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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和秀影跟『新选组』的人马会合之后的当天夜里。
吃完『血祭』虽简朴但充满爱心的晚饭后,大伙儿往附近的公共澡堂——钱汤出发。
破烂长屋虽然也有浴室,不过是所有居民共用的,必须排队等候。此外,里头既肮脏又狭窄,因此『吸血姬』等人似乎很少使用。
对樱而言,这可是久违地在『大奥』以外的过夜经验。
住宅密集并排的城下町一片寂静,由于几乎没有街灯,环境显得十分幽暗。不知从哪传来野狗的吠叫声,这是一个令人不快的月夜。
因为城下町的治安再怎么说也不算好,敢在夜间出门的人应该很少吧。店家也几乎都打详了,路上不见往来的人影。
「噜♪噜♪」
在这堪称阴郁的情景当中,仿佛能自体发光的『吸血姬』心情依然愉悦。一头石蒜花色的长发活泼地摇曳着,脑袋瓜上还顶着装有换洗衣物与手绢的脸盆。
她像个小女孩一样,边走边跳舞地转着圈,双胞胎犹如她的监护人般,充满慈爱地凝视着她。
樱跟在她们后头走着,同时仰望身边的秀影。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样子真好呢。」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偶尔过过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与心爱的人们聊天,吃美味的晚饭,大家一起去泡澡。尽管平凡却宝贵。太久没过这种生活了,让人好不习惯,所以感觉有点怪怪的。或许是『大奥』的环境太过异常了吧……」
因为秀影不发一语地看着樱,她连忙摇摇头。
「那个,请放心,我不会因此轻忽大意的。我们有可能像白天那样再度遭遇袭击。我一定会好好守护秀影大人。」
「我的安全我自己就可以守护了。刚才不是那个意思啦,小樱——」
秀影好像很不安,樱猜想他面具底下的表情恐怕已经扭曲了。
「你憧憬这样的生活吗?普通的、平静的、平凡的生活?」
与其说是在责备樱,反而更像是在恳求她回答吧。
「假使你期望的是这种生活,我会全力加以肯定。即使立刻舍弃将军的地位或其他沉重负担,牵着你的手在城下町生活也行。让我们混入平凡的人群里,让身子沾上泥泞吧——就跟当初与你邂逅时一样。」
「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说这种话呀。」
樱有种在走钢索的错觉,心头被一股恐惧笼罩。
因为有些迷惘,她像是要说给自己听似地喃喃道:
「我的梦想,就是秀影大人成为了不起的将军后,自己能随侍在侧。两人在大家的祝福下结合。以前我总觉得那是个太过遥远的理想,不可能实现。不过,如今秀影大人已早一步成为将军了,我也只能跟随您的脚步——没错吧?」
内心感到不安,让樱的说话速度也变快了。
「为此,我努力不懈,还有人因此而牺牲了。都到了这般地步,怎能随便就舍弃过去所累积的一切,还奢望过什么普通人的生活呢。被切断的双臂,还有流下的血与泪,那些都无法挽回呀。」
樱用手指划过义肢与手臂根部连接处的那条缝隙。
「因为今晚不同以往,所以才做了和平常不太一样的梦——只是那样而已。就算我想要与秀影大人手牵手、舍弃一切逃跑,渴望平凡的生活,但眼前天下的状况还有其他人也不会允许我们这么做。现在只能脚踏实地,艰苦战斗,以任何人都无法置喙的幸福结局为目标才行。」为了避免走在前头的『吸血姬』察觉,樱悄悄握住秀影的手。
有如一把束缚东西的锁一般,紧紧握着。
「很抱歉,我刚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可能是自己稍微变得软弱了吧。随着秀影大人当上将军,总觉得——您好像去了很遥远的地方,让我有种被甩开的不安。」
「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秀影也回握着她的手。
「到死为止,都要陪伴在你身旁——不,我会永远陪在你身旁。」
樱也「嗯」地点着头,紧贴在对方身边。
曾被命运撕裂的两人,原本应该不可能再碰触彼此才对。
如今却依然可以手牵着手同行。
因此不论眼前有多大的困难在等待,他们都能齐心协力度过——理应是这样没错,但不知为何樱就是感到很不安。
他们走过了以尸骸铺成的道路,一味地朝恶意的漩涡前进。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回头了。
「等等,你在做什么啊!竟敢碰本公主的樱!」
『吸血姬』回过头,察觉两人手牵手漫步后便气势凌人地冲过来。像在抢人一样,用全身抱住樱的指尖。
「再这样慢吞吞的,钱汤就要打烊了!走快点啦,加紧脚步!时间总是不等人的!如今可是日本的黎明呐!」
『吸血姬』精神抖擞地拖着两人走,樱与秀影彼此对望了一眼,露出苦笑。
此时,从樱心中萌生而出的小小荆棘——
或许迟早有一天会招来巨大的毁灭吧——
扰乱人心、宛如染血般的月光,照亮了这对年轻的恋人。
☆☆☆
太阳完全沉入了地平线,如今已是傍晚时分。
马路上虽冷冷清清,但澡堂内可是人声鼎沸,想必是因附近居民的男女老少充斥在狭窄的空间里,人们的喧嚣与动静声,吵到几乎让耳朵发疼的地步。
『吸血姬』果然很受城下町民众的欢迎,只见大家都抢着跟她打招呼,而且她也一一元气十足地回应。那排场简直宛如偶像艺人一样。
身为天皇家的千金,街上传说的救世主——以及『新选组』的大头目,立场独一无二的她不论何时都处于事态的核心。不管她愿不愿意,任何人都无法忽视她的存在。如此神通广大的影响力,会被腐臭的阴谋加以利用也是难免的。
即使在严苛的命运中,『吸血姬』依旧天真无邪地展露笑容。
她对人们的信赖几近愚昧的程度——不,应该说她深爱着人群吧,肯定是这样。
或许总有一天,这个残酷的时代会给她一次巨大的打击。
娇小身躯被梦想与希望装满的她,迟早会被残酷地背叛,到时脸颊会被鲜血与眼泪玷污也说不定。
就好像四肢被斩断、故乡遭到焚毁的樱那样。
又好比初恋被狠狠践踏蹂躏、被夺走了一切的秀影那样。
只希望『吸血姬』这般欢笑的时间,能尽量维持久一点。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的理想永远能在不被污染的情况下实现。
只能如此祈祷了。
樱以空幻的心情望着『吸血姬』,而她则是当场将手伸向衣服,解开缎带直接剥掉上衣,开始豪迈地脱了起来。
「等等,公主大人!?」
樱动摇了,『吸血姬』只是|脸问号,看来十分可爱地微微歪着头。在地下监狱总是靠他人服侍,根本不会自己脱衣服的『吸血姬』,如今似乎适应了庶民的生活,一下子就脱得只剩内衣裤。
她真的很喜欢这个颜色吧,连内裤都是鲜红的。
「公共澡堂基本上都是男女混浴啊。」过去在城下町住惯了的秀影,悄声告诉樱。
「根本没有单独的脱衣间,浴场也不分男女——你不知道吗?」
「原来是这样呀,秀影大人真是博学多闻——等等,怎么连你也脱了!?」
樱敬佩地看向秀影,这才发现他已经爽快地变成全裸状态。虽说他至少还懂得要用毛巾遮住私处,但目睹自己心爱之人一丝不挂的模样,还是令樱羞红了脸。
应该是为了掩饰真实身分吧,秀影此时依旧戴着那副『鸦』面具,看起来非常诡异。
「放心吧,不必害羞。这算是一般民众的常识,我们也该入境随俗——别客气,直接把衣服脱了吧。我会在这里守候你。」
「不,还是请您不要看吧。」
对死盯着自己不放的秀影,樱伸出手掌拼命退开。尽管秀影以前就看过自己只穿内衣裤还有洗澡的样子,但问题不在那里。
大概是在永远禁止男性进入的『大奥』生活太久了吧——樱总觉得在男性面前裸露肌肤,是一件恬不知耻的事。况且对方又是秀影。对头发颜色与义肢接缝感到自卑的樱,这时显得忸忸怩怩。
「你还在等什么呐,别拖拖拉拉了!来,快把衣服脱光吧!」
一眨眼就变得光溜溜的『吸血姬』,以试图紧抓住樱不放的惊人气势伸出手,强行扯掉她身上的衣服。从吴服店一路穿过来,仅有的一套宝贵礼服,就这样被『吸血姬』给拉扯得变形了。
「等一下,住手!我自己会脱啦!不过公主大人也太不知羞耻了吧,你自己也要稍微遮掩一下呀!?」
比起自己,樱更在意『吸血姬』的事(毕竟『吸血姬』身分高贵,看到她裸体的人本来应该都要斩首才对!),赶紧用手掌挡住对方平坦的胸部。令人惊讶的是『吸血姬』竟然发出「呀呼!?」的怪声,同时堂堂正正地宣布:
「什么嘛,根本没
必要遮遮掩掩的啊——反过来说,应该要对全世界夸耀才对!毕竟本公主可是命运所钟爱的这个国家的正统王者呐!」
