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忧郁』、『毁灭』——每当听到这些负面的词汇,就忍不住回忆起那光景。秀影试图从深陷泥泞般的恶梦努力往上爬,今天也在拼命挣扎。
是火焰。
火红的灼热将一切燃烧殆尽。
与樱一起散步的小径,一同欢笑的屋子,并肩挥汗耕作的旱田——全都被彻底吞噬了。还有樱一一教导他花朵名字的回忆,以及当时的幸福,全都被残忍地烧毁了。
樱的故乡变成一片火海。
那是大火灾,而且是人为纵火。
位于领地中央,称为城堡实在太寒酸的那栋屋子,也在秀影面前熊熊燃烧。天守阁被焚毁,火舌自墙壁的龟裂处不停窜出。外墙崩落,如金粉般的火星漫天飞舞,此外还有轰隆巨响的大爆炸——
环顾四周,整个城下町都一样。在此地生活的善良人们,以及碰面还会打招呼的熟人等,没有半条性命留下来。在那连天空都烧焦的火焰中,只有秀影周围充斥着毫无慈悲的寂静。
只有一块空白,刚好可以让小孩子来回跑动的空白。秀影趴伏在那中间的地上,连指尖也动不了。那些跟秀影较为亲近、在城堡里工作的人们,都在秀影的面前被堆在一块儿焚烧。他们的肌肉被烧糊,眼球变得白浊,还冒出恶心的烟。
根据第一代秀吉颁布的严格刀狩令,武士们丧失了武力。因此,对突然袭击领土的大灾祸,他们毫无抵抗能力。这里并非发生了自然灾害,也不是被大军侵袭,而是被极少数怪物般的女人们变成了地狱。
秀影无法理解,正当他在反刍这股痛苦与刀剐全身的失落感时——
「就是这样,秀影。再更深切地感受吧。」
仿佛完全不把周遭的景象当一回事般,那位天下第一人喃喃说道。
他是当代将军——丰臣吉刳,秀影的亲生父亲。
将军是个消瘦的男子。只不过,那是将一度肥胖到极限的身体猛烈消除赘肉后所留下的松垮皮囊,这让他的身上布满了无数的皱纹。他双目总是圆睁,弓着背不停玩弄手指。总觉得这男人比较像穿着人类衣服的狒狒。
在完全不合现场气氛的上等餐桌前,他坐在一张精巧的椅子上,优雅地享用食物。对着趴在脚底下的亲生儿子,他投以慈爱的视线。
美丽的陶瓷器皿中大剌剌地放着被精心料理过后的樱父亲的脑袋。他满脸痛苦的表情,并吐出舌头,其头盖骨已被切下让脑浆露出,此外还切了一些胡萝卜当装饰的配菜。
被召去大阪城以后,樱的父亲就完全失去音讯——看来是遭受严刑拷问后逐一吐露了秀影跟樱的关系,之后甚至被残忍杀害。那位有点豪迈过头,但为人善良的好大叔,最后走上了这样的末路。
吉刳将脑的切片放在舌上,于口中不停咀嚼的同时——
「你一定要理解痛苦是什么才行,要知道悲伤以及绝望的真正意义。秀影,可爱的秀影,你知道为什么吗?」
将军的语气极其温柔。然而,那却是践踏猎物、浑身浴血、传授儿子生存之道的野兽般的温柔,这就是吉刳对秀影所实行的教育。
「因为你将成为统治者,这个国家最伟大的掌权者,因为你是我的儿子啊。所以你必须明了爱,以及爱被践踏摧毁后的痛苦才行。知道什么是快乐、幸福,以及那些东西被夺去后的痛苦。」
吉刳毫无感情,甚至可说是冷漠,如此淡淡地说道。
「你还必须认识什么是贫穷、失恋,以及剧痛——不然,即使你感到满足,也无法自觉这一切,无法抱持着感恩的心。感恩是必要的,秀影。我们是这个国家的拥有者,天下第一的大将军。我们所抱持的事物有多沉重,就算只是一部分你也得亲身体验。」
所以——
吉刳才静观秀影在这块善良的土地上,享受着人们的好意、悠闲的生活,并计算将其夺走的最佳时机。等到那温柔已沁入秀影内心最深处时,才将之连根拔除。
这并不是为了凌虐儿子,而是为了教育,甚至可说是因为父亲的爱。
「百姓总是经常饥饿不满,你必须要对此感同身受,绝不可傲慢,必须理解自己过着高人一等的优越生活才行。由于冻雾使日本无法跟外界诸国交流,只有利用时空炸弹副产物的资源,才能勉强养活这个国家。不过国家各处都呈现了崩溃的征兆,倘若疏忽大意就会造成全体的瓦解。你必须理解这点,当一名善待每位百姓的伟大政治家。」
「怎么会……就为了这个……」
麻痹的舌头总算能动了。
秀影有自觉,自己的身体是受到了控制。现在因为被允许,所以才终于能开口。
面对天下第一人,自己至少还能闹闹别扭。
「就为了那个目的……」
「没错,秀影。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焚烧这片土地,杀害你所爱的人们。是啊,你必须思考我为何非杀戮不可。我们的杀意便是国家的杀意,你必须理解其中的道理才行。」
「你、你这个人——」
「太多嘴了吧。别说无益的废话,睁大眼仔细看看四周。」
吉刳弹了一下响指,秀影的身旁便出现一双脚。他失去自由的身体稍微可以动了,勉强朝那边望过去——只见一名令人不快的少女伫立在那。
少女身着统一为黑白色系,充满异国风的服装,穿戴着编织的鞋子与手套。她抱着一个埋入八颗眼珠的布偶,自己的一边眼睛以画有蜘蛛图案的眼罩遮住,并摆出能剧面具般的诡谲笑容俯瞰秀影。
「你明白吗?」
少女的发音很奇特。
「我叫『丝妃』,擅长操纵丝线,各种丝线我都能控制。你全身的神经、血管——都填入了丝线,就连大脑也是,而我可以任意操纵。你无法动弹正是这个缘故,哟嘻嘻。在那寒酸的灰色小肉块里,收纳了人类的一切,而可以支配的我当然所向无敌。」
自称『丝妃』的少女,以甜美的声音说道。
「怎么样,亲爱的。脑浆好吃吗?我只操纵过却没尝过味道哟。」
「是极品啊。味道还真呛鼻,像这种难吃的味道也必须理解才行。」
吉刳以竹签插起一部分脑块递给『丝妃』。『丝妃』舔了一口后皱起眉,「哇哟,好难吃呀——还是给秀影殿下吧♪」说完就塞到了秀影的嘴中。比起味道,这是自己恩人的脑这项事实,更令秀影想吐。
「不体验其中的滋味是不行的。那是失落的味道,充满无力感的味道。还想再吃一些吗?」
「哟嘻嘻,那亲爱的岂不没得吃了吗?」
「不要紧。」
听完『丝妃』的指点,吉刳摇摇头。
「下一道菜也来了。」
随后,咚一声,有什么玩意儿插在秀影面前。
那是一把日本刀。
只不过,上头串刺着明显是少女所有的双臂与双腿——似乎是刚被砍下来而已,鲜血还不停滴在刀上。
接着响起了脚步声。
应该是来者把日本刀扔过来的吧,一名少女保持单手伸向前的姿势,朝这里走来。她的奇特服装也丝毫不逊于『丝妃』,穿戴着如魔女般鲜红色的尖帽子与斗篷。不知为何斗篷下只有布料极少的内衣,大胆露出年轻的肌肤,大腿上则吊挂着两把手枪。
她是个稀有的异邦人。生着蓬松的小麦色头发与雀斑,此外还有双眼皮跟立体突出的五官。因为是外国人所以难以判断年龄,不过大概不到十岁吧,年幼得离谱。
「『※三分之一的地和三分之一的树被烧毁,全部的青草都烧光了。(A third of the earth was burned up, a third of the trees were burned up, and all the grass was burned up.)』」(译注:此段典出圣经启示录。)
那名少女像唱歌一样说着异邦语言,然后很爱困地打了呵欠。
「好久没使出全力,有点累了·呢,姊姊——」
「辛苦你了,『赫龙』。」
被称为姊姊的『丝妃』咧嘴微笑。『丝妃』的服装虽属异国,但却明显是日本人,可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姊妹吧。
吉刳仍旧像动物般面无表情。
「了不起,『赫龙』真是好孩子——在以个人战为主体的『大奥』中,虽然你的评价比『丝妃』低,不过你施放的火焰却是单纯而强大,正适合这种大规模的行动。能以一人之力毁灭藩国的就只有你了,过来让我摸摸头吧。」
「别碰我,臭老头!能摸我的人只有姊姊·喔?」
『赫龙』逃跑似地躲到姊姊背后,还用力吐出舌头。吉刳看起来并不在意,只是以指尖抚摸插在秀影面前的日本刀,与日本刀上的双臂双腿。
「那么秀影,聪明如你应该已经理解这双手脚是属于谁的了吧。哎呀,你在哭吗?秀影,我可爱的秀影。没错,这就来自你所爱的那个叫什么樱的小丫头身上。」
秀影浑身痉挛起来。尽管身体受『丝妃
』支配,但身体的细胞依然发出悲鸣,试图逃脱控制。他的微血管破裂,视野变得一片通红。『丝妃』「哎呀」一声,动了动指尖,秀影身体的狂乱反应便被立刻强制镇压下去。
自己太无力了。
令人咬牙切齿。
亲生父亲就在他的眼前,大口啃咬、品尝自己最爱的少女的手臂。
「放心吧,那个叫樱的女孩没被杀死。你能明白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吗?为什么只把她双手双脚带来,而不让你确认她的尸体,你懂了没?嗯,就是为了给你希望啊。」
父亲温柔地抚摸他的头。
「或许心爱的少女还活着,搞不好还能重逢。只要这个『可能性』存在,你就会继续活下去。人类啊,是坚强的生物喔,秀影。即便怀抱绝望与痛苦,你也必须好好活下去才行。成为
一个优秀的统治者吧,但也不能忘了爱与温柔。这么一来,搞不好你还能跟最爱的小樱重逢也说不定,你必须要相信这点才行。」
秀影就连呻吟都无法发出,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无声地吼叫着。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什么?父亲,为什么要把毫无关联的樱卷入?如果恨我的话就只要让我痛苦就好了,只针对我。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不人道的事——
「看样子,你尚未明白我想说的话呢。」
吉刳哀伤地低下头,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看来还得烧得更多一点。把这块土地,这里的人,你的心,以及幸福都……」
