗正面朝下,火药味十足地瞪着对方。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签诗内容,可是我不想输给猫目先生,也相信自己会赢。

「开始吧。一、二……」

「三!」

写在我们签诗上的字是「凶」。

「咦!」

「等、等一等!」

猫目先生揉着眼睛,我也不停地眨眼。不管我们看了多少次,两张纸上都写着同一个字——凶。

「真夜先生,抽到凶了啦!」

「怎、怎么会!好奇怪啊……」

真夜先生难掩惊讶,水脉先生则在一旁露出苦笑。

「我记得浅草寺的签一直都是同样的,所以即使是新年期间,签筒里也一样有坏签。这种签称为观音百签,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样的机率。不过因为抽到凶的人太多了,因此从以前就有传言说签筒里坏签的数量比较多。」

「就算机率一样,也不可能同时都抽到凶吧?」

「就、就是说啊,上头写说我等的人不会出现,然后我家会失火!」

「要是公寓失火就伤脑筋了啊。」

水脉先生的脸蒙上一层阴影,毕竟他是那栋公寓的主人。

「不,签诗上说的家该不会是指小的吧?」

真夜先生胆颤心惊。

「应该不是你啦!万一真夜先生着火了,我会立刻拿水灭火,放心吧!」

「浴火的管家,听起来一点都不酷。」

猫目先生脸色铁青地呢喃。

这时水脉先生刻意清了清喉咙。

「大家别这么慌张,冷静一些。所谓的签说穿了就像是给我们的忠告或是警告,里头所说的不见得会发生喔。」

「可是,它是凶耶……」

「即使抽到凶,若平时能够多加留心,就能逢凶化吉。而且抽到凶,意味着之后能渐入佳境,做生意的人反而想要抽到凶签呢。」

「喔,原来是这样。」

我和猫目先生对看了一眼。签诗上写着愿望难以实现、生病好不了、失物找不回来,这张签诗散发出满满的负面能量。

「虽……虽然很难把凶签当成好签,不过一想到之后会否极泰来又觉得,好……好像不用太害怕……」

「如果还是很不安,就把签绑在神社后再离开吧。你们看那边。」

我看向水脉先生所指示的方向,发现那里放着一个上面绑满了签的东西。还有几名男女正试着把签绑上去。他们是否也和我们一样抽到了凶签?

「听说绑签时要用平时不惯用的那只手,等于是克服困难的意思,可以让抽到的凶签转变为吉签。彼方同学跟次郎要不要试试看?」

「好、好主意。猫目先生,我们快——人呢!」

猫目先生已经冲过去绑签了,我也赶紧跟了过去。

「对了,我还听说若将签绑在神社里,还代表着与那座神社或寺庙结缘的意思。」

真夜先生站在我们后面看着我们说,水脉先生也点头。

「没错。浅草寺祭祀的是观音菩萨,这么一来等于和观音菩萨结缘了呢。观音菩萨大慈大悲,就算他们遇到凶险,也一定会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听到水脉先生这么说,我和猫目先生不禁对看了一眼。

「观音菩萨……好像水脉先生喔。」

「就是啊,老爷就是解救众生的菩萨。」

「既然结了缘,应该好好参拜过后再离开。」

「嗯。我也去贡献一枚五圆硬币吧。」

香客的队伍还是很长,可是又不想抽了签就打道回府。

「不管了,先把签绑好……」

然后跟水脉先生与真夜先生说一声,再过去排队。

计划是这样,不过后来完全没空说话。因为签纸实在太硬,加上非惯用的那只手,再加上手指因寒冷而僵硬,怎么也绑不上去。

「彼方先生,你的手也太笨拙了吧?」

「猫目先生还不是一样,到现在都没绑好。」

我用力拉着签纸的两端,想办法打结。就在这一瞬间,听到一声很不祥的声响:「啪!」

「天啊!破掉了!」

「啊哈哈!彼方先生好逊!」

猫目先生哈哈大笑,接着就听到听起来很不妙的滋一声。

「啊啊!我的签!」

「谁叫次郎爱取笑人呢。」

「哇哇啊,彼方大人跟猫目大人的签都破了,你们还好吧?」

真夜先生慌张赶过来,我们俩手里都拿着断成两半的签,好凄惨。

「这样还觉得我没事,你会不会太状况外了,陆奥来的管家……」

「我、我没事。一点都没问题……」

「可是彼方大人,你的眼神一点活力也没有!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真夜先生不停摇晃着我的肩膀,没有力气推开他的我,只能让他继续摇下去。

