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已经是超过十年以前的事了吧。
当时还是『大奥』排名第一的『金狮子』——老实说,她那时就不喜欢行事风格扭曲的幕府,与『大奥』这种地方的存在。遵从双亲的意愿进入女学院,为了故乡而甘于忍受这种立场,不过老实说她也觉得自己没有其他可做的事。
之后,她比谁都更受将军的宠爱,除了具备最强的实力外——还利用排名第一的特权,到『大奥』外游荡,几乎很少回来。
她在全国旅行,为那些因彻底执行刀狩令而无力自保的人们,潇洒地行侠仗义。
威胁黎民百姓生活的事物很多——如野兽、非法持有武器的宵小等罪犯,以及突然出现、对周遭造成严重损害的新人类(Mutant)。『金狮子』狩猎那些家伙,有时也要保护善良人民,她持续搜集情报,马不停蹄地为此战斗。
当然这是她恣意而为的举动,所以她向来都是单枪匹马。只不过,逐渐有人对『金狮子』的义举产生共鸣或憧憬,因此愈来愈多学生聚集而来,表示『请让我也出一份力吧』。
她们半自作主张地组成了『狮子王国』这个支援『金狮子』的团体,其后被称为家臣团的『大奥』内部小集团就是以此为雏型——
「危险,『金狮子』大人!」
村庄外,散布着许多被人们放弃的住家,『金狮子』正悠然地走在通往深山的单一道路上。在她后方,一位不论秀发或服装都是纯白无瑕的少女——头部长出一根细长角,当时排名第五的『独角』,颇为严肃地如此警告道。
大部分学生都是透过『金狮子』的特权取得外出许可,不过这位『独角』却是凭己身的权利,堂堂正正地来到『大奥』外。
『独角』是专注强化治疗力量的公主,在『大奥』中极为罕见。她还能削减自己的肉体强化他人,就治疗领域而言是非常优秀的药师。
「哇哈哈哈哈。」
『金狮子』豪迈地笑着,加快速度继续前进,仿佛要甩开为她担忧的『独角』似的。
「有什么好危险的。不必担心,你以为我是第一天出来混吗?反而该说,你们这些人才危险吧,赶快给我回去『大奥』啦。这是我自己想干的事,不必冒风险跟着我。」
「的、的确,我们的实力不如『金狮子』大人,又生性愚昧,只会对您碍手碍脚,这点我们也都有深刻的自觉!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想陪伴在『金狮子』大人身边!」
「『独角』你每次都这么严肃拘谨啊——不过我并不讨厌你!哇哈哈哈哈丨」
『金狮子』逐渐往森林深处前进。以『独角』为首,身着『大奥』制服的少女们则在后头慌张跟随着。地方的居民已事先逃难去了,民宅的踪影也愈来愈少,所以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金狮子』的善意仿佛白费功夫,如今村民们依旧把她们视为突变的新人类,深深地忌讳恐惧着,还将她们当作怪物看待。不论她们如何为百姓战斗,还是得不到任何感谢。
不过那样也好。
假使自己生在这个世上有任何意义的话——
假使上天赐予这种身体具备任何意义的话……
「停步。」
『金狮子』举起一只手,像野生动物一样环顾四周。
这里已经是森林深处了。凭藉着一股不自然的气息追踪到这——结果周围出现了奇妙的地形。
「这是……」
『独角』猛然瞪大眼,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金狮子』大人,那边!」
粗壮的树木被扫倒了,地面被挖了个坑并冒出裂痕,就好像有大怪兽在这肆虐一样。大块的岩石碎裂,只要是有形的物体都被破坏了。
在这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当中——
一位小女孩坐在瓦砾堆上,望向这边。
她的年纪很幼小。一般而言,应该会让人觉得是运气不好误闯森林而迷路的小朋友。然而,小女孩的模样却有点怪怪的。她拥有如野兽般金色的眼珠,以及一头过长而凌乱的银发。身上只披着破破烂烂的布片,几乎是全裸状态。
小女孩的身体非常肮脏。
「当心她,『独角』。她很强,非常强。」
以本能察觉出对手的力量后,『金狮子』反而颇为开心地交叉起双臂。
「难不成,那个孩子——怎么会?」
『独角』以无法理解的表情叫苦道。根据附近居民通报的讯息,这座山里似乎住了怪物,希望她们能帮忙驱赶。只不过,没想到是这么年幼的少女。
众人都吓了一跳,这正好露出了破绽。
「呜呜呜——嘎啊啊啊啊!!」
少女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一直线地扑了过来。她双臂胡乱挥舞,试图狙击『金狮子』的脸部。
「『金狮子』大人!」
周遭的学生们发出尖叫,然而『金狮子』却不为所动,正面迎击少女。激烈的冲撞声响起,少女的拳头打中了『金狮子』举起的一只臂膀。
地面同时出现夸张的裂痕。
「这算什么打招呼的方式啊。」
『金狮子』仿佛在忍受头痛般眯起了眼。
「坏孩子,来讨论一下我跟人类社会,以及你的将来吧。」
她摊开双手,脸上露出足以恫吓野兽的笑容,少女浑身颤抖了一下,似乎感觉出什么而露出胆怯的反应,慌忙地转了好几圈重新着地。
接着,少女就朝向树木密集处狂奔逃跑了。
「唔,竟然逃了。」
「快追!大家快追!」
『独角』挥着手,其余学生们各自拿起武器,但『金狮子』却以一声「慢着」制止大家。
「我一个人追吧。」
「意、意思是我们会碍手碍脚吗!」
「仅限于这次,没错。」
『金狮子』平日悠然的语气也有点慌乱起来。
「你们看这个就知道了。」
她举起刚才挡住少女攻击的那只臂膀。
上头鲜血淋漓。
『大奥』制服的肩头至衣襟处也被凄惨地撕裂了,底下的肉被挖开,深及见骨。鲜血正不停地流淌出来,简直就像被千刀万剐过一样。以『独角』身为药师的知识,她明白这样的伤势算是相当严重。
「怎、怎么会——『金狮子』大人!」
「不必惊慌,这种程度杀不死我的。只不过,有你们在场会限制住我的能力。那家伙很强,因此在来这之前我从未斥责过你们任何一个。对付那家伙的事只有我办得到,所以——我必须亲自出马才行。」
至少先治疗一下吧——对着朝自己伸出手的『独角』,『金狮子』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
仿佛圣母一般,『金狮子』脸上浮现出微笑。
「你可别误会了,我不是说你们『碍手碍脚』。平常总是受你们各位相助,托了大家的福我才能继续战斗,这可不是客套话——那,我走了。」
『金狮子』抿起嘴,以一如往常的步调走进方才少女消失的森林深处。其他学生们则仿佛很寂寞地伫立着,被一股无力感侵蚀而动弹不得。『金狮子』为了甩开她们,一个劲地独自往前。
她追踪少女遗留下的足迹,终于来到一座人们绝对不会靠近、位于陡峭斜坡中央的洞窟。
那是一个仿佛被蛮力挖开般,出现得很不自然的横穴。
「呼嗯。」
有好一段时间,『金狮子』只是观察着地势较高的那座洞窟——不过最后她决定直接走过去,于是便在空中漫步。她就好像踩在一条看不见的阶梯般,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愈爬愈高。
抵达洞窟的入口时,她探头窥视其中——
事情的原委她全都搞懂了。
令人作恶的血腥味,以及生物尸体腐败的臭味传来。昏暗的洞窟深处,在微微钻入的阳光照射下,躺着一匹巨狼的遗骸。那只动物的巨大身躯前所未见,恐怕是因『时空炸弹』污染所造成的突变吧。
那颗炸弹所影响的不仅是人类而已,包括地形、动植物在内,全都留下了令人不快的后遗症。
在那匹巨狼已经干枯变硬的腹部底下,有个像是在渴求乳汁的小宝宝——就是先前那名少女倚靠着。
少女哀戚地望着这边。
『金狮子』开始推敲。从先前那一击来考量,该少女必为新人类。由于具备太过强大的能力才会被双亲抛弃,随后由这匹巨大的狼把可怜的孤儿捡去扶养。
被狼养大的少女。
只不过,养大这位少女的狼——大概是被视为危险的怪物,才会被私造枪枝之类的武器射杀吧。观察狼渗出血痕的皮毛下伤口,『金狮子』想像着事发经过。
当然她也可能猜错,不过倘若是事实的话,她就不能抛下这名少女不管了。
接受到的委托内容是讨伐怪物,但那应该是指这只巨大的狼吧——被亲生父母抛弃,养育她的狼也被枪杀了,『金狮子』怎么还能顺手将这位年幼的少女踩死呢?