「拜托不要挺胸好吗!这样都被人家看光光了!」
樱勉强在岔开双腿傲然挺立的『吸血姬』身上裹住毛巾,只觉得自己快累死了。一直微笑注视两人举动的『血眼』,这时悄悄将脸凑过来。
「『百手姬』,照顾公主大人的事——可以稍微麻烦你一下吗?钱汤是毫无防备的危险地点,千万不可轻忽大意。我们姊妹想先到建筑物内部与外围巡视一遍。」
「老实说,我是很想留在这里啦~好久没有仔细清洗『百手姬』的身体了,好想把你那可爱的身躯从头到脚都……唔呼呼呼♪」
『血祭』也一副飘飘然的样子,不过她并没有放松戒备,眯起的双眼深处隐藏着慑人的气魄。
她们独特的嗅觉,搞不好已经闻出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吧——那是天真无邪的『吸血姬』完全不会考量到的邪恶。
街上居民如果又来袭击谁受得了,但有她们在预防万一,至少令人安心多了。
「嗯,为了小心起见——只是这样啦。」
『血眼』不耐烦地把青龙刀扛在肩上,叹了口气。
「公主大人的事,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她出人意表地以恭谨的态度低下头。
☆☆☆
浴场的构造很不可思议。
在颇为宽阔的空间正中央是浴槽,周围则环绕一圈地板与冲澡区。感觉就像『◎』的形状。
浴场内人满为患,光是走几步路就会撞到别人的肩膀。到处都是奔跑的小孩,以及不知为何在洗衣服的人,场面一片混乱。这里跟『大奥』的浴室截然不同,既低俗又不卫生,但却充满了活力。
樱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亲近人体的热气了,总觉得莫名开心,因此不自觉陶醉地欣赏了这幅光景好一会儿。
「来这边,樱!首先要把身体冲洗干净!」
让人无法联想其高贵身分、完全融入庶民气氛的『吸血姬』牵着樱的手,引导她来到冲澡区。其余客人发现是『吸血姬』,纷纷主动让出空间,『吸血姬』也满脸笑容地答谢。
城下町的女王,感觉就像这样吧——樱原以为出身高贵又自傲的『吸血姬』可能会难以适应平民百姓的生活,没想到她就像在这里出生成长般表现得极为自然,樱不禁感到佩服。
这位少女接触世间后,依旧受众人所爱,健康地成长着。
坐在浴室凳子上,在立刻将长发搓满肥皂泡的『吸血姬』身边,樱不由自主地以目光搜寻着不见踪影的秀影。他似乎已悄悄移动至浴场的角落,摘掉面具迅速洗起头了。
以秀影的身分,本来应该要有仆从服侍,在最上等的浴室泡澡才对——真是辛苦他了。秀影担心樱接下如此危险的任务,因此才会擅自跟来。除了心怀感谢,樱心中更多的是对秀影的歉意。
「秀影大人。」
略为迟疑之后,樱离开『吸血姬』身边,偷偷移动到秀影的后方。
想多少慰劳一下他的辛劳。
「我来帮您擦背吧。」
樱当场跪下去,鼓起勇气如此说道。
这样会不会太大胆了——明明还没嫁给对方,感觉不够矜持吧。不过,她就是想这么做。秀影的脸庞在视野中心愈变愈大,平常被衣服掩盖的烧伤痕迹也显露出来,让樱更想替他服务。
这些伤疤,是因为樱才留下的——身为将军家的长子,秀影本来应该要过着荣华富贵的生活,结果一切都因她而葬送了。不过逝者已矣,现在说什么道歉的话都没意义了,只能想尽办法为他多付出一些心力。
秀影似乎吓了一跳,连忙摇着头。
「不、不用了啦——小樱不必做这种事。即便『大奥』的学生是将军的所有物,小樱也不是我的奴隶啊?」
「您以前不是说过『当我的性奴』这种话吗?秀影大人——没关系的,人家愿意这么做。这点程度的小事,就让我做吧。」
樱边说着,边在毛巾上搓出泡沫,擦起了秀影意外结实的背部。她既温柔仔细,又十足呵护地擦着。秀影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露出了苦笑。
「谢谢你,这样很舒服喔。」
樱埋首认真擦了好一会儿。
这是她第一次帮人擦洗,也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既然秀影看起来很开心,樱也心满意足了。能碰触到对方的肌肤,在自己的指尖下产生反应,更让她无比愉悦。
心爱之人的厚实背部。
好想将这一切都化为自身的一部分……等到回过神时,樱才发现自己已屈身向前——胸部紧贴在秀影的肩头附近,几乎是抱住对方的姿势。真想一直保持这样。
然而——
「啊~!樱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上哪儿去了呐!?」
『吸血姬』发出近乎悲鸣的声音,大嗓门在浴场里回荡着。
钱汤人潮拥挤,大概是被人墙阻隔,『吸血姬』才无法看清楚这个角落吧,只见她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努力东张西望。
「本来想好好帮樱洗身体的,还想久违地抚摸那一头秀发的说!樱到底上哪儿去了呐,要以本公主为最优先才对吧!好不容易才重逢的,樱却都没有好好夸奖一下这么努力的本公主!过分过分过分!」
她看来气坏了,火冒三丈的她全身都涨红了起来。
秀影远眺『吸血姬』这般反应,微微歪着头说道:
「小樱,从一开始我就觉得——那女孩好像非常喜欢你呢。详情我也还没听说过,你们是什么关系啊?朋友吗?」
「她有说过想跟我做朋友,不过实际上嘛——我应该要敬畏她就是了。」
『吸血姬』拼了命地向樱求爱,但樱却对她的想法感到困惑。
对方擅自憧憬自己,还给予过高的评价。如果再听到她说『你是本公主的英雄』之类的话——自己果然担待不起。
樱觉得非常困扰,秀影则是柔和地对她说:
「有什么关系,你就跟她做朋友啊——任何人都无法孤独地活下去。我不希望小樱变成像『丝妃』那样孤独的暴君,你要爱人,也要被爱,名符其实地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才对。不,我觉得小樱一定会达到那个目标。」
秀影一如往常地拼命夸奖樱,好像这样很理所当然似的。
「我希望小樱可以跟大家做朋友。不管是那女孩、我的妹妹黑姬,或者是『大奥』的『萤』跟『螳螂』——」
「有人在找『螳螂』吗?」
这句话出其不意地传来。
由于太过唐突,樱有种被冷水浇头的错觉,还发出了「咿呀!?」的怪声。她吓得差点就要跳起来了。
她赶紧离开原本紧贴着的秀影身体。在女人们的战国——『大奥』存活下来的战士本能使然,让樱不自觉摆出了战斗架势。然而对方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终于在很远的位置发现一名娇小的少女。
那是浴场的入口,她在说话声很勉强才能传到的遥远距离伫立着。
少女孩子气的外表怎么看也不像十四岁。一身幼儿体型丝毫不觉羞耻也没遮掩。在浴场的水蒸气中,少女把手搁在头顶,仿佛在悠哉散步似地轻松站着。一头濡湿发亮的淡绿色秀发,以及依旧扎在上头的两颗红玉发饰。
那不是别人,而是不应出现在这城下町公共澡堂中的存在——
『大奥』排名第二的『执行部』部长——『螳螂』。
「耶……?『螳螂』小姐?她、她怎么会在这?」
樱连忙转向秀影,不过『螳螂』的登场好像也让他觉得很意外,赶紧把面具戴回去好遮住自己的脸。所以这不是他的意思啰——既然如此,『螳螂』为什么会跑来这里?
排名第二的『螳螂』当然拥有从『大奥』外出的特权,但会在这种场合碰上真是作梦也想不到,樱内心不禁动摇起来。
『螳螂』也有些意外地睁大双眼,不过很快又不满地嘟起嘴。
「『怎么会出现在这?』应该是我的台词吧?为何『百手姬』会出现在这?啊啊——这么说来,『萤』好像有提过……」
『螳螂』似乎不怎么感兴趣,语调像是在自言自语。
「『螳螂』我啊,当然是为了任务才到这的喔?因为你的任务优先度更高,我今天就当没看见吧——『萤』会怎么处理我不知道,不过罪人『百手姬』在外面闲晃,身为『执行部』的我可是一点也不乐见就是了喔?」
瞬间,『螳螂』就消失了踪影。
「……!?」
樱目瞪口呆。她刚才一直紧盯着『螳螂』,结果下一秒钟『螳螂』就烟消云散了。
上哪儿去了……?
樱连忙环顾四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人的气息。
「我姑且先给你一个忠告喔,如果你以为将军哥哥很中意你就能为所欲为的话,那可大错特错了——只要你对『大奥』造成困扰,或是犯下更多的罪,身为『执行部』部长的『螳螂』我,就会对『百手姬
』施予惩罚喔?」
樱全身窜过一股寒气,刚回头就看见自己的身旁——正确来说是脚边,就蹲着忽然出现的『螳螂』。
什么时候移动的!?
究竟怎么办到的!?
