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特希尔德皇国位于大陆几近中央的位置,南为中海,北为北海,是夹在海中间的大国。首都是纵贯大陆的运河出口、面中海的大都『罗特希尔』。这座大陆首届一指的都市,拥有巨大国际港,以及大陆第一的学校『贤者学校』。
在罗特希尔中央,是面积巨大的罗特希尔德皇国中枢——罗特希尔宫殿。宫殿大致分为面向正面大道的皇宫与后宫。皇宫的外观宛如石造城堡,大臣与政务官在此处理国政。后宫则是别称珍珠宫的白磁建筑,皇家的人在此居住。
由于埃莉诺说替马尔斯准备了房间,因故成为罗特希尔德皇国皇女——埃莉诺·辉夜·罗特希尔德的未婚夫的马尔斯,现在正和皇女一同走在后宫内的走廊。
「我希望卿从今天就住进后宫。上下学就直接从这里往返贤者学院。」
埃莉诺走在马尔斯前面这么说道。
「我想不通,就算是未婚夫,在结婚以前也不需要一直待在身边吧?」
「我希望卿今后尽量和我一同出席会议。卿要以未来的女王丈夫——王夫的身分辅佐我的政务。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好。」
埃莉诺虽然是罗特希尔德家的第一皇女,但据说目前在国政扮演的地位是大臣,任职总务尚书。
「但我毕竟是学生……」
「我也一样是学院的学生。既然和皇女订婚,校方也会谅解吧。」
「我想是没错啦。」
但是一想到老师隆努得知皇女婚约时的事,马尔斯就头痛起来。
「我要在一个月后召开的『皇国眷族会议』中,向国内外的贵族宣布我和卿的婚约。就算克洛德反对,我也绝对要宣布!所以,我希望卿在那之前习惯皇宫生活。」
「那是无所谓……但是你无视摄政的反对,急著宣布婚约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打算现在告诉卿。」
埃莉诺断然拒绝。脸上写著她还无法信任马尔斯。马尔斯无奈地耸耸肩。
「这就是卿的房间。」
埃莉诺在某房间前停下脚步开了门。那是摆设皆装饰精美的豪华房间。
「这是皇家亲戚使用的客房。或许稍嫌狭窄,但希望卿暂时住这里。」
「狭窄……吗?」
马尔斯一边环视房间一边说道。和皇女的房间相比或许是很狭窄,却是学院附属宿舍的十倍大。
「抱歉,我接下来必须去皇宫处理公务。我会尽早回来,到时候再继续带卿参观皇宫内。这段时间卿就待在这间房间。」
「喔,好。」
「有件事先说在前头……」
埃莉诺挑起比例均衡的眉尾,瞪著马尔斯。
「虽然订了婚约,但我讨厌卿。也不信任卿。希望卿今后也不要摆出不必要的亲昵态度。还有,千万不许进我的房间。」
「唔、喔。这我知道。」
「但是另一方面……在疑似怀疑我们装结婚的克洛德面前,我又希望卿表现出未婚夫该有的样子。所以很难拿捏。」
埃莉诺噘著粉唇,摇摇头。
「关于那个克洛德,我想请教几个基本资讯……」
「你要问什么?」
「我知道克洛德是摄政,握有权力,但为什么他能够对你这个皇女摆出那么强硬的态度?」
听到马尔斯的话,埃莉诺露出不是滋味的表情。
「因为克洛德是我的舅舅,而且父王的遗书指名他当我的监护人。在我满二十岁即位以前,他都会是国政上拥有最高权限的摄政。而我虽然是皇女,却不过是一介尚书,在国政上是他比较有权势。」
「是吗?原来是舅舅吗……」
「那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马尔斯好像明白为什么会觉得两人长得有几分神似了。
「那么,我也想问卿一件事。」
埃莉诺眯起眼睛。