「这是你的妈妈吗?很遗憾,它已经死了——来帮它挖个坟墓吧?我可
以帮忙喔?」
『金狮子』走近少女一步,并这么问道,少女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声。看来她好像不懂人话啊。『金狮子』轻轻走到少女面前蹲下来投以笑容,结果少女以一拳回敬。这记攻击恐怕能破坏大地、碎裂岩石,是乍看之下根本无法想像其隐藏如此破坏力的一击。
然而,少女的手臂就好像遇到幻影般直接穿过了『金狮子』的身体,一点阻碍也没有。
「……!?」
少女瞪大眼,使劲晃动手臂。不过她没感受到任何手感,完全像在挥空气一样。『金狮子』依旧保持微笑,将手搁在少女的头顶上。
「我看出你的能力性质了,你可以控制己身的质量——威力是很强,不过对我无效。你可以学会控制这种力量。让我跟你一起想办法吧。」
「呜呜——!呜嘎——!」
少女仿佛很胆怯地双眼噙泪——手脚还同时胡乱挥打。在暴风雨般的打击当中,『金狮子』毫不畏惧地轻轻搂住了少女。
「放心吧。哇哈哈哈。」
被人类迫害,谁也不关心的可怜孩子——只有自己愿意给予她爱情。
假使,自己被生下来有任何意义的话……
「像野兽一样的狼少女啊,美丽的银发少女啊,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银狼』好了。别再哭泣了,你不需要害怕。」
放松浑身的力道后,从今天起名为『银狼』的少女愣愣地抬头仰望着『金狮子』。
『金狮子』用脸颊磨蹭她。
「让我来当你的母亲吧。」
她紧抱住对方,从那天之后,两人就成为母女了。
※ ※ ※
「喂!」
额头被人以手指用力点了一下。
正在回忆过去的『银狼』,不知为何陷入了极度想撒娇的情绪,仿佛没睡醒似地发出「嗯唔母亲大人……」的声音,并抱住眼前的对象。
「搞、搞什么?」
吓一跳的人,是被她所抱住的对象——『水蛇』。眼见娇小的『银狼』正将脸埋入自己丰满傲人的胸部,『水蛇』尽管无奈却没有加以抵抗。
「真没礼貌,我还不到当『妈』的年纪噜?」
由于太过仓促,长舌又跑出来了,『水蛇』以指尖将舌头压回嘴里,『银狼』则不解地用力眨着眼。
「嗯唔是『水蛇』……」
「对啦,你现在才发现吗——搞什么嘛,你今天好像特别没精神?」
「失礼……」
失落的『银狼』还是依依不舍地将脸埋入『水蛇』的乳房间,真是爱撒娇的孩子。
附带一提,『银狼』会在无意识中半自动地将身体硬化,所以就算有人偷袭也不必担心,也正因如此她的危机感很薄弱,经常独自一人在危险的『大奥』中四处乱逛,也不时会像现在这样发呆。
就像极为强大的大型肉食动物一样,正由于缺乏天敌,所以态度很悠哉。
「话说回来你也太大意了,如今明明是很要紧的时期啊。」
『水蛇』很担心似地温柔抚摸着『银狼』的脑袋。
两人所在之处是『银狼长屋』——此乃她们在『大奥』中的栖身之所。但话说回来,这栋建筑是『银狼』因以前犯下的罪而被赶过来的住处,最近因樱的排名进步而购入了新的房子,所以她们正在准备搬家。
『银狼长屋』位于『大奥』的角落,所以很不便利,对树敌众多的『银狼』等人而言,在防御方面也着实令人担忧。她们觉得既然人数少资金又有剩余,就应该要把钱花在食衣住中的「住」方面。
方才是比外表看来更有力气的『银狼』正在搬大件的行李——如家具等被她轻松地送上了手推车,而一旁『水蛇』跟樱则是正在处理小件的束西——如书本跟杂货之类,仔细打包。
「其实,我已经有点习惯这个地方了呢。」
为了复健,樱也把皮带拆掉,缓缓地进行作业,她以手捧着自己的脸颊说道。
「况且,这里也是我跟秀影大人重逢的场所……呀啊♪」
最近樱经常出现这种令人火大的举动,不过总比失魂落魄要好,因此『水蛇』跟『银狼』也只好视而不见了。
话说回来,由于住在这长屋也有好一阵子了(甚至还因『银狼』等人聚集在此而取了『银狼长屋』的名号)所以行李不少,作业速度相当缓慢。
要是有男丁帮忙就方便多了,不过这里可是『大奥』。
『鸦』似乎也为了正职的某些事而忙碌不堪,况且被玻璃墙阻隔在外的他,在这里除了加油打气外什么忙也帮不上。
「大家是不是累了呀,稍微休息一下吧——来,这里还有佐茶点心。」
『水蛇』献宝般地自房间角落取来裹在布巾中的和风点心,肚子饿扁的『银狼』立刻双眼发亮,更加用力紧抱这位细心的药师。
「『水蛇』在下最喜欢『水蛇』了。」
「我才不要这种廉价的喜欢呢。」
尽管嘴上埋怨,但『水蛇』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甚至害羞地玩起了长长的麻花辫。
接着,她低声悄悄说道:
「昨天,你好像被『金狮子』叫出去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那场身体检查的骚动之后,『银狼』被母亲『金狮子』叫去了别的房间。由于有好一阵子都没回来,『水蛇』还有点吃醋……
主动朝她们袭击的是一群真实身分不明的刺客,所以无法进行官方的惩罚。因此,她们还是按原先的预定进行搬迁作业了。
「母亲大人她……」
『银狼』身子紧绷地缩着,开始娓娓道来。
据她所言,她刚好有许多思慕的话想对她的母亲说,而『金狮子』也恰巧有事想跟她讨论,所以被对方叫出去可说是求之不得。
为了打倒腐败的幕府,唯一能跟那个毒妇『丝妃』与无敌『赫龙』对抗的『金狮子』,可说是务必要拉拢的同伴。
更何况她们又是母女,只要二人团结一心,就所向无敌。
「呼嗯,首先得让『银狼长屋』跟『狮子王国』形成结盟的态势吧,我们的住处也要移动到对方的势力范围内——假使我们遇到了危险,『狮子王国』的学生就会赶来救援,这样的条件会不会太优越啦?」
几乎是无条件地保护她们。对『狮子王国』而言,保护『银狼长屋』这群不安定份子明明没有好处。
「相对地在下被母亲大人说教了。」
『银狼』回忆着。
母亲——『金狮子』用平常那种从容的态度,但又带着哀戚的气息表示。
——我啊,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很不希望你进入『大奥』。
——甚至该说,趁现在还不迟,你赶紧回故乡去吧。
——我说『银狼』啊,这里不是正常人类能生存的地方。
「母亲大人总是把在下当成小孩看待……」
对着因不满而嘟起嘴的『银狼』,『水蛇』吐槽了句「如果你不喜欢,下次吃点心时就别弄脏嘴角啊。」并以布巾擦拭双手正捧着馒头的『银狼』圆润的脸颊。
「嗯唔咕。」
一边露出厌恶的表情挣扎着,『银狼』好像突然想到似地说:
「对了还有——她说在下的考试成绩很糟。」
『银狼』自简便和服怀中取出的是前阵子举行过的试验答案卷,上头列出的分数相当悲惨。
以战斗实力而言,被誉为『大奥』最强等级的『银狼』,也有这意外的弱点。
「再这样可能会被『大奥』撵出去?」
看了这测验的结果,原本正默默进行作业的樱也脸色发青。