根本没看到任何动作——
『螳螂』看着一脸愕然的樱,发出独特的「喵嘻嘻♪」笑声。
「——童子拜观音!」
就像小朋友恶作剧一样,『螳螂』的指尖猛然戳向樱的屁股。
这惨无人道的攻击招式,让樱痛到叫不出声音,当场蹲了下去。为、为什么要这样……太低级了……樱因为耻辱与疼痛而落泪发抖,『螳螂』则是打哈欠瞄了一眼,然后就潇洒地走开了。
「只要我有那个意思,刚才『螳螂』已经把『百手姬』杀死了喔。」
那是尽管可爱,却隐约带着金属质感的尖锐说话声。
「『百手姬』太弱了,打一百场『螳螂』可以赢九十九场。将军哥哥跟『萤』好像都对你很好,你似乎就得意忘形了嘛,不过『百手姬』毕竟只有这种程度——『螳螂』就算倒立着打也能赢,牢牢记住这点吧?」
『螳螂』微微回过头,冷冷地补了一句:
「假使你太嚣张……小心被我砍头喔?」
那副模样就好像肉食性昆虫在毫无感情地宰杀猎物似的。
☆☆☆
尽管发生了『螳螂』登场这种无法预期的事态,樱后来还是悠闲地入浴了。
泡完澡之后。
「啊~」
樱单手拿着牛奶,换好浴衣坐在按摩椅上。机器发出隆隆的运转声帮她按摩,让她舒服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樱,你这样好像老婆婆呐?」
同样换上浴衣的『吸血姬』,边用吹风机吹头发边傻眼地说着。
樱浑身软绵绵地回答:
「有什么办法嘛,今天走了一大段路累死人了——刚泡完澡时,与义肢的接续又变得松垮垮的,我几乎都没办法动。这时候就让我休息一下吧,跟义肢连接太久,身体的肌肉会变得很紧绷……」
「既然这样,不如让本公主随心所欲地帮忙揉吧——」
『吸血姬』说着,从自动贩卖机买了草莓牛奶。
只见她双手捧起瓶子猛灌,嘴角都弄脏了,樱微笑地望着她。
「结果,直到最后『血祭』小姐跟『血眼』小姐——也没有来跟大家会合。」
「每次都是这样啦,她们会一直等到本公主洗完澡。在这当中她们要负责警戒。等回到长屋之后她们就会轮流站岗,由一个人先去共用的浴室洗去一身汗水。其实一起来洗也没关系呐。大家已经没有身分之别了,都属于『新选组』这个命运共同体——也就是家族。」
『吸血姬』毕竟还是爱撒娇的小女孩,因此对双胞胎不愿抛弃主从立场这点感到很寂寞。她闹别扭似地嘟起嘴说着:
「这附近明明就是『新选组』的地盘,就算不戒备也无妨呐——啊,这么说来,那个叫『鸦』的家伙呢?」
她终于发现秀影不见了,开始东张西望。
樱脸上浮现苦笑。
「他说还有一些事,已经先离开浴场到别的地方去了。」
附近好像有他的老巢——『腐肉食堂』的官署,所以秀影打算去露个脸、打声招呼之类的。
樱原本也想跟着去,却被秀影以罕见的强烈口吻拒绝了。
『腐肉食堂』是将幕府视为主要眼中钉的内部监察局。身为『大奥』学生的樱出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这是秀影的说法。
不过,听说那个『腐肉食堂』的首脑『杜鹃』,地位很类似秀影的养母——他们俩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吧,樱只好这么安慰自己。尽管被暗示「这跟你没关系」很让人气馁,但是闹别扭也无济于事。
『吸血姬』察觉到樱心情低落,努力挤出精神充沛的笑容。
「哎,不必管那家伙了——比起那个,我们来玩好不好?这间公共澡堂摆了很多有趣的玩具呐!像是桌球桌还有游戏机!本公主可是很喜欢玩游戏喔!这里还有『一揆』、『平安京外星人』,以及『战国无双』之类的!」
『吸血姬』蹦蹦跳跳地走着,试图安慰樱的模样看来很可爱。
但樱却突然有股——仿佛脊髓被人用刀抵住的寒意。
她本能地绷紧全身,从按摩椅站起来。表情严肃地睥睨四周。
「……樱?」
『吸血姬』吓了一跳,抬头仰望这边。
樱并没有理会,依旧专心凝视着在钱汤里进进出出的大批人群——终于发现人潮中混入了一个印象深刻的颜色。
她全身立刻充满了紧张感。
明明才刚从舒适的浴池出来,却有种被冷水淋了全身的感觉。
「公主大人,非常抱歉——我得先离席了,请您留在这里。」
樱以干涩的声音说着,『吸血姬』听了差点哭出来。
「为什么嘛,怎么了吗?樱,你的表情好恐怖——」
这栋建筑物里外都有双胞胎警戒着。刚才『螳螂』现身过,『吸血姬』本人也绝非弱者。所以就算有贼党袭击,想得手也没那么容易。樱如此判断后,这才大胆离开『吸血姬』的身边。
「没什么事,只是稍微出去吹吹夜风——我觉得头有点晕晕的。」
「本、本公主也要一起去!」
『吸血姬』紧抓住樱的浴衣,一脸「不要抛下人家」般拼命摇着头。不过,樱却轻轻甩开了对方温柔的指尖。
尽管心中还是略有罪恶感,樱伸手摸了摸『吸血姬』的头。
「我没事的,请您这时候当个乖孩子吧——拜托了,公主大人。」
「…………」
『吸血姬』浮现泪光的双眸因不安而摇曳起来,不过最后还是低下头去,嘟起了嘴。虽然觉得她这样很可怜,不过这是自己的战斗——樱心里这么想着。
不能将这位光辉灿烂的少女也牵扯进来。
由于刚泡好澡,樱不但只穿浴衣,血刀也裹在包袱巾里,无法随手拔出来。皮带当然也没缠上,这种状态根本没办法战斗。运气总是不站在她这边。
樱崛舌一声,边全力提高警戒边走出公共澡堂。
漆黑一片的城下町,只有零星几处灯火。就在某间居酒屋的灯笼正下方——
那名奇妙的女子仿佛妖魔般伫立着。
对方应该比樱稍微年长吧,不过遗算是少女的年龄。褪色的发丝在脑袋左右雨侧不同高度的位置束着。身上穿着样式有点旧的半套大奥女学院制服,双眸就像坏心的猫咪般炯炯生辉,嘴唇则因歪斜的笑容而扭曲着。
樱走到该名少女的前方,在*足一刀的距离下绷紧神经,丝毫不敢大意。(编注:剑道用语,踏进一步就能加以攻击,而后退一步即可闪避的距离。)
「你叫『百』小姐,对吧。」
「哎呀哎呀,这种称谓——未免太客套了吧?」
依旧是那副不知羞耻的装扮,嘴里同样操着不自然的敬语。
全身上下的一切都很不均衡,光是看了就给人一种心烦意乱的感觉——
「站着说话也太累了,我们找家店吃点东西吧。虽然小朋友还不能喝酒,不过我知道有家店的丸子很好吃喔,让我请你吧?」
这位宿敌『黑船』的高层干部,露出了一抹妖艳的微笑。
☆☆☆
她们来到一间位在附近,白天好像兼营茶屋的居酒屋。
樱还是一脸充满戒备,手上抓着裹在包袱巾里的血刀刀柄,保持随时都能拔刀的态势。在名义上,大阪城外头严格实行废刀令,所以亮出武器闲逛不是什么好事。但在街上居民都纷纷武装起来的现在,这个大前提也早就瓦解了——
仔细一看,四处都有披着『新选组』法被的男子们,腰际堂堂地插着大小两把刀徘徊。他们应该是觉得自己在夜间巡逻吧,不过这种行为本身已经是触法了。
严守分寸的樱,总觉得这种光景让她心生焦躁——
在『百』优雅地带领下,两人在居酒屋的一间包厢入席。对方应该是常客吧,只见她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店内昏暗且充斥着酒味,身为优等生的樱从未接触过如此下贱的气氛。
为了随时都能脱离这里,樱端坐在狭窄包厢的角落位置。坐在她对面的『百』见状后面露苦笑,一派轻松地摊开了菜单。
「哎,你就放轻松点吧——我随便点些菜好了,可以吗?」
「我没有兴趣跟敌人悠闲地围桌吃饭,所以没意见。」
「哎呀,小猫咪——你也不必这样看到人就撕咬吧?」
『百』边说着边对店员点好菜,并用筷子夹起刚送来的小菜。她把酒倒进杯子里,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据与她交手过的『萤』表示,这家伙好像会下毒——因此樱完全不想吃喝,只是继续做着战斗准备。
然而,樱的确有事想问对方。在那地下监狱接触的一瞬间,对方曾喃喃说了一些话。那种体温,总觉得好令人怀念——为何这家伙会知道自己的本名,
而且还具备跟自己相同的能力呢?
樱很在意,没办法无视她的存在——所以才会乖乖地跟过来。
这样或许太轻率了吧。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樱为了去除打听的障碍,便迂回地说道:
「你似乎对这里很熟。」
「当然啰,你知道『黑船』的根据地——长崎离大阪城有多远吧?我可是在这座城下町潜伏一阵子了。应该有几个月了吧,几乎都快变成本地人啰。」
「你的装扮不会太显眼了吗?光是走在街上就有可能被逮捕吧?」
「说这种话未免太过分了。不过,我平常是不做这种打扮的。这回是为了吸引你注意才故意如此——应该这么说吧。我平时总是戴着斗笠、披件外套,假扮成在城下町游荡的浪人喔?」
『百』用指尖玩弄着自己的发梢,喷出混有酒气的吐息。
「战国时代落幕后,刀与枪械这些武装都被没收了——武士也变成了没用的废物。因此街道上被浪人——不,应该说失业的武士给挤满,我只是顺便混入其中罢了。」
『百』好像在对不懂事的孩子或妹妹解说似地,以柔软的口吻说着。
「大部分的浪人都无法适应太平时代,做生意失败后只得流落街头,或沦为野盗惨遭讨伐,还有人被驱逐出这个国家。」
既像在讪笑,又像是自嘲似地,『百』用鼻子冷哼了几声。
「这些抱持远大志向、恪守忠义、废寝忘食磨练武艺,除了施暴之外什么也不会的武士们——对现状产生不满后,只好结党起来摩拳擦掌,一边将辛酸往肚子里吞,一边虎视眈眈地等待战国时代再度降临。」
她将这番话说得像是在唱歌一样。
「那些人拿到四处流出的刀剑与枪械之后感到非常喜悦。不禁紧握双拳,迫不及待地想要发泄累积了四百年的怨气。只要有人提供一点点火种,他们就会被引燃了—这个国家,将会再度进入战乱之世吧。我很想见识见识这个国家充满血腥与烟硝味的光景。」
听到这里,樱也察觉到了。
「那些在街上私自贩售,来路不明的武器——该不会就是『黑船』散布的吧?」
「这个嘛,谁知道呢。」
『百』再度举杯饮酒,很愉悦似地端详着樱。
这种避重就轻的语调让人很不快,樱忍不住用力拍桌。
「你们这些家伙,到底打算做什么?在城下町散播武器,怂恿心怀不满的浪人引起暴动,是企图颠覆这个国家吗……?」
在地下监狱时,『百』也提过自己憎恨这个国家。
城下町治安逐渐恶化的现状,以及『醇』跟『鱼狗』被私刑杀害的结果,全都是这个女的——不,是『黑船』所一手策划的吗?