「卿向克洛德自我介绍时,展现了无可挑剔的礼节,然后露出了奇怪表情对吧。」
「奇怪是……?」
「该怎么说呢,该说是陪笑脸,还是应酬的面孔……」
「喔……您是指这个吗,殿下。」
「!?」
马尔斯突然假装亲吻埃莉诺的手,浮现微笑用眼神勾人。
「没、没错。就是这个!这、这是在做什么!?」
埃莉诺红著脸,慌张地甩开马尔斯的手。
「殿下说的没错,刚才这是我的应酬面孔。」
马尔斯这么说完,微微一笑。
「这、这是什么意思?」
「人的印象几乎取决于外观,所以我在人前尽可能保持笑容不断,殿下。」
「连、连讲话方式都不一样了!?」
「那当然。这也是操作对方心理印象的重点之一。」
「那、那么,为什么在我面前就不搬出那套呢?讲话方式也很粗鲁……」
埃莉诺不知所措地说完,马尔斯就收起嘴角的笑意。
「没有啦,因为我觉得在皇女面前保持原本的样子就好。」
「为什么?」
「这个嘛,好歹设定上是未婚夫妻啊。」
「未婚夫妻……」
埃莉诺似乎想起这件事代表的意义,再度红起了脸。
「那、那么,我之后会再回来。卿就安分地等著!」
埃莉诺飞快转身掩饰脸红,趾高气扬地离开房间。
「好了。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马尔斯走进房间,打开能够一览庭院的窗户。初夏的暖风吹进房间。
马尔斯看向下方的草坪广场。那是昨天晚上马尔斯从歹徒手中救下埃莉诺的地方。
(……绑架一事打算怎么处置啊?)
皇女似乎满脑子都是假结婚的事,没有想到那边。绑架下任女王未遂,理应是个大问题才对。
这时忽然有人敲了门。
「请进。」
马尔斯这么回应,一名男子随著『失礼了』的招呼声走进房间。对方是现任罗特希尔德皇国摄政——克洛德。
「我听说皇女安排房间给你。」
克洛德站到马尔斯面前,不苟言笑地说道。
「这么豪华的房间,我实在不敢当。」
马尔斯再度露出一贯的应酬笑容,以洗练的动作低头致意。
「不,既然是皇女的未婚夫,我想这点待遇是当然的。」
克洛德眯起眼睛望著马尔斯。
「能不能请你说实话呢?现在皇女不在。我已经确认你是『贤者学院』的学生了。你出身汉撒,师事隆努老师,成绩连续两年名列前茅,似乎是前途无量的学生。」
「不敢当。」
马尔斯再度低头致意。他诚心佩服克洛德在这么短期间调查出这么多东西。
「但你应该是昨晚晚餐会第一次来皇宫才对。从纪录上也找不到你和皇女的交集。那样的你为什么今天早上会在皇女的房间,甚至已经订婚……这使我感到很好奇?」
「原来如此。」
「……假使你有困扰,我可以帮你。」
克洛德盯著马尔斯看。马尔斯丝毫不改脸上的表情。
「不,我并没有任何困扰。」
马尔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真的吗?」
「是的。再也不必隐藏我和埃莉诺殿下的关系,我打从心底感到高兴。」
这么回答以后,马尔斯露出大多数人都会留下好印象的微笑。克洛德瞬间抖了一下右眼,凝视马尔斯半晌。最后叹了口气。
「……听说你名列前茅,我本来还以为是稍微有点脑袋的人。」
「您太抬举我了。」
马尔斯露出冷笑回应。
「——我明白了。既然当皇女未婚夫也是你本人的意愿,今后我也会以这个前提行事。」
克洛德最后拋下这句话,转身背对马尔斯。
「摄政阁下。」
马尔斯叫住正要离开房间的克洛德。
「什么事?」
「我有一项重要情报。是关于皇宫的警备体制。」
「?」
「您知道昨晚有歹徒入侵后宫吗?」
克洛德目不转睛地观察马尔斯。
「……我没听说?」
他稍微皱起眉头,转身面向马尔斯。
「歹徒正要从后宫带走重要物品时,是我抢救回来的。」
「重要物品是指?」