「『※第二位天使吹号』!(The second argel sounded his trumpet.)」(译注:典出圣经启示录。)
『赫龙』愉悦地高举双手,同时对背后的城池、城下町——用更炽热的烈火焚烧殆尽。不可能有人活得下去。被砍断双手双脚、扔在某处的樱,在这种状况下……
无计可施。太凄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被夺走。
秀影张大嘴,几乎要撕裂、无法出声的喉咙颤抖着。
「哎呀,怎么了,嘴巴张这么大。对喔,你肚子饿了吧。」
吉刳温柔地点点头,将樱的手腕仔细切下,塞进秀影的口中。
那冰冷的指尖闪闪发光,是前几天自己为樱挑选的异国风俗订婚戒指,秀影的意识至此终于到达极限而中断了。
☆ ☆ ☆
那曾是一段幸福的生活。
奇妙的是,正如吉刳那天所雷,因为理解了失去的痛苦,那些日子才更显得无可取代。那场恶梦就好像谎言一样,如今又与樱聚首了——尽管无法说出本名,但却能缓缓累积相处的回虑。
当然,秀影还是不敢大意。
这种谨慎心态,搞不好也是托了父亲那骇人教育的福——
实际的问题是,一周后樱就要与『女王蜂』对战。
客观的评论认为,『百手姬』=樱能胜利并活下来的机率非常低。虽说秀影还没见过那位对手『女王蜂』故无法断言,不过光是得知樱要面临危险,他就想放声尖叫了。
不论如何,都要设法阻止。如果不行,就要让樱获胜。
心里这么想但却毫无办法,只能在旁守候为了求胜而持续训练的樱。起初有点讨厌自己的樱,随着交谈次数增加,双方感情也融洽多了。最近,樱对自己的憎恶感要淡薄许多,偶尔还会嘲讽自己几句。
不如说——
「……」
樱似乎对自己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
抱持着各种忧虑的因子,距离决战之日的时间分分秒秒在减少。
虽说无法表露本名跟真面目,但只要一起生活,对方还是能隐约察觉出自己是谁吧——樱以试探的眼光望向自己的同时,态度好像也逐渐软化下来。就好比她已经接纳自己,甚至怀有好感似地。
然而,秀影却感到非常复杂。
她亲切对待的人,是身为出资者的『鸦』,还是暗藏深处的秀影呢?有时他会自己嫉妒自己,或是对这种尚未表明真实身份前不想离开,希望能多跟樱相处一秒也好的想法感到厌恶,简直是没完没了。
到了夜里,樱有时会装作睡迷糊了呼唤着「秀影大人」,秀影却反过来假装睡着。真是教人头痛的处境……
从周遭的目光来看,恐怕会对两人的关系感到很焦急吧。
他们彼此明明深爱着对方,两人之间却像是隔了玻璃墙般——正中央有道看不见的障碍,无法伸手碰触对方,无法分享温暖,也无法自由相爱,存在着各种阻隔……
双方确实一步步在接近,只不过,想更进一步——就再也没能踏出去了。
于是『鸦』=秀影,陪伴着没去上课、一个劲儿地努力的樱。『银狼』只是教导樱修行的方向后就出去闲晃了,『水蛇』则每晚过来帮樱诊断身体。教人意外的是,『蜜蜂』倒是频繁出入这里。
曾把她绑起来的樱,其实对她并没有什么敌意,一直囚禁她反而会成为『WBS』的藉口,因此便释放——或者说命令她如果想帮忙的话,就当间谍把『WBS』的情报带过来。
『蜜蜂』则听话得救人吃惊,不知道在想什么,很拼命地完成了任务。她具备用手触碰他人便能治愈对方的能力,见识到如此戏剧化的效果,就连『水蛇』都卷起舌头大感震惊,还说「这么一来,我就没戏可唱了呀?」
「不过啊,你的能力只有治疗吗?那个人战岂不是输定了?」
「那个,『蜜蜂』可以让能力反转,破坏对手的身体组织。」
「还真是意外惊悚的能力啊……」
就像这样,大概是同样身为药师很有共同话题,秀影也见过她跟『水蛇』两人对话的场面。
当然,立场上『蜜蜂』还是敌人——跟她建立关系一事令『银狼』绷着一张脸,还不停埋怨着『蜜蜂』是甜蜜的陷阱,让人笑不出来之类的话。
至于樱,尽管遭遇过那么悲惨的事——但基本上还是信任他人的女孩。她并没有积极驱除『蜜蜂』,而是放着不管她。就身份可疑这点来说,情况类似的秀影也没资格批评他人就是了。
「有个跟我一起从故乡来的女孩……」
大概是累了吧,『蜜蜂』抱膝睡在『银狼长屋』的角落。『水蛇』一边轻轻帮她盖上毛毯,一边说道。
那天,樱依旧相信『银狼』所说的「妙计 在此」这番话,依照她的命令训练到累垮了为止。她用颤抖的手掌拨了拨头发,让手拿吹风机的『水蛇』任意摆布。
隔着玻璃墙,传来淡淡的花香——
「附带一提,从全国各地派遗来的公主,只允许带一名照顾生活起居的同伴。你想想看,本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公主,自己什么也不会做,当然需要一个会处理生活杂务的随从。」
『水蛇』为还不太熟悉『大奥』的秀影说明。
「那个同伴也能参加对战,登上『大奥』的排名。也就是说,同伴的实力愈强愈好,不过跟被时空炸弹影响所造成的超能力血统——也就是直系的公主比起来,大部分情况同伴都比较弱。」
『水蛇』好像很寂寞似地。
「我的同伴也死了。她是个年纪比我小,有点狂妄,但却很可爱的少女。因此,我一看到年轻的女孩——就会联想到那孩子,没办法放着不管噜。」
舌头又跑出来了。正经八百说着话的她,只好满脸通红地收回舌头。
对着熟睡中的『蜜蜂』,以及安静听自己谈话的樱,『水蛇』露出慈母般的表情凝视着。她的年纪明明比秀影小,却像是大家的姊姊一样。
「据我所知,『百手姬』是以『银狼』随从的身份进入『大奥』的吧?」
「是的。」
樱点点头,倒不如说更像是在解释给旁边的秀影听。
「我当时没了双手双腿,照那样下去,身体机能根本无法满足生活所需,因此我来了『大奥』。这里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聚集了各式各样的能力者——当中或许有人可以帮我治疗也说不定,至少『银狼』姊是这么对我说的。」
这是一种逆向思考。为了相互残杀而从全国聚集来的公主们,同样这里也是日本最强能力者聚集之处。普通医师或技术人员无法实现的愿望,在这里可能有办法成真。
事实上,樱邂逅了『水蛇』,并像这样获得超乎常人好用的身体。
「不过——」
秀影按捺不住,忍受着光是触及这个话题就会开始的偏头痛说道:
「被砍去了四肢,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一般人应该会大量失血死亡吧。结、结果,你竟然活了下来……」
游走边缘的发言,这让秀影脑袋内的压力又加剧了。
听见无法忍耐疼痛的秀影发出的苦闷呻吟,本来睡死的『蜜蜂』也疑惑地爬了起来。大概是跟『水蛇』两人同为治疗者的本能吧,双方都很担忧地望向他。
秀影没法回应她们的关心,只能垂着头,樱见状也绷紧了身子。
「我也算是公主,是继承了奇异能力的家族直系女儿。我的能力是操纵植物,让全
身进入假死状态,就跟与『熊女』对战那次一样,躲在保护膜的包覆中——等待救援。」
之后,樱因故被云游全国的『银狼』奇迹般地救起,带往了她的故乡,还接受她的照顾。就各种意义而言,『银狼』确实是樱的保护者。
「所以,我很感谢姊姊。当时的我失去了故乡、家族,一切的一切都被剥夺,差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幸好,姊姊引导那样的我,并拉了我一把。她是我的恩人。」
对秀影而言,『银狼』同样是恩人。
幸好有她救了樱,她帮秀影做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
「不过姊姊就像那样,是个我行我素的人,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陪她一起来『大奥』的同伴应当要照顾她才对,结果她却带了连吃饭都要别人帮忙的我来,真是个怪人呢。」
樱微笑着,以温柔的声音游说。
「我也很感谢你,『水蛇』。我从不敢想像自己还能用双脚走路——像现在这样好好活着,没什么比这个更教人高兴的了。」
「那没什么,还不到要说感谢的程度。」
『水蛇』把头转向一边,脸红到了耳垂上。
「当时,我太自以为是了。随便向『银狼』挑战,结果被修理得很惨,还跟她求饶——为了报答她饶我一命,我才帮你治疗的。」
原来事情是这样。
「不过如果让我说一句,你根本没必要勉强战斗啊。甚至应该说,你现在的双手双腿都还很不安定、脆弱。如果不想再次失去,还是明哲保身比较好。」
这同样是秀影的疑惑。他再也忍不住,把手撑在玻璃墙上问:
「是啊。为什么你还要战斗?下次搞不好真的会没命的。」
樱很温柔。她喜欢下田耕作,真诚热爱萌发的生命,是个在阳光底下显得光芒四射的女孩,就好比花朵一样。但如今,她却被如此隔离封闭的『大奥』幽暗束缚住。
「因为我有目的,不,是梦想才对。」
樱以不知是充斥爱或憎恶的激昂目光注视着秀影。
「这里是女人们的战国,愿望要靠自身的力量来实现。即便我伤痕累累,甚至死亡,我也要在此继续战斗,继续获胜。」
「你的梦想是?」
假使秀影有办法帮忙实现,她就不必再继续受伤涉险了。
为了那个,自己就算舍弃次任将军的地位,甚至性命,都在所不惜。
「……我不能说。」
现在还不行,樱喃喃补充了一句,持续凝视着他。
「不过,假使你是——」
时机真是糟糕透了。
秀影怀中的手机刚好响起。尽管想要无视,但他却有种不好的预感,瞬间瞄了一眼。简讯的内容夺走他的注意力,他不禁继续阅读附加的文档。
看到他那非同小可的反应,樱也困惑起来。
「怎、怎么了吗?」
「不,没事——是我自己的问题,你不必在意。」
话才刚出口,秀影便后悔起来,难道没有其他的说法吗?