「唔哇……『银狼』姊姊,这种分数太糟了吧,别说什么革命了,搞不好会被强制退学呢,有够白痴的!」
「在下不是白痴……」
被徒弟如此残酷地批评,『银狼』好像颇为不满。
理所当然地,从全国各地将公主们搜集而来成为『大奥』的学生,是为了受将军宠幸,所以脑袋里的东西有点遗憾也不要紧,只要外表够漂亮,或者说得更正确一点,战斗实力够强就能存活下来。
但即便如此,这也勉强算是教育机构,定期考试的成绩要是太差就会有被退学的危险。
『银狼』貌似尾巴的那绺头发很丧气地垂了下去,『水蛇』则拿出手册啪啦啪啦地翻阅着。
「补考日期是在将军御前比试前夕喔,没问题吧?你最好还是多念点书吧?」
「『银狼』姊姊,那个,需要我教你功课吗?我很擅长唷——反正搬家的准备工作也完成了,趁现在起——」
优等生樱举起手,『水蛇』则努力抚慰着快要哭出来的『银狼』。
「不必了,让我来指导她吧——你不是还有其他事得做吗?」
听了『水蛇』的这番话,樱露出「……?」的表情不解地偏着头。
※ ※ ※
丰臣幕府内务监察局通称『腐肉食堂』,正如其名是进行各种监察工作,拥有纠正幕府内部腐败特权的一个集团。该机关揭发
他人秘密,追查他人不堪隐私的工作被人们深深厌恶忌讳着,因此与幕府的关系并不好。
再加上前阵子『腐肉食堂』内部发生了丑闻——隶属『腐肉食堂』的『信天翁』滥用职权,于幕府禁地中的禁地『大奥』进行颠覆行动。
她过去的搭档丰臣秀影,也就是『鸦』被迫进行善后,即便如今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了,但秀影依然没被分配到新的搭档,而处于无事可做的立场。
「话说回来。」
在『腐肉食堂』的官府,其最上层——有个与其说是办公室,不如说更接近祭坛、充满神圣气息却装饰朴素的木板房间。房间里焚烧着怪异的香,既昏暗视野又差。
不知为何这里还摆放着无数尊佛像,坐在中央的人物以平静的语调诉说道:
「不论是多么无能的干员,我们也没轻松到让他闲着没事干的地步。你为了担任出资者得支付一笔不小的金额吧,况且既然难得侵入『大奥』内部了——你这家伙以后就负责『大奥』内的调查活动,应该没异议吧,『鸦』?」
那是位外表奇妙的女性。她身高跟个子高的『鸦』差不多,正挺直背脊端坐着。明明是一副高官的态度,却不知为何穿着朴素的侍女(女仆)服,经常对搞不清楚状况的菜鸟干员颐指气使。
依据『腐肉食堂』的惯例,女子的头部也被颜色鲜艳的面具隐藏起来。
她名叫『※杜鹃』,是『腐肉食堂』的局长。(译注:原文发音同日文的杜鹃,但汉字写作「冥土鸟」,日文「冥土」又与「女仆」同音。)
她的眼睛似乎看不见,所以很少离开局长室——然而她堪称残酷的统率力与情报收集能力却不能小觑。
「既然如此,干脆彻底肃清一下『大奥』内部吧。那个场所正如其名,是在幕府最深处的位置,也是禁忌的领域,这种地方最容易变成腐败的温床了。我们『腐肉食堂』不能坐视腐臭不管。去贪食那些腐败吧,『鸦』,连一根骨头也别剩下。」
尽管口气中挑衅意味很浓,但这号人物的内心与她奇异罕见的外表恰好相反,对国家的未来非常关切,是个拥有正确价值观的人——至少秀影是这么相信的。
如今这个时代,避免违抗拥有压倒性权力的幕府,对其唯唯诺诺,同时藉机获取自身利益才是轻松愉快的处世态度。然而局长明知如此却批判现状,还加以抵抗,真是教人尊敬。
接受父亲虐待般的教育后,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的『鸦』,之所以能继续走在人生的道路上,除了有『信天翁』这位姊姊支持外,还托了这位如母亲般引导他的『杜鹃』之福。
「当然,你搞错了敌人也不行。视情况你必须跟『大奥』里的公主们和睦相处,甚至我该鼓励你积极地这么做——只不过,她们也算是被强迫送进『大奥』这种组织的受害者,你也不喜欢看到这样的事吧?」
在秀影回话之前,仿佛看穿了他一切的心声般,『杜鹃』又深入他的内心领域似地说道:
「尽管你是将军家的儿子,却同时也是我们『腐肉食堂』的一员,除此之外更是一个男人。要将哪个自己摆在优先位置,仔细考虑考虑吧。正是因为办不到这点,失去了自我,『信天翁』才会崩溃——她过去明明是那么优秀的干员啊,蠢透了。你可不能重蹈她的覆辙喔。」
她知道秀影是丰臣将军的独子。想必『杜鹃』自己也是很久以前就抛弃地位的高贵家族后裔,才会对政治圈的黑幕如此熟悉。对于站在相似立场的秀影,她就像对待亲生儿子般在各方面给予通融。
「对了对了,说到『大奥』啊,那边有人主动送了讯息过来——」
面对还在反刍感激之情的秀影,『杜鹃』以干脆的语调缓缓说着,并将装了某份文件的信封递到他手上。
「看来你的工作还真是接连不断啊,也罢——就算样子不怎么好看,也要机警灵光地活下去啊。」
说完,她拿起烟管,送到没有被面具遮住的嘴边。
※ ※ ※
在那之后。
秀影依照上司『杜鹃』的命令,到指定碰面的场所静静等待。虽说已检查过交到他手上的那封信件内容,但上头只写了『如果违反会受到惩罚』之类威胁的句子,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对方找出来。
总之,信经过『腐肉食堂』,就代表『杜鹃』已经确认过了,并判断内容应该没有问题,危险程度也不会太高——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要提防意外的出现。
「……呼啊。」
但紧张感无法维持太久的秀影,还是在面具下打着呵欠,并眺望着现代扭曲的风景。在最近才引进的钢筋水泥建筑物缝隙间,并排了几栋古老的长屋,才刚看到路人拿出行动电话操纵着,却又发现对方脚底下套着草鞋。架设了一排电线杆的柏油路上,却有牛车缓缓地通行。
自大阪城赏赐下来的技术,至今也只稍稍滋润了这个世间而已,还有许多尚无法巧妙融入社会。能适应时代的事物与无法适应时代的事物,其间的差距显得格外刺眼,并创造出了这种让人极为不安的景象。
那么自己又是如何呢?在『大奥』——樱她们只能被这个时代所玩弄,或许也无法适应并融入吧。
正当秀影闲得在思考这些可有可无的事时,他一边确认时间,一边观察充当碰面场所的地标——那架放在台座上的战斗机。
那是从异国传来的东西。笼罩日本全国的冻雾,就属长崎等地最为稀薄,因此那边不时会有漂流物,或透过少量对外贸易取得异国的物品。
根据说明书的讲解,那应该是异国的船只之类的吧,那么脆弱的东西也能飘洋过海吗——喔喔,原来是用飞的啊,秀影不禁悠哉地感佩起异国的伟大技术,而就在这时……
「秀影大人。」
如银铃般的清纯说话声敲击他的耳朵,秀影全身都不禁用力颤抖了一下。
难不成……
「在外头,也要戴那个恶心的面具吗?」
有个人正很开心地发出喀喀喀的笑声,朝他这边走来。路上的行人似乎一瞬间都被对方夺去了目光——那人有着一头受『时空炸弹』后遗症影响的鲜艳樱色长发,一袭在外面极为显眼的『大奥』女学院制服,以及紧紧缠在四肢上的皮带。
