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狼、山羊、骆驼、雷鸟、老虎、骆驼、大象、鼬鼠、多角兽
†
初夏。「国王的庭园」里,回响著少女们的欢呼声。
「呀~呀~呀~!快追!」
「快追!呀~」
少女们灵巧地操控缰绳,驾驭马儿,驰骋在深幽的森林中,步步逼近可疑的灌木丛。
「出现了!是朱鹿!呀~呀~呀~!」
「呀~!」
从灌木丛中跳出一头看起来今年刚离群独立的年轻公鹿,少女们和伙伴轮流追赶、诱导它。在最前方有一名宫姬。
「呀~!姊姊!交给你了!」
「好!」
是格菈。
属州军为慈螺,身穿弓骑兵皮甲的她,把箭搭在慈螺的复合弓上。
鹿逃走了。
人与马合为一体,格菈只靠控制踩踏马铠的力量让马奔跑,将用鹿的肌腱与骨头强化过的弓一口气拉到底。张满的弓弦承受著风,发出意外高雅的声响。其他骑士用类似小丑的伴奏声追赶猎物。对异类的宫姬──格菈‧布拉巴滋奇来说,这个地方就是社交界,这把弓就是对饮的酒杯。
射。
射出的箭深深刺入公鹿的脖子。
「捉到了!」
哇!瞬间欢声雷动,不只是在森林里,连来参观狩猎的茶会上都能听见。
今天是狩猎日,也是骑士队的军事训练的一环。
在后宫的后方延展开来的「国王的庭园」,是一座三面被悬崖绝壁包围的蓊郁森林。过去几任国王都深爱这座森林,将野兽放养在这里,享受骑马狩猎和散步的乐趣。
此外,一部分宫姬为了护卫和陪同狩猎,也不得不锻炼武艺(因为男性止步),狩猎成为女骑士的宝贵训练之一。
「啊,格菈小姐,抓到鹿了!您有看到吗,爱芮小姐?」
「谁敢看呀……」
今天,国王的庭园入口的草原上摆放了桌子和椅子,举办简单的茶会。桌椅划出一道弧形围住森林,如此一来便可观赏骑士们的狩猎。珂古兰、爱芮和梅蒂坐在同一张桌子。
「哇!是鹿耶,太棒了!啊,这边有雉鸡!太好了!要整只拿来烤吗?哇,好像很好吃!」
「恶……看了那种东西,真亏你还有食欲。」
「咦?爱芮小姐没有食欲吗?珂古兰殿下呢?」
「我也没有食欲。」
狩猎会本来就是起源于国王的兴趣,所以大多数宫姬不会参加。尤其对在都市里长大的宫姬来说,狩猎太野蛮了,所以参加的都是来自慈螺国和砂国的人。
「哎,梅蒂真有精神。」
坐在桌子前的其他人──同时是支配这个场合的其中一人──希莱丽泽说道。
「克罗塞尔领地盛行狩猎吗?」
「是的!我父亲和爷爷也会打猎!所以我有点怀念!」
「太好了。来,要不要吃点心?」
「我要吃!」
这一天,风和日丽。
美若天仙的少女们聚集在从树叶筛落的阳光下,喝著茶吃著点心,开心谈笑。这副光景正是庶民想像中的后宫茶会。
不过,珂古兰知道背地里并不如表面上的美好。
希莱丽泽的目光时不时瞥向珂古兰,在推测她的意图的同时,也隐含吸引她注意的意思。这也不难理解。因为至今尽可能避免和他人往来的公主,现在却很积极地参与社交活动。
希莱丽泽也很震惊吧?以她的地位,对王宫的内幕瞭若指掌,可以准确地判断珂古兰现在的处境。很明显她的态度是,要是不小心点和珂古兰往来而引火自焚,那就得不偿失了。
但同时也充满好奇心。
不知是出于女人的本性,还是后宫这个环境使然,宫姬们很害怕枯燥乏味,因此容易受到危险的引诱。即使是像希莱丽泽这样经验老道的宫姬也不例外,说不定甚至变得更渴望刺激。她怀抱著狡狯与警戒心的同时,也感到享受丑闻的愉悦。
相反的,莉兹耶儿则做出激烈的反应。
「珂古兰真有趣。你说是吧,莉兹耶儿?」
「……」
「莉兹耶儿?」
「……闭嘴!我受够了!」
卡当!融洽的谈笑声中响起一个不相衬的粗暴声响。
「梅蒂……我们两个人去那边聊天吧……」
「咦?莉兹耶儿小姐,您怎么了?和大家一起聊天嘛。」
「跟我走就对了……」
「不,但是……」
「别说了,快过来!」
坐在其他桌的人之间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娇小的莉兹耶儿拉扯袖子的姿态,就像妹妹对姊姊发脾气一样。但尽管她看起来再年幼,实际上她的年纪比她们大了十来岁。
不仅如此,她同时出身自属州国刚格利夫家、是有权有势的大小姐。像她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发怒时,散发出有别于孩童闹脾气的魄力。
「我们走吧,梅蒂。这个地方很不舒服,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某人低喃了一声:「狂姬。」异形之子的怒气。对她们来说,莉兹耶儿拥有莫大的权力,却不知道使用的方法,所以把她当狂乱的千金小姐对待。
听说她会虐杀不中意的宫姬,放逐惹恼她的部下。珂古兰本以为这些只是空穴来风的谣言,但看到眼前的情况,不得不重新思考谣言的真实性。
珂古兰完全没想到莉兹耶儿会直接发作,简直跟幼稚的小孩没有两样。不过也正因如此,她才难以掌握。珂古兰可以理解他人错综复杂的心理,却对小孩的闹脾气束手无策。
所有人都一样。应该维持秩序的权势者却破坏了秩序,这个现实好比老太婆发出呱呱坠地般的哭声,或老鼠说出金玉良言一样恶心。常识皱巴巴、丑陋地扭曲了。
「哼!」
然而,梅蒂面对任何情况都不会动摇原则。
「不可以这样。莉兹耶儿小姐,说这种话太失礼了。」
「唔……但是!」
「不要找藉口。来,快坐下。不用担心,这世界上没有我不应该逗留的地方。」
出身在帝都没没无闻之家的女孩,正在教诲刚格利夫的独生女。这个事实让在场的宫姬都快分不清什么是正常、什么是异常了。
所有人都想,梅蒂会像其他自以为深得莉兹耶儿青睐的女孩一样,难逃杀身之祸吧?