但事情已经太迟了,樱用湿润的双眸望着他。
「……骗人。」
这句话或许存在着许多不同的意义,她说完就别开了视线。
☆ ☆ ☆
丰臣黑姬信任兄长。
也深爱兄长。
倘若兄长断定自己跟『大奥』毫无牵扯,那就一定是那样没错——他没有理由骗黑姬,黑姬也不相信兄长会骗她。
然而她就是无法抹去不安,为了小心起见,她还去过兄长工作的职场『腐肉食堂』。根据兄长的说法,他目前正在执行任务所以暂时不回家——
无关者禁止进入——结果她立刻遭到官府的驱赶。
「无礼之徒,黑乃丰臣黑姬,是将军家长女,亦为唯一的公主!」
就算这样吵闹嚷嚷,但对方可是拥有特殊权力的超然组织,拿出将军的名义威胁也派不卜用场。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啦。」
出来接待她的是个叫『信天翁』的女子,她告知黑姬的话狠狠刺入了黑姬的胸口。
「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哥哥现在在哪里做什么,不过瞒着你秘密行动,就代表那件事比起妹妹——也就是比家人还更重要不是吗?你干脆默默地守候他吧?啰哩啰嗦的女人可是会被讨厌的,就算是妹妹也一样吧?」
与其说那是揶揄,不如说像是分享自己的失败经验,对方幽幽地这么说道。
黑姬气得回了句「够了」,便火冒三丈地返回『大奥』。
抱持着不明所以的失败感回去上课,授课内容黑姬根本当成耳边风,不自觉地发起呆,还因此惹老师生气。这全都是兄长大人的错,黑姬迁怒起来。没有朋友也没有社团活动的她,一放学就直接回去了,她今天什么事也不想做,只想关在房间里。
正如那个叫『信天翁』的家伙所说。
假使兄长真的爱黑姬,就不会一个人抱着严重的问题思索,而是会来找她商量。既然兄长没有那样做,就代表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兄长并未与樱重逢,也就是说不会因此受伤害,得以永保安康——
「您回来了,公主大人。」
这里是大阪城,给将军家成员居住,极接近最顶层的某个房间。家具全都统一为黑色,其中黑姬喜欢的书架特别显眼,就位于宽阔的房间正中央。
就在布偶的旁边,打扮成『鸦』姿态的兄长理所当然地坐着。
「这是我第一次来公主大人的房间,该怎么说,你喜欢看书吗?」
「兄长大人,怎么会……」
在房间的入口处,黑姬羞红了脸。
有许多不想被他看见的东西,例如贴在书桌旁的几张兄长照片、分数相当凄惨的测验答案卷、溅了对手鲜血还没清理的黑色和服:
「看过了吗,这个房间的东西,已经看过了吗?」
黑姬慌忙以缝死的袖子放倒相框,不过或许已经太迟了。
「嗯?看过什么?」
秀影以有点让人不悦的悠哉态度,拍了拍自己的身边。
「你先坐吧,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 ☆ ☆
略微谈过后才明白,事态糟糕透了。兄长与『大奥』扯上关系,与『百手姬』=樱重逢,如今还依旧爱着她!是谁告诉他『大奥』的事——红白失败了吗?还是自己失言了?又或是父亲跟那个女人做了多余的事?要不然就是在『腐肉食堂』的工作中偶然发现的,难道这是宿命?
「对了对了,公主大人也——」
坐在兄长身边,黑姬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快被他捏碎了,对接下来的对话紧张得不得了。
黑姬也在,『大奥』中战斗吧。绰号叫『腐死蝶』,好像还是很强的角色。把对战者全都杀了,至今杀了几个人了啊。
「兄长大人当上『百手姬』的出资者?」
听完对方的告白,黑姬一瞬间无法呼吸。
他所说的是事实。更正确地说并不是对『百手姬』个人,而是成了『银狼长屋』的出资者(由于出资者只能赞助『家臣团』)。同时自己则因父母之命,以来历不明的战士『腐死蝶』的身份而战……
「公主大人对『大奥』理解多少?」
这是自己的台词才对。兄长究竟参透、揭穿了多少黑姬的罪孽,以及这血腥的『大奥』黑暗面?
好可怕。要是自己抬起头,秀影以真面目望向自己……他的表情假使浮现出一点点的轻蔑,黑姬就会崩溃。自己也是莫可奈何的,在年幼得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就被扔进『大奥』,被迫与对战者杀得你死我活,为了求生,只好在被杀害前抢先杀死对方!
面对被伤害、受创严重,甚至哭天喊地的对手,自己也是泪流满面地痛下毒手,但即便如此黑姬依然没有厌世——这全都是为了能继续让一无所知的兄长拥抱自己,让他能继续摸自己头的缘故。
这样的他要是突然满口正义道德,自己该怎么办?
过去始终只能以他人的死亡为生存条件,要是这种人生被他彻底侮蔑或否定该怎么办?
自己也是莫可奈何的。只能沉沦下去,只能继续杀戮而已。
「不、不知道。」
黑姬感觉自己好像短命了好几岁一样,拼死扯着谎。
「黑,什么也,不知道。请,相信黑。」
「是这样吗?」
天晓得秀影到底算不算接受了这个答案,他只是抚摸黑姬的头。
「我相信你,黑姬。」
自己确实被兄长所爱。
明白这点以后,黑姬就泪流不止。
「谢谢,虽然不清楚公主大人对此是否有自觉——不过那位『百手姬』——樱,是我宝贵的人。你是她的出资者,一直帮忙保护她对吧。」
错了,黑没有保护她。
你妹妹所想的事,要更为过分、残酷,该深刻忏悔到什么程度都搞不清楚了。只不过黑姬那软弱、丑陋的部分,并没有追究自己的罪,反而还夸奖自己——对此,黑姬产生了一股扭曲的安心感。
秀影对默默无言的黑姬喃喃道着。
深入思考一下就明白,身处『大奥』不可能双手不染血,也不可能一无所知才对。但兄长在这点上非常愚钝,那也是他的温柔之处。
「大、『大奥』好像会举办某种竞技吧,黑只知道这个。」
黑姬补上类似藉口一样的说明。
「跟、跟『百手姬』,只在上课时——见过,因、因为她很可爱,才帮她加油打气。这么做,有什么不对吗……」
「呼嗯,我只是觉得身为出资者的公主大人应该会知道——小樱的目的才是。」
「樱,呃,『百手姬』的目的?」
啊啊——黑姬想通了。
比起黑姬,秀影最终还是更在意樱——所以,对自己那小小的谎言根本毫不在意,也不想深究。
黑姬的胸口逐渐变得刺痛起来。
「尽管无法断定,不过多少能理解。」
黑姬把话题深入到如果被抓包就会带来危险的程度。
她说出夸张的内容,希望让哥哥的注意力转向自己。
「身为『百手姬』监护人的『银狼』,以前曾想对将军——丰臣吉刳不利。」
「父亲大人的性命?」
秀影吓了一跳。
「那不是谋反罪吗?是最重的罪,最少也是要斩首啊。」
「黑不知道『银狼』为何还能活着,也不清楚暗杀未遂事件的始末——据说『银狼』至今仍对将军的性命虎视眈眈。因此那个『银狼』的小妹『百手姬』,一定也……」
是啊。
那家伙就是这么野蛮、危险。
兄长大人,请不要再跟那女人扯上关系。
「公主大人既然知道这点,却还是帮『百手姬』加油啊。」
「啊。呃,那是因为……」
结果话题转向了这边。自己过度强调『百手姬』的危险之处,但这么一来帮她出资的自己,不就成了跟想谋害将军的危险份子挂勾的叛徒吗?看来又是白忙一场了。
「并、并不是希望父王死掉——只不过,黑觉得『大奥』正在进行某些可怕的活动。『银狼』她们或许能改变,所以才帮她们加油一下。绝、绝不是想造反……」
「你不必害怕,我不会告密的。」
穿着特务机构『腐肉食堂』服装的秀影,以完全不符合其职业的口气断定道。
「甚至该说,我跟你有同感。总之,我安心多了。原来如此,『银狼』跟小樱也——嗯,就是啊。只要见识过那个男人的行事作风:心理状态正常的人,谁都会有这种想法——希望那个男人死掉。」
平日总是天真无邪的兄长发出了浓密的憎恨气息。
黑姬被这股气息袭击,背脊不禁紧绷了起来。
察觉到这点后,秀影为了缓和气氛,搂住快要哭出来的黑姬肩膀。
「放心吧,我是黑姬的同伴——我能帮你。原来『银狼』的目的是要杀了父亲,或者颠覆这个国家,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小樱的目的果然是复仇吧。她怨恨毁灭她故乡的将军家……」
听见他哀伤的口吻,黑姬也顺便装出帮樱加油的模样。
「不、不确定哟。谣言说表面上『百手姬』是为了复兴故乡而战,只要在『大奥』持续获胜,便能将利益回馒故乡——她被废藩的老家一定也能恢复原貌,为此『百手姬』才要不停追求胜利。」
「复兴故乡,或是让将军死亡。这都可能是小樱的目的啊——」
秀影苦笑地垂下头。
「是吗,是这样……小樱怎么会有余裕思考关于我的事。不过真一那也是理所当然,我可是剥夺了小樱一切的将军之子,也没能帮上她任何忙。」
秀影的声音含着忧郁,以及自虐的意味。
「甚至该说,小樱的故乡之所以毁灭——四肢被砍去,都是因为我爱上她的缘故。到今天我还希望她继续思念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样真的好吗,兄长大人。」
黑姬觉得意志消沉的兄长好可怜,没经过思考便说道。
「『百手姬』在『大奥』持续获胜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将军——父王宠幸。这样真的好吗?把最爱的少女,送给让兄长大人痛苦不堪的元凶并受其凌辱,难道是好的结果?即便这是她通往梦想的桥梁……」
那样哪里好了,秀影紧握双拳,脸上几乎就是这么写的。
尽管戴着面具看不见,不过他一定咬牙切齿到快流血的程度吧。
然而兄长是那么温柔,或者该说蠢到极点——
「如果,小樱觉得那算是幸福的话……」
这样的发言,不知为何让黑姬很不愉快。明明心爱的少女就要被其他男人夺走,而且还是自己怨恨的对象,为什么不起而反抗、战斗啊?把樱抢走逃亡也行啊。樱还真是可怜。至少,若黑姬——站在与她相同的立场,也会跟秀影携手逃出『大奥』。
什么故乡,什么复仇的,都不要去管了。
如果要被自己不爱的男人玩弄,还不如与心爱的人一同赴死。
「兄长大人的心情,黑明白了。」
黑姬以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温柔口气告诉对方。
「兄长大人非常想帮樱加油对吧——唔,黑知道哟。既然是那样,黑有个不错的点子♪」
啊啊,自己如今的笑容想必非常丑陋吧。
☆ ☆ ☆
秀影很久没恢复成真正的『丰臣秀影』了。
将军家的继承者。