「……埃莉诺皇女。」
听到马尔斯的话,克洛德半眯起单眼。
「……你的意思是,皇女差点被绑架吗?」
「她似乎是被安眠药迷昏了。请调查皇女房间的水壶。证物还残留在那里。」
「……」
克洛德若有所思之后,点头了。
「好。我会调查的。」
他盯著马尔斯看。
「你说你救了皇女对吧。」
「对。」
「你因此和皇女认识,并答应订下骗人的婚约吗?」
「您说骗人就是误会
了。古今中外,从恶徒手中救出皇女的勇者,最后和皇女结为连理不是常理吗?」
马尔斯也保持微笑,盯著克洛德看。
「……」
「……」
一阵沉默之后,克洛德转过身上。
「但现实不见得会像创作一样圆满收场。不管怎样,感谢你提供情报。我会加强后宫警备。当初是为了财政紧缩,因应皇女强烈要求才减少后宫卫兵数量,但只要换成减少皇宫那边的警备,皇女就不会有意见了吧。」
克洛德留下这句话就离开房间了。
「呿!」
克洛德的身影一消失,马尔斯就收起笑容咂了咂舌。他怀疑克洛德涉及绑架埃莉诺,于是刺探了一下,但克洛德的反应极其自然。虽然不知道是真的无关还是装糊涂,但克洛德都不像会露出狐狸尾巴。
「他会是我的盟友,还是敌人呢。」
马尔斯在床下躺下,自言自语。
「我好像真的被怀疑了。」
下午,在后宫通往皇宫的走廊上,马尔斯对走在前面的埃莉诺这么说道。
「卿指哪件事?」
埃莉诺停下脚步转过头。她穿著红色礼服,配上宛如军服的肩章。胸前是马甲式绑带,腰际佩剑。
「呃,你知道的,就是克洛德他在怀疑我们的婚约。」
「喔,所以我就说了吧?」
埃莉诺皱起眉头,似乎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的样子。
「后来克洛德马上就到我房间来,逼我说实话。」
「……卿怎么回答?」
「这个嘛,当下是顺利应付过去了。但看他那个样子,今后大概还会继续执意追查吧。」
「不管他怎么追查,只要坚称我和卿相爱,他就不能怎样吧。就算克洛德再神通广大,也无法证明卿的话是真是假吧。假使他拥有能够反映人心的镜子还另当别论……」
埃莉诺从鼻子发出哼的一声。
「顺便问一下,假使有那种镜子,你照了……会反映出什么呢?」
「对卿的憎恶、轻蔑、不信任、唾骂……」
「我的评价还真低!」
「那当然。」
埃莉诺露出宛如轻蔑的冰冷眼神看著马尔斯。
「卿夺走了我的宝贵贞节。手段卑劣。我恨卿是当然的。」
「但、但是……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亲自带我认识皇宫?」
「那、那是因为……」
埃莉诺露出焦急的表情,面向旁边。
「虽、虽然可恨……虽然是假结婚……卿、卿毕竟是我的未婚夫。我只是认为……卿今后要住的地方,我应该要亲自带卿认识环境才对。」
「这还真是光荣之至。」
见马尔斯嘻皮笑脸,埃莉诺不高兴地瞪他。
「倒是今后卿可以不要再『你你你』地叫我了吗?我好歹是皇女喔?你来你去是什么意思?」
「那么,叫皇女殿下就行了吗?」
「那样就不像未婚夫了吧。我希望营造出更亲昵的感觉。」
「不然叫你小埃?」
「这是装熟吧!」
「那么发挥创意叫『绑绳内裤』你看怎——咳噢!」
马尔斯的话还没说完,埃莉诺的猛烈一拳就命中马尔斯的心窝。
「卿再继续胡闹,我就取消婚约,当场处决卿!」
埃莉诺握紧腰际的剑柄,瞪著痛得扭动身体的马尔斯。
「开、开玩笑的。我不会再胡闹了。」
马尔斯一边伸手制止——
(吐嘈的威力不是盖的。这不是女人的力气……)
一边这么心想。
「不、不然,爱、※爱伦(Ellen)怎么样?」(编注:埃莉诺(Eleanor)的简称。)
「……爱伦?」