「……对不起。」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莉兹耶儿居然破天荒地道歉了!
包含珂古兰在内,没有人能理解眼前究竟发生什么事。异常被异常收服,只留下令人坐立难安的不适。
「太好了!那么,大家一起吃点心吧!好不好?」
希莱丽泽脸上浮现将一切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笑容,此时的她,在众人眼中看来便犹如一名女神。
约莫过了半刻钟,珂古兰看茶会变得热络便打算离开。梅蒂觉得很可惜,爱芮则是怒瞪著她,但珂古兰也莫可奈何,因为她另有更重要的目的。
「你好,格菈小姐。」
在国王庭园入口的森林里,珂古兰让女骑士牵著缰绳,在森林中漫步。有专人修剪这一带的草木而显得明亮,脚下的地面也很扎实,不会令人感到不安。
「殿下!您怎么来了?」
格菈在一个有如洞壑的广场。她们似乎在马匹上举行会议,格菈对下属的骑士们仔细地下达命令。
「喝!」
格菈踢了一下马刺。
「有失远迎,请恕罪。」
「你无须在意。我没有先知会一声,失礼的人是我。」
「那么,请恕我不下马──各位,我带珂古兰殿下参观,接下来交给你们处理。」
两人并辔在森林里漫步。格菈先向珂古兰行礼致谢。
「我要向您道谢,殿下。谢谢您出借庭园,骑士队上下深表感谢。」
「该道谢的是我。托大家的福,森林的通风变得很好。我代父王向大家致谢。」
如同这座庭园的名字,这里是国王的私有领地,举办活动时必须先徵求国王许可。但年迈的国王已经鲜少狩猎,更遑论踏入后宫,所以像这样的狩猎活动经常由珂古兰代理出席。
两人展开西洋棋序盘般的对话片刻。格菈滔滔不绝地表达谢意与客套话,珂古兰则是有礼地回应。
「不过,难得殿下会进来森林。」
两人在小河与凉亭旁寒暄了一会儿后,格菈便从社交辞令中抽身。
「您总是留在茶会,所以我以为您讨厌骑马。不过刚才看到您精湛的马术,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没想到您身怀绝技。」
「厉害的不是我,是马儿。」
「呃……马儿?」
难得看到格菈困惑地游移目光。
「……失礼了,订正,是骆驼。」
「雷克斯」发出「唏──」的声音。是的,珂古兰骑乘的,是两个礼拜前在后宫引起骚动的其中一头野兽──生长在沙漠地带的巨大骆驼。它比普通的
军马还高大,连格菈都不得不稍微仰头看它。
珂古兰当然不会骑马,而且她不喜欢动物,却自然而然地喜欢这些包括骆驼在内的所有野兽。或许是因为她身上还残留恶魔的气息,而野兽们也一样,所以两者不需言语就能心灵相通。珂古兰轻拍驼峰,骆驼雷克斯很痒似地扭动。
「……原来如此,是马和人都很优秀。伯乐难得遇到良驹,我真羡慕您。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雷克斯。」
「雷克斯,好名字!我记得它是在那场骚动中被捕捉的野兽之一吧?经历了那起事件,能有这样的邂逅也是一种慰藉。」
「……谢谢你的安慰。」
「那起事件」指的是雷克斯回归人间界时野兽们引起的骚动。骚动落幕后,因为没有人员伤亡,所以宫姬们对这起珍奇事件仍津津乐道,但在背地里善后的人就没有那么乐观了。
尤其是让野兽入侵后宫的骑士队遭受强烈的抨击。
贵族阶级的名誉骑士无不感到震惊。这本来就是扮家家酒一样的组织,所以宫姬们藉由这次机会,用以示负责为由返还骑士称号。因为她们本来就讨厌这份单调和花费高于名誉的工作。
「人手还是不够吗?」
「只出一张嘴不做事的人都走光了,工作起来反而更得心应手。」
在这种情况下,留在骑士队中的贵族之一,就是格菈‧布拉巴滋奇。她不同于其他贵族,真心深爱著骑士队,甚至不惜投入私人财产来维护设备。
「而且也有人理解我的意志。殿下赐予的多方援助,格菈永远不会忘记。若有一天您需要帮一助,请务必想起我的名字。」
是珂古兰出手相助一落千丈的骑士队。
世人开始追究这起事件一段时间之后,珂古兰公开袒护骑士队。她说,事件起因于国王的庭园,责任在王室;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珂古兰只是想藉此卖人情和交付钱财给骑士队。
珂古兰阔气地使用恶魔雷克斯留下的数不清财富,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顾虑那是雷克斯的东西。慰问金、修缮费、设备投资费等,她巧立各种名目赠予金钱。
就这样,飘散在后宫里的「公主死了也无所谓」的气氛大幅消散。尽管众人对珂古兰不知道从哪里得到这么多财产感到狐疑,但也开始采取利己的立场,静观其变,等珂古兰自己露出马脚。
「公主拥有莫大财富」的幻想是珂古兰的武器,虽然她几乎已使用殆尽,但这不重要。因为更重要的是,她必须让人抱持「或许能分一杯羹」的幻想。
当然这只是在拖延时间。等雷克斯留下的钱财用尽,一切就玩完了。所以在那之前,她必须建构金钱以外的人脉。
因此,她今天才会来这里。
「那么,格菈小姐,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格菈小姐,为什么你愿意对骑士队如此鞠躬尽瘁?」
女骑士精悍的眉毛微微一颤。