身着华贵礼服,有奴仆服侍,立于最高点对他人颐指气使,嗣子就是如此的存在。尽管还是摆脱不掉试图拿下就会让他头痛的『鸦』面具(黑姬对那个评价很差),除此之外怎么看都是天下第一人的长子。
原本还希望自己以父亲跟继承者的立场,装出半恍神的状态,或是以复健为由跟『腐肉食堂』的勤务保持距离,让自己的周遭能逐渐产生改变——但结果还是一样,摆脱不了出身过于强大的光环,还有旁人过度卑屈的视线:
总之,关于这次的行动姑且取得了许可。将军卧病在床,一切业务都由义母处理,而她(黑姬的亲生母亲,秀影完全不认识)轻易答应了。
甚至该说,对秀影终于有身为继承者的自觉——她似乎还感到很高兴。
尽管还是有些忌惮与罪恶感,但等明天到了再说吧。
『丰臣秀影』正式下达命令,要召见在『大奥』服务的女官『百手姬』。
「丰臣秀影在此。」
以竹帘遮住全身,秀影努力挺直背脊。一旁,则是身着漆黑礼服(袖口果然还是缝死)的黑姬,代替兄长宣言。将军家的继承者不可亲自开口说话,这类规矩都是这位妹妹的主张。
自己想说的那些话是很心酸的内容——搞不好会使决心动摇,倘若能拜托黑姬代为说出口就太感谢了。自己竟如此仰赖她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们位在一个纵长过长到无意义的宽阔杨杨米房间里,这里似乎能让数百人同时列队,将军家的住处在大阪城接近最顶端的楼层里。虽说平时秀影不怎么接近大阪城,但他依旧拥有在这里生活,或是传唤他人过来的权利。
其他能自由登上这楼层的,就只有父亲跟义母。因此被窃听的可能性比较少,况且大阪城有严密的警备保护,不至于被外力干扰。
「由于某些因素,兄长大人必须隐瞒身份,此外也不能开口说话。不过,我这位亲妹妹黑姬可以保证,里头的这位大人确实是丰臣秀影殿下。」
黑姬没有用竹帘挡住身体,而是端坐在外并完全露面。
其正面——在距离颇远的位置,樱正谨慎地跪伏着,她仿佛失去重心般摆出五体投地的姿势。『大奥』的学生=女官虽然可以任意授予官品,但樱排行二十名的头衔,实际上跟将军家兄妹的身份还是有着天差地别。
秀影有点担心距离会不会太远了,声音传不到。樱在『大奥』制服外又披了件礼服外套,还化了淡妆,显得十分美丽动人。
比起那个,当得知『丰臣秀影要召见自己』时,樱从一早就兴奋得坐立难安。甚至高兴到吃不下饭,她一下子扯开嗓子大声说话,一下子又突然转向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呆,或是突然不安地哭了出来,随即又用棉被裹住自己发出亢奋的尖叫。
训练什么的早就抛诸脑后了。
这反应让秀影感到意外。她的目的是复兴故乡与向将军家复仇,原本秀影早已对此深信不疑,结果却……
樱有时会隔着玻璃墙,充满期待地望着秀影。感觉好像很幸福似地,像是终于达成了梦想一样。
不知为何,秀影心中涌现出罪恶感。
他开始不安起来。
「恩准你请安。」
可能是被樱的美貌吓了一跳吧,黑姬自高处目不转睛地对着她打量,同时冷漠地下令。
本来就对秀影以外的对象冷淡到极点的妹妹,今天甚至放出了杀气。
「柚、秀、秀演……」
樱咬到舌头。如果是武士的话,早就羞愧得自刎了。
「秀影殿下
政躬康泰……」
当然,平伏于地的她声音微弱,几乎听不清楚。
这证明了她非常紧张。
此外本人或许没有恶意,不过那声问候简直完全无视黑姬的存在,令那位高傲的妹妹忍不住「哼」地蹙起眉。
「承、承蒙殿下召见,荣幸之至——恕、恕奴婢冒昧,那个……」
「秀影殿下表示,无谓的客套话就免了。」
黑姬似乎觉得很麻烦般地如此告诉对方,当然秀影本人什么也没说。
樱的脑袋垂得比刚才更低。
「您、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她好像在自言自语似地。
「当时我被告知,您跟我的故乡一起——因那场大火灾而消逝。只不过我始终不相信,直到今天……结果没想到,还能像这样跟您重逢。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秀影殿下——」
官方的说法确实是那样。
将军的长子,丰臣秀影在各地漫游中不慎被大火烧死。然而那对经常身陷阴谋诡计当中且朝不保夕的秀影来说,对外宣布「自己死了」反而方便避开危机。
秀影遵从父命,同时也是自愿舍弃身份到『腐肉食堂』任职——那里的工作人员多半因某些缘故而无法从事正当职业,其中也有许多身份高贵或另有隐情的人。
只不过,秀影最后终于理解自己盘算错了。
秀影曾一度以为樱已亡故,结果樱也是一样。双方都接受了自己的最爱已不在世上,不断被绝望侵蚀勉强活到今天。
因此当秀影以『鸦』的姿态出现,但却无法报上姓名时——早就认为秀影已死的樱,内心始终对他半信半疑。
「请问,您真的是秀影大人吗?」
樱微微扬起目光朝这里看,用几乎快哭出来的声音问。
「假如不算失礼,我希望能拜见尊容——」
「不准多嘴,贱人!」
黑姬冷不防发出怒吼。她好像再也按捺不住了。
那吼声让秀影终于想起来自己召见樱的目的。
「认清自己的身份,不知羞耻之辈!原本兄长大人就与你身份不同,能像这样面对面召见就该感激涕零了!倘若还有不服,那就去自尽重新投胎吧!不准再随便开口,贱人!」
「遵命。」
尽管脑袋都摩擦到榻榻米上了,樱的声音还是充满了依依不舍。
「恕我失礼……不过,我、我真的太高兴——」
「住嘴!」
听到妹妹再度怒吼,秀影忍不住以「慢着,黑姬」来劝诫对方
虽然事前被妹妹严厉叮咛不可以出声,但看樱单方面被骂也怪可怜的。
「兄长大人每次都这样……让对方怀抱不必要的期待怎么行。壮士断腕才是真正的温柔吧,优柔寡断是最残酷的。」
被黑姬凶狠地瞪了一眼后,秀影感觉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请恕罪——」
樱尽管正在赔不是,但同时依然用几乎要贯穿竹帘的眼神望着这边。
黑姬终于爆发了。
「谁允许你抬起头的!难道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被废藩的一介平民,还是罪人之女!你这条母狗本来连踏入大阪城都是不被允许啊!」
「说、说得是……」
被这样子劈头臭骂一顿,樱也显得很沮丧,这回她就平伏于地一动也不动了。黑姬好像心满意足地态度一转——语调变得缓和许多。
「不过,『百手姬』哟。」
刻意被废藩之后,她早已称不上是藩国的公主,因此黑姬用这个血腥的名字称呼樱。
「秀影殿下对你的窘境感到十分心痛,对汝等这般蝼蚁也该抱有慈悲之心才是。你的故乡被灭,确实是不幸的事故,殿下对自己身在该地却不能守护感到羞愧,因此才至少对你投以同情——」
黑姬冷漠地述说着。
「就替你实现你的心愿吧。」
樱听了讶异地抬起脸。如果不乖乖趴下去黑姬又要破口大骂了,秀影不由得暗地为她紧张起来。但同时,他也有一种自己似乎推算错误的不祥预感。
从今早起,樱就开心得魂不守舍,甚至还变得格外娇羞。
她充满期盼地望向自己,双方视线一交错又满脸通红——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秀影以为自己掌握了樱真正的目的,于是打算帮她实现。接下来的行动,应当可以拯救樱,事情本该如此发展才对。
但似乎刚好相反,这么做反而是把樱打入了地狱。
「你就感恩戴德吧,贱民。」
黑姬取出扇子,居高临下用嘲笑般的口吻说道。
「明智的秀影殿下早就明白你的愿望。此外,慈悲为怀的殿下也要赏赐你完全不敢想像的荣誉,帮你分忧解愁。即便理解你的愿望内容是多么低劣,殿下也愿意支持你。」
「呃,那个……」
平伏在地面上的樱,脑袋中的疑问确实正不停扩大。
总觉得很诡异,不过——只听见黑姬顺势用力收起扇子。
「不必隐瞒,上头早知你恨秀影殿下……也包括丰臣将军家、幕府,以及这个国家。毕竟故乡被毁灭,家族也都被烧死,听说你自己也受了重伤——算是恨到骨子里了吧。」
「……」
樱全身都绷紧着。是由于目的被看穿了吗,或者是因为她满肚子的疑问?
黑姬如此断定。
「你是为了复仇才进入『大奥』,对吧?为了谋刺毁灭故乡的丰臣将军,即便没了四肢,用爬的也要爬来这里——只要在『大奥』持续获胜,当事人的故里便能获得将军的恩赏,你被灭亡的故国也有机会复兴。」
这是事实。依照过去的范例,将军甚至曾为当上自己侧室的『大奥』资优生设立新藩国。所以恢复被灭亡的藩国,是有其可能性的。
浑身浴血,赌上性命在『大奥』战斗的公主们,虽说有许多是为了自己的欲望——不过大半都是为了自己所爱的百姓,以及故乡。
对于自己长大的那块土地被完全烧毁的樱来说,复兴故土应当是一大宿愿吧。
「再加上,随着排名爬升就会被授予『大奥』规定的特权。十名以上能装备重火器并组织家臣团;七名以上便可谒见将军,出身地也能获得资助;五名以上能获得被将军宠幸的权利;三名以上便正式成为侧室,并可在将军房中侍寝。若是排名第一,就成为御台所了。」
另外还有自由出入『大奥』等琐碎的权利,黑姬决定姑且不谈。
「七名以上就能与将军面对面,升到五名以上,便可同床共寝。至于三名以上,身旁都不会有人监视,可以跟将军独处。对于一无所有的你——这就是你的愿望吧?」
大概是故意说得这么难听吧,黑姬的用语很下流。
「你想让排名提升,用你那瘦巴巴的肉体引诱我父亲——届时不管是想在家乡用黄金铺榻榻米,或是直接刺杀将军都变得可行了,做那档事时的男人,可是最无防备的呢。要杀警觉心强的将军,那可是独一无二的机会。」
「……我……」
樱似乎想加以辩驳,于是抬起脸。
但黑姬却打断了她。
「刚才不是说了不必隐瞒吗?关于憎恨将军这一点,我们都是一样的。当然秀影殿下也不例外——毕竟只要将军一死,宝座就落入秀影殿下的手中了。你要是能帮忙除掉父亲,简直该高呼万万岁哟♪」
「那、那个。」
樱以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声音道着。
「为了那种事,我,即使——要被您的父亲宠幸,也……」
「你啊,好像对我的话有误解。」
黑姬刻意朝秀影挥手,暗示他不要插嘴,然后才充满恶意地说:
「真可悲啊,虽然不清楚你那低等的脑子里充斥着什么样的妄想和梦话,但总之全都猜错了。我说过好多遍,不要弄错自己的身份……呐,对秀影殿下来说你究竟算什么?不过是毛色比较漂亮的母狗罢了,不是吗?在出门远游的途中刚好注意到你,拿来当慰藉疼爱一下罢了,千万别自作多情哟?那种扮家家酒般的情感不过是逢场作戏,一时糊涂,毕竟贵人是不可能对母狗发情的——」
不对。那是爱,自己的确深爱着樱!