「你不必用那种看待杀父仇人般的眼神瞪我。」
『百』似乎觉得很有趣,像个醉汉般「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你的盟友——只有我不会出卖你,请记住这点吧。你这种无知的模样真教人怜悯,所以我才如此大方地提供情报,你至少也该说声谢谢才对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究竟是我的什么人……?」
樱开始变得不安,忍不住冒出了这句疑问。
「看你身上的制服,你以前也是『大奥』的一员吧。你是『大奥』的相关者吗?还是单纯的扮装——虽然我不这么认为就是了。」
「啊啊,你说这衣服?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百』以手指捻起自己身上的旧款式制服,很宝贝似地抚摸着。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所以又破又旧——由于某些因素,衣服的布料几乎没剩多少。不仅破破烂烂,还被血渍弄脏……我将剩下的部分勉强补好,才能像这样穿着。」
「不管是上衣或裙子,都只剩下一半不是吗?根本不必勉强穿上吧——内裤完全都露出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但是,这可是我的宝贝呢。」
『百』好像很困窘地摇摇头。
有如幼子舍不得放弃沾有自身气味的毛毯般,『百』也一副很珍惜地用指尖抚摸着制服所剩无几的布料。
钟爱珍贵的物品,这恐怕是轻佻浅薄的『百』首度在樱面前流露出人性——但樱觉得这样很病态,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同时又想到一点。那套制服只剩一半,又重新缝补过,所以起初她没有马上察觉——不过『百』那套制服的颜色、款式,总觉得似曾相识。
樱回溯记忆,蓦然睁大双眼,不由得探出了身子。
「你那套制服,我有印象——是老家父亲的相框,在照片里头展露笑容的那个人……」
『百』刚才也说了,这套制服是她母亲的。
如果那是事实,『百』称为母亲的对象——对樱而言……
不,对方所言并非谎话——樱心中最深层的部分本能地体会到这一点。
「那是、我的——母亲的……也、也就是说,你——」
樱语塞了。
「你是我的——」
「你叫我姊姊,我也很乐意喔?」
『百』直接了当地说道,再度倾倒酒杯,脸上露出妖艳的微笑。
☆☆☆
姊姊。
自己的……姊姊——
倘若这一切属实,那她真的很高兴,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了。那些被焚烧殆尽的故乡人们……如今的她已是孑然一身,失去了家人,因为无处可归只好栖身『大奥』。不过,她仍然一直追求家人的温暖,以及血浓于水的对象——
心灵的空虚,不论是被秀影如何深爱,或者无数金银财宝,甚至是自己称为姊姊的『银狼』都无法填补。不,应该说那是一道深深的裂痕吧。
此时,『百』的表白就像毒素一样缓缓渗入了樱的体内。
不过,亲姊姊这个称呼实在太过甜美了,反而让樱无法全盘接收并投以信任。
「你骗人。」
樱血色尽失,用力摇着头,并将身子往后仰靠在背后的墙上——
「什么姊姊,我根本没听过家里有这个人。我、我竟然还有个姊姊,不论是爸爸,或是其他人——从来都不曾提起过,所以你在说谎!」
「是啊。」
『百』有些沉痛,心生动摇地凝视着樱。
「家谱上已经没有我的名字了对吧——我被逐出家门,因为我是家族之耻。」
她用指尖绕着褪色的发丝。
「因为我啊,无法使用超能力了。」
「咦?可是,你——」
『百』在地下监狱的战斗中,使用过能奇妙伸长的血色匕首,况且她还能改变自身的外貌,在地板上生出青苔滑行——
不过,樱同时也想到了一点。
对方当时曾说过自己并没有能力之类的话。在樱与『萤』的面前,她还开口嘲讽「你们这两个超能力者欺负一名普通的女子」——
「那都是托武器的福才能办到,你听说过『才古枪』吧?我的情况就很类似,持有同一种刀的你应当很容易理解才对吧?」
确实,『百』的那把匕首——记得是叫『零之太刀??妖刀村正』——跟樱的血刀相似到令人恶心的程度。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无法使用能力。只是我的能力太微弱了——几乎到无法展现的程度。透过『妖刀村正』强化我这种微不足道的超能力,我才有办法跟你们战斗。」
这个原理樱能明白。樱自己也是利用血刀来补强能力的。
此外,那个骇人的『时空炸弹』副作用——给人体带来的超能力,并不一定能全部遗传给后代。
随着代代血脉交合,超能力在基因淘汰的作用下会逐渐变弱。也就是说,除了非得要保护超能力血统不可的大名家外,一般人到了现代几乎都失去超能力了。这种特异性会在悠久的历史洪流遂渐消逝。
原本超能力就像是一种不自然的遗传疾病,在出生时毫无能力的人身上也可能发生突变。
毋宁说,这样才算是正常的人体吧,正因如此,拥有强大超能力的人才会被保护、珍视,并作为某种宝物进贡给『大奥』。
借由基因操作,设法生出不自然型态的个体,就跟赏玩用的宠物很像。
「总之,我的超能力几乎派不上任何用场——至少,想跟手脚一样随心所欲利用是不可能的。能力微弱到唯有透过专门的机器,才能勉为其难地探测出来。你能理解这代表什么意义吗?」
『百』果然是在自嘲,嘴唇又扭曲起来了。
不知为何,樱觉得对方很悲哀。
「对失去武力的大名家来说,最有效率获取权威、财产的方法,就是将生下的女儿献给幕府——『大奥』,设法生出下任将军。况且『大奥』没多久之前还是少女们互相杀戮的地狱。要在那里生存下去,赢取怀上将军之子的荣誉,强大的超能力是不可或缺的。」
没错,太平时代听来很美妙,但那其实也代表战争消失了——意即大名家失去了改变势力版图的机会。各大名之间的势力排行不会改变,
领土大小也僵化了。
出身贫穷之地的人只好继续穷下去——没有以下犯上这种事。武力被剥夺后,参觐交代又得耗费大量的财源,愈来愈无力的大名家根本没有一口气逆转的方法。
唯一的例外,就是将女儿送进『大奥』,成为下一任将军之母。
「『大奥』是所有大名家女子憧憬之地——为了故乡、为了名誉,每个人都希望能在『大奥』与将军结合。当然,我们的母亲也是。」
『百』珍爱地以指尖抚摸身上的制服。
接着,她唐突询问:
「你还记得关于母亲的事吗?」
「咦?几乎不、不记得了——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过世了。」
体弱多病的母亲,在樱还没懂事前便早逝了。
因此,樱几乎对母亲毫无记忆,基本上可以说是被父亲养大的。照片之类的也大多没有遗留下来。性格豪迈大方的父亲,不知为何,总是很少回答她关于母亲的问题。
父亲非常疼爱樱这个女儿,所以樱并不会很思念母亲——真要说到可疑之处,那就是不管父亲或当地的乡亲,都极力避免谈到关于母亲的话题……
不,樱摇摇头。
不可以被『百』的言语所迷惑,这家伙来自『黑船』——是自己的敌人。然而听了对方的发言,她又很难抵抗好奇心的诱惑,因此不自觉地探出身子。
『百』好像喝得很醉了,用手支着红通通的脸颊。
「我们的故乡,骏府的大名家,其实母亲那边才是正统继承者——父亲那边只是旁支而已,是努力拜托后才入赘的。这点你听说过吗?」
这件事樱倒是知道。
听说,父亲求婚了好几次才勉强跟母亲成功结婚。托这个经历的福,父亲很擅长低头求情的事成了当地的笑谈。
「但真要说起来,母亲身为大名家的公主,自然会憧憬『大奥』。她连这套制服都准备好了,做好了可以随时出发的准备。跟父亲邂逅、结婚后,去『大奥』的心愿就无法实现了,这套制服也变成失去意义的物品。」
所谓进入『大奥』,跟嫁给将军大人其实是一样的意思,正因如此,与父亲结婚后的母亲,便失去了进入『大奥』的权利。
比起去『大奥』取得荣华富贵,钟爱父亲这件事更优先——既然这样,父亲应该会很高兴才对吧。
「不过,母亲心里好像还是有遗憾。既然自己没办法去了就让女儿代替吧,她心底似乎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因此,才会把事先准备好的制服妥善保存下来——」
『百』的眼神混浊,仿佛已烂醉如泥。
「可惜,满怀这种期望所生下的第一个女儿——也就是我,却是无能力者。」
『百』用力抱住自己的身体,指甲都快嵌入肉里了。
「当时的母亲失落到极点——听说是这样。她丧失理智,几乎快发疯了,还把女儿没有能力这点归咎于父亲的血统,由于迁怒之故导致了杀伤事件。极度憔悴的母亲对人生的一切都绝望了,还因此病倒,最后就是为了这个远因而早逝——事情的经过好像就是如此。」
『百』低下头,咬牙切齿地说着。
「至于我,则一直在母亲这般憎恨中长大成人。我是个失败作、缺陷品,几乎每天都遭受谩骂——」
「你怨恨母亲吗?」
樱不由自主地发问,『百』惊讶地以一句「怨恨?」反驳道:
「怎么可能,她是生下我、在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母亲——为什么要怨恨她?至于生下来就没能力这点,全都是我的错啊!母亲不爱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无法达成她的期待啊!」
『百』抬起脸庞,双眸中发出了甚至可称为疯狂的异样光辉。
「可是被母亲疏远,连抱都没被她抱过的我——性格因此变得极为扭曲,失败至极地长大成人。最后终于成了无处可归的不良少女,开始干起了坏事,遭受家族制裁,被处以悲惨的流放外岛之刑。」
『百』主动说出了自己可耻的过往。
的确,这种无能力者又是罪犯的姊姊,旁人想提起也会感到忌惮吧。干脆当作从一开始便没这个人的存在。反正永远也不会再遇到,理论上应该是这样——
「流放外岛是很残酷的刑罚,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吧——不知幸或不幸,我坐的船刚好漂流到『黑船』那伙人的故乡。接下来的岁月,我都在那个国家度过。」
原来如此,原本还不懂她为何会隶属『黑船』这个异国势力——
她是被这个国家赶出去的罪犯,也就是所谓的流刑者。
「这回,因为我是日本人,熟悉当地,所以才一同搭上被派遣过来的『黑船』——」
『百』一口气举起酒杯,醉到连耳朵都红了。
她仿佛精神错乱般地笑道:
「所以,我迫不及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返回故乡——当然不是为了被流放而去报复,只是想看父亲跟母亲一眼!没想到故乡竟然灭亡了!全部都被焚烧铲平,只剩下一堆废墟而已!」
『百』仰天长叹起来。樱这位经历坎坷的姊姊,双眸浮现了泪水。
「我绝对无法原谅。尽管不被家族所爱,又遭受流放的命运,但那依旧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一个故乡啊!我要诅咒将我家乡焚烧殆尽的丰臣幕府!让那群毫无慈悲的猴崽子惨遭天诛!我要让他们吐出鲜血、血溅四方!」
樱可以理解『百』的心情。
就连自己,也是凭着故乡遭毁灭的怨恨,才举刀撑过了『大奥』的苦战。然而,大部分的仇人如今都不在世上了,而且放火烧灼故乡的那些家伙也遭到了天罚。
樱心中的憎恨已逐渐变淡,正因如此,她为『百』这般痛哭失声的模样感到十分困惑。
自己不像对方那么激动,难道是薄情寡义之故?