「既然撕破了,就让小的去拿些必备用品吧!」

「必备用品?」

听到我的疑问,真夜先生得意洋洋地说:

「就是饭粒啊!只要用饭粒就能黏好,一定能恢复原状!」

「别去!」

「就算你能找到愿意给你饭粒的人,但被人知道原因,我会丢脸丢到没办法走出门啦!」

真夜先生转身,燕尾服的下摆随之飘动。我跟猫目先生一起拼命阻止他往前冲。

最后我跟猫目先生决定把撕破了的签带回家。因为水脉先生建议:「干脆把签带回去,用来提醒自己多注意也不错。」

我们几人离开浅草寺后,走上涂成红色的吾妻桥,朝晴空塔前进。

桥上的人潮依然很多,还有穿着和服正装的男男女女,煞是好看。河面宽敞的隅田川在桥下潺潺流过,行驶在河面上的水上巴士也坐满了乘客。

「我在电视上看到的时候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那边要放一朵觔斗云?」

我指着矗立在晴空塔前方的建筑物。在绽放金黄光芒的大楼隔壁,有一栋奇特的建筑物。它的造型像是一个黑色的器皿,上面放着一朵觔斗云。

「那其实是火焰喔。隔壁的大楼是一间大型啤酒制造商的总公司,听说那个雕塑象征啤酒制造商跃动的心。」

「听你这么一说,才觉得它看起来的确有点像火焰……」

「不管是火焰还是云都好啦,觔斗云也能—跃动的心啊。」

猫目先生发表了直率的感想。

「据说总公司大楼的造型灵感来自啤酒杯,你看,上面的部分是白色的。」

「啊!真的耶。上面像是啤酒的泡泡。」

设计得真有意思,而且我也终于解开「为什么要在浅草放一朵觔斗云」,这个多年来的谜团,太好了。

「各位快看,有人在放风筝!」

真夜先生指着天空说。那里有一个不知道是谁放的传统造型的风筝,正遨游于空中。狸猫兄弟现在是不是也正高高地放着风筝?

「平时东京的天空总给人匆忙的气氛,今天看起来却很有假日的悠闲感觉。」

「就是说啊,水脉先生说的没错,天空现在看来多了几分闲适。」

风筝迎风摇曳,越飞越高,彷佛能一直飘到云端。

水上巴士在河面上奔驰,激起点点浪花,前方的路上接连几座桥,宛如恐龙的背脊。

「最前面那座桥是驹形桥,再过去那座桥则是厩桥。」

水脉先生注意到我视线的落点,亲切地告诉我。

「厩桥?厩是放马的地方吧?」

「没错。之所以会取名为厩桥,那是因为附近有马厩的缘故。当时需要马来搬运米粮。」

仔细一看,这两座桥前面还有几座桥。隅田川上的桥梁还真不少。可见周边的交通量有多大。

「不过……」

猫目先生忽然开口说话。

「吾妻桥似乎很新,不是吗?印象中这附近是很有历史的城镇,这座桥应该从江户时代就盖好了。」

「没错。桥的名称从江户时代便已存在,来自东国——也就是关东地区的总称『Azuma』(注6)。也有人说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本地的吾妻神社。」