「我身为王族,有责任协助众人。但你的立场和其他辞去骑士职位的人一样,即使退出骑士队,他人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我……算我败给您了。」
珂古兰的单刀直入,连格菈也为之词穷。
「您想问的是,我对骑士队奉献一切的理由吗?」
「是的,请你告诉我。」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我也无法把我的剑交给不信任的人。」
格菈说道。
「我对骑士队鞠躬尽瘁,是因为我深爱这个地方。」
「深爱骑士队?」
「是的,我深爱著骑士队。我们稍微走一段路吧?」
格菈只是轻轻踢了一下马刺,倔强的军马便像一头小鹿般轻轻跳跃。
「我很喜欢马。」
「看得出来。」
「也喜欢狩猎和剑术。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中追逐猎物让我雀跃,挥汗磨练剑术让我感到无上的喜悦。」
「听起来好像小男孩。」
「您说的没错……我恐怕是生错性别了。」
格菈没有多说,珂古兰也没有追问。
「殿下,对我来说只有这里了。」
格菈再次策马奔驰,巧妙地穿越林木,一口气跃过有一个人高的树丛。如此精湛的马术,连在弓骑兵的竞技会上都难得一见。
「女人能骑马、舞剑、狩猎的地方,只有这里……放眼全世界只有这个地方。」
她的言语中没有任何悲壮感。格菈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彷佛在说那种情感她在八百年前就舍弃了。
珂古兰还不明白那个笑容的理由。
「骑士队里有不少拥有少年心的少女,换句话说,她们是我的家人。深爱家人是理所当然的吧?所以我愿意为此赴汤蹈火。」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太好了。」
格菈像少年一样微微一笑,然后驱马接近珂古兰。
「如何?殿下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和我们建立家人的关系?」
「家人……」
「是的,家人。我们已是生命共同体,和我们建立如姊妹、如兄弟、如夫妇般强烈的情谊吧?」
她抬起珂古兰的手,将嘴唇轻轻凑近。
「……很遗憾,我是拥有女人心的女人。」
「真是太可惜了。」
格菈露出少年般爽朗的笑容。看到年长的人露出毫无防备的表情,珂古兰的心跳不禁变得有些急促。
「……顺便告诉你,梅蒂也是拥有女人心的女人。」
「哦?真的吗?」
格菈对这句话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珂古兰再三强调「是真的」,这次格菈甚至装作没听见。
算了──不,这个问题也很大──但她现在没有闲功夫插手闲事,而且梅蒂说不定也有那方面的可能性,所以她没有资格插手吧?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对了,格菈小姐,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请说。」
这一刻终于来临。
到目前为止的对话只是开场白。不,不只如此,这两个礼拜她费尽苦心让自己活下来的手段,都只是旁枝末节。
因为她的目的不是为了苟延残喘。
她的目的是雷克斯,是为了救出他,与他一起过著幸福的日子。
她最重要的目的明明是这个,却被「苟延残喘」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绊住脚步,无法寻找雷克斯的下落。
如果无法和雷克斯长相厮守,这条命活著也没有意义。
这是多么矛盾啊?这两个礼拜,她活得有如行尸走肉。
对不起,雷克斯。珂古兰甚至无法向他道歉,只能拚命压抑涌现的懊悔。
一切即将从这里重新开始。
「那起事件中的野兽现在由我照料,你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知道。这次真的承蒙殿下多方关照,请让我再次向您致谢。」
「无需多礼。那么,你知道我现在照料的野兽与当时在后宫乱窜的野兽数量不符吗?」
「咦?不,我不知道……」
瞬间,格菈惊讶地愣在原地。
「很抱歉,殿下,我们的确捕捉了许多野兽,但没有自信说确实捕捉了全部的野兽。而且我们本来就没有数有多少只,小鸟也可能直接飞走了。」
「我当然不会为了没有捕捉到的野兽责怪你们。」
「那么您的意思是……」
「问题是,有一头被骑士队捕捉的野兽没有送来我的宅邸。」
「……您的意思是有人私藏?」
格菈的脸色变了。
「那些野兽的确很珍奇,可以卖出好价钱,所以有人盗卖也不是不可能。原来如此,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会立刻展开调查。」
「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开门见山地说好了,我在找的是一头寄放在骑士队的野兽。」
「殿下寄放的野兽?」
居然还装蒜,真是好大的胆子。珂古兰重新体认到,即便格菈的言行举止再像一名骑士,终究还是一名贵族。
「是的,那天有一头非常稀有的野兽跑进我的宅邸。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我不知道。」
「是男人。」
两人四目相交。