看着仰望这边,表情颇为得意的樱,让秀影到现在还觉得这幅景象不是真的。
秀影瞠目结舌,只能先挤出一句话。
「你也是,那皮带太显眼了。」
「有什么办法嘛,没有这个我可能会被打倒呢。毕竟,外头至少在名义上还有废刀令的限制,所以我把日本刀放在里头了。」
『大奥』的公主在遭遇到受贼人侮辱的危机时,必须以武器自行了断生命,就是用这个名义她们才被允许持有武器,然而这项事实并没有被世间广为认同。
话说回来——
「为、为什么你可以出来?」
秀影终于问到了最根本的疑惑上。
基本上『大奥』的学生们都是将军大人重要的宝贝,必须严密保管在大阪城的最深处——『大奥』,不可以到外头来。只有一部分出资者,顶多可透过玻璃墙欣赏她们这群国宝般的人物。
「你忘了吗?我前阵子打倒『女王蜂』后变成第十名了——获得出来外面的权利,不过要不是『水蛇』提醒,我自已也没想到就是了。」
不知为何樱的心情好像很好,「欸嘿」地挺起胸膛。
「话是这么说,但想出来还是得办手续,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真抱歉,我迟到了。总之,我是以购买搬家所需物品的名义出来,请多多指教啦。你的任务就是帮我提东西。」
那应该只是表面上的说词吧。
事实上『大奥』里所需的物品都是透过业者出来采买,不能由学生自行办理——再怎么说她们好歹也是公主。只不过,樱还是得编造一个理由。
「唉,累死我了——」
樱好像很困扰地,走向了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的秀影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距离好近,她的体温就近在咫尺,不,只要伸手就可以碰触到她了……
「我真的在封闭的『大奥』里待太久了,忘了外面的生活常识,真教人困扰——实际上,我也是第一次来大阪的街上,搞不好还会迷路呢。」
樱仰望着这边,发出「欸嘿~☆」一声娇羞柔弱的笑语。
「因此,秀影大人,请帮我带路——麻烦你了。」
秀影再也无法按捺了。
他好爱她。
「小樱……!」
秀影伸出手,使尽全力将樱一把搂过来。她的身躯好纤细,仿佛一碰就会毁坏似的,让秀影感到畏惧,于是放松了力道。樱则惊讶地瞪大眼说「啊,不行这样呀秀影大人——」并发出呻吟,然而她并没有抵抗,最后还主动伸出手拥抱秀影。
两人的心跳声,重叠在一块儿。
她的吐息,让秀影的胸膛感受到热度。
不顾周遭的目光,两人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 ※ ※
「欸
嘿嘿~☆」
樱的心情非常好。
她露出秀影从未见识过的笑容,很好奇地东张西望,就像只小鹿一样蹦蹦跳跳地享受在街上散步的感受。
插图
刚于『大奥』重逢时,她总是摆出紧绷、凝重的表情,如今她又变回两人初结识时那副有朝气的模样,这让秀影放心不少。
樱的本质并没有改变。
就像朵娇花一样绽放的女子。
总之,表面上的目的,也就是购买搬家所必要的物品在上午就全都办妥了,那些东西会透过邮寄送去『大奥』。
这么一来,他们就可以两手空空地在下午自由出游(约会)了——理论上流程应该是这样,然而为了决定要去哪里玩什么,两人打算到秀影常去的小吃店吃午饭顺便讨论。
「打扰了~」
秀影身着一袭『鸦』的服装,领着樱进入又破又小的店内。这里到处都张贴着手写的菜单,内容的日文偶尔还可发现错误。总之就是间很诡异可疑的餐厅。明明是中午时分却没有其他客人,光线昏暗,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们『腐肉食堂』的成员如果进入普通的店,就会传出『那间店好像有问题』的谣言,带给商家困扰。不过这边我就很熟了,假使对店里太客套还会反过来被他们拿菜刀追杀喔,真是间充满了人情味的餐厅啊。」
也因为如此,刚才在购物时秀影只能带樱到商店的门口,接下来由樱一个人进去消费。即便早就习惯被市民憎恨了,『鸦』还是有点寂寞。
『鸦』带领樱来到靠窗边光线比较好,座席也比较美观干净的位子上,然后对她低下头。
「不知道能否合得上公主大人的胃口!不好意思,或许你有其他比较想去的餐厅吧……」
「啊,不,绝对没那回事!」
樱用力挥着手。
「说什么公主大人呢……其实我的家族早就没落了——况且真要比较的话,秀影大人自己才是将军家的后嗣呀。另外关于这边,其实也不错。我又没有事先挑好餐厅或预约其他地方之类的,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觉也满有意思。」
将贴满便条纸的大阪城观光指南藏在背后,樱慌忙解释道。看来,个性认真的她已事先努力预习过了,刚才走在路上时她不但没有迷路,还四处说着「这座石碑的由来是~」之类的话为秀影进行导览,搞不好她比秀影还要更熟悉外头呢。
「我想你应该有许多想去的地方吧,可是,跟我在一起能逛的地方很少喔。如果离大阪城远一点的话,『腐肉食堂』就没那么恶名昭彰了,不过我们也没时间远行就是了……」
『鸦』对店员随便点了些菜,同时和樱聊起「那是塞班料理吗……我还以为几乎全是日本的食物呢……」、「在冻雾比较淡的长崎等地好像还有对外贸易,这里的店长应该是长年住在日本吧。」之类的话题。
「所以,如果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就在外头等着,让小樱自己一个人去玩好了。」
「那怎么行呢——不可以那样。」
樱迟疑了好一会儿后才选定菜色,接着又微笑道:
「我预定要去哪里之类的根本不打紧。毕竟,好不容易才有机会两人独处嘛。不论去哪里做什么——这一刻都比待在封闭的『大奥』里住一万年更幸福。」
听她道出这番令人欣喜的话后,秀影紧握住她的手。两人互相说着「小樱……♪」、「秀影大人……♪」并凝视着彼此不放。这时那位身材粗壮、皮肤黝黑,脸上露出无奈表情的店长,不解风情地「咚」一声,将他们点的料理搁在餐桌上。
「哇!谢谢。」
眼见樱很认真地对店长深深行礼道谢,秀影边露出苦笑(果然是公主大人),同时不解地歪着头。
「小樱,你吃那些够吗?」
「耶?那个,呃——」
樱面前的小盘子上只摆了『◎』形状的油炸点心。
「我的能力因为需要使用许多养分,可能因此会给人一种食量大的印象吧。原来甜甜圈,是外观这么小巧的食物啊。跟在照片中见识到的印象截然不同。」
那玩意儿的大小刚好能纳入手掌中。
「不管怎么说,点心类的食物还是算奢侈品吧,精致糖分的生产与加工方法依旧是由大阪城独占。听说来自地方的公主们当中,还有人是为了吃甜食才进入『大奥』的?」
「怎么会,那种理由也太扯了——啊,等等,有『银狼』姊姊这个例子……我也不敢保证就是了。话说回来『大奥』里甜食还真的很多……」