「若是只献出一只母狗,便能让碍事的父王消失,那简直太划算了♪」
然而,这种说法听起来只像是……
「这是为了兄长大人好,黑才这么说的哟。」
黑姬为了避免距离较远的樱听到,刻意对秀影窃窃私语着。
「身份差太多了,所有的条件都不同——就算爱上了,也不会有结果,还是为了彼此的利益,选择正确的道路吧。」
「秀影殿下呢?」
樱依旧平伏在地面上。
「殿下觉得这样子真的好吗?那个……我想听听您的想法。是不是真的觉得,我怎样都无所谓……倘若只是一时逢场作戏的话,我——」
「够了,别岔开话题。」
黑姬啪一声打开扇子,几乎无视樱
的发言。
「召你来不是为了让你说废话。呐,『百手姬』——你最近是不是跷课啊?」
「是的。」
「不必畏惧,只不过规定的惩罚还是得进行。」
「我已经有了觉悟。」
「附带一提,惩罚的内容是由专门负责的官员独断决定。身为上位者的我们如果施加压力,也可以改变惩罚的内容。本来应该不脱鞭打、剃发……等等,还有其他许多残忍的惩罚方式……」
黑姬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如此宣言道。
「至于对『百手姬』的惩罚——罚你升上『大奥』排行第三名。」
「……?」
或许是没听懂意思吧,樱抬起脸。黑姬正咧嘴笑着。
「排行第三几乎一直空着没人——那是由于排行第二的『赫龙』不知为何总是不厌其烦地主动挑战第三名,将对手烧死。也因为这个理由,所以被称作地狱的第三名,任何人都无法坐稳那个位置。这长期空缺的第三名,传闻中必死无疑的第三名,就当做惩罚送给你了。」
「意、意思是要我死。……」
樱脸色铁青,用咬牙切齿的声音喃喃说道。
根据资料,过去樱=『百手姬』也跟大有毛病的第二名『赫龙』对战过。结果樱只能不断逃跑,最后以惨败收场。
「不对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一旦爬到前三名,就能在没有人监视的情况下被将军宠幸。任何人都不会来碍事,你可以跟将军独处呐。届时要讨将军欢心,央求他复兴你的故乡,或是直接虐杀他都随便你……」
黑姬发出可爱的窃笑,并以自己完全是抱持善意的表情继续说道:
「我想赐给你的是那种权利。只要你具备排名第三的地位,你的目的就能实现了。这也算是秀影殿下对你的厚爱,所以今天才特地把你召来。你懂了吗?只要你说声『嗯』,你的梦想就会全部实现哟♪」
黑姬脸上露出无与伦比的亢奋态度。
「只要成了排行第三,明天预定要跟『女王蜂』举行的对战也能拒绝掉。因为上位者可以拒绝来自下位者的挑战——总算可以避免跟绝对打不赢的对手碰上了。喔喔,真是天大的恩惠哟。呐,『百手姬』,你就含泪感谢秀影殿下的智慧、威仪,还有这宽大的处置吧?」
「我拒绝。」
樱抬起脸,笔直挺着背脊,冰冷地这么说道。
黑姬瞪大了双眼,只有嘴角依旧抱持笑的模样。
「你说什么?」
「我说我拒绝。」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
樱握拳,放在自己正坐的膝上,仿佛要喷出火般如此告知对方。
「我绝不接受来自你们赏赐的一切,也不需要同情与施舍。不但不需要——我还要以自己的力量取回被夺走的东西。秀影殿下,我就是不想被您同情……」
樱站起身,跺脚发出声响,朝这边瞪了过来。
「请、请不要——不要藐视我!」
「你真有脸说啊,不自量力的贱人!」
黑姬也站起身。她因兴奋与愤怒剧烈颤抖着,脸庞也变得一片通红,她拾起架在旁边的日本刀。当然,樱则是手无寸铁,况且先无礼的人也是她——就算被斩杀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看我砍掉你的脑袋!」
「住手,黑姬!」
秀影直接跑过去,抱住黑姬的腰。为此秀影突破了竹帘,自位置高出一截的御座滚落,两兄妹还纠缠在一块儿。秀影将试图动粗的黑姬抱近自己,这时,樱也亲眼目睹到秀影的模样。
那是脸上戴着『鸦』面具,外型扭曲的秀影。
樱此时的表情让秀影难以忘怀。
那是一切都被剥夺、践踏,彻底绝望的表情。
她认为方才告知自己的诸多残酷言语,以及刻薄的内容,几乎都是来自秀影的本意,如此的状况只能让她这么判断。过去所抱持的一切,还有对秀影的些许期待,如今大概都被彻底粉碎了。
就像大梦初醒般,樱茫然若失。
「请、请恕我如此失礼——」
只见樱逐渐变得委靡不振,摇摇晃晃地朝后倒下,膝盖坠地,低垂着头。
「无、无无、无礼到如此地步……」
她脸颊滑落一道犹如雪花消溶般冰冷的眼泪。
「还望您宽恕——」
樱五体投地,脑袋边摩擦榻榻米,边这样直接往后退。一直倒退至拉门另一端,这才缓缓起身踏着激烈的脚步声跑开……
就好像被人欺负后,落荒而逃一样。
☆ ☆ ☆
「该怎么办才好啊?『百手姬』她——对战不就是明天了吗?」
在『银狼长屋』,『水蛇』跟『银狼』都很担心,不知为何被召去大阪城本城回来后,樱就直接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她们位于跟房间只隔着一扇门的起居室,为明天预做准备,但本人这种样子又该怎么办才好?
『水蛇』不时偷偷留意着卧房的门,说道:
「身体的伤还能帮忙治愈,心灵的伤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没有 第二句话 我们 还是要 准备 妥当。」
『银狼』淡淡地在桌上摊开地图,用手指比划着。
从『大奥』内部的『银狼长屋』前往死听教室的最短路线,已经用笔加了墨色。
「是哭 是笑 明天 都会来到。」
「就是说啊。真是的,在这种重要的时候——联络不上『蜜蜂』,最近『鸦』又失去了踪影,什么嘛,简直是四分五裂……」
『水蛇』好像很无趣地迳自抱怨过后,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地图上。
「总之,明天连弃权的权利都没有,就算用拖的也要把『百手姬』拖到死听教室,但问题在于『WBS』必定会出手妨碍。」
『大奥』中的对战,几乎没有规则限制。
暗杀、妨碍、毒杀——什么都可以,能平安抵达死听教室已经很幸运了。
「路线 直直去 如何?」
「那条路一定会有埋伏,虽说走最短路线去死听教室是最省时间的。哎,走那种狭窄的小径,遇到奇袭会很难应付啊……」
对方人数众多,就算预想所有路线都有伏兵也不意外。这么一来的话,又该选哪条路好?
「妙计 在此。」
对着用力比出V字形手势的『银狼』,『水蛇』叹息道:
「你的那种手势,反而让人更为担心啊……总之,战力差距不是靠妙计就可以弥补的。『女王蜂』根本不在意部下的性命,势必会投入全部战力,算一算,『WBS』有三百人——我们加上『百手姬』也只有三个人喔?」
「绰绰 有余。」
「那只有你这么想吧。话说回来,难道我也要参战?我也算是有战力吗?」
「当然。」
「呃……可是我不擅长打架啊。」
不过那也是莫可奈何的,『水蛇』再度望向房门。看樱的情况,只好靠周遭的人努力协助了。最讨厌闷闷不乐气氛的『银狼』,可能是到了忍耐的极限吧——她制造出刺耳的声响强制打开上锁的房门。
「樱 你要 躺到 什么时候!」
卧房内一片狼籍。房间比较可爱、还算有女人味的内部装潢被砍得七零八落,家具被狠狠践踏,简直是乱七八糟。壁纸被割裂,布偶被扯得四分五裂,衣服散乱一地。至于樱则把脑袋靠在墙壁角落,神情空洞地伫立着。
她发出不成声的噪音,几度敲打墙壁。不知道这么做了几递,还渗出了血。
『银狼』走向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她,用双手轻轻将她自残的拳头包覆起来。平日总是面无表情的『银狼』,只有现在看起来颇为哀伤。
「住手。」
『银狼』默默望向脸上妆容因哭泣而花成一片、模样难看的樱。
「明天 会被 影响喔。」
「不要紧了。」
樱以披落的乱发挡住脸上表情,嘶哑地这么喃喃说道。
「够了,我不在乎了……」
那样的她实在很可怜,『银狼』以手捧着她沾满泪水的双颊,就这样直接把她抱向胸口。樱的膝盖一跪,『银狼』则搂紧跪地的她。好烫。对因为某些理由而几乎没有体温的『银狼』而言,樱的身体就像着火一样。
「说吧。」
『银狼』以脸颊轻轻摩蹭樱的头顶,对她这么说道。
「虽然 在下 无法理解 人们的 感受。」
只愿樱能向她说出真心话。
「正因为 坚强——在下 可以 为你 分忧解劳。」
对着发出呜咽声的樱,只有『银狼』愿意伸出拥抱的双臂。即便世上每个人都轻匆她、虐待她,只有那个自认为孤独的一匹狼,对各种事物都感到厌倦的『银狼』,给予她迎向明天的希望与值得守护的家人。唯有自己不会舍弃这位可怜的少女。
「尽情 哭吧 樱。」
正由于樱平时总是忍受着己身的痛苦,所以『银狼』才容许她发泄。
希望她能待在自己身边,尽情地把心事全都倾诉出来。
让自己帮忙她分担吧。既然被对方称作姊姊,就像是一家人——
「『银狼』姊……」
樱用破碎的声音喘息道。
将脸埋入『银狼』的胸口,樱像个婴儿一样放声大哭。
「姊姊……」
「乖乖。」
『银狼』只要跟樱在一起,就不是那个贪吃的肉食猛兽——
而是能守护、照顾他人的一名人类。
「汝乃 乖孩子 樱是 乖孩子……」
就好像两人初过之时那样,『银狼』安慰着樱。
这场景根本不像明天就要上演一场杀戮,『银狼』只是持续抚摸着樱纤细而弱不禁风的背。
☆ ☆ ☆
皮带缠上了樱白皙的肌肤。其内侧插得密密麻麻的针刺入她体内的神经,加以刺激,仿佛机械开启电源般激发细胞活性。锁上固定扣后,四肢都被缠绕好的樱,装备上她的四把刀。
她在镜子前,细细梳整樱花色的秀发,脸上化了淡妆,战斗准备大功告成。今天要决战了,决定命运之日——以脂粉藏起脸上大哭过的痕迹后,她那美丽的站姿,正式化身为被誉为『大奥』传说,排行二十名的千本刀『百手姬』。
她的视线投向玻璃墙对面,那里空无一人。没错,那只是幻觉。是自己眼中的假象、幻想,过去的残存……真正的自己,只是在这血腥的花园中,与少数几位同伴肩并肩,拼命忍耐的——
砰,她的腰肢被人捶了一下。
跟平常一样穿着潇洒自在的服装,『银狼』正天真无邪地仰望着自己。
「樱 不要 顾盼 过去。」
要积极向前才对。
「走吧。」
「是,『银狼』姊。」
樱如此答道,便望向眼前。打开『银狼长屋』的大门后,她冲了出去。接下来的路途就是战场了,不能有片刻掉以轻心——
本来樱是这么打定主意的,但有趣的是,才刚出门她就吓得腿软了。在『银狼长屋』出入口前方,『大奥』中最奥的广阔空地上,中间有一条贯穿的管状通道,一个黑影正孤单地伫立在其中。