埃莉诺依然握紧剑柄,一瞬间露出厌恶的表情,但马上转为似乎觉得还不错的脸。
「……嗯,算了,好吧。」
这么说完,埃莉诺放开剑柄。
「那么,我就叫你爱伦,那爱伦要怎么叫我?」
「……叫马尔斯就行了吧?」
埃莉诺懒洋洋地说道。
「还真是平凡无奇。可以再亲昵一点,叫我『小马马』也没关系喔。」
「卿又想胡闹吗!?」
埃莉诺再度作势握住剑柄。
「我没胡闹!我只是觉得,能够表现出恩爱感觉的叫法比较好吧。」
「我就算死也不会叫卿『小马马』的。像卿这种人……像卿这种人……本来叫『苍蝇』就够了!」
「苍、苍蝇!?」
「没错,就是苍蝇。卿在我眼中就是那种程度的货色!」
埃莉诺凶神恶煞地靠近马尔斯。
「所以,我叫卿『马尔斯』已经是让步了。卿要懂得知足。明白了吗?」
她眼神充满压迫感地瞪著马尔斯,声调低沉。
「……是、是的。叫马尔斯就好。我十分满意。反对苍蝇。」
「……明白就好。」
埃莉诺挪开脸,从鼻子发出哼的一声以后,转身再度迈开步伐。
(脾气还真暴躁……)
马尔斯凝视著她的背影,在心里叹气。光看外表明明无懈可击,就是个性有所缺憾。就算是假装结婚,要维持婚姻关系似乎很累人。
在回廊终点,厚重的钢铁门前,埃莉诺停下脚步。
「再过去就是皇宫了。罗特希尔德皇国的政事几乎都是在皇宫处理,尚书及政官所在的『部』分散皇宫各处。里面很大,一一走过去看很花时间,今天就先认识各部大致在什么地方吧。」
「喔,这样啊。所以今天只是简单确认位置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有什么不满的吗?」
埃莉诺稍微瞪了马尔斯。
「没有啦,我只是想说,如果只是要知道位置,我从刚才那间房间里面的城堡配置图就已经完全理解了。特地带我走过去看是浪费时间吧。」
「少骗人了。城堡内部那么广大,不可能光看一下地图就记得住。」
埃莉诺似乎被浪费时间这句话惹恼,皱起眉头。
「我的优点就是记忆力好。要是觉得我骗人,就出几个问题考我吧。」
「那么,总务部的位置是?」
「东塔三楼。」
「军务尚书的办公室呢?」
「中央二楼房间。」
「卫兵的哨所呢?」
「和西塔一楼相连的建筑物对吧。『皇国眷族会议』的议场在谒见厅隔壁,政务官的食堂在地下一楼。从中央阶梯下去,打开正面的门就是了。食堂旁边是图书室。」
「……没错。」
埃莉诺瞠大那双碧眼。
「卿以前来过皇宫吗?」
「当然没有。我昨天晚上是第一次来皇宫。所以我就说了吧?我对自己的记忆力有自信。将眼睛接收的资讯直接原封不动地记起来,是我的小小专长。」
「像你这种男人也至少有一项专长吗……总觉得很不甘心。」
「要知道我好歹是『贤者学院』第一名喔。当然有一、两个『压箱底绝活』啊。」
马尔斯露出和气的微笑耸耸肩。
「呣!刚才卿露出了那个笑容对吧。」
「啊,是吗?」
这么说完,马尔斯故技重施地送了个秋波。
「总、总觉得很火大。」
埃莉诺鼓起雪白的脸颊。
「言归正传,也就是说,卿不需要我带路参观城内,是吗?」
「嗯。但是相对地,我希望你能带我去后宫的庭院。」
「庭园吗?嗯,我知道了。跟我来。」
埃莉诺走上沿著城堡往旁边延伸的小路。
离开皇宫,穿过白桦树林,便来到长满草坪的庭园。以白磁房舍为中心,绿色地毯绵延不绝。随处可见白桦树林,听得到小鸟啁啾。这幅光景一点也不像是在大陆首屈一指大都市的正中央。
「这里很棒吧。午后在这里喝茶是我的乐趣。」
埃莉诺引以为傲地介绍,但马尔斯拋下她走向后宫。一边留意修剪林木树篱的园丁及忙碌擦拭后宫窗户的女仆,一边突然蹲下来了。他注视著草坪上。
「在做什么?」
埃莉诺露出狐疑的表情,从旁边探头看。