「小樱,你吃那样真的够吗?要不要我分一点盐味拉面给你?」
「拉面呀,我也是第一次见识。那是什么样的食物呢,真教人好奇。」
面对双眼发亮的樱,秀影用免洗筷夹起面条,送入她的口中。
「这好像也是外国传进来的料理喔,用小麦粉揉成面条后浸泡咸辣的汤汁制成。」
「跟蔷麦面不一样吗?呃,让你喂感觉好像小朋友唷——」
「不会有人注意的。来,啊~♪」
「好、好吧,那我就失礼了。」
对着优雅张开嘴的樱,秀影仿佛很幸福地正要将面送进她口中。就在此时——
「啊,先等一下。」
秀影抽回手中的筷子,没吃到面的樱「喀滋」一声上下牙齿撞在一块儿,很痛苦地捂住嘴。
「干、干什么嘛……害人家丢脸死了——」
「抱歉,因为我觉得这很烫。想要先吹凉一下。」
秀影由于戴面具没法吹气,只好请樱先「呼呼」地吹了几下,等凉了以后才再度「啊~♪」送上去。
「请用。」
「真是的,秀影大人每次都不会掌握时机——那我就不客气了,啾噜。」
埋怨的同时,终于能享用到美食的樱,在静静吞下面条后,露出「喔喔!?」的表情捂住嘴。
她有好一会儿都无法动弹。
「怎、怎么了吗?」
秀影担忧地问,樱的额头上浮现了汗珠。
「真惊人,呃——该怎么说,我第一次吃到这种,唔,是人工的调味吗?」
「据说是一种叫合成调味料的东西,不管是谁掌厨,只要添加那个就能产生出相同味道的替代品。」
「感觉舌头麻麻的。」
与其说厌恶,不如说更接近觉得很新奇的感受吧,樱瞪大了眼睛说道。
「秀影大人不必在意我,也请享用自己的午餐吧——不过话说回来,戴面具要怎么吃东西呢?」
「这里可以打开,你看。」
秀影把手放在面具脸颊的部位上,「啪咖、啪喀」地将鸟喙一开一阖。不过还是限制在看不清楚原本长相的程度。
「啊哈哈,这样好可爱。」
「要不要再多点一些菜,这样不够吧?」
「不用了,我早餐吃得比较多所以没关系……况且也不想被你认为是食量大没教养的女人。」
樱低声地喃喃说着,接着露出天真浪漫的笑容。
「而且,我只要能跟秀影大人在一起,就不会觉得肚子饿。」
双方握住彼此的手,再度互相喊着「小樱……♪」、「秀影大人……♪」,等回过神才发现面条都已经泡烂了。
到此为止,两人都还感觉自己满幸福的。
※ ※ ※
融洽地用完午饭后,两人离开餐厅来到街上。
午后的大阪城周边摩肩擦踵,人声鼎沸。排列在道路旁的每间小商店都有顾客进进出出、交谈,店员则大声吆喝招揽生意。在贩售绢织物与舶来品的大店门口则进了轿子,看起来很有钱的太太们正带着一票随从大驾光临。
压倒性的人潮、人群、人流……如此庞大的人数让樱惊讶地张大了嘴。
「喔喔——」
她就像提高警觉的小猫般,凭习性用手抓着平日腰际挂刀的位置,紧张兮兮地打量着周遭。
「这里还真是,呃,热闹呀。今天难道有什么祭典吗……?」
「平常就是这样啊,好比早上的通勤时间或中午——毕竟这里是这个国家的首都嘛。因为想买什么都很方便,所以聚集了许多顾客与观光客。」
秀影伸出手,像是要保护樱一样握住她的指尖。
「小心别走散啰。」
「哇。」
光是手稍稍碰触,彼此之间就好像有电流窜过。
眼见樱满脸通红,秀影慌了起来。
「抱、抱歉,刚才那好像是很失礼的行为。」
「不……一点也不!」
樱摇摇头,似乎很宝贝地以双手包裹住秀影的手指。
「是秀影大人找到了我。还像这样跟我一起出来散步。之前我们总是被『大奥』的玻璃墙阻隔,连牵手都没办法,我觉得很寂寞,也很害怕,怕秀影大人可能会轻蔑变成『将军大人所有物』的我,所以不愿意碰我,唔——」
「不论你是属于谁的,我都一定要据为己
有。即便要跟父亲相争,你的肉体与体温也将属于我。」
「还有我的心,以及未来……我——樱的全部,都是你的。」
两人四目相交,路人则觉得很碍事地打量着这对戴面具的奇妙男子与罕见的樱花色头发少女,由于察觉到自己好像变成奇景般引人瞩目,樱慌忙抬起腿开始移动。
「总、总之我们先去别的地方吧,秀影大人——只有今天一天的时间而已,为了享受此时此刻的幸福,我不知费了多少唇舌说服『银狼』姊姊跟『水蛇』……那么接下来的景点,是日本规模最大的植物园——」
由于两人牵着手,樱想必透过空着的另一手拿小抄反覆看了好几遍吧,她紧握住那张已经快被捏烂的观光指南并准备迈步,就在这时……
「啊,小樱,走路要看前面……」
秀影才刚这么提醒她。
樱就闯入了混杂的人群当中,以相联系的手掌为中心,双方的距离被拉开了。只感觉手臂被往前拉扯,樱的身体也被强制吸入了人流当中,不过他们还是彼此紧缠着对方的手指——然而,在秀影的手掌当中,却突然感受不到樱的重量了。
只见那位他最心爱的少女,身体缓缓往前倒下。
「咦……?」
秀影无法理解情况,还在发呆的时候,樱的脸部已倏地摔向地面。
「哇噗!?」
樱发出奇怪的叫声并说着「痛死了……」试图爬起身,但不知为何却失败了,再度摔倒下去。她做出这番不可思议举动的同时,秀影依旧牵着她的手。
明明是如此,她却已经倒地了。也就是说——
秀影胆战心惊地转头看过去,赫然发现自己的手掌心上,只剩下一条被连根拔起,上头还缠满皮带的手臂。
「小、小樱,你的手臂!?」
秀影慌忙呼唤对方,樱则「耶?」地抬起惊愕的脸,得知自己右肩以下的部位不见后,也陷入了愕然的状态。
脸色铁青,无法理解——樱露出如此的表情颤抖着。
周遭也掀起了「她的手臂……」、「呀啊啊!?」、「出、出意外了吗!?」等骚动声,于是秀影便把那条手臂揣入怀中,并迅速以斗篷遮蔽樱的身体。就这样,他直接把樱搂了起来,让她能保持站姿再带到偏僻无人之处。
「怎么会,竟然被拔下来了……为什么,不可能呀,这到底——」
「小樱,冷静点。」
秀影试图安抚口中碎碎念着呓语,好似恶梦初醒般垂下头泪眼汪汪的樱。随后樱抬起头,发出犹如稚子语气的呜咽声。
「呜、呜——就算,就算少了手臂,也不会构成障碍,因此秀影大人……」
仿佛要践踏她的这股勇气,或者说这股近乎自暴自弃的坦然态度般,她的肉体再度出卖了她——这回是左脚。
她的左腿自根部,没流半滴血便与躯干轻易分家了,仿佛之前那条下肢能连在身上让她驱使才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樱无法对此做出反应,差点又要迎面撞向地面。秀影赶紧把她抱住。
她的体温,还有那过于纤细的身体,让秀影觉得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就如同损坏的人偶一样,即便少了一边的手与脚,樱还是用剩下的左手指尖搔弄着秀影的胸膛,咬牙切齿地说:
「不对呀,这种事——不应该会变成这种结果才对。毕竟,这搞不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可以跟秀影大人单独相处……所以,所以秀影大人,我们还是去植物园吧。回程在夜色下并肩畅谈我们的将来——」
「小樱,你不可以勉强走动。」
秀影轻轻抱起她,简单说就是用公主抱的姿势,包括脱落的手脚都一起抱进怀里。