不平稳的空气弥漫在森林中,宛如战争前夜。
「……原来如此,此事果然非同小可。但事实上……」
「对,每个人都跟我说了。我问了莉登、爱德拉、蜜丝拉和当天的守卫──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地坚称后宫没有男人。」
「那么,恐怕正如所有人说的一样吧?那天一阵混乱,或许您把猴子看成人了。」
「……真的吗?」
「您释怀了吗?」
「是的,我现在确定了一件事。」
珂古兰在赌。她本来希望物证确凿后才这么做,但现在已管不了这么多。
「格菈小姐,你……不,你们骑士队放男人进入后宫。」
「什么?」
格菈瞬间变得
很激动。
「请您不要含血喷人!您的意思是,我──『真正的女骑士』知法犯法?」
「没错,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风评很好的你怎么可能参与那场阴谋?但经由刚才的对话让我确信,你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格菈,因为你效忠的对象不是国王,而是家人。你刚才也说了吧?为了保护骑士队,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哦……」
格菈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既然您这么说,我也要问您,为什么您会归结出如此荒诞无稽的结论?」
「很简单,因为你们隐蔽得太完美。」
「我不明白,隐蔽得完美不是很好吗……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
「不,有男人潜入后宫的确是一起事件。但是,要做得如此天衣无缝,一定有人唆使。」
男人潜入后宫的事的确是丑闻,对骑士队来说,也不愿被外人知晓吧?但珂古兰好歹是公主,又有雷克斯留下的钱财,她同时运用鞭子和糖果,到了这个地步还守口如瓶实在很不自然。
「你的部下很优秀,不管我再怎么威胁,她们都不肯透露半点口风,我不得不说,你们家人间的情谊很强烈……你失败的原因在于,为了不让幕后黑手曝光,便打算隐瞒所有事。如果你命令她们对外宣称:『那个男人是骑士队的污点,我们已经放逐他,所以不知道他的下落。』我也不会怀疑到这个地步。」
「……原来如此,听起来真有趣。」
带有敌意的目光直直盯著珂古兰。
「您有证据吗?」
「没有。」
「既然如此,这一切只是您的想像。」
格菈松了口气。
「您差不多该回去茶会了,我也必须回去和其他人会合。」
「我没有证据,但可以说出让你接受的话。」
「殿下,请您不要再胡说……」
「格菈。」
珂古兰说道。
「若你不听从我的命令,我将断绝所有援助。」
瞬间,数种情绪在格菈脸上闪现。
「不仅如此,今后我会积极站在与你敌对的阵营。」
「啊……」
珂古兰轻易掌握了她的苦恼。直到这一刻,格菈才理解所有始末──珂古兰援助骑士队的理由、挥金如土的理由,以及和她单独谈话的理由。
太长了。珂古兰花了两个礼拜才走到这一步。
其实如果只靠推理,只要几天就可以结束。但这么做,格菈会对她不理不踩吧?因为对当时的她们来说,珂古兰只是没有任何利害关系的局外人。
然而,现在情势不同了,珂古兰是少数援助势微的骑士队的人,格菈无法对她视若无睹。
「原来如此。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一步一步踏入您的陷阱而不自知。」
「或许吧。」
「太精彩了。很抱歉,我是一个不懂权谋的武人,在被您反将一军之前,完全没有察觉自己的处境。」
「既然如此,你可以告诉我吗?」
「事已至此,也容不得我说『不』。但是,若对『家人』没有助益,恕我难以从命。」
「当然,我也无意与你为敌。」
「您一开始就想问那件事了吧?」
「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吗?」
「怎么可能?」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出明朗的笑声。
「那么,请殿下说出您的要求。」
「在那之前,我想先请你告诉我,你们究竟做了什么?」
「我很想告诉您,但坦白说,我也不清楚实际的情况。」
格菈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束手无策。
「我们骑士队所做的事,就是对白翼门送进送出的东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把什么人带去什么地方,她们毫不知情。」
「我想也是。」
珂古兰也预料到格菈会如此回答。以格菈的个性来说,她不可能让男人从外部入侵,所以最低底线就是像平常一样,对于进出白翼门的禁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的事也只是其中一环。
同时,那也是一道防止延烧的防火林。由于她们不知道谁引进什么东西,所以不会因为一次渎职而让所有事件东窗事发。
「依我之见,您的猜想是正确的,所以我也无须再隐瞒。」
「这就够了。那么,我希望你帮我联络幕后黑手。」
「遵命。但是在那之前,我能不能问您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来了。