「因此,你才打算——消灭幕府,还有这个国家……」
对方之所以如此憎恨的理由樱弄懂了,不过还是有无法释怀之处。
真要说起来,比起灭亡故乡的幕府——她应该要更怨恨将自己流放到外岛,也不提供任何亲情的父母才对吧。可是『百』的怒气却完全对准了幕府,还有这个国家。
她一定还隐瞒着某个非常重要而血腥的大秘密。
樱有这种感觉。
「别说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百』仿佛在闹别扭般,手朝樱这边伸过来。
她的手指划过空中,最后无力地落在餐桌上。
「我以为如果是你,如果是樱的话,应该能理解我才对——我们可是血脉相连,世界上只有彼此的亲姊妹啊……」
『百』说得没错。
对方的痛苦心情,樱完全能感同身受,因为那也是自己过去所怀抱的想法。樱想让那些毁灭自己故乡的家伙沉入血海,凭自己的这双手,绝不能放过。然而——樱与『百』成长的环境毕竟不同,就连后来邂逅的对象也不一样……
樱有『银狼』、『水蛇』保护,又深爱着秀影,所以心灵才会获得救赎。
而『百』是在异国,因罪犯的身分而孤独一人,没有人疗愈她残破的心灵——只好持续不断研磨复仇的利牙。
啊啊,其实『百』就是走上另一条路的自己呀。
另一个没被爱过的自己。
樱伸出手,将那位可能是姊姊的人无力伸出的手覆于自己的掌下。
「『百』小姐——对不起,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复仇了。我深爱这个国家,身旁也有了珍惜的人们。所以……」
即使无法完整表达内心的感受,樱还是想传达给对方。
「不过,能像这样遇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原本以为自己已是孑然一身,没想到还有你在。尽管我们的立场是对立的……但可以如此重逢,真是太好了。」
樱忍不住叫出口:
「姊、姊——」
「…………」
『百』没有回应,只是将脸趴到桌上——肩膀微微颤抖着。她是在哭吗?还是觉得樱居然愚蠢到欣喜地握了敌人的手,正在嘲笑樱呢?
只可惜时代的潮流是残酷的,这位生时便与亲人分离的姊姊,在回应妹妹努力喊出的叫唤前——又有新的灾祸降临了。
骚动声响起,紧接着是人们的悲鸣。
樱整个人震了一下,环顾四周。
「怎、怎么了吗——」
樱有股不好的预感,于是迅速站起身。
『百』则是好一会儿动也不动,最后才缓缓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瞪着虚空。
「啊啊~真是的,我受够了,不管哪个家伙都一样……」
她以醉茫茫的口吻,吐出了不明所以的抱怨。
☆☆☆
那是地狱的风景画。
以和纸搭配西洋风格的画具所描绘而成,无数的残酷图画。
在墙壁的每块空间,甚至纸门与天花板都执着地贴上了让人不忍卒睹的血腥绘画。地板也同样铺满了类似的卷轴或是还没上色的草图,颜料就像喷溅的鲜血般到处飞散。笔尖分岔的画笔乱七八糟地滚落着,用于
这种独特绘画的颜料气味十分刺鼻,充斥了整个室内——
这里是旅店『池田屋』的最顶层,被丰臣幕府内部监察局『腐肉食堂』首脑『杜鹃』个人包下的房间。
秀影先前在浴场洗净了身体,并换上事先准备好的正式服装端坐着。『鸦』面具也摘下了,脸上的烧烫伤痕迹完全显露出来。
他不经意地看着贴满整个房间的恶心绘画,满不在乎地将送上来的茶饮入口中。
「您还是一样嗜好与众不同啊,『杜鹃』女士。」
「别管我。」
如此冷淡回答的人,位于秀影正前方——就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坐着一名女子。她比秀影年长,是个年轻的妇人。
妇人身穿恐怖骷髅图案的和服,头发盘在脑后。
失明的双眼则是以绷带胡乱缠着遮掩住。
她以不雅的姿势盘腿而坐,用打赤脚的脚趾灵活地夹起烟管,塞到嘴边。
妇人吐出紫色的烟雾。
「你好久没露脸了啊,竟来找我这个在享受假日的上司——还没头没尾地就批评起别人的嗜好,真是狗胆包天。」
她毫不客气地将涂红的嘴唇扭曲成嘲讽的形状。
这位妇人在工作时态度严谨正直,甚至可说是一位极为认真的上司——不知道是反差还是什么的,一到假日她就会自甘堕落,态度变得极为粗暴。
秀影早就习惯了,如今已不觉讶异。
他认识对方很久了。
「这种地狱图画,是不可或缺的啊。任何人都不想遭遇这种残酷的场景,也不想体验犹如咳血般的痛苦。因此要清廉洁白地度过一生——这玩意儿就是用来警惕人们的教材啊。世界一点也不美好,悲惨的事随时都会发生,到处充斥着肮脏的污泥。为了避免人们忘记这点,才故意将让人不忍卒睹的污秽事物画出来啊。」
「『杜鹃』女士只是以此为借口,其实是因为心里喜欢才画的吧。」
「哈!老娘我可是什么东西也看不到,所以才能画出你们这些明眼人故意视而不见的主题——对吧。话说,你这小子很烦啊。想画什么是我的自由吧。况且我又没拿去卖,为什么不能画自己想画的?」
「『杜鹃』女士的画技,就算以绘师维生应该也没问题吧?」
「这个业界才没那么好混呢。虽然我以前也怀抱过类似的梦想,但尘世远比我所画的更为残酷许多,因此我的画就相形见绌了。所以,我只好透过『腐肉食堂』来端正这个世界。你懂吗?」
『杜鹃』一脸不悦地用门牙啃着烟管。
「话说,你该不是为了闲扯才来拜访的吧——啊啊,秀影少爷?」
「嗯,看穿他人心事的能力,我的确不如『杜鹃』女士,那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
秀影端正坐姿,态度真挚地说道:
「我是为了解决某一起事件,正确来说,是为了协助某人完成任务——才来到城下町进行调查。结果,我发觉到一项事实。不过就算换做其他人,应该也会很快就注意到才对。」
秀影虽然说了要单刀直入,但口吻还是拐弯抹角,故意迂回。
他的性格就是这样。
「『腐肉食堂』跟街上主持治安的新兴组织——『新选组』,好像有牵连。」
关于这点,很容易就能想像得到。
『吸血姬』等人的势力能急速扩大,与她们被宣传为守护街道、阻止『黑船』侵略的救世主,有很大的关联。一旦少了这种情报操作手法,她们便不可能那么快成为家喻户晓的义贼,毕竟城下町太大了——
此外,『腐肉食堂』是以谍报任务为主的组织,其情报网对于扩散谣言十分有益。只要双方携手合作,『新选组』一下子就能爆红起来。
刚才,秀影也瞒着樱向双胞胎偷偷确认过了。
没想到在阻止陨石坠落之后,立刻来照料『吸血姬』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杜鹃』——在那之后,『新选组』与『腐肉食堂』就建立了合作关系。
『吸血姬』居住的长屋,也是秀影当上将军后迁出的住所。由于刚好空着没人使用,便让『新选组』的成员搬进去了。
就是因为这样,秀影才会知道那栋长屋是『腐肉食堂』的名下产业。也算是提供相关人员使用的宿舍。包含这些细节在内,『新选组』确实获得了『腐肉食堂』的支援。
如果光是那样就算了。只是善意支援维护街道治安的正义集团而已,这种博爱的形象也没什么不好,但事情不只是如此——这当中还有内幕。
人类并不是那么高尚的生物,若对己身缺乏利益,便很难对他人伸出援手。不论哪一门慈善事业,其中都隐含着利害关系,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纯真的『吸血姬』想都没想过这点,也毫不怀疑幕后有何黑暗阴谋……
『腐肉食堂』与『新选组』正在结合,加上搜查后获得的结论!秀影推理出一个让他完全不愿想像的恶梦光景。
但他还是不愿相信。不论如何,『腐肉食堂』都是自己曾效力过的组织,『杜鹃』也像是自己的母亲一样——正因如此,他才特别慎重。
像这样正装拜访,采取真诚的态度,就是为了问出『杜鹃』的真意。
擅自抛下担忧的樱,说会永远陪伴她的话言犹在耳——结果自己却像这样单刀赴会。
「『杜鹃』女士,您为何要让武器在城下町流通呢?」
仿佛直接破门而入般,秀影下定决心这么问道。
城下町的武器走私活动跟『腐肉食堂』有关,这在调查过程中就已经确定了。此外,倘若『腐肉食堂』真的涉及这项不法情事,心细如发的『杜鹃』也不可能没注意到——
明明知道,却放着不管。或者『杜鹃』本人就是武器走私的幕后黑手。
不过让秀影无法理解的是,她为何要做这种事?