「一定要赶紧治疗才行——虽说我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我们赶紧先离开这里吧。待在这里太显眼了,植物园等下次再去好了。」
下次再去——这番话让樱露出悲怆之色。
「不要。」
她所吐露出的话语,就像小婴儿的拒绝方式。
樱使劲摇着头,仿佛在强调「不要不要」似地用脸磨蹭秀影的胸口。樱对秀影恳求着,自尊心强的她,这回连羞耻心与名声都全部舍弃了。
「小樱,听我的话吧。今天已经没办法继续出游了。」
这段话明明是由于担忧樱才说的,但在她耳中听起来却像是死刑判决一样。樱脸色苍白,两眼蓄满了泪水,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人家不要……」
她继续闹着别扭。
「今天,好不容易才——不知道相隔了几年,终于获得两人独处的机会了。搞不好,这就是今生的最后一次,我们以后再也无法碰触到彼此……噢、噢、噢噢——为什么嘛,为什么我的手跟脚,偏偏要在这时候……我讨厌这样的手脚。太过分了……」
「你的手脚会不自由,都是我的错。」
由于父亲吉刳诡异的教育理念,樱才会被夺去双手双脚。
因此,秀影认为她要恨的话,应该要恨自己才对。她不应该为此哭泣。
「对不起,小樱。」
秀影更用力地将樱拥入怀中。隔着面具贴上她的脸庞。他抱紧这位既娇小又纤细的公主。而她则以崩溃的表情仰望着秀影。
「不对,你不必道歉——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太没用了。明明应该是愉快的一天,结果却沦落成这种惨状……」
「我一点也不介意,总之要快点设法治疗才行,这种症状太诡异了——我很担心你。」
「这、这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是个正常女孩的话……」
两人深爱着彼此。
既是初恋,又是纯纯的爱,他们在心中深深埋着与对方的羁绊。
只不过,一股难以无视的沉重罪恶感,总是阻碍着两人的恋爱之路。樱失去了双手双脚与故乡,如今依然能继续浴血战斗,都是由于秀影还爱着她的缘故。樱厌恶自己处于『将军大人所有物』的这种立场,只能隔着玻璃墙与秀影相处的身分也让她觉得十分丑陋,甚至是一种背叛——
两人能毫无牵挂欢笑的日子已然远去了。
甚至,在这努力忘了自己的处境,放下一切,享受能相互碰触的愉悦,正要好好出游一天的当下,美好的时刻却戛然而止了,体内的扭曲情绪与痛苦似乎就要从樱缺损的手脚根部喷发出来。
「请不要,看我——这种模样。」
樱以破碎的泪声呻吟着。
「简直像个笨蛋一样。准备了那么久,全心全力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行使难得入手的特权,努力抽空出来。还得说服姊姊跟『水蛇』,精心化妆打扮,甚至昨晚还兴奋得难以入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对着哭成泪人儿的她,秀影无计可施,只能愣愣地伫立着不动。
就在此时,有人对这两人出声道:
「真是的,搞什么嘛——感情亲密到让别人受不了,不正是你们的专长吗?」
秀影惊讶地东张西望。然而,往来的行人只是匆匆忙忙通过,或是讶异地瞥了这边一眼而已。
「这边,这边。」
秀影抬高视线,在电线杆的顶端发现了一个侧身向着这里的奇妙人影。
对方留着向后盘起的发型,身着看护师的服装。美丽的容貌大方地展现出来,她是『信天翁』。只见『信天翁』轻盈且无视重力地自电线杆上走下来。
对着动弹不得的两人,『信天翁』耸耸肩。
「刚才我出来买东西的途中就发现你们了——本来因为很不爽所以想妨碍你们约会,不过看来我好像不必多此一举啰?」
「你……」
樱好像很惊讶地凝视着这位过往宿敌的脸。
秀影则叹息道。
「『信天翁』,你明知自己不能使用治疗以外的能力——」
「有什么关系嘛,抄近路不需要大惊小怪吧。这里的人那么多,走在上空速度才会快啊。」
说完这无关紧要的事之后,『信天翁』爽快地微笑道:
「我看,你们还是来我工作的诊所吧。那义肢想必是『水蛇』姊接上去的——我的手艺虽然没像她那么巧,但还是可以用相同的能力进行暂时的处理。」
※ ※ ※
「男性禁止进入。」
『信天翁』这么表示后,便将诊所中用来治疗的房间门紧闭起来。秀影被单独留在候诊室中,有点寂寞地等待着。
一旁有一位年迈的私人开业医生。把『信天翁』托付过来的『腐肉食堂』也欠了他很大的恩情,而那位老爷爷此刻似乎很清闲地正啜饮着茶。由于这附近还有一间大医院,所以会来诊所的大多都是情况紧急的伤患,或是在法院裁判前需要先治疗的罪犯等。
『鸦』也来这边寻求过医疗服务好几次,过去为了治疗脸上久久未愈的烫伤痕迹而定期来这边报到,所以跟那位老医师也算面熟。
「她已经来一段时间了吧,情况如何呢——『信天翁』有认真工作吗?」
听到秀影这么问,老医师「啐」了一声,做出一点也不讨喜的反应。
「那个混帐家伙简直是太有用了,虽说你们突然就要我雇用她让我很火大——不过她的能力还真吓人啊,我花几十年都不可能学会的技术,她却轻易办到了,老实说,她帮了我很大的忙呐。」
医师又啜起茶。
「她的言行举止有点轻佻,不过对工作倒是挺认真的,比雇用上百名普通的看护师还要管用——老实说是因为她没有医师执照,所以才必须由我进行治疗。但我治不好的伤病,她却能轻松解决。反正我少了许多工作量也乐得清闲就是了。」
看起来好像很没干劲,但这位老者恐怕还是城下町中数一数二的名医吧。他的医术绝对没话说,既然连他都这么担保了,『信天翁』的工作想必很顺利。
把『信天翁』介绍过来真是太好了,替她担忧的『水蛇』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秀影也总算松了口气。
「话说,能把体液变为药的能力真是太方便了。这样她就能免费生产稀少的药物,主要是在经营成本方面帮了我很大的忙啊。此外那小丫头的臀部跟胸部又很丰满,光是看了也赏心悦目。偶尔还可以用『哎呀,我手滑了一下!』去偷摸一把。唔嘿嘿嘿嘿。」
「假使得寸进尺过头了会死得很惨喔。」
关原之战已过了四百年,与因为太过和平而在各方面都退化的男人相较,如今依旧处于战国漩涡中的『大奥』女子们可是很恐怖的。即便『信天翁』已经退出,但她当初可是在那个人间炼狱中存活了下来啊。
两人正在进行如此的对话时,位于诊所深处的那扇门打开了。
「久等了~」
伴随着这句心情轻快的话语声,表情显得有点疲惫的『信天翁』探出头。
「好,出来吧。」
她转向背后说道,这时樱才怯生生地露脸。
「嗯——」
樱的动作尽管有些僵硬,但手脚都好端端地接在身上。她很不安似地,摸着自己的肩膀与大腿根部走着,好像在怕四肢又掉下来。
秀影有股想奔过去抱紧她的冲动,但倘若因此害她手脚脱落就本末倒置了,所以他按捺了下来,只用声音表达自己的关心。