水脉先生点了点头。

「桥本身看起来不像是江户时代所建,难道也和万世桥一样经过重建?」

我想起之前见过的那座连结神田与秋叶原的桥。水脉先生听了点头说:「是啊。」

「刚开始是木制的桥梁,后来被大洪水冲坏。」

「原来如此……所以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不是。之后又经历了关东大地震……」

水脉先生没有接下去说完。关东大地震是非常严重的灾难,连万世桥站都因此损坏。

「那是一场几乎摧毁整个首都的灾难。我记得地震发生时恰好是中午,许多地方被煮饭所用的火波及而酿成火灾……」

「嗯,大多数的建筑物都毁于祝融。当时浅草有一栋高十二层楼的高楼,你听过『凌云阁』这个名字吗?」

我和猫目先生以及真夜先生面面相觑。

「那是一栋红砖瓦建筑,造型气派,人称『浅草十二阶』。最上面还有能遥望远方青山的展望台。」

「好像是古早版的晴空塔,只不过它不是一座发送电波的塔。」

我们眺望着吾妻桥另一头的晴空塔。晴空塔位于押上,从这里走过去有点距离,但是已经能感受其惊人的魄力。顶端稍稍笼罩着些许云雾,可见它的高度非比寻常。

「十二层楼也满高的啊,即使是现在也算是醒目的建筑。」

猫目先生仰望着浅草的天空,附近虽有不少高大的建筑物,却未能遮盖整个天空。若凌云阁仍存在,站在这里的我们一定能从这里看见它。

「关东大地震后,吾妻桥又坏了吗?」

「是啊。吾妻桥栏腰断成了两截,逼不得已,只好先拆除。」

「这样啊……」

我在脑海中描绘着这栋未曾亲眼见过的十二层建筑物。既然是红砖瓦建筑,应该会跟东京车站一样,采用质感高级的红色,统一整栋建筑的色调。和某些玻璃外墙的摩登大楼不同,沉稳而有气势。

「吾妻桥也曾在关东大地震中发生火灾,现在我们看到的吾妻桥是大地震后重建的桥。」

「原来如此……好凄惨的灾难啊……」

当时桥上一定有人正试图逃离火场,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桥本身也着火而崩坏,逃难的人一定来不及逃出去。

这时一组家庭游客从我们身旁经过,有年幼的小男孩跟小女孩,以及他们的父母,共四人。他们亲昵地牵着彼此的手往浅草方向走去。看着如此和平的景象,很难想象这里曾经发生那么严重的灾难。

「无论火灾或水灾,人类遇到灾害时总是那么渺小无力。」

真夜先生喃喃自语,他的视线落在隅田川前方的东京湾。

真夜先生的故乡东北在几年前发生东日本大地震,蒙受巨大的损失。住在山林间的真夜先生想必也听说了。总是清澈明亮的双眼也蒙上一层哀伤的薄雾。

我们默默地走在吾妻桥上,过了一会儿猫目先生才略微迟疑地开口说道:

「对了老爷,我们现在是要去押上对吗?去晴空塔做什么呢?」

「我想去买新年首卖会贩卖的福袋。」

「福袋?」

水脉先生的回答让我觉得有点疑惑,不过原因并非来自于我不了解福袋是什么。

「福袋就是里头放很多衣服的那个东西?可是,我记得晴空塔那边好像没有卖和服的店啊……」

就算有卖和服的店,他们会不会推出福袋才是重点,毕竟水脉先生只穿和服。

水脉先生却缓慢地摇头。

「我想买的是零食福袋。晴空塔里也有卖零食的店吧?我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品尝一番。」

「啊!原来是这样。果然像是水脉先生的作风。」

「彼方同学,你们如果想逛什么店也别客气,尽管开口。让我们一起挖掘新的店家吧。」

水脉先生用力握紧纤细的拳头。

恢复好心情的我们,继续朝东京最高的高塔前进。

不出所料,东京晴空塔果然是人山人海。下面的商场好可怕,宽敞的通道如今挤满人潮,寸步难行。

「哇。你们三个等等我啊。」

「彼方先生,你再这样乱逛小心我把你扔下。」

「彼方大人,快牵着小的的手。」

我正试图握住真夜先生伸出的手时,那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已被附近的人潮冲散,消失不见。