那是『鸦』。
不,他的真实身份已经穿帮了——是丰臣秀影。
「你来这里做什么?」
经过他面前时,樱忍不住这么说道。
「我不接受你提出的惩罚,我待会儿要去跟『女王蜂』对战。我也不承认你是出资者,所以我们毫无关系——没错,毫无关系。从一开始,我跟你就是那样。」
两人隔着玻璃墙瞪视着彼此。
『鸦』因难以忍受的痛苦而稍微垂下头,不过最后还是抬起来了。
「请告诉我,我错了吗?」
「你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
一无所知的家伙。
因此,或许他并没有恶意。只是自己擅自对他抱持期待而已,但——就算是如此……
「难道每件事都非得要我教你才行吗?你,就是因为这种个性,才教人放不下心。只可惜,我——」
樱无法以言语表达。
「再见。不对……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就像要甩掉对方似地,樱迈步前进。
自己曾爱过他。
不过那已经过去了。
樱思索着这一点。
自己该前进的道路上,只有敌人存在。
☆ ☆ ☆
『鸦』=秀影追赶笔直前进的她们。
『银狼』如野兽般轻松赶过脚程已经很快的樱,警戒四周。不见『水蛇』的人影,身为药师的她不参加战斗吗……
从安全的玻璃墙外,秀影拼死追着身体能力令人难以置信的她们。只有自己位于不同的空间,那种感觉真令人焦急。不过,他也没有其他法子,脑袋里乱成一团,充满了纷乱的思绪。
又失败了吗?又要失去对方了吗?明明因为不想那样才奋力采取行动,结果却适得其反。不,是自己对问题的根本视而不见,只顾着在错误的地方白费工夫而已……
没人教自己就不会懂。
一点也没错。
什么也不懂。
然而正因如此,如今秀影才更渴望最正确的答案。
「站住,『百手姬』!」
『银狼』等人前进的路上大剌剌地出现了身着『大奥』制服的少女们,人数非常惊人。算起来有数十人吧,但我方把『鸦』无法参战这点算进去,只有两人。
秀影想像着被洪水吞没的民宅。
抑或是在那地狱所见,遭火舌舔舐燃烧殆尽的城池。
武装着日本刀、枪,以及弓箭的少女们,统一套着黑黄条纹的臂章。那正是樱的对战对手·『女王蜂』的家臣团『WBS』。
她们的埋伏或许不脱预想的范畴吧,只见『银狼』直接前进,试图把她们一口气摆平——结果她的动作却意外僵住不动了。
她的视线,挪向较高的位置。
秀影跟樱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禁哑口无言。
那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建筑,反正是一栋细而纵长的五重塔。在塔最顶端——屋顶上,直直刺着一把长枪。然而,那把长枪却将一名少女自口中贯穿至臀部。当然,身体正中央被穿透不可能还活着,她已经死了。
那位少女正是『蜜蜂』。
她可爱的脸蛋被长枪硬撑开来,变大了好几倍还扭曲着。眼角有泪痕,身体被长枪贯穿后,露出枪尖的双腿间有几道已经干掉的血痕。她的尸体爬满了虫,为人的尊严都被践踏殆尽。
「『蜜蜂』——」
樱瞪大双眼,脸上浮现悲怆之色。
「直到最后都在怀疑你是不是奸细……结果,你真的——啊啊,太过分了……那孩子明明希望你们都能幸福啊。」
将手放在刀柄上,樱怒吼道。
「为什么要杀她!?为什么要杀那个乖孩子!?」
理由很清楚。
因为『蜜蜂』背叛了『WBS』。至少,她做出会令人起疑的举动。每天频繁出入即将对战的『百手姬』住处,不可能不被人察觉。不,即使已预想到会有这种结局,『蜜蜂』依旧往来于双方之间,为樱这方提供情报。她确实背叛了自己的组织,是间谍无误。
她主动这么做,是为了让腐败的『WBS』恢复成她原本的归属。
推翻性情大变的『女王蜂』,让大家能再度和睦地共同生活。
即便惨遭虐待,浑身是伤,但她依旧战斗到最后一刻。
她的行动触怒了某人,使她的心愿无法实现,甚至无法被理解——被私刑处决的『蜜蜂』惨遭虐杀,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
只不过——
「『蜜蜂』,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
双眼噙满泪水的樱如此喘息道。
「别哭 樱。」
『银狼』向前一步。
她保持单手伸入简便和服怀中的姿态,模样就像是在悠哉地散步。
「此乃 常有 之事——为了 让『蜜蜂』瞑目 别哭。」
但肉食猛兽自己的眼珠子却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光芒。
「上!」
就这样,她毫不胆怯地与大量的敌人对峙。樱落后一步,但也咬着牙跟上前去。
「姊姊,我也要战斗——替『蜜蜂』报仇!」
『银狼』摇摇头,不知为何喊了『鸦』一声,并朝玻璃墙这边望过来。
她对着连帮樱擦拭眼泪都做不到、沉沦在无力感中的秀影如此说道:
「樱就 拜托 你了。」
那是什么意思?当秀影不解地歪着脑袋的下一瞬间——
「你们 后退。」
说完这句,『银狼』便用力踩踏地面。草皮上冒出令人难以置信的龟裂,剧烈的地鸣让『WBS』家臣们双腿失去重心。之后,『银狼』呼了口气,便以右脚直接将秀影附近的玻璃墙踹碎!
即便被炸弹直击也只是出现裂缝的玻璃墙,这回却仿佛仙贝被压碎般,出现一个人能轻易进入的大洞,『银狼』把樱推向洞里。就这样毫不拖泥带水,樱便滚入了通道,被秀影直接抱住。
「耶?耶?」
眨着大眼,抬头看了看,樱赶紧离开秀影。
但她的体温依旧残存在秀影的胸膛。
「快带 樱 离开——这里 交给 在下 就好。」
有好一阵子秀影还在发愣,身体完全僵住了。
「快!」
『银狼』如母猫般严厉地怒吼道,就好像受到鼓舞一样,秀影牵起樱的手迈步跑了起来。樱的指尖是那么纤细……樱也是一副没有进入状况的模样,不过却本能地想甩开秀影的手。
秀影不让她这么做,反而握得更紧。
「或许你憎恨我,根本不想让我触碰——不过现在先忍耐一下,我想守护你。想帮助你,虽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
樱欲言又止地望向秀影,擦了擦眼角,她最后一次凝视『蜜蜂』的遗体,像是
要把那光景烙上眼珠子一样——最后她终于乖乖顺从秀影,两个人一起跑了起来。『WBS』慌忙放箭,但都被玻璃墙弹开了。
原来如此,这里才是最安全的路线。从一开始,妙计就是直接绕过敌人的埋伏——从玻璃墙外前往死听教室吧。
唯有能以蛮力粉碎玻璃墙的『银狼』,才想得出这种妙招。
尽管敌人也想从被打开的洞口追进来,但正面却有『银狼』镇守。装备有近战武器的『WBS』一行人喊着「让开!」并对她发动进攻。
『银狼』只是悠闲地等着,缓缓举起双手——
她将手放在脑袋顶端,灵活而可爱地摆动着。
然后她叫出声。
「汪汪!」
地狱般的沉默笼罩住全场。
面对『银狼』这极度偏离现场气氛的态度,『WBS』家臣们都气势大减地停下脚步。相反地,樱却不知为何兴奋握紧拳头。
「呀啊啊啊!是『银狼』姊的汪汪——!姊姊认真起来了!那些家伙全都会完蛋呀!姊姊好可爱♪真是可爱到无以复加啊——!!」
「小樱……?」
尽管秀影很困惑,不过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先赶路吧。
当然,『WBS』一众也很快地想起任务,喊叫着「排名第六算什么,竟敢狗眼看人低……!」并展开冲刺。然而,打头阵的少女们却突然啪哒啪哒地倒地了。
「嗯啊……!?」
她们的双脚沾上了某种不明液体,就像瞬间胶一样很快硬化,束缚住她们的行动。对着惊讶慌张的『WBS』等人,空中不停有相同的黏着物质飞来,使她们无力战斗。
「呀啊!?」「这、这是什么!?」「是狙击,我们被锁定了!?」
最后那句话正是事实。
☆ ☆ ☆
在悬挂『蜜蜂』尸体以外的另一栋高楼中,『水蛇』坐在窗框上——以指尖摆出枪口的手势,狙击敌人。她口中像是在嚼口香糖一样动个不停,手掌先是放在嘴边,然后再瞄准发射,『WBS』一个个倒地了。
『水蛇』的能力是体液操纵,可以自由自在地操纵体液。此外,只要是自己碰过的液体,就能立刻变化为自己的体液。平常她都是用体液变成药水替他人治疗,不过也能拿来攻击。
『水蛇』不擅长直接战斗,才会爬上这里掩护大家。
『鸦』与『百手姬』手牵着手逃跑,姿势奇怪的『银狼』以及在她面前溃不成军的『WBS』……战况正如预期般进展。不知算幸或不幸,从『水蛇』的位置恰好看不见『蜜蜂』死状凄惨的遗体。
「总之,算是尽人事了。」
她冷淡地喃喃说道,并继续狙击。
『水蛇』在这『大奥』住了十年,恐怕是现在所有学生中最年长的一人吧。根据规定,『大奥』容许十到三十岁的女子维持学籍,到了三十一岁就要削发为尼毕业了。
话虽如此,大部分的情况——在到达那年纪之前就会被杀。
『水蛇』苟且偷生至今已二十二岁,她没有什么野心,排名也在两千左右浮沉,她以义务治疗为条件跟对手进行放水的比赛,并以医疗费换取对方败战,才能维持今天的地位。
如此混水摸鱼的生活——只不过自己从很久以前也就看开了。
「这是为什么呢,只要看到那些孩子们……」
她坐在窗框上,晃动双腿,脸上露出微笑。
「就会有种人生还挺有趣的想法——」
「找到了!『水蛇』就在那里面——!」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水蛇』正后方的大门被踢开了,闯进来的是套有显眼黄黑臂章的『WBS』集团。打头阵的人应该是干部之类的吧——那位压迫咸出类拔萃的华丽少女,以蔑视的态度俯瞰『水蛇』。
「算帐的时候到了,『水蛇』!有我『熊蜂』大人当你的对手,你该感恩了!要讨饶就趁现在!」
好像在嘲笑自己一样。
「我对你一清二楚——在『大奥』待了十年,排名几乎都垫底的吊车尾。只能靠他人的同情苟延残喘,简直是老不死!怎样,你也不想被狠狠修理吧!?现在立刻背叛『百手姬』她们,狙击『银狼』,只要你协助我们就留你一条老命!」
接着对方便像大小姐一样,发出喔呵呵呵呵的高亢笑声。
真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水蛇』很无奈地捶捶腰,刻意像对方所说做出「老女人」的样子,转头露出疲惫的表情。
接着耸耸肩说道:
「很遗憾,听『蜜蜂』说『WBS』是个很不好待的团体,我可不想成为你们的同伴。何况我还欠『银狼』人情。别看我这样——我最近都是靠人情活下去的喔?」