「小樱,你没事了吧?」
「是、是呀。差不多都好了吧——只要不做激烈运动的话,大概没问题。」
瞥了一眼没什么自信的樱,『信天翁』咕哝道:
「什么嘛~你的手臂跟腿内部都破烂不堪,简直就像被白蚁啃过了一样。甚至该说,你还能使用这副四肢撑到现在才神奇呢。我为了小心起见顺便检查过了,你没脱落的那些手脚状况也很糟,所以我一并做了应急的处置。啊,义肢以外的肉体倒是非常健康,除了这个年头胸部还那么平以外,没什么大问题~」
「不必你多管闲事,人家还在发育期!」
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胸口,樱满脸通红地说。
「可是,好奇怪呀——我的义肢明明有定期更换,前不久才让『水蛇』检查过。那时候她也说没问题呀。」
「唔~既然『水蛇』姊说没问题,那应该不会错才对啊……」
『信天翁』似乎十分尊敬将她待之如妹,具备相同能力且专注于治疗工作的药师『水蛇』,『信天翁』对『水蛇』的医术也毫无疑虑。
「虽说原因不明,不过你最好当心点。今天的情况也就算了,如果是发生在比赛中那可就糟糕了。假使你动弹不得,铁定会被对手虐杀喔~」
「是呀,等我回去会请『水蛇』再帮忙检查一次。」
「姊姊最近过得还好吗?」
『信天翁』努力摆出「我才不感兴趣呢~」的表情并问道。
樱则微笑地回答:
「嗯,她原本有点情绪低落。不过听秀影大人说你已经回归社会后,她的心情就好多了。现在,她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了。」
「真是的,『水蛇』姊就是这么爱操心。她平常总是一副冷静的模样,在这种时候却又意外地胆小如鼠啊——」
『信天翁』迅速把头撇开,不过表情似乎变得很羞涩。
看了她的反应,樱感触颇深地道出感想。
「你变了很多呢,『信天翁』小姐。」
「还不是托了某人的福。」
大概是不习惯聊严肃的话题吧,『信天翁』吐了吐舌头,又使劲挥挥手。
「我私人的事一点也不重要——好啦,健康的年轻人们快从这间诊所滚出去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你们就尽情享受这次的出游还是什么的吧。」
「谢谢,我欠你一次人情。」
樱深深低头鞠躬,接着握住秀影朝她伸过来的手掌,两人状似亲密地离去了。连头也不回一下——倘佯在他们的幸福当中。
「真是的,我人也太好了吧。」
被留下来的『信天翁』,似乎颇满足地喃喃说道。
「啊,话说回来——那孩子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如果她撞见秀影跟樱这样感情融洽地逛街,想必会闷闷不乐吧。『信天翁』不禁回忆起那位年幼而又情绪激烈的公主大人……
※ ※ ※
那位黑姬,正扮成她在『大奥』中的称呼『腐死蝶』的模样——单眼面具+黑装束,真实身分不明的战士——懒洋洋地伫立着。
如果要说对她而言最大的救赎,就是她浑然不知今天她敬爱的兄长与情敌樱亲密出门购物这件事,因此心情才能维持平静吧。
——只要把眼前这个结束掉,就能再度跟兄长大人会面了。
这样的想法,是黑姬心灵的唯一支柱。
只不过,她的处境一点也不安稳。
毕竟,今天的对战敌手可是……
【浴血处女排名对战】
【卫冕者/排名二位『赫龙』】
【挑战者/排名三位『腐死蝶』】
黑姬死命瞪着那排如恶梦般的文字列。
隶属于『大奥』的公主们,都被迫得定期进行比赛。然而排名较高者可以拒绝排名较低者的主动挑战,还能随便指定可轻松获胜的对象任意修理。只要重复这种步骤,就能守住自己的地位了。
因此,名列前茅者之间的对战——就变成极端特异的例子了。
不过这场比赛的受瞩目程度并不高,那是由于至此之前,排名第二的『赫龙』总是会指定排名升上第三的人对战,并不断烧死对手的缘故。
就是因为这样,过去排名第三向来被称为地狱的第三名,这个名次已经从缺好一段时间了。
这场比赛,不过又是制造出另一名悲哀的受害者罢了……
「让你久等了。」
比赛场地——以低级品味故意模仿学校教室外观的死听教室大门被打开了,『赫龙』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今天依然穿着充满鬼故事气氛的鲜红色斗篷,以及魔女般的尖帽子。
由于是异邦人,她的身材高大,散发出一股压迫感。
她的能力破坏性太强,就连保护观众的玻璃墙都能轻易贯穿造成伤亡。为此,除了几个真的很好事的家伙外,没人想看这场比赛,玻璃墙外头静悄悄的。
「啊~啊,麻烦死了——不过,能打发一下时间·也好啦。」
一边散播着压倒性的暴力气息,这位鲜红的魔女微笑道。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场比赛是对你的训练——你并没有完全活用你的能力·对吧。『大奥』最强的姊姊所生的女儿,既然拥有这样的血统,你应该能变更强才是。不对,应该说你不变强不行。姊姊的女儿,必须成为最强的女儿,这是你的义务唷。」
擅自推销自己的观点后,『赫龙』摆出了一个斩首的动作。
「不过啊,即便是训练,你还是得全力以赴——我啊,很不擅长手下留情·唷。如果你不认真打的话可是会没命的·唷?你就卯足全力放马过来,设法取下我的首级吧,反正不管是哪方死了都会以意外事故来处理·对吧?」
这番话,当然无法使黑姬放心——反而还让她陷入了绝望的氛围中。
我行我素,很难以理性来判断其行动准则的『赫龙』,确实有可能因为一些琐碎的理由残杀黑姬。黑姬得赌上性命战斗才行,就像狮子会把自己的小孩推下万丈山崖来磨练一样,这就是那位充满恶意的母亲的教育方式。
黑姬与『赫龙』的排名差距,虽说只有一名。但本来黑姬是排名第七,由于某个特例才提升到第三,与『赫龙』之间的实力差距并没有随之缩小。
这位据说光以破坏力而言是『大奥』最强,宛如大规模毁灭武器的女子——『赫龙』,就黑姬看来,她光是走路说话都会带来灾害。
「首先,你就专注在防御上吧。让我来试试你的实力。」
与脸部失去血色的黑姬成对比,一副悠哉模样的『赫龙』举起一只手。她使劲扣住指尖,以覆盖有惊悚装饰品的指甲刮伤手掌。
血珠冒出后,瞬间便点燃起来——
「如果发呆不动,会被烧死·唷?」
猛烈的火焰对准黑姬喷发而出。火焰的量足以埋没半间死听教室,黑姬赶紧从和服
袖子下伸出两条如剪影般全黑的手臂。
接着黑姬的手自指尖至手臂、肩膀根部都瞬间融解——扩散开来。变成盾牌的形状挡在她面前,遮蔽『赫龙』造成的灼热。
「一好球!两好球!三好球——三振出局!」
『赫龙』改以接连不断的火球猛烈撞击黑姬的盾。激烈的冲击力量使盾牌出现裂痕,最后碎裂散开。黑色的碎片就像炭灰一样轻飘飘在空中飞舞。
「——嗯!?」