「你们三位跑去哪儿了啊!」

「真夜被冲散了!我们先退到通道旁边吧。」

我们遵照水脉先生的指示慢慢地退到通道旁,真夜先生原本整齐的发型现在已经成了一头乱发。

「彼、彼方大人你没事吗!」

「我没事,真夜先生你看起来比较有事。」

「……江户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真夜先生,德川政权很早就结束了喔。」

猫目先生一脸轻松地纠正真夜先生。他的衣服依然整齐,不愧是东京猫,已经习惯拥挤的人潮。虽然在浅草寺也还是被人潮挤到衣服乱了。

「好多人啊,恐怕没有办法买福袋了,水脉先生。」

我转头看着水脉先生,结果不见他的人影。

「水、水脉先生?难不成被人群冲散了?」

水脉先生一向可靠,应该不至于在混乱中和大家失散,我慌张地环顾四周。

我看见一家和菓子店的招牌。店门口排列着铜锣烧与最中饼,还有一大堆福袋,前方聚集着一群人。

我在那群人中看见穿着和服的优美背影。

「水脉先生动作也太快了吧!这么快就发现那家店!」

「老爷真厉害,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排好队了。」

猫目先生用迷恋的眼神望着水脉先生的背影。

过了 一会儿,水脉先生抱着两个纸袋回到我们身旁。

「让各位久等了。回水无月堂之后再和大家分享。」

水脉先生笑容满面地说。他那无比幸福的模样让我们看了也觉得开心。

「连我们的份也一起买了,谢谢!」

「老爷,会不会很重?让我帮你拿。」

「不、不,让小的来!」

整理好头发的真夜先生主动请缨。

「你抢什么啊?陆奥的管家?」

「帮大家打杂是在下的工作啊。」

喜欢水脉先生的猫目先生与爱帮忙的真夜先生之间火花四射。不过其实杀气腾腾的只有猫目先生,真夜先生完全没有发现对方的怒意。

「那我们用猜拳决胜负吧。能用拳头解决对方的人才是赢家。」猫目先生的手早已握成拳头。

「原来你想玩猜拳死斗(注7)」真夜先生说。他完全理解错误,而且还真的打算接受挑战。

「不要在这里举行死斗啦!而且那不是要猜拳的意思!」

我赶紧介入他们之间。

「你跑来做什么?难道你也想帮老爷拿东西?」

「为什么我来就表示我想帮忙拿东西?虽然我确实

也想帮水脉先生,但是如果有其他人自愿,我很乐意把机会让出去!」

「很好,彼方先生很有自知之明嘛。」

猫目先生满意地点头,虽然他算是在称赞我,可是我开心不起来。

「那个……」

困扰的水脉先生垂着眉眼插嘴说道。

「两位的好意让我感到开心……可是……你们两人难道就不能一人帮我拿一包吗?」

水脉先生抱着两个纸袋,迟疑地问道。

「不愧是水脉大人。Nice Idea!」

「既然老爷都这么说了,没办法,我们就一人拿一个吧。」

两人接受一人拿着一个纸袋的公平处置。我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没想到刚过年,他们就想来一场决斗。

「对了,彼方同学不想买福袋吗?」

水脉先生问,我迟疑地「嗯」了一声。

「不买也无所谓。现在拥有的衣服还够穿,我对零食福袋比较有兴趣。」

不过既然水脉先生已经买了和菓子的福袋,想吃零食还可以去水无月堂买,好像也没有必要特地再买一个。

「可是买了福袋或许会有新的邂逅。也许会拿到平时不常穿的款式,穿上去后发现意外的适合也不一定。」

「喔,听你这么一说,让我有点心动了……」

猫目先生不经意的诱惑动摇了我的心。

「彼方大人的衣服大多都很朴素。干脆趁此良机买一些新衣,变身成歌舞伎演员如何?」

「真夜先生,你的提议未免太高难度……」

别说是歌舞伎了,我连奢华的衣服都驾驭不了,也不想打扮得那么新潮。

「服饰类的福袋不知道里头装了什么衣服,让人有些不安。要是里头放了闪亮的粉红色衬衫该如何是好?」

「闪亮的粉红色衬衫?很有趣啊。」

「猫目先生,重点不在于有不有趣吧?」

我沮丧地垂下肩膀。

「彼方大人绝对可以变成歌舞伎演员。」

「别再提什么歌舞伎演员了啦,真夜先生……」

我低垂着头,水脉先生有些不安地对陷入低潮的我说:

「其实,你若是走歌舞伎演员路线也会很可爱喔……」

「没关系,水脉先生,你不用特地安慰我,我本来就不打算穿那样的衣服。」

虽然水脉先生是好意,听起来却像是在讽刺我。

「如果拿到不喜欢的衣服,可以拿去交换啊。听说有些客人会径自在店门口开起交换大会。」

「喔?真的吗?」

「是啊。就算买到的福袋里没有自己喜欢的衣服,很可能别人的福袋里会有。这时就可以跟对方交换。」

「猫目大人,你知道得真清楚。」

「次郎以前曾经在涩谷买过福袋。」

水脉先生这么一说,猫目先生便点头响应:「嗯,正是如此。」

「在涩谷买衣服,不愧是东京猫。」

「那是年轻时的事情啦,年轻的时候。」

不知道以猫的基准来看,所谓的「年轻的时候」究竟是几年前,不过我还是先回应:「原来如此。」

「彼方先生不去涩谷逛街吗?像你这种年纪的人,不是都在涩谷逛街吗?」

「不,其实我对涩谷不太熟。奈奈也同学也介绍过那边的店家,但是我对品牌原本就不熟悉,而且也不是很会打扮,总觉得那边不太适合我逛……」

「你真的不想变成会打扮的人?」

「我的人生只拥有过Uniqlo跟思梦乐。」

可是没想到东京的思梦乐分店那么少,令我好绝望。为了思梦乐和Uniqlo的名声,我不得不补充:我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两个牌子很土,我只买这两个牌子是因为他们的衣服好穿又很适合我。