「所以想打一架吗,有趣了。」
自称『熊蜂』的少女背后,跳出许多全副武装的『WBS』。
「以这种人数为对手,区区一名药师要如何战斗!?」
「天晓得哩。」
『水蛇』摇晃着麻花辫,将手指放在嘴角边——
「的确,我是药师。靠着不断讨好、卖大家人情苟活到今天。只是个擅长谄媚他人,对战斗超没辙的小可爱喔。」
她以完全不合现场气氛的动作抛出飞吻。
还发出「啾♪」的一声。
与此同时,猛力冲向『水蛇』的『WBS』一员直接朝后被弹飞出去。『水蛇』也没浪费时间,趁机将手伸向仿佛武器般挂在腰际的水壶,一口气将液体喝干。
打开第三瓶喝掉后,她才喃喃说着「快被撑死了」,再一次将手靠近嘴唇。
啾♪——宛如恶作剧般的声音响起,如子弹般的唾液也同时发射,轻松将『WBS』击飞。这虽然没有杀人的威力,但却能让人痛得昏过去。
在部下因异样的战况而裹足不前时,『熊蜂』大吼:
「体液操纵——是『水蛇』的能力啊!所谓体液,如果不喝到身体里就操纵不了……人类身体所能储存的液体量是有限的,没办法一下子操纵大量的体液,我们用人海战术一口气打倒她——!」
穿帮了。
毕竟在『大奥』住太久,所有能力都会被周遭摸透,对手也能轻松想出对策。『WBS』想必调查过对手『银狼长屋』的相关人员能力吧。
即便以飞吻撂倒好几人,最后还是被逼近到肉搏战的距离。『水蛇』只能靠这种能力,不会使用武器,所以根本是手无寸铁,一旦打肉搏战就糟了。
「咕哇!?」
她自口中吐出毒雾,让靠过来的对手脸部溃烂。不过敌人还是前仆后继地冲上来,再加上……
「我是三姊妹的次女,『熊蜂』……」
站在最后头指挥的『熊蜂』背部,发出了异样的声音。她那身可爱的衣物碎裂,少女纤细的背脊与皮肤被撑破,有什么骇人的东西生了出来——那是透明的、还会微微震动的昆虫翅膀。
『熊蜂』喘着粗气,震了震沾满黏液的翅膀——
「三姊妹的能力是肉体操纵。与不死之身的长女、怪力的三女相较,我战斗起来比较吃亏……不过却能靠这翅膀飞行与加速。很丑吧,所以我很少露出这样的姿态,不过既然你也是能力者,那就只好勉强展露一下了。」
即便呼吸有点紊乱,『熊蜂』仍露出促狭的笑容。
「像你这种货色,我可没空一直纠缠下去。为了我的荣誉、爱及幸福——你去死吧!拜托了!!」
『熊蜂』踹向地板,『水蛇』慌忙往旁边跳开。尽管勉强躲开以超高速冲刺的『熊蜂』身体,却被随之而来的气压袭向全身。
她在地上滚了几圈,脑袋撞向墙壁,整个人摇摇晃晃。
更糟的是,她看到了走马灯。
在『大奥』生活的这十年间,她逐渐习惯痛苦,即便践踏他人也不会有任何感慨,只要能勉强保住还可以的生活,她就心满意足了。直到她遇见了曾把自己打得很凄惨的『银狼』的妹妹——『百手姬』,并为其治疗后——
因为当时自己很火大,便这么胡乱对她说:
「要是我骗你,说要把你的四肢恢复原状,结果却让你罹患更严重的疾病与痛苦,你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百手姬』这么回答:
「比起怀疑他人而辛苦地活着,我宁愿相信他人而受骗。」
蠢女孩。
听到这么可爱的发言,不喜欢上她才怪。
那个温柔的孩子在『大奥』一定活不久——所以,至少在那之前,让我来守护她也不错啊。
「受死吧,『水蛇』!」
邪恶的敌人近在咫尺,『水蛇』尽管晕眩,依旧咬紧牙关。
就算想要躲避,也已经来不及了——『熊蜂』的尖爪剐入她的肉体,『水蛇』丰满的胸部至腹部,以及腰肢到大腿冒出了三道血痕。血液自脂肪层与骨骼间不断喷出……
任何一种体液都是『水蛇』的武器。
在『大奥』存活十年的强者的自豪,化为目光熊熊烧向四周。
「可
别小看阿姨啊,臭丫头!」
喷出的血液瞬间硬化并加速,仿佛霰弹枪般洒向四周。大胆接近的『WBS』少女们全都中弹被击飞,伤痕累累动弹不得。
「咕啊!?」
能迅速反应并避开直击的人只有『熊蜂』,尽管被用力弹飞,但她却迅速恢复战斗架势,疼痛让她失去了从容而怒吼道:
「混帐,搞什么——原来你很强嘛!?为何要刻意隐藏实力!?战胜他人、消灭对手、掌握荣耀,这不是『大奥』的意义吗!?」
「我不否认。」
『水蛇』露出微笑。
「不过——比起把他人当垫脚石而孤独一人,我宁愿被人嘲笑弱小,也要跟同伴们在一起噜。」
舌头又跑出来了,在这紧要关头凑什么热闹——她慌忙收回去。体液的量毕竟减少太多了,脑袋开始昏沉起来……她判断不宜继续缠斗,于是便跑向敞开的窗子,毫不客气地一跃而下。
「什么!?」
惊讶的『熊蜂』拍打背上的翅膀,追了上去。能不能逃掉颇令人怀疑,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大概很快就动不了了——不过,自己必须活下去。『水蛇』要是死了,即便最后『百手姬』胜利了也一定会哭的。
「真抱歉。阿姨我累了,要回家啰♪」
「别想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人上演着追逐戏码之时,地面上的战斗也正要告终。
☆ ☆ ☆
「保持不败且无敌,排名『大奥』第六的『银狼』——以你这样的强敌为对手不知道能不能获得胜利,但这是我们的任务。请你让开,我们等级太低,不觉得以人数取胜有何可耻,倘若你不想被虐杀的话……」
足以被称为美青年、外貌中性的俊秀少女,轻巧地拔出细剑宣告道。
伫立在『百手姬』逃跑的洞口前方,处于诡异「汪汪」状态的『银狼』,模样就像在演戏一样。
「麻烦你,可以稍微让一让,对我们坐视不管吗?这是『百手姬』与『女王蜂』之战,你没必要赌上性命吧。像你这样的勇者,我不想卑鄙地用人数取胜……你能理解吗?」
「滚。」
『银狼』的回应简单明快。
「就算 死了 也不让 你们过。」
「真遗憾啊。」
美青年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她就像个指挥官一样,一举一动都能号令『WBS』——对『银狼』的包围圈逐渐缩小了。就她的行动,以及周围的反应,不论怎么看她都是『WBS』的第一把交椅。
「我是『WBS』第一队队长,『大奥』排名七十八的『胡蜂』。虽然不认为可以打倒你,但至少要让你挪开一步,因为那将让我们取得胜利。残酷无情的『女王蜂』陛下万岁!」
最后的欢呼就是号令。
自称『胡蜂』的少女打头阵,『WBS』开始突击。
『胡蜂』那貌似贵公子的表情,迅速瞥了一眼被曝尸的『蜜蜂』,面容蒙上了一层灰暗的憎恶。
「我、我绝对无法原谅你们……竟敢杀害『蜜蜂』!」
「你说 什么?」
『银狼』困惑的态度,『胡蜂』似乎以为是挑衅。
「别装蒜!我已经获报,是你们逮捕不小心闯入的『蜜蜂』,拷打逼她吐露情报,等她没用以后才虐杀她,还曝尸高塔……『WBS』的所有人都憎恨你们!我也一样!竟敢、竟敢对那么可爱的『蜜蜂』——!!」
「呼。」
『银狼』望着逼近的『胡蜂』等人,大致搞懂了事情的原委。
看来『蜜蜂』是被『WBS』的某人私刑残杀,再把罪名转嫁到『银狼长屋』头上——透过好伙伴被杀所引发的强烈憎恨,使『WBS』同仇敌忾。
不但排除碍事的『蜜蜂』,还提高了团体的士气。
尽管手段十分巧妙,但『巧妙』跟『龌龊』是很接近的。
真教人讨厌。
『银狼』把手摆在头顶上,看来完全像『投降』、『举手认输』的样子,姿势明显毫无防备——
「真没 办法 这里 可是 战国。」
「我要杀了你!原谅我!但我无法原谅你!」
第一个冲出的『胡蜂』,以纯熟的标准姿势使出突刺。速度、角度、力道,都无话可说。真想让樱见习一下,『银狼』心想。
这位叫『胡蜂』的女子的确是位强者。
不过——
「我的能力是洗脑……」
简直就像在吸血一样,『胡蜂』以舌头舔着鲜红的嘴唇。
「体内有我血液的人,将成为我忠实的奴隶……如果能让排名第六的『银狼』成为我的奴仆,我甚至能当上『大奥』的统治者!」
听了这番话,再看她细剑上滴落的赤红水滴——具有可怕洗脑效果的『胡蜂』血液,『银狼』以最低限度的动作闪避掉突刺。
很快地,对手又转变为斩击,『银狼』则以蹲下躲过这记横向的攻击。
她待在原地不动,只是精准地避免被击中。
「不论是谁,只要喝到我的血就能任我摆布!即便是我呼吸或流汗时造成的一点点体液也会带来洗脑效果。不知不觉中『WBS』的女孩子们都爱上了我!例外的只有那个具备治疗能力,可从体内区别出我的体液这种异分子并排出的『蜜蜂』……」
不断施展攻击的同时,『胡蜂』嘶吼道:
「只有那女孩而已!对于不论想不想要都会受周遭爱慕的我,只有她能看见真正的我!因此即便被她讨厌,我也要待在那女孩身边,让她厌恶反而会让我觉得安心!我喜欢她,我爱她!结果被你们夺走了!」
对手眼角闪烁着泪光,这个因自身能力而发狂的可悲少女恸哭着。
「把这些轻易爱上我的愚蠢女孩们变成部下后,就连警戒心强、任谁也不能靠近的『女王蜂』迟早也会被我支配——把所有排名高位的人都洗脑后,我就是这个『大奥』——不,是这个国家的女王了!这当中,只有唯一能看见真正的我的『蜜蜂』会常伴我左右!结果你们杀害了我的梦想!」
「愚者。」
『银狼』不再闪避。
在直接逼近过来的细剑前,『银狼』垂下睫毛,仿佛很怜悯对方。
「那 不是爱 不是 梦想。」
怪异的声音响起。
「只是 小孩的 任性 罢了。」
『胡蜂』僵住了。她手中的剑被轻易地折断,剑尖刺入地面,原本应该被刺穿的『银狼』却毫发无伤。
「哈、哈哈……」
结果『胡蜂』却睁大眼睛笑道。
「碰到了吧,被我的剑——被我的血液碰到了!之后你就是我的仆人……!」
「在下 不附属 任何人。」
在发出欢呼声的『胡蜂』背后,『银狼』简直像瞬间移动一样突然出现,她的动作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在下是 孤独的 在下是 无根草 在下是 一匹狼——」
趁着失去敌人踪影,『胡蜂』感到疑惑之际——
「在下乃 『银狼』 是也。」
『银狼』的能力是硬化。
在无视质量守恒法则、经常出现的肉体强化能力当中,那可算是最极端的力量。
说穿了,『银狼』可以无限制地硬化肉体。平时就比钢铁还坚固(正因如此,『银狼』总是面无表情,因声带很难震动所以说话缺乏抑扬顿挫),需要的时候还能变得更硬。
她的肌肤刀刃绝对无法穿透。因此,刚才『胡蜂』的攻击也只是被弹开——她的体液也无法进入『银狼』体内。
顺道一提,『银狼』的硬度增加后,体重也会增加,她娇小的一拳有时便能具备如山一般夸张的重量。用那种玩意儿猛力敲打人类这种柔弱的生物,下场会如何呢?