结果瞠目结舌的人却是『赫龙』。黑姬的身影竟不见了。难不成是被烧得一干二净了吗?『赫龙』不太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稍稍进行反省时,她的立足点下方顿时膨账起来。
「唔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板破裂了,黑姬将恐惧转化为咆哮进行突刺。旋绕在她前方的某个玩意儿变形为圆锥状,并犹如一辆挖掘机般高速回转,在地板下方移动。
「攻击就是最佳的防御呐,姨母大人!!」
「说得·好,棒极了!」
一阵大爆炸。
『赫龙』连躲也不躲,对准朝自己钻来的黑姬投出火焰。火焰直击目标,黑姬被打飞出去。爆炸风压同时也把『赫龙』自己震飞到空中,她将斗篷唰地挥舞开来,延长她在空中滞留的时间。攻击就是最佳的防御——不过这回实践的人却是『赫龙』。
「刚才那招非常好·哇,外甥女(Honey)!这回,我要用更强力的一击了·哇喔!?」
火焰凝聚起来,变成一根长枪状的物体。
『赫龙』将那玩意儿以猛烈的气势掷了出去。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袮为什么舍弃了我(Eloi Eloi lama sabachthani)!」(译注: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临死前所说的七句话之一。)
犹如贯穿圣者的处刑道具般,火焰枪逼近了黑姬。另一方面,黑姬好不容易才刚要站起身,对朝自己迫近的恐怖攻击只能赶紧张开盾牌。
然而枪却轻易刺穿了盾。
「唔——啊呜!?」
黑姬努力歪斜身子勉强躲过了直击,但火焰枪带来的冲击力道依旧使她在地板上翻滚了好几圈。对付排名低的敌人,黑姬就连一根寒毛都不会被对方碰到,可这回豪华的和服却变得凌乱不堪,面具也因剧烈摩擦破损而露出底下的真面目。
对着眼中浮出泪光的黑姬,『赫龙』边叹气边说道:
「哎呀呀,差点就把你杀掉了呢——太嫩太嫩,你的强度与柔软性,完全无法跟姊姊相比·呢。像这样,是无法在『大奥』中脱颖而出·唷?」
「黑、黑、黑根本就不想战斗……」
对嘴上已示弱的黑姬,『赫龙』瞬间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逼近过去。她瞪大双目,用布满血丝的三白眼睥睨黑姬,随后就由下朝上踹起黑姬的腹部。
「嘎呀!?」
黑姬发出惨叫,整个人朝正上方浮起,『赫龙』则在空中一把揪住她恐吓道:
插图
「喂(Hey),不可以撒娇·唷——你必须,战斗,杀戮,还得变得更强才行·呐。因为你的能耐是完全继承了最强的姊姊啊。」
「那、那个女人——」
黑姬呻吟着,不过『赫龙』的眼神太骇人了,于是她改口说:
「母亲大人——黑根本搞不懂她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黑完全不清楚。无法理解,黑、黑已经快受不了了。」
黑姬流下泪来,开始呼喊着「救救我,兄长大人……」,『赫龙』见状咂舌一声。
「姊姊究竟在想什么,就连我也不能理解·唷——我只是依照姊姊的命令磨练你罢了。顺便要在将军御前比试中杀了『银狼』那一伙人。」
『赫龙』舔了舔嘴唇,仿佛引发了性方面的快感般,她颤抖着肩膀又继续说道:
「真期待·呢,『银狼』、『百手姬』、『水蛇』——不是排名很靠前,就是身经百战的精锐。究竟要用哪种顺序、手段烧死那些家伙,光是想像我的胸口就热了起来·哇。」
『赫龙』仿佛在自言自语。
「说真的,我之前快无聊死了。也因为这样,心情一下子变好了·唷。搞不好,锁定『银狼』攻击还能引出她的母亲『金狮子』。她是姊姊唯一无法出手对付的女人——假使能打倒她,或许姊姊还会夸奖我·呢?」
「姨、姨母大人,你为何要对母亲大人如此言听计从呢?」
黑姬的母亲『丝妃』跟『赫龙』应该没有血缘关系,不过姊妹俩的凝聚力却很坚固。由于黑姬也对同父异母的兄长敬爱有加,也许跟『赫龙』还颇有同感吧。
不过那位『丝妃』身上丝毫没半点值得尊敬之处,简直就是个暴君。
为什么『赫龙』会愿意追随她?难不成她们之间有爱情吗?
「为什么(Why)?」
『赫龙』吓了一跳。
「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呃,为了让姊姊安心吧。」
『赫龙』似乎很陶醉,就像变成了一位年幼的少女。
「在这个国家,不,应该说在这个星球里,姊姊不论如何都是最强的——这点绝不会动摇,她就是绝对的邪恶。我啊,要成为照亮姊姊的一盏灯,这样子就够了……违逆姊姊的人一旦靠近就像是飞蛾扑火,这么一来,我便可以把那些家伙都烧得精光·唷?」
就犹如一心望着太阳的向日葵般,『赫龙』露出满脸笑容。
「我想你不明白吧,在被冻雾永久锁国的日本里——像我这种异邦人要如何才能活下去,只是个娇娇公主的你想必无法理解吧?在只有泥泞跟恶意的祖国、在沉没的贸易船上、在长崎的※出岛、在※惊奇屋中……与姊姊邂逅之前的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会懂吗?」(译注:「出岛」,日本江户时代长崎港内的扇形人工岛,也是外国人居留地;「惊奇屋」,以具有反常特征的生物为展示对象的展览。)
「那个女人,母亲大人她——」
黑姬不知为何悲伤起来,说话的声音仿佛在呻吟似地。
「她根本就不爱你。只是图个方便,所以才把你带在身边。你只是被她利用的棋子,你的心情对她来说……」
「我当然知道。」
『赫龙』真挚地喃喃说着。
「我也不是刚跟姊姊认识时的那个小女孩了。姊姊内心深处的事物,就只有谁也无法碰触的腐败幽暗而已,只不过——」
『赫龙』露出以自我意志选择了自己人生路途的成熟表情。
「过去看到我,任谁都会掩鼻或撇过头……这样仿佛臭虫一般的我,就只有姊姊愿意留心,愿意拥抱。所以,就算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憎恨她,我也依然爱着姊姊。」
『赫龙』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完后,似乎觉得这台词不适合自己,于是低下了头。
「既然你已经有力气说这些闲话,那就继续进行训练唷——」
黑姬被扔到死听教室的角落,『赫龙』全身又燃起了滚滚的火焰。
「※有祸了·有祸了·巴比伦大城啊(Woe!Woe O great city O Babylon city of power))!」(译注:典出圣经启示录18:16。)
在地狱烈火逼近当中,黑姬咬牙切齿,奋力站了起来。
正如『赫龙』对姊姊誓死效忠一样,黑姬心底也有一份无法割舍的思念。
扭曲的女人,与被她打得凄惨无比的少女,在这炼狱中持续地旋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