「不过我会去池袋逛。那里离大学近,我比较熟。」

「对喔,你之前也是去池袋找房子。」

没错。我就是在池袋认识猫目先生的。

记得当时的猫目先生西装笔挺,假扮成房屋中介。所以我才签约租下了幽落町的房子。

「真令人怀念,签约后已经过了九个月了。」

「我们次郎给你添麻烦了……」

水脉先生满怀歉意地低垂着眉眼。

「别、别这么说。虽然一开始有点惊讶,但是水脉先生对我很亲切,幽落町的妖怪们也都是好人。」

我还曾经说过想解约,然而现在却完全习惯了住在幽落町的生活。

「可是都是因为我们,害你被卷入了恐怖的事件之中。」

我不经意地想起那个拥有冰冷眼神的纯白色人影。

也想起变成黑色物体的死者们。

我曾经因活生生的人而感到恐惧,也曾同情过死去的人。

「可是……我觉得这些都是很不错的经验,从来都不觉得讨厌。」

每个事件都是珍贵的回忆。若不是住到幽落町,就不会认识你们,并得到从未有过的体验。

「而且正因为我暂时留在常世,真夜先生才能找到我,互相认识。」

「你说的没错!若是小的没有认识彼方大人,可能会继续迷失自我,无法恢复正常。」

真夜先生也用力点头响应。

「很高兴听到你们这么说。」

水脉先生手按胸口,面露微笑。

「我也很开心能够认识彼方同学,因为彼方同学带给我很多美好的回忆。」

「被……被当面这样说,让人觉得有点害羞耶。」

水脉先生温柔地呵呵笑着。

「当然真夜先生也一样。很开心能认识你,和真夜一起做家事非常愉快。」

「小的也一样。能够认识水脉大人,觉得非常幸福!」

真夜先生脸上绽放出笑容。

「彼方先生跟真夜先生,你们应该感谢我,是我制造机会让你们认识的。」

「猫目先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才对……!」

不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法忘记这个人对我做了类似诈欺的行为。

「我不知道该反省什么耶。啊,时间也差不多了,再不回去幽落町,捣麻薯大会就要开始啦。」

猫目先生厚脸皮地说。

「没错。要是迟到,白尾又要生气了。大家还有没有想买的东西?」

「没有。」

「小的也没有。」

「那我们回去吧。」

我们想办法穿过人潮,走到商场出口。

找到境界了。

我们从境界直接回到幽落町。

走过出口,迎面而来的是黄昏的天色。眼前景象从现代化的商场瞬间转变为复古的怀旧商店街。

商店街已热闹非凡,声音来自龙头神社的方向。

「大家已经聚集在那里了。」

「我们快点回去放好东西,过去跟大家会合。」

我们正要往水无月堂走的时候。

「咦?」水脉先生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次郎?为何拉扯我的衣服?」

「嗄?我什么也没做啊?」

猫目先生高举双手,真夜先生和我站的位置也碰不到水脉先生的和服。

「咦,啊……」

水脉先生转头一看,发现有个小孩站在他后面。好像是一个留着妹妹头的女孩,

穿着课本上见过的古老服装。

猫目先生也注意到那个女孩,闻了闻味道后,他皱着一张脸。

我也注意到了,那个女孩是死者。

女孩身边围绕着独特的臭味,她的轮廓模糊而淡薄,几乎难以察觉。全身乌黑,布满伤痕,皮肤到处溃烂红肿,几乎无一处完好。头发紊乱,衣服也破损。

女孩露出痛苦的表情,紧紧抓着水脉先生的和服,似乎把水脉先生当成母亲。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呢?」

水脉先生握住女孩的手,同时让她放开自己的衣服。

女孩没有回应,眉头深锁,用力抿着嘴唇。

「可恶,刚才人潮过多害我鼻子失灵……捣麻薯大会即将开始,我们却不小心带死者回来了。」

猫目先生语气自责并痛苦地哀号。

「她身上有烧伤的痕迹……难道是徘徊在吾妻桥一带的死者?」

我想起之前聊过的关东大地震,她会不会是在那场地震中丧生的孩子?