「坦白说,我本来以为您打算弹劾骑士队的渎职,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让我更加一头雾水。我想请您回答我,您究竟想要什么?」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们把野兽还给我。」
「野兽……您是指那天误闯您居所的笨蛋吗?」
「是的,我想再见他一面。」
珂古兰的回答让格菈更加困惑。
「为什么?」
格菈会有此一问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果立场对调,珂古兰同样会提出相同的疑问,因为对方是即将成为共犯的人。
不过,珂古兰当然不可能说出真正答案,她若回答:「其实那个男人本来是恶魔。」好不容易建构起的关系就会消失。
然而,珂古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以格菈的认知来说,珂古兰是在那天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依如此短暂的相识与薄弱的关系,珂古兰应该没有理由寻找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
不,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她在书本和戏剧上看过,以像她这样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怀抱憧憬也不足为奇的情境。这应该是一个十分合理的理由。
那就是……
「我对他一见钟情。」
珂古兰说。
格菈只简短地回答了:「什么?」
†
另一方面,雷克斯快被折腾死了。
「呜哇~~!呜哇~~!」
「怎么了,薇薇?告诉我你怎么哭了?」
「我不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呜哇~~!雷克斯欺负我!」
这里根本是地狱。
「雷克斯!雷克斯!」
「嘿咻!巴兹,什么事?我现在很忙,你去那里乖乖吃饭!」
「我大出来了。」
「你这个臭小子在搞什么鬼!」
晚上,三十人以上的小孩在多莱登的餐厅吃饭──不,正确来说,在吃饭的只有二十个人,其他人不是哭闹,就是做出难以形容的奇怪举动。
「好好好,我知道了,你不要乱动,我马上带你去外面!不要动!我不是叫你不要动吗?」
「呜哇~~!」
「不要哭!想哭的人是我!」
「雷克斯,阿姨们要回去了。」
「啊啊啊啊!等一下,阿姨!等一下!不要拋下我!」
唯一的希望──帮佣的阿姨们逃也似地回家,雷克斯只能愣在原地。薇薇哭个不停,巴兹嘻嘻傻笑,这场混乱朝越发无法收拾的领域进展。
「这里是地狱……」
雷克斯心想,真正的地狱就在这里。
†
雷克斯进入孤儿院工作已经一个礼拜,过著日复一日的打杂生活:早上准备早餐,中午打扫、洗衣服、焚烧垃圾,到了晚上负责照顾小孩吃晚餐和哄他们上床睡觉,所有工作一手包办。
「……累死我了。」
看著最后一个小孩入睡,雷克斯才疲惫不堪地走出小孩们的房间。今天的工作到此终于告一段落。
他走到水井旁汲水洗脸,然后把水大口喝下。这里没有供水管,但是有水井,应该是古老的名门宅邸,但现在丝毫不见过往的荣华。
「啊,找到了。雷克斯!」
雷克斯在洗淮手脚时,忽然有人出声叫唤他。是马修。听到声音的瞬间,雷克斯不悦地板起脸孔。
「马修,你这个混蛋,又在吃晚饭的时候溜出去!」
「嘻嘻,对呀,我去赚外快,今天有前辈请我吃饭。」
这间孤儿院也负责帮没有养育者的小孩找新的寄宿家庭,大部分的小孩进入孤儿院几个月后就会被领养,但也有年纪太大而一直留在孤儿院的人。通常这些人会出去工作以学习一技之长,马修也不例外。他白天会去官府跑腿,多少赚取一些零用钱。
「你不要生气嘛,你看,我有带礼物回来喔。」
马修从怀里取出用甜味的面皮包住羊肉的蒸馒头。
「唔!你不要以为这种东西可以收买我!」
「我知道啦!我们快点进去屋子里,被小鬼们看到就麻烦了。」
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摸黑回到房间。从雷克斯的薪水就可以知道,这间孤儿院一个月都吃不到一次肉馒头,所以如果被小孩们看到,对他们来说太可怜了。
「你习惯这份工作了吗?」
雷克斯的房间是面对一楼仓库的员工用小房间。这里本来是前一任打杂人员住的地方,现在房
内摆了一张床和几个行李箱,不知道那个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马修坐在其中一个行李箱上,开始大口吃馒头。
「勉强习惯了。喂!分一点给我!」
雷克斯两口就吃完大馒头。
好好吃。雷克斯心想,变回人类最大的优点就是吃东西会觉得很美味,即使是平凡无奇的肉馒头也令人食指大动。
「这里也太缺人手了吧?真受不了,在我来之前,到底是怎么打理这些工作?」
「我们轮流做啊。所以年长组的人对你的评价很高喔,阿尔梅拉还一直说你『好可爱、好可爱』。」
「『可爱』对男人来说才不是赞美!」
「咦?真的吗?我会觉得很高兴喔。」
马修开朗地说。顺便一提,他今天的服装是工人风格的长裤和洗得泛白的衬衫,虽然样式简单,但他穿搭的品味很好,衣服穿在他身上彷佛特别挑选过的一样。