「第一代的秀吉——你的祖先,之所以彻底执行废刀令,并不是做做样子而已。只要民众手中有武器,一旦暴戾之气蔓延开来,立刻就会出现以下犯上的行为,时代也会逆转回战国时的样子。」
「他只是顺从时代,不,只是顺从民众的渴望罢了。」
『杜鹃』尽管已默认自己暗中贩售武器,但还是以晓谕秀影的口吻说着:
「从你们这些独占武力的幕府混帐来看——让民众拥有武装本来就是很严重的事态。不过啊,那些失去武器的百姓每天都是如何过着提心吊胆、不安恐惧的生活,你可知道?」
是啊,被剥夺武力的民众,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只能通报幕府,自己无力解决。
自从『黑船』来了以后,社会的治安就日趋恶化——每个民众晚上都难以成眠,盼望能握有武器求个心安。
『腐肉食堂』是幕府的组织,要是透过他们专聘的御用商人贩售武器,民众就不会怀有忤逆幕府或犯法的罪恶感,能心安理得地购买武器,感觉就像是幕府默许的一样。毕竟,武器可是『腐肉食堂』主动提供的啊。
此外,『腐肉食堂』恐怕还利用了合作伙伴『新选组』的名义吧。透过大受民众欢迎的该组织名气,将武器大肆散布出去。
就好比熊熊的烈火,武器一下子就在城下町扩散开来。
「身为内部监察局、执法者的『腐肉食堂』却率先犯法——难道您不觉得这样很羞耻吗,『杜鹃』女士?」
「你只能解读到这种程度吗——被你这种才疏学浅的小鬼恐吓,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说了这番不可思议的话之后,『杜鹃』做出递出双手的动作。
「想弹劾我的话,就依照法律在法庭上进行吧!我不会抵抗,以前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儿子。如果是被你逮捕送办,我也没什么好悔恨的。」
「如果是单纯为了赚取利益才进行武器走私的勾当,那我只要当场逮捕您就能了结。可是,您一定还有其他隐情吧。即使在这里直接将您逮捕,也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秀影咬着牙,他很不擅长这种一问一答,所以面露苦涩的表情。
要在这里逮捕『杜鹃』很简单。就算以自己能任意斩杀无礼者的特权,当场加以制裁也行。不过要是没能将鸟群集中一网打尽的话,只留下一只作为诱饵的其他党羽便会逃之夭夭。
『腐肉食堂』就是这样的集团,『杜鹃』也是会做这种事的女子。
「我这么说吧。」
秀影将手搁在腰际的刀柄上,静静地告诉对方。
「我有一个必须完成的梦想。为此,即便是过去犹如家人的『腐肉食堂』——包含您在内,我也会不惜斩草除根。」
「喔喔,好吓人啊,不愧是被誉为魔王的吉刳将军之子呢。你想杀我吗——我可是在你小时候抱过你,用纸风车哄你玩的那个『杜鹃』喔?」
秀影听见对方说自己跟焚烧恋人故乡的父亲很像,不禁语塞了。
这个一如往常般性格恶劣、难以对付的女子『杜鹃』,再度将烟管衔在嘴里。
「还有一点很好玩的是,你也不分清楚时间跟场合呢。这里是『池田屋』,我的住所——也是『腐肉食堂』的
根据地之一啊?隔壁房间可是有十几个『腐肉食堂』的成员在待命,一旦有什么异样就会全数冲过来喔?」
没错,这里可是敌人的阵营。
处于不利的人是秀影才对。正因如此,『杜鹃』才会一派轻忽大意的模样。秀影除了设法找出老奸巨猾的她若隐若现的破绽外,别无其他良策了。
背水一战。
面对这位宛如养母的『杜鹃』,秀影豁出性命表明自身的决心。
「我听说过一些传闻。『杜鹃』女士,您以前似乎也是出身高贵的家族吧。但后来家族被幕府疏远,受到不人道的待遇——因此而失去双眼。您对此感到怨恨,所以才企图对幕府报复吗?」
因为憎恨幕府,她才会接下暴露官方内情的内部监察局局长这个讨人厌的位置。
她不对幕府阿谀谄媚,甚至还会经常找机会提出痛击幕府的意见——所以才会当上『腐肉食堂』的局长。
「『新选组』的首脑,那个『吸血姬』也是——要说高贵,没有人比那位公主的身分更崇高了。」
尽管樱试图隐瞒,但秀影早就掌握这项情报了。在幕府没有什么事是将军不知道的,包含地下监狱的学生在内,他拥有所有人的档案。
「以她为旗号,扩张『新选组』的势力——将武器分配给民众,你打算以城下町为中心,掀起全国的倒幕风潮。为了打倒幕府,颠覆这个国家,您就是掌控一切阴谋的主使者,不是吗?」
秀影做好觉悟才提出这个质问,但『杜鹃』只是很满足地扭曲嘴唇。
那副模样,就好像教师看着笨学生第一次努力拼出好成绩似的。
「真可惜啊,你啊——还是把我的目的解读得太过善良啰?」
咯咯咯——『杜鹃』抖动着肩膀,发出仿佛鸟鸣的笑声。
「真有趣啊,『新选组』。简直就像童话故事一样,一群为了正义与理想而战斗的救国英雄——立于核心的,则是像女主角一样高贵、明亮的少女。这种奖善罚恶的构图太好理解了。老百姓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喔?」
『杜鹃』以烟管敲打地板,一副故意耍狠的样子。
「不过,这样还是不行——那位小小姐的行动力、能力、影响力都太过巨大了,不知不觉就会发展到我完全无法控制的程度。」
『杜鹃』好像觉得很理所当然。
「因此在走到那一步之前,必须先让那位公主死亡。如果可以,过程最好悲剧一点,让大家哭得愈惨愈好喔?前途无量又有才华的可爱少女,就这么凄惨地死去了——只有逝者才能当永远的英雄。救国的少女死亡后就完美了,我可以在幕后继续利用这个传说。」
鸟瞰一切,有效率地加以利用——『杜鹃』的语气甚至完全感觉不出恶意。
正因如此,才显出她的可怕。
『吸血姬』所处的立场,比秀影所想像的更加危险。
「也罢,就把聪明伶俐的秀影少爷已经察觉的部分全都说明一遍好了——让全国的倒幕风潮兴起,打倒讨人厌的幕府,到此为止你都猜对了。以『新选组』为倒幕的先锋,而我们则是在背后全力支援。」
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为了梦想与希望而战的天真『吸血姬』,逐渐被引诱到充满骇人恶意的舞台上,一直被利用到死为止。
这种事——未免太过残酷了。
「城下町畏惧『黑船』的威胁,而且陨石坠落也的确让城下町蒙受了极大的损害。比起无力对抗『黑船』的幕府,他们宁愿仰赖『新选组』。毋宁说,不肯对民众伸出援手,自己龟缩在安全地点的幕府,开始引发了强烈的民怨,像这样诱导舆论的工作也要同时进行。」
宛如邪恶怪鸟的阴谋诡计,『杜鹃』要将这个国家的一切拖向毁灭。
「按照计划,对两名在城下町中到处闲逛的『大奥』女学生,派『新选组』里的无赖之徒——那些坏东西跟贼人根本没什么两样——去凌虐杀害。」
这部分,就是秀影他们白天忙着调查的事件了。
到现在才牵扯到吗?
「『新选组』的人杀了『大奥』的人。以幕府的立场而言,非得对『新选组』制裁不可。双方因此树立起敌对关系,必须打倒消灭对方,而这又会酝酿出新的怨恨。城下町将变得腥风血雨——散发出去的武器则会加速这个过程。血流得愈多,民众的憎恨就会愈深。」
『醇』与『鱼狗』,就是这样才送命的。
樱这件探求事件真相的任务,至此也算是完成了吧。然而,那只是一个恶意更深的阴谋发端罢了。好比冰山一角,不可能查到这里就掉头折返。
『杜鹃』就像在展翅一样地摊开双手。
「一般而言,拥有许多强大超能力者的『大奥』——幕府这方,应该会轻松打倒『新选组』,让事情结束才对。不过,『新选组』身为义贼,在民间拥有庞大的人气。一旦有人敢对『新选组』出手,老百姓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她一副愉悦的模样,仿佛将装饰这个房间的地狱图画,当作未来光景般地说着。
「手持武器的民众,因憎恨幕府纷纷挺身而出,大规模的倒幕运动就此展开。老百姓的怒火可是很吓人的喔——只靠一名压倒性的强者或英雄,豪气干云、以一挡千,独自决定战争的胜败,这种情形只会在童话故事中出现。战争是靠物量取胜,当所有百姓都武装为士兵后,幕府便无法抗衡了。」
民众畏惧到处肆虐的『黑船』——以此为根基,煽动对软弱幕府的不信任与不满——再以支援『新选组』为火种,让反抗运动熊熊燃烧起来。『吸血姬』则是单枪匹马对抗『黑船』的英雄,人们宁愿仰赖她,而不是毫无作为的幕府。
有了大义名分,手中又有武器,民众当然会起而叛变。
「倒幕后,以天皇家的公主——这个国家的正统王者为中心建立国家,这就是『杜鹃』女士的目的吗?」
「不光只是那样喔,还要富国强兵。民众有了战争的经验并学会使用武器后,对于存有『黑船』这个外敌的现世也是有益的。因废刀令而丧失武力的老百姓,根本不可能抵抗『黑船』的侵略,难道你想坐视整个日本就此拱手让给蛮族吗?」
「那只是纸上谈兵,在倒幕运动中会血流成河——要是运气不好,幕府跟老百姓会同时凋敝衰亡,这个国家也会就此终结。这么一来,刚好顺了『黑船』的意。还是说,对你而言这只是一种必要的牺牲?」
秀影几度在恶梦中重返樱被灭亡的故乡——那幅地狱光景绝对不能扩散到整个国家。
听到秀影发出不同以往的激动口吻,『杜鹃』压低音量喃喃说道:
「这当然只是借口啊,秀影少爷——长期享受太平,正逐渐腐败的这个国家需要好好整肃一番了。如今来了『黑船』这个外部的刺激,想维持原样已经不可能了。应该要趁此机会彻底革新,转变成以天皇为中心的强大国家才对。」
『杜鹃』挺直背脊,就像母亲在教训子女那般严肃。
「如果你讨厌流血的话,还有更简单的方法。为了教你如何实行,我才特地跟你会面——顺便听了你这么多幼稚无知的主张,你应该要感谢我才是。真要说起来,我也可以先强行将你制伏,再强迫你听从喔?」