「老爷,我们该怎么办?」

「这孩子心中仍留有烦恼,才会在人间徘徊不去,我们必须想办法解决她的烦恼才行。」

「……我就知道。」

猫目先生瞥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既然发现死者,水脉先生就一定会想办法拯救对方,看样子他已经完全将捣麻薯大会抛在脑后。

「她的气息如此微弱,看来已经往生很长一段时间了。」

真夜先生平静地说。

女孩好像看不见我们,也没有回答水脉先生的问题。我默默朝女孩伸出手。

「啊!彼方同学……!」

在水脉先生察觉并阻止前

,我已经摸到了那个女孩。

寒意立刻传遍全身,视线也开始摇晃。

天空被火焰包围,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推挤着彼此。

浓烟自后方逼近,火势增强,几乎要烧灼全身。有个女人紧握着我的手,我直觉地认为那个女人就是妈妈。

好痛啊。就像是活生生着了火般的疼痛。皮肤发出滋滋的声响,我闻到了肉被烤焦的味道。

我无法摆脱这样的痛苦,但是该怎么办?身体到处烧得红冬冬的,就算涂药也无法消除痛楚。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该找谁帮忙?好像有个人教过我很多次。教我的人是谁呢——对了,是妈妈。

好多人想要逃离火场,冲到桥上逃往对岸。

可是桥承受不了重量,随着劈里劈里的不祥声响,脚下瞬间踩空。

「妈妈!」

我用尽所有力气嘶吼。妈妈好像也注意到我的呼唤,可是声音瞬间被可怕的巨响吞噬。

紧握着的手也跟着松开……

「彼方同学!」

水脉先生的呼唤让我回到现实。

女孩彷佛也大梦初醒稍稍抬起头。被我这个活人碰触,似乎让她稍微恢复了意识。

「真是的,你实在太乱来了!」

猫目先生搀扶着摇摇欲坠的我。接触死者,身体就像被打中般难受,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可选。

「……我想等一下可以吃麻薯,吃完就能恢复元气。」

「要是吃完麻薯还是没有恢复,那老爷或真夜先生不就得照顾你?下次要先想想这一点再行动好吗?」

「哼!」猫目先生别过头。真夜先生不忘记多余地补充说:「这就是猫目大人表示担心的方式。」

『好痛喔……』

女孩突然说。

「身体很痛吗?」

水脉先生蹲下身子,很担心地看着女孩。

女孩点头,表情逐渐痛苦起来。

『好热。我好痛……好痛……妈妈……』

女孩放声大哭,可是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她的身体因被火烧伤而干涸,只能用沙哑的嗓子发出哭声。

「……真是可怜,原来是和妈妈走散了。」

水脉先生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物般,小心翼翼地默默拥抱女孩的身体。女孩不停发出的稚嫩哀号让人听了好心疼。