「然后呢?你今天有什么问题?」
「嘿嘿,其实我在工作上有看不懂的字。」
雷克斯忍不住苦笑著想,又来了。
「哪里看不懂?我看看。」
「可以吗?雷克斯,谢谢你!」
马修把行李箱叠起来权当桌子,然后将老旧的蜡板放在上面。这个道具是在小木框里倒入蠘,可用来做为写笔记或练习文字的文具。最近马修每天晚上都像这样来找雷克斯,向他学习如何使用文字。
「就跟你说了不是这样。这里文句的对象不明确,要用语尾变化来承接前面。」
「唔唔,为什么文字和口语差这么多?全都写成一样的不就好了吗?」
「你发再多牢骚也没有用。」
马修学习语言时似乎是个别理解每个单字,所以不擅长写长篇的文章。如此一来,他只能当万年跑腿,没办法从事更高等的工作吧?马修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即使不断抱怨,还是认真地写习题。
这里的孩子大部分都很努力,尤其是超过十三岁的小孩,为了到更好的地方工作,他们会在各种层面上磨练自己。马修将嘴唇和皮肤涂得鲜艳虽是个性使然,但隐约也能明白他的想法。
「……」
「我写好了。嘿嘿,怎么样,雷克斯?这样就行了吧……雷克斯?」
「……嗯?写好啦?」
「雷克斯,你是不是累了?」
马修误解了雷克斯的烦恼而露出忧心的神色。
「……抱歉。你的工作这么繁重,还要陪我念书。下次你休假时,我们去公共澡堂吧!我请你!」
「你误会了,我没事。」
雷克斯心想,马修真的很善良。即使自己被他欺骗和利用,这个感想也不曾改变。
在贫民街和孤儿院各待了一个礼拜之后,雷克斯逐渐了解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优点和缺点。首先,他最大的缺点是还没有习惯当人类。因为当恶魔的时间太长,所以不熟悉人类的思考模式,不只是「不能喝生水」或「累了就要休息」这一类的常识,雷克斯到现在还会因为想穿墙而用力撞上墙壁,或是想追被风吹走的洗好衣物而跳起来。
不过,只要克服这个弱点就行了,毕竟这副身体很强壮。有了当恶魔时学习的知识,就能当口译或家教,还能从事马修梦寐以求的工作。
马修也知道这一点。
「……对不起。」
这个惹人怜爱的少年发出沮丧的声音。这一个礼拜雷克斯都陪他念书,所以他知道雷克斯的语言能力是多么有价值。
但是,马修始终没有介绍其他工作给雷克斯。
理由当然是为了向雷克斯学习语言,所以他那时才会不惜忤逆怀兹华德也要雇用雷克斯。
坦白说,即使如此,雷克斯还是对他充满感激。但马修似乎受到良心的苛责,所以才会特别照料他。
「你不用在意,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打算。」
「……你是指那名宫姬吗?」
雷克斯点头,直视著马修。他甘愿在孤儿院做牛做马,主要就是为了和马修与怀兹华德保持联系。
来到人间界后,雷克斯终于明白自己不可能靠一己之力潜入后宫,但这两个人办得到。他当然不认为潜入后宫是由他们主导的行动。不只是马修,连怀兹华德都是受命于某人。
然而,那条细不可见的线索对现在的雷克斯来说非常宝贵。
「马修,你也差不多该告诉我你知道的事吧?」
「不行!我不能告诉你!绝对不行!」
但马修似乎被严加警告过,所以对这件事守口如瓶。
「对不起,雷克斯!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什么也不能说!」
「我明白了。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雷克斯也很怕那个暴力大哥。
「对不起……」
「你不用在意啦,我会直接去问怀兹。」
「咦?你不要去问大哥啦,不然又会被他殴打喔!」
「只是被殴打而已,没什么。」
雷克斯搔了搔鼻头,最后一片疮痂剥落。被殴打的伤迟早会痊愈,所以受伤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真的那么喜欢那个人吗?」
这时候,马修用有别于平常、略显冰冷的声音问道。
「嗯。被你这么一问,让我有点难为情,但就跟你说的一样,我爱她。」
雷克斯在说出口后,不知为何胸口感到一阵暖意。
「啊啊,没错,原来如此!我已经可以爱人了……」
他感到很惊讶,作梦也没想到只是爱一个人,心里可以这么温暖。
「……哦?你是认真的吗?」
马修很罕见地发出不悦的声音。
「什么意思?」
「你的脑筋比我好,所以应该明白吧?」
「不,我不明白。马修,你到底想说什么?」
「真的不明白吗?」
马修搔著头说:「你的恋情不会有结果。用常理思考就可以知道吧?你们不会有结果的。对方是千金大小姐还好,但最糟的情况可能是公主。你是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就算你们两情相悦,也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哦,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
「没错!所以你懂了吧?你们绝对不可能在一起!」
马修虽然出身卑微,但天性开朗、直率,不因自己的出身而自卑,活得彷佛被全世界宠爱。
这样的他居然说:
「不只如此……雷克斯,你是大户人家的奴隶,所以可能不清楚,但是你应该明白自己在做的事有多荒唐吧?什么叫『被殴打也无所谓』?你不要小看怀兹大哥。我再打个比方,只是比方喔!如果像你想像的一样,有人能把男人带入后宫,然后你就说『我也要去』,大摇大摆地跑去之后,你想结果会怎么样?」
眼前的马修就像贫民街的少年。
失去父母、失去祖先,在严苛的环境中过活,甚至连爱也失去了。激动的马修像发高烧一样,说得口沫横飞。
「你该不会想说『死掉也没关系』吧?」
孩童的脸上浮现恶鬼般表情,美得宛如扭曲的畸形兰花。
雷克斯不知道马修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马修……」
「……抱歉,忘了我刚才说的话。」
畸形之兰也枯萎得很快。马修用与他年龄不符的自制力压抑激动的情绪,将自己藏入坚硬的壳里。
雷克斯很怜悯他,为他感到难过。
「马修……」
雷克斯小心翼翼地碰触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细瘦的肩膀,然后用力抓住,像孤儿院的孩子们一样,祈祷可以传达出自己的心意。
他不认为马修那番话是对他说的,至少马修还只是个抱持与年纪相符的烦恼过活的少年。
「老实说,我真的打算为她付出性命。」
「……真的吗?」
「但是我办不到,因为如果我死了,她也会追随我而去。」
「骗人的吧?」
「不,我是说真的。她一度以为我死了而打算了结自己的性命。虽然她看起来很冷静沉著,但个性意外地激烈。真是个可怕的女孩……」
「什么跟什么啊。」
雷克斯感觉到微微的笑意。平常的笑容稍微回到马修的脸上。
不知为何,雷克斯对此感到很高兴。
他的胸腔深处盈满新鲜的惊讶与喜悦,就像刚才说出对珂古兰的爱意一样。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会有这样的感觉,不过,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现在他该做的事,就和去见那个在又冷又暗的宅邸里的女孩一样,即是陪伴这个掩藏化脓的伤口而睡的少年。
「马修,你也喜欢上了某人吗?」
马修微微颤抖,让人无法确定是肯定或否定。
「是宫姬吗?」
「……嗯。」
他刚才对怀兹产生的焦躁全部返回自己身上。
「但是,我也不是很清楚,无法像你一样说得这么笃定,而且我想对方并没有把我放在心
上。」
马修的情况果然是这样。雷克斯仰起头,把自己的事情完全拋到脑后。
「什么嘛,所以你刚才那番话是对自己说的吗?」
「因为真的不可能有结果嘛……」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还是不要陷太深比较好。」
「什么嘛……我真羡慕你,可以这么简单喜欢上一个人。」
「居然说我简单喜欢上人!」
雷克斯笑了。活了三百五十年的初恋被人说「简单」,叫他的脸往哪里摆?
「马修,你听好。」
「……什么?」
「『爱人』是一种奇迹。」
马修露出不屑的表情。
「你那是什么表情?对我有意见吗?」
「不是啦,只是现在跟我说『爱是一种奇迹』,我也……」
「不对,『爱』本身没有意义,『爱人』才是奇迹。」
即使怀抱单纯渴望著某人的情感,面对没有结局的每天,只能拚命压抑满溢的爱恋而无法向任何人倾诉──雷克斯亲身体验过那种地狱。
「这个人在福中不知福的人类,你现在过著恶魔和公主都求之不得的幸福日子耶!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会祝福你。」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马修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疲惫笑容。
「不过,谢谢你,雷克斯。」
「嗯!」
马修伸出拳头。雷克斯先是吓一跳,然后才像其他小孩们平常做的一样,伸出拳头碰触马修的拳头。
「噗!你真的很笨拙耶!你没有做过这种事吗?」
「吵死了!我今后会慢慢习惯啦!」
「你真的很奇怪。」
两人开怀地大笑。
雷克斯觉得这种心情很不可思议。
他还是恶魔的时候有很多朋友──至少他认为自己有很多朋友,但从来没有对他们怀抱过这种感觉。
变回人类后,每个人都让他觉得很耀眼,自然而然就对他们敞开心房。
雷克斯心想,今天说不定是自己活了三百五十年第一次交到朋友。
这时候……
「马修!」
有如在热水中倒入冰块般凛冽的声音拍打两人,随后传来「咚咚」的敲墙壁声,一个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在做什么?」
那正是克里米那的怀兹华德。一个潇洒地披著女性外套,腰上穿著慈螺宽外袍的美男子站在门口。
「怀、怀兹大哥!我……哈哈哈……」
马修把蜡板和铁笔反手藏在身后,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但怀兹华德却不领情,一把揪起少年的衣领。
「马修,你这个臭小子!我不是叫你不要对那个王八蛋多嘴吗?」
「我、我没有!」
「你说了!说你喜欢上某个宫姬!」
瞬间,马修的脸色变得苍白。大概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吧?