她毫不修饰地如此说道。
「我还是跟你说一声吧,征夷大将军丰臣秀影——你投降吧。」
这句充满了『杜鹃。』特有的诚意。
「幕府是无法对抗倒幕运动的。你们根本无力镇压蜂拥而起的民众。在这种情况下战斗,只会造成无谓的牺牲罢了。当我们掀起内乱的时候,『黑船』也不可能视而不见。如果他们趁机发动总攻击,这个国家搞不好会被外人占领啊。」
拜托你就点头答应吧——『杜鹃』仿佛在恳求秀影。
「要撑过这个动乱的时代,没有其他方法了。我们必须团结一致、抵抗外侮才行。为此,我们不能将战力浪费在倒幕运动中,而是应该反过来携手合作。」
她探出身子,充满热情地说下去。
「投降,并在不流血的状况下开城吧。然后将大政奉还给天皇家——如此一来,将军家……不,应该说武士就可以恢复原本的职务,在守护拥戴天皇家的同时与蛮族作战了。」
失去视力的眼角,甚至浮现泪光。
「世人会骂你是没用的软脚虾吧。然而历史将会给你正确的评价。你是丰臣幕府四百年历史当中,最愚昧,但也是最温柔的将军。」她几乎要磕头拜托了。
「当最后一任将军吧,秀影——否则血腥的杀戮会持续下去。」
『杜鹃』这么说道。
☆☆☆
秀影先是沉默地听了一会儿,接着冷不防地——
或许该说,简直就像心神错乱了一样——
「妈妈——」
他喊出了不对劲的称呼。
原本趴伏在地板上的『杜鹃』,背脊顿时紧绷起来。对秀影而言,『信天翁』就像姊姊,『杜鹃』则是像母亲一样,有两人的保护养育,自己才能对这世间毫无埋怨地平安长大
。他能有今天都是托了这两位的福。
他打算利用这个羁绊。
就类似某种武器一样。
「呐,妈妈——」
秀影又叫了一次。
就连那个冷静残忍,在充满阴谋与血腥的『大奥』存活下来的『信天翁』,一听到秀影充满亲情地唤她『姊姊』,也会为之心软、动摇。
以家族的亲情为矛,这种手段非常卑劣。秀影对此也有自觉。然而,对透过消去法选择后便毫无后盾可言的征夷大将军来说,也没有其他的浮木可抓了。
假使连这招都不管用的话——
届时,就只剩下战争一途了。那将是一场以自身的血肉相互对抗的惨烈斗争。
「小樱她,刚才——曾不小心说溜嘴,说她很憧憬平凡的生活之类的。只要心爱的人每天都陪伴在身边,一起闲聊,一起吃饭洗澡就够了……」
那副悠哉的姿态,就好像回老家向母亲报告近况一样。
「倘若我乖乖交出城,舍弃将军的地位,将大政奉还的话——那我要当个平凡人。我可以跟小樱在一起,过着普通百姓的生活吗?」
「如果你希望如此,我就会尽全力协助你。」
原本有点动摇的『杜鹃』,不愧是老奸巨猾的人物,已经迅速调整好呼吸并回应道。
「以让出政权的代价来说,这算是破天荒了——如此简单渺小的梦想,就让你实现吧。我啊,也希望秀影你能获得幸福。这可不是谎言。」
「不,『杜鹃』女士,我没有资格期望那种生活。」
秀影平静地挺直身子。
「小樱她也是——已经回不去平凡的生活了。我跟她都沾上了太多的鲜血,也有许多人是为了我们才牺牲。现在才说想舍弃一切过平静生活这种悠哉的话,根本不可能实现。那是我跟她的结论。」
「既然如此,你打算怎么做?」
『杜鹃』好像很烦躁,或者说是忧心忡忡地紧盯着这边。
「卡在现况停滞不动,对你们一点帮助都没有。优柔寡断、迷惘、自寻烦恼,时代可不会等待你们这种人啊。无论是哪种未来,都不可能让所有人获得幸福,就算遮住双眼捂住耳朵,这个国家还是一样会流血啊!」
『杜鹃』愤慨地站起身,用力搔着头。
盘在脑袋上的头发整个都被她弄乱了。
「谈判破裂了吗?」
「这不是谈判,是你阴谋玩过火招来毁灭,将对未来的不安当作刀刃架在我的脖子上——借此来威胁我罢了。请不要搞错了,不是所有人都得听从你的安排来行动。」
放话的内容尽管充满了杀意,但秀影依旧坐着不动。
「人是不会因恐惧而采取行动的,你只是一个不知爱为何物的可怜人。像你这种缺乏人性的人所提出的计策——只会白白牺牲人命。我的感想就是这样。」
真要说起来,将武器散布给民众、引发国难的始作俑者就是『杜鹃』。
自导自演,让这个国家面临苦难,现在还有脸说这些话。
自己架设事件的舞台,分配谁善谁恶,在背地里一手操弄着。
这种不人道的手段——秀影极度厌恶,更不可能听从她的安排起舞。他有如正处于叛逆期,或者说闹别扭的孩子般,打从心底反抗对方。
秀影一点也不喜欢这样。
「在这个国家播下恶意的种子,『杜鹃』女士——就算上天会宽恕你,我也无法容许。」
这并不是用逻辑来辩倒对方,只是单纯的孩子气、任性罢了。
不过,『杜鹃』刚才所提议的解决方法,听起来虽然美好又和平——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对方似乎还隐瞒着什么,没有老实告诉秀影。只是想透过话术与美丽的词藻诱骗他。
两人过去情同母子。对方如果发自内心地动之以情的话——秀影搞不好还会点头。
不过,她并没有这么做。
戴面具与自己碰面的这个人,秀影已经不能把她视作亲人了。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携手共度——我早已下定决心。」
「啊啊,是这样吗?」
『杜鹃』似乎很失落地垂下头。
「你跟『吸血姬』那个小丫头一样,都是无法用理来说服的笨蛋。金钱、利益,有些人的确是不会被这些事物打动。但那些人反而会被志气、武士道、人情——这种模棱两可的事物蒙蔽双眼。至于老百姓啊,最喜欢这种虚无飘渺的美谈了。不过,让我来说的话,他们简直是愚蠢透顶。」
『杜鹃』的表情显得愈来愈严峻。
被绷带缠住的空洞眼窝中,凝聚着一股执念。
「那些理想啊还是爱情之类的东西,一旦使用方法错误反而会卷进更多人,成为引人灭亡的毒药。你难道无法理解这点吗?为了所谓的理想与爱,你已经做好让许多无罪的一般人一起牺牲的觉悟了吗?」
果然,她的态度就像母亲在对小孩说教。
「那你就试试看吧—看看你那些幼稚的梦话,在现实中能发挥多少威力。让你彻底领悟、体验自己的无力感……这么一来,你就会变成乖孩子了,秀影少爷。」
『杜鹃』敲打烟管,使其发出尖锐的敲击声。
那大概是信号吧,只见房间的纸门被一齐拉开了。在原本毫无动静的另一边,也就是『池田屋』的走廊上,站着一整排——手持刀刃枪械、头戴禽鸟面具的『腐肉食堂』人马。
这间『池田屋』是『腐肉食堂』的根据地之一——也是猛禽的狩猎场。
「如果能以和平的对话方式解决问题,那就太好了。只可惜你这人实在是太固执了,看来得稍微让你受点教训才行。先把你绑起来,带到其他地方监禁再好好加以说服吧。届时,我想你一定就会点头啰?」
『杜鹃』被堂堂登门入室的『腐肉食堂』人员挡住,从秀影这边已经看不见对方的身影,只听到她发出叹息声。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流血,这可是真心话。一旦相争,就会产生裂痕,恶意也会渗透进去——最后导致一切都腐朽。这种事我已经看得太多,早就厌烦了。」
这位看尽世间邪恶的内部监察局局长,似乎很疲惫地说着。
「我想应该不用特地跟你解释你也知道——这些家伙看起来虽然像群乌合之众,但可不是这么一回事喔。每一个都是『腐肉食堂』千锤百炼过的精锐。你所谓的爱,究竟要如何对抗这种活生生的暴力呢?」
『杜鹃』就像右模仿古装剧中的小混混般,开口说道:
「——兄弟们,上吧。」
☆☆☆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杀伐似乎在双方一言不合下顺势展开了——以秀影的立场而言,实在不想跟自己前东家『腐肉食堂』的成员交手。以走私武器为罪名制裁『腐肉食堂』只是一个借口,真正的理由是『腐肉食堂』与『新选组』勾结。
幕府一旦收拾了『新选组』的相关者,在这种情势下,就会被迫与『新选组』展开正式的敌对关系。反之亦然,如果秀影在此被惨杀了,幕府就必须肃清『腐肉食堂』。而『新选组』也会展开报复,内战将会因此拉开序幕,到时候势必全国大乱。
政治上的立场非常尴尬,就现实的问题来说,光靠秀影一个人根本难以突破为数众多的『腐肉食堂』职员。该怎么办才好?『杜鹃』会好心放过之前情同母子的秀影一条生路——这种事应该就不必期待了吧,她在这种时候,向来非常冷酷。
秀影内心有点困扰,但外表看来依旧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悠哉到好像完全不想动了。
「看来你们是不会轻易放我回去了啊——」
秀影先喝了一口茶。
「只不过对付我一个人,派这么大的阵仗不会太夸张了吗?」
「对手可是天下的大将军,就算投入百万雄兵都不足为惜的敌方首脑呢?」
『杜鹃』边说,边退到墙边打算隔山观虎斗。从走廊冲进来的『腐肉食堂』人马则是在她前方排成一列,情势一触即发。
尽管过去是同事,但彼此间的交情也不算多好——将军家与幕府的威仪,对身为独立检察组织的他们想必也无法通用吧。那些人是不可能手下留情的。
在杀气的漩涡中,秀影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赶紧站起身。
「真没办法啊。」
接着伸手进怀里——
「只好上了。」
原以为他是要拿手枪,因此『腐肉食堂』的人马边警戒边后退。没想到秀影手上多出的玩意儿却是一把华丽的扇子,那是在吴服店也挡过子弹的特殊合金扇。
『杜鹃』仿佛觉得很意外似地,挑起了一边的眉尾。
「喔,你想做什么——为了讨饶,所以想表演一下吗?」
眼见部下们因秀影难解的行动而困惑,『杜鹃』的态度骤变——大喝道:
「你们这些家伙,还在搞什么!他全身都是破绽,还不快上!」
仿佛被这怒吼声驱使般,『腐肉食堂』的人马展开了突击,无数把亮晃晃的刀子朝秀
影逼近——
霎时,轰声响彻了整间『池田屋』。
打头阵的『腐肉食堂』其中一人,所持的刀刃被拦腰折断了。
「……!?」
在四散飞舞的刀刃碎片中,秀影已抢先采取行动。他趁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刀子上的瞬间,犹如名字里的「影」字般,拔刀出鞘,来了记电光石火的拔刀斩。
啪哒啪哒,秀影身边的几个人就像开玩笑一样纷纷倒地。
事实上,他只用了刀背而已。
在惊讶之际,几个反应比较快的人已将枪口转向这边——为了以牙还牙,秀影用刚才折断刀刃的秘密武器,也就是隐藏在扇子里的手枪连射。『腐肉食堂』职员手中的枪枝接连被击碎了。
接着,秀影又迅速翻起矮桌或榻榻米做为屏障,以让人眼花撩乱的动作四处跑动——感觉几乎不曾停留在同一个位置。『腐肉食堂』的人马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甚至还有人不小心误伤了友军。
「冷静点,真是一群笨蛋!我方数量占压倒性优势,给我稳扎稳打地收拾掉他!」
『杜鹃』仿佛看不下去,一副受不了地猛烈摇着肩膀。
「当初把将军之子交给我照顾时,为了预防万一,我对你的训练稍微严格了点——看来我的训练你都有确实达到啊,秀影少爷。」
尽管佩服,她的语气还是带有怒意。
「不过你还是太天真了,用刀背打自以为很帅吗——不杀人就会被杀喔?」
正如『杜鹃』所言。
一开始虽然用偷袭方式让对手动摇且失败连连,但『腐肉食堂』毕竟是这个时代少数几个允许武装的组织,可说是身经百战——技巧非常老练。再加上『杜鹃』明确的指示让对手很快就站稳了脚步,主动采取进攻。
秀影逐渐无法招架。
仔细想想,双方的战力差距太过悬殊,秀影根本不可能胜出。即便以奇袭方式让几名对手无法战斗,但顶多也就是这样了。又不是古装剧,不可能像快刀斩乱麻般顺利。
想撂倒所有人是不可能的。
秀影也想过将『杜鹃』当作人质,不过她自身应该有警惕这点吧。
只要『腐肉食堂』的人稍微出现破绽,秀影也考虑过从窗户跳出去离开这里—然而对方的应对速度比想像还快,以致没办法顺利进行。
事情变得愈来愈无法掌控。
自己真不该做这种不擅长的事。
正当秀影有点想放弃之际——就在那一瞬间。
墙壁被贯穿了,一把巨大的青龙刀飞进室内。
这幅光景似曾相识,就好像在那间吴服店发生的情形再度上演了——
秀影这么想着并望向青龙刀飞来的方向,只见一名女中豪杰在走廊踏响脚步,于房间入口现身。她威风八面、抬头挺胸。
「终于忍不住冲进来了——哎呀~好像没人叫我是吧。」
她悠然地环顾了一圈提高警戒的『腐肉食堂』人马。
这名肌肉发达,高大、勇猛的女武者——『血眼』,那原本就细长的双眼又笑得眯成一条缝。她抽出插入地板的青龙刀,扛在肩上。
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看来,她是躲在某处偷听秀影跟『杜鹃』的对话吧。仔细一看,『血眼』背后还跟着她的双胞胎妹妹『血祭』。『血祭』迅速探出头来,很难得拿起了蛇矛武装自己,两人身上的『新选组』制服显得华丽无比。
那副气势一看就是来突袭的。
「哎,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腐肉食堂』非常可疑,所以偷偷进行监视。果然被我料中了,事情比我所想像的还要有趣啊。」
与轻佻的口吻相反,『血眼』浑身充满了愤怒。
「将我们的公主大人当成闹剧的主角,还自以为很有趣——什么嘛,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如意算盘。时局可不是靠这种花言巧语就能翻弄的喔~?」
她的眼中甚至没有半点笑意。
「不过,你也太狠了吧。何必做这种事呢。那孩子虽然看起来好似在胡闹,其实做起事来很认真。她可是赌上了梦想与性命啊,结果你却——」
而是充斥着杀意。
「把她当笨蛋耍……」
如此激烈的情绪风暴,吓得『腐肉食堂』的人马纷纷后退。
态度没变的只有『杜鹃』一人,不过双胞胎这时闯来毕竟超出了她的预期,因此她一副困窘的模样。
「喂喂,『新选组』的人请冷静点——你们好像有什么误会啊,我们不是已经结为盟友了?是所谓的伙伴,对吧?」
『杜鹃』轻轻咂舌一声。
「外头的警卫在鬼混吗?为什么让如此显眼的两人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你说的警卫,是指这没用的东西吗?」
『血眼』扬着下颚示意,『血祭』立即很开心地扔出一样东西。仔细看,那是一颗戴着鸟面具、鲜血淋漓的头颅。
目睹同伴的尸骸,顿时让『腐肉食堂』的人产生了激烈的动摇。『血眼』看准了这个破绽,以她那副高大身躯难以想像的速度展开冲锋。青龙刀使劲一甩,发出足以掀倒整栋建筑物的压力。
秀影眼见情况如此,赶紧大叫:
「不可以,『血眼』小姐!你不能杀人,否则接下来事情会变得更棘手啊!」
「少啰嗦,管它那么多!我们的主子可是被愚弄了啊,怎能坐视不管!能命令我的只有公主大人而已——快退下,不然连你也杀!」
这名前盗贼粗暴地将秀影撞开后,豪迈地挥舞着青龙刀。每当银色闪光舞动,『腐肉食堂』就有人的脑袋像开玩笑一样飞出去。鲜血四溅,『池田屋』转眼间化为阿鼻地狱。
『血祭』也翩然地进入房间,一边发出「嘿~呀~♪」这种听来好像软弱无力的叫声,一边以流畅的动作操使蛇矛扫掉了好几人的性命。
双胞胎合作无间,『血眼』挥舞攻击范围偏高的青龙刀时,其死角就由『血祭』掩护,以蛇矛对抗试图趁机攻击她们的家伙。她们以彼此的身体为立足点,使出立体的攻击手段,有如刀刃的龙卷风一般。
太强了——这对双胞胎。
『腐肉食堂』的成员就像遭驱除的害虫般一一被收拾掉了。
「住手!」
秀影被撞飞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依然拼死叫着。
「再怎么说,『腐肉食堂』也是幕府的内部监察局,不知道『腐肉食堂』跟『新选组』携手合作的人——只会认为是『新选组』杀害了幕府的官吏!一旦幕府与『新选组』正式对立,就会引发战争!」
「太迟了,小子。骰子已经扔出去了。」
『杜鹃』不知何时从危险的战场中逃脱,手撑在开启的窗子边,一脸嘲讽地笑道。
「况且,你现在还有空担心别人吗?」
她这句话刚说完,远处就响起了骚动声。秀影竖起耳朵,顿时脸色大变。声音来自钱汤的方向——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公共澡堂有双胞胎警戒可以放心,原本秀影是这么想的,但双胞胎已经闯来这里了。
如今,那个地点毫无防备。
搞不好,选择在这里进行重要会谈,也是引出秀影与双胞胎的手段。这是一种佯攻战术,或者该说是伏笔吧。假使这场会谈决裂了,就发动事先准备好的王牌——以结果而论,还是『杜鹃』得利。
重重的陷阱设得滴水不漏,或许一切都在『杜鹃』的掌握之中。
果然还是太小看她了。
秀影咬牙切齿,死瞪着『杜鹃』。
「你这……」
「哎——感觉好像满顺利的,不过光是这样还不够喔?」
说完,『杜鹃』就试图跳窗逃逸,秀影则是将枪口转向她打算阻止。
但就在刹那间,『杜鹃』不知从怀中掏出什么并扔了过来。
那玩意儿在房间中央爆炸,使室内充满了白茫茫的烟雾——剥夺了众人的视力。秀影被这么一吓,准头也歪了,子弹空虚地打在墙壁上。
『杜鹃』对着染成一片白色的『池田屋』,仿佛在嘲弄他们般地说道:
「这招就叫忍术·烟雾弹啊——」
忍术。
对方刻意说出口的这个词汇,让秀影立刻察觉到一件事。
难不成——
没错,秀影身为将军,可以检视所有学生的个人档案。在这当中,也包括了被杀害的其中一名学生——『鱼狗』的资料。
她是擅长潜入工作的忍者。其来历也有诸多神秘之处,看来她可能是『腐肉食堂』派来的间谍——正如那位『信天翁』,极有可能是伪装身分混入『大奥』的。
然后她引诱结交为好友的『醇』出去,按照预定将其杀害。以『大奥』的现状来看,『杜鹃』或许早已推测『百手姬』会被派来调查。更夸张一点,甚至就连秀影会跟着『百手姬』一起出来的事都料到了——
完全中了对方的陷阱,才会沦落到这种状况。
真是那样就太可怕了,处处都是敌人的阴
谋。
至于揭开事件序幕、被单纯认为是可怜被害者的少女『鱼狗』——也只是『杜鹃』制造出来的幻象。
假使这起事件的开端,也就是『大奥』学生遭杀害的案子——亦为『杜鹃』一手安排、充满恶意的自导自演的话……
她就像个幕后的大黑手,操控着每一出剧码——
秀影只觉得毛骨悚然,不禁开口问道:
「你究竟——策划到什么程度……?」
不对。
「你到底是谁?」
听了这质问,『杜鹃』浮现笑容,一把揪住自己的脸皮。
剥开了。
原来她一直披着画皮扮演别人。或者说,她始终戴着假面具。
「有时候,我是嗜好异常的盲眼画师。有时候,我是『腐肉食堂』的首脑『杜鹃』。有时候,我是身为忍者的破坏人员『鱼狗』。不过,我真正的身分是——」
没有脸的那个女人,促狭地吐出舌头。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子?」
只见她轻巧优雅地从窗口纵身跃下——以潇洒之姿走得一干二净。
独自被留在澡堂的『吸血姬』被某人拐走了——秀影他们过没多久就得知了这件事。
看来他们完全被摆了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