「只要帮她找到妈妈就可以了吗……」

「看她这副模样,我想她妈妈应该也已经过世了,若魂魄尚在原处徘徊也就算了,若已经前往该去的地方,想找也找不到啊。」

猫目先生仰望着幽落町的天空。点点星辰在夕阳西沉的天空彼端闪烁着,彷佛正以担心的眼神看着地上。

「若能让她见到母亲自然是好事,不过现在她的烦恼似乎来自身体的疼痛。」

水脉先生低头观察。

女孩的手有烧烫伤造成的水泡,从破烂衣服的破洞处露出的皮肤也全烧焦了,可说是体无完肤,令人不忍卒睹。

「没错……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拿药膏涂死者的身体……好像也没用。」

真夜先生也蹲了下来,燕尾服下摆垂到地面,他望着女孩的双眼说:「要不要吃点糖果?」接着把在水无月堂买的糖果球递给女孩,但是女孩却不停摇头。

「我想吃点甜食应该可以转移一下注意力……」

「她全身是伤,应该没心情吃糖吧?」

猫目先生揉着眉心,似乎是嫌真夜先生多此一举。

「必须治疗死者的伤……要是我的神力还在就好了。」

水脉先生很抱歉地说。

「如果有能够治疗常世人的药就好了。」真夜先生喃喃说道。水脉先生听到后也开始思索。

「……有妖怪用的药物,可是妖怪和亡灵本质并不相同。死去的人像是一团意念,与其用药治疗,不如用许愿的方式……」

水脉先生灵光一闪。

「对了……可以许愿或者……」

「许愿?是指在神社向神明祈祷?就像是我们f参拜时的祈祷吗?」

我问道。「没错。」水脉先生点头。

「如果是神力高过我的神,一定能立刻净化她心中的烦恼。可是我们必须先想想,要请哪位神帮忙。」

「也对。若想治疗,就不能找掌管生意兴隆、五谷丰收与预防火灾的稻荷神。否即就如同牙痛却跑去看眼科医生一样。」

猫目先生耸着肩膀说。原来神与佛也有各自的专业领域啊。

「浅草寺的观音菩萨也不是掌管治疗病痛的神。」

「……啊!我想起来了。她妈妈好像曾经告诉过她,这种时候该找谁帮忙喔。」

我想起刚才接触女孩时,从她那里接收到的情绪,谨慎地开口说。从女孩的样子来看,她妈妈说的应该不是医生之类的帮助,或许能够从中找到线索。

「这样啊……那我们再问她一下吧。」

水脉先生再次望着啜泣的女孩。

「你在找可以替你疗伤的人吗?能不能告诉我,妈妈跟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女孩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后说:

『我在找牛先生……想要摸摸牛先生……可是牛先生不见了……』

「牛……?」

我们几人面面相觑。

「越来越错综复杂了,那附近应该没有牧场啊?」

猫目先生双手交叉,认真的思考。

只有水脉先生用力点头,彷佛已经想到了什么线索。

「原来如此,你会在那里徘徊是因为想找牛先生?」

「咦?老爷?那附近有牛吗?」

「有。我想起来了。如果是那位牛先生,或许就能治愈她的痛楚。」

「牛?」「能治愈痛楚?」

猫目先生和我对看了一眼,头上浮现一堆问号。

水脉先生背起女孩,再次走过幽落町的拱门。

我们又来到了吾妻桥。不过这次我们在靠近押上这一头。觔斗云——啊,不对,是火焰雕塑正俯瞰着我们。

红色的桥依然挤满了充满新年气息的人群,他们看不见全身被火烧伤的女孩。

『呜呜……』

女孩躲在水脉先生背后不停颤抖。

『桥……垮掉了。好多人被压扁……』

「……我知道。你是不是想过桥?」

女孩点头。

「我带你过桥好吗?」

水脉先生的提议让女孩更加害怕。

『好可怕……好痛喔……』

浅草就在对岸,大楼林立且充满活力,很难想象过去被熊熊烈火包围的惨况。

可是女孩心中仍充满恐惧,非常抗拒过桥。

「……我们走吧。必须要找到牛先生啊。」

「水脉先生,真的有牛吗?这里好像没有牧场。」

「牛先生并不在牧场里,而是在神社。」

「神社?」

水脉先生快步走着,想要尽早治愈女孩身上的痛苦。

「从江户时代开始就在那里,一直在神社治疗大家。关东大地震的时候,神社也差点被烧毁。」

牛先生不见了。我想起女孩的话。

我们沿着隅田川继续走着,往左可以看见隅田川的水上巴士。

过马路后再走一会儿,看见一座公园。光秃秃的树枝伸往寒冷天空,水脉先生毫不迟疑地走进树林。

「哇,这座公园好大,虽然无法与上野公园相比,却有着不错的自然环境。」

「夏天来临时一定绿意盎然。」

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像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公园里有个颇大的水池,有些人正望着水池发呆。

我们紧跟着水脉先生,只听见脚步声与女孩断断续续发出的呻吟声。

「——在这边。」

没多久便看见一座石制鸟居,被称为阿与哞的狛犬像端坐两旁。

牛嶋神社。

那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神社境内挤满新年参拜的香客,大多是携家带眷的人还有老人家。