「你连自己说过的话都不记得吗?」
「不,那是……」
「你给我小心一点!他跟你说话,是为了诱导你说出后宫的事。」
「……咦?」
少年的眼神瞬间变得混浊。
「……骗人。」
「我没有骗你,所以才叫你不要接近他……」
「雷克斯……?」
马修的眼神又变回去了。
那是恶鬼的表情──被贫穷与绝望侵蚀,因背叛与谎言而受伤,最后连自己也变成那样。
「你竟敢……」
信赖瞬间反转。好不容易察觉的友情与心意全都坠入深渊。
最后,激动化为言语迸射而出。
「闭嘴!人渣!」
但却是出自雷克斯之口。
「怀兹!你竟敢说这种话!你说我和他的对话是在欺骗他?」
「我说的是事实吧?因为你一直在探口风。」
「那又怎么样?」
雷克斯将自己完全交给三百五十年不曾拥有过的真正愤怒。
他的确是为了得到后宫的情报才和两人往来。但他可以断言,刚刚和马修的对话丝毫没有掺杂这样的心情。
对他来说,那是更珍贵、更崇高、更耀眼的东西。
所以他不准许任何人亵渎。
「你还有脸胡说八道?谁会相信你说的鬼话?马修,你先回去。」
「咦?」
「你回去吧,我有话要跟这个白痴说。」
「但是……」
「快走!」
怀兹华德不容分说地把马修赶回去。
「等一下!马修!」
但雷克斯不让马修离开。他冲到走廊,抓住正要离开的少年的手。
「做、做什么?」
马修的眼眸里夹杂了疑惑与胆怯。
雷克斯感到愤怒和难过。感觉那样强烈的友谊,被怀兹华德一句抹黑的话破坏殆尽,让他很难受、很悲伤。
但是,他无法辩解,所以他把马修的蜡板轻轻交给他。
「你忘记拿了。」
「……啊,哦。」
「我明天也会等你来。」
「……」
马修没有回答。
这样就够了。
雷克斯强忍著心痛,回到房间。
「你还真有一套,让他这么黏你。」
怒火再次燃起。
「怀兹!」
「怎么?被我说中,你恼羞成怒吗?」
「我不是为了这种事生气!你这个笨蛋!」
气呼呼的雷克斯无法阻止自己握紧拳头。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不管再残忍的行为都做得出来。
雷克斯觉得自己,不,觉得人类很可怕。现在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所以无法掌控栖息在体内那过于鲜明的激动之情。
「你说那是我的策略?蠢死了!听了那样的对话,还会产生这种想法,难道你的脑子有问题吗?」
「随你高兴怎么说……你小声一点,不要把小鬼们吵醒。」
雷克斯一时语塞。听到怀兹华德这么说,他只能闭上嘴巴。
「……你要跟我说什么?」
雷克斯坐在床沿问道。怀兹华德还是待在房里,倚在门口旁边。
眼前的情况很不寻常。这一个礼拜以来,雷克斯找了各式各样的藉口向怀兹华德攀谈,但怀兹华德几乎对他不理不睬。没想到对方会主动找上门来,难道天要下红雨了?雷克斯的心中涌现越来越多的好奇心与警戒。
克里米那的怀兹华德──在各种意义来说,这个男人是孤儿院的例外。早上和晚上的祈祷他都缺席,也完全没有遵守起床和就寝的时间。
除此之外,他的待遇也有别于他人。怀兹华德是唯一能到学院就学的人,院长和其他大人也对他善待有加。
最令人在意的是,和他在后宫的那场相遇。
错不了,这个少年身处巨大的阴谋之中,而且还不是像马修和莉登一样奉命行事而已。他有自己的想法,同时采取行动,产生影响力。
伫立在墙边、咬著指甲的少年,宛如无声无息地燃烧的火炉。雷克斯可以看出他连现在都在思考著错综复杂的权谋算计。
「喂,你有话快说,我明天还要早起。」
「等等,让我思考一下……」
「啊?你还要思考?」
呼啊~雷克斯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
「……哼,你就是太聪明,所以才会想太多。像那样算计衡量,只会把自己逼进自己的死胡同里。」
「你少自以为是了。」
「你刚才不就那样吗?你要怎么想是你家的事,不要连累我。」
「……」
「你再不说,我要睡了。」
雷克斯躺上床,真的打算睡觉。之前他明明费尽苦心想跟怀兹华德说话,现在却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
怀兹华德伸出即将从少年变成男人形态的手指。
「你对那件愚蠢的事还没死心吧?」
「什么愚蠢的事?」
「就是『想要潜入后宫』这件事。」
「啊,对呀。」
「……呼。」
怀兹华德搔了搔头。
「你怎么到现在还在问我这个问题?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说吗?」
「少啰嗦,闭嘴!不要用那种让人头疼的声音说话!」
「这是天生的声音,你不要强人所难。」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脸苦恼不已的怀兹华德咬著指甲,不悦地咋舌并搔著头。
「这件事有这么难开口吗?有话直说,反正我迟早会请你帮我混入后宫。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就是这个……」
「嗯?什么?」
「就是你说的『混入后宫』……」
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怀兹华德死心地说:
「有人命令我带你进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