当然会被打穿。
「嘎、啊……」
『胡蜂』被直接攻击后,身体少了一块。仿佛被肉食猛兽捕猎似地,她的身躯有一半都被剐掉了。尽管双腿因没被打到而勉强站立着,但肺部、胃袋、肋骨等都被『银狼』的拳头打烂,四溅飞去。
「她对我说,你很恶心。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说恶心……」
『胡蜂』摇摇晃晃,眼珠渐渐失去光芒,喃喃说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是这么想。终于,有人对我说出我的心声……可是啊,呼呼……即便是恶心的我,你也无法割舍,就算讨厌也依然——只要我跟你交谈你还是会回话对吧。我喜欢你,『蜜蜂』……你是我的初恋。」
『胡蜂』向前倒下,一动也不动了。
她死了。
「不认为 你可怜。」
『银狼』灵活地闪开『胡蜂』乱洒的体液,返回玻璃墙前方。
「还有 谁 想成为 在下的 猎物?」
连她们当中实力最强的『胡蜂』都轻易丧命,死得还很凄惨。这项事实,以及害怕『银狼』的威胁,再加上或许是『胡蜂』的死亡解除了洗脑效果,在远处围观的『WBS』们没有人敢迎上前。
假使双方保持对峙不动的局面,便可争取时间。这当中『百手姬』跟『鸦』可一块儿抵达死听教室。暂时能放心了吧,当『银狼』这么想的时候——
「你这家伙——!!」
声音从正上方响起。
抬头一望,背后生出翅膀、五官华丽的少女,正杀气冲天地朝这边飞来。在稍远处,则是『水蛇』把自己吊挂在为了避难而事先准备的体液网上,身轻如燕地在建筑物之间移动,还露出颇为意外的表情。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你这家伙!竟敢杀害『胡蜂』大人!都是你害的——我把碍事的『蜜蜂』杀了,还嫁祸给你们!这么一来『女王蜂』大人一定会胜利!本来一切都很顺利的,现在都被你——!!」
看来追杀『水蛇』并生着翅膀的少女,得知叼胡蜂』之死后便改变目标朝这边狙击。
『胡蜂』的死应该会解除洗脑效果才对。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气到浑然忘我。也许是真的很爱对方吧,就算少了能力的影响也一样——结果明明就还有另一个人深爱着『胡蜂』啊。
不知道是走错了哪一步。
最重要的齿轮毁坏了。
『蜜蜂』死亡,『胡蜂』亦死亡,而那名少女也……
「这便是 『大奥』 之陋习——为此 甚感 哀伤。」
她边嘀咕,边自怀中取出『鸦』赠送的『笃姬』限定红叶馒头,悠哉地打开盖子。
「搞什么,都这种时候了……」
对着在空中大吃一惊的少女,『银狼』淡淡地说:
「奉劝你 回你的 故国吧。」
这算是最后通牒。
「汝等 亦有 家人 才对。」
「少开玩笑了——『银狼』啊啊啊啊啊!!」
对着朝这边俯冲的少女,『银狼』叹息一声后,将盒盖完全拿掉。
那底下当然不是什么馒头……
而是装满了十二颗超高性能的炸弹。
身为排名前十者的特权,就是可装备重火器。基本上『银狼』都是以徒手为主,不过为了方便打倒大量敌人还是会携带炸弹。
「啊……!?」
少女怯懦了,不过已经太迟。
『银狼』以娴熟的手法全数拔去炸弹的安全插梢,插梢胡乱反射着刺眼的闪光被扔了出去。接着她将盒子倒过来震动,炸弹纷纷掉落地面。
「南无。」
之后,赤红的烈火便覆盖住战场。
大爆炸掀垮了好几栋建筑物,就连在远处观望的『WBS』们也被震飞,脑袋遭受撞击而昏厥,一百多人一口气就失去了战力。
最严重的,当然是在极近距离卷入爆炸的少女。
她连向『银狼』报上姓名的空档都没有,就宛如被小孩恶作剧玩弄的虫子般,只残留下手臂前端与一片翅膀,其他部分都被燃烧殆尽。
干部惨遭全灭,见识到这种压倒性的力量差距后——
「噫、噫……」
丧失战意的『WBS』全数平伏在地,表示无条件投降。
「唔。」
面对舞落地面的『水蛇』,『银狼』一派轻松自若。
「『水蛇』 抱歉 帮我 取衣服 过来。」
她可爱地打了一声喷嚏。
身体硬化的『银狼』虽然不论怎么炸都毫发无伤,但衣服可就不是了——在这次攻击之后,她大致上已变成全裸。
☆ ☆ ☆
离死听教室不远了。
再跑个十几秒——便能看见其正面,只要穿越那扇平凡无奇的门,另一端就是死听教室,亦即战场,以血洗血的地狱。顿时,秀影很想把自己牵着奔跑的樱直接带出『大奥』外。
抛下这一切,舍弃全部,就连如今还在为樱战斗的『银狼』与『水蛇』也同样不管,秀影更要抛弃爱着自己的黑姬。即便无处可逃,很快就会被追兵惨杀,他还是很想这么做。
两人不是该逃到别处才对吗——
他加重力道,抓紧对方的手指。
樱已经不再抵抗了。
时间就快到了。两人站在门口,樱向前踏出一步。
秀影无言以对。
感觉喉咙好像被掐住了。
敌人很强大,获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几乎可以确定,樱只会被惨杀。既然如此,至少……
「逃跑吧——」
樱低声喃喃说道。
那是比樱花花瓣落地更细微,几乎快要消失不见的音量。
「你不这么对我说吗?」
「你……」
秀影凝望她的背影,脑袋里一片混乱。
「你想报仇吧,还有复兴故乡——」
「你也是。」
彼此的声音都缺乏温度。
「难道只是因为罪恶感?」
但胸中的热流却快满溢出来。
焦急万分却无法传递。就如同平行线,不管怎样都没有交集。
「我,只希望你可以活下去。」
「只要活着就够了吗?」
「还希望你得到幸福。」
「你知道我的幸福是什么吗?」
「我一直想着你的 。想着跟你重一后,一定要好好守护你、帮助你——明明这样下定决心,但我大概又会一事无成,只会让你哀伤而已。到底为什么?我真不明白,请告诉我,小樱。」
「你明明连自己的本名都不肯报上来。」
死命瞪着前方,樱如此呻吟道。
「只会说些听起来好听的话,什么希望我幸福,真是会说话呀。你以为你是哪位?何方神圣?我又不认识你——因此,我们毫无关联,别人的生死与你无关。既然是陌生人……」
秀影突然发现。
对方的指尖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那是被熏黑且破损不堪的订婚戒指。
那是为了让彼此不要形同陌路,为了一同活着,为了幸福的信物。
结果,这誓约的证明,却在那天被夺走。
她必然是在变成焦土的家乡,在被砍去四肢的状态下,拼死找回来的——直到今天,依然无法忘怀。
「我……」
可恶。
「我,是……」
可恶!可恶!可恶!
秀影心中强烈悸动着。不只头痛,全身的神经都发出了悲鸣,感觉身体就快四分五裂了。可是自己必须说出口,必须报上本名,这样两个人才——
樱在等待他。
只不过,发现愚笨的秀影没反应,只是猛烈地喘着气,她终于接受事实。
「我明白了。」
樱的声音颤抖着。
「你谁也不是,只是一只到处可见的乌鸦——我,不过是一株你刚好选上用来栖息的树木,一点也不特别,只是一棵腐朽衰败的樱树……没错,就是那样吧……」
她紧抱住自己,铁定是哭了吧。
「这样稍微变暖了一点——」
说完她便抬起头,一口气推开门。樱要离开了,秀影伸出手却无法碰触对方。樱跑过通道,跟工作人员解释后被带进了休息室。门就在秀影的眼前关上,她的背影也消失了。
安装在各处的液晶荧幕同时开始播出影像。在仿造教室、充满低劣趣味的死听教室中,决战的对手已等待很久了。
【浴血处女排名对战】
【卫冕者 排名十位『女王蜂』】
那是一个巨大的女人,连她周围摆放的课桌椅都宛如迷你模型。她大到夸张的身躯又穿上厚重的十二单衣,长发更占据了许多空间。从上方往下俯瞰的她——『女王蜂』,以嘴馋般的表情怜悯地盯着活祭品。
「你来晚了。」
她扭曲的说话声就像有许多人同时发音一样,重重交叠。
「欢迎你——『百手姬』,这里就是地狱之门。」
对着张开双手似乎想款待自己的宿敌,强势进入房内的樱就像要甩开什么似地,笔直地往前进——
【挑战者 排名二十位『百手姬』】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混杂着泪水的咆哮,同时拔出四把刀,在这女人们的战国里——她摇曳着一头樱花色的秀发,往这恐怖的漩涡跳了进去。
【开始】
就在那之后——
透明的玻璃墙上,即将涂满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