「关东大地震前,神社在更北方的位置。附近有常夜灯,到了晚上,灯光照着樱花,非常美丽。」

「常夜灯?」

「以前隅田川上有渡船,放常夜灯是为了做记号。」

「啊!原来如此。有点像灯塔的功能。」

「没错。常夜灯还放在原来的地方,樱桥附近的大灯笼就是当时所使用的常夜灯。」

先别聊这个。水脉先生转换了话题。

「我们去见牛先生吧。应该就在这里。」

在水脉先生的带领下,我们一起踏入牛嶋神社。

女孩还是趴在水脉先生背上。听说死者会被神社的结界阻挡在外,不能进入神社境内,不过她现在由身为龙神的水脉先生背着,自然不适用这个规则。

可是女孩的身影似乎更透明了些,或许她不能在神社里面待太久。

「我记得就在这附近啊。」

境内角落出现一个铺着瓦片的屋顶。

「啊!」

我们不

禁发出惊呼。

那里有一只牛。

牛挂着红色围裙,趴在铺着瓦片的屋顶下方。气派的牛角呈弯曲状突出,看起来神圣而庄严,但是它的眼神却很温柔。

「真的是牛耶……」

只不过那是一只石头雕刻的牛。石牛默默无言地趴着。仔细一看,牛角上也挂着小小的围裙。围裙还很新,不知道是谁替它戴上的。

『牛先生。牛先生。』

女孩伸长了手。水脉先生抱起女孩。

『太好了,原来你在这里……』

「你就是想摸这只牛先生?」

我问女孩,她听了之后点点头。

『妈妈告诉我,痛痛或者难过的时候就来摸摸牛先生。』

「这位牛先生的名字是『抚牛』。」水脉先生补充道。

「抚牛?」

我傻傻地跟着重复,水脉先生替我说明。

原来摸牛是这里的风俗习惯之一。据说脚不好的人摸抚牛的脚,腰不好的人就摸抚牛的腰,该部位的病痛就会好转。不只是肉体上的病痛,就连心灵伤痛也能医治。

香客也摸着抚牛。有些人不停地摸着,有些人则客气地轻轻抚摸。大家都想要被疗愈,而上前抚摸它。

女孩也伸出半透明的手摸着抚牛。她的手指甲剥落,满是水泡,抚摸牛的动作却很温柔。

『请替我治好痛痛的地方……如果我妈妈也有痛痛的地方,请牛先生一起医治我妈妈喔……』

女孩诚心诚意地不停摸着。

这时石头做成的牛眼闪过一丝光芒。

是我看错了吗?我眨了眨眼睛,身旁的水脉先生则发出惊呼:「咦?」

「啊!烧伤的地方……」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女孩也讶异地瞪大双眼。

从破烂的衣服破洞中露出来的烧伤伤痕全都消失了。女孩身上的皮肤一瞬间变成稍微黝黑的光滑肌肤。

『不痛了!』

女孩的双眼闪闪发亮,水脉先生也跟着露出微笑。

「太好了。」

『嗯!』

她充满活力地点头,我总算放心了。

「太好了。」真夜先生由衷替女孩感到开心,猫目先生只是回说:「对啊对啊。」然后就别过头去。我知道他故意用平时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掩饰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心情。

抚牛好像一直望着女孩——不对,它的视线应该落在女孩后面。

我们也随着抚牛的视线看了过去。

『啊……』

女孩发出惊呼。牛嶋神社的鸟居外头站着一个女人。

『妈妈!』

女人身上的衣服和女孩一样到处是烧焦的痕迹,破烂而凄惨。可是她的皮肤却没有烧伤的痕迹。

女孩的母亲同样遇上火灾,不可能全身而退,看她身上的衣服就知道。然而她现在却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这里,或许是女孩的祈祷真的应验了。

水脉先生抱着女孩走出神社后慢慢放下,女孩便跌跌撞撞地冲到妈妈身旁。

『妈妈!妈妈!』

母亲蹲下来,双手抱紧女儿。豆大的泪珠自紧闭的双眼簌簌滑落。

女孩也哭了起来。被治愈滋润的身体终于流出眼泪。泪水不停滑落,温柔地轻抚过伤愈后的水润肌肤。

重逢的母女一起回到吾妻桥。

曾经让她们摔落而丧命的桥如今已重建完成,延伸至对岸。

母亲紧握着女儿的手,女儿也用力握着母亲的手。

『各位大哥哥,谢谢你们。』

女孩的脸颊如苹果般红润,她用空着的手朝我们挥手。她的母亲也朝我们深深一鞠躬,接着两人走上吾妻桥。

她们一步步往浅草前进。在温和的初春阳光照射下,两人的身影逐渐淡薄,快要消失前,女孩忽然回头。

她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风筝在远方的天空优雅地飞着,在它附近也有一个小风筝一起飞翔。

看起来就像是那对母女一样。

注1:味噌花生 一种将花生煮熟后拌入味噌的小菜。

注2:新年首卖会 过完年后第一天营业时,日本的商店通常会贩卖福袋或是做促销。

注3:安倍川麻薯 外层包裹黄豆粉与白糖的麻薯。

注4:门松 日本新年时放在门口的装饰品,以松叶与竹子等制成。

注5:奴风筝 原文为奴凧,上头绘制江户时代武家仆人的图画。

注6:Azuma 五口妻桥的发音为Azumabashi。

注7:猜拳死斗 デスマツチ,为一种猜拳游戏,输的人要被赢的人打手。一般的死斗指的是双方决战,直到分出胜负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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