「没有啦。我在想,是不是已经被打扫的人清掉了。」
「嗄?是指哪件事?」
「昨晚我就是在这一带从歹徒手中救了你。我在想不知道现场有没有遗留什么证物。」
「咦?」
「当事人居然露出这种反应啊?你差点就被绑架了喔?」
「喔,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没错……倒是马尔斯刚才叫了我两次『你』对吧。快纠正过来。」
「是是是,爱伦、爱伦、爱伦。」
「呣,应付了事的感觉真教人不愉快。」
埃莉诺鼓起雪白脸颊。
「更重要的是仔细听我说啊。昨晚的绑架相当可怕。爱伦的房间水壶可是被掺了安眠药
喔?」
「喔,这个嘛,或许是吧。」
埃莉诺耸耸肩。
「爱伦为什么没有危机感啊?要知道敌人甚至有办法溜进皇女寝室动手脚。或许又会被绑架喔?应该说下次或许就不是绑架这么简单而已了。」
「没问题。因为我有这个。」
这么说完,埃莉诺自豪地拍了一下腰际圣剑的剑柄。
「只要有这个,就不怕绑架了。」
「恕我直言,昨晚不也是有圣剑,却还是两三下就被绑架了吗?」
「那是因为被下药了,所以情有可原。以后我会注意饮食,这样就没问题了。」
「为什么会这么气度从容?」
马尔斯看不惯地摇摇头。
「我会自己保护自己。不劳烦卿。」
「但昨晚是我救了爱伦喔……?」
「就说了要不是被下药,根本轮不到卿出马。而且卿是『魔术师』吧?」
「嗯,所以呢?」
「魔术不利于近距离战斗吧?因为咏唱术式需要时间。」
「是没错。」
「而我能够在马尔斯咏唱咒语时进入出手范围。」
「在实战也办得到吗?」
「办得到。」
只见埃莉诺退后,突然蹬地而出。她一眨眼就进入马尔斯出手范围,拔剑往上一挑。剑尖削掉马尔斯一部分的浏海。
埃莉诺接著扫了吓得僵住的马尔斯的脚。马尔斯因此摔倒,一屁股跌坐在地,脖子被圣剑抵住。
「卿全身都是破绽啊。」
「我并不是肉体派的啊。」
看埃莉诺得意洋洋,马尔斯耸了耸肩,脸上没有不甘心。他觉得埃莉诺的剑技的确相当高超。
「倒是马尔斯为什么想要查出歹徒身分呢?难道是担心我这个未婚妻吗?」
这么说完,埃莉诺稍稍展露笑容。
「虽然那也是部分原因……」
马尔斯抬起脸来,继续说道:
「依现在的状态,假使爱伦出事我也会有麻烦。」
「为、为什么?」
埃莉诺神色紧张地看著马尔斯。
「因为我在这里是新面孔。也没有后盾。假使爱伦不在了,我很可能会第一个遭到怀疑,诬陷成凶手。」
「……啥?为了这种理由吗?」
埃莉诺露出扫兴的表情。
「我这个未婚夫,立场可是相当危险喔。天晓得我今后会被卷入什么宫廷阴谋。所以,我想要尽早摘除危险的幼苗。」
「什么嘛……结果是为了自己吗?」
埃莉诺露出不满的表情。
「但是,关于我遭人绑架未遂这件事,我想不需要担心。反正凶手一定是那个人。」
「……爱伦想说的是克洛德对吧?」
「没错。一定是那家伙。」
「就算真是这样,目的是?」
「为了不让我出席今天本来要举行的『十刀会』吧。他一定是打算趁我不在的时候通过加税法案。」
埃莉诺拨起后面的长发,不屑地说道。
「会为了这点理由就不惜绑架皇女吗?根据今天早上的对话,即使爱伦反对,法案似乎也会照样通过吧。而且一旦皇女失踪还开得了会吗?」
「既然如此,或许另有其他理由,但除了克洛德以外,没有人会做这种事。因为那个男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防止我靠结婚即位,多年来甚至一直阻挠我和未婚男性接触。」
「……那么,假使幕后黑手真的是克洛德,只要掌握证据就能够让他失势,或是当作对抗他妨碍婚事的底牌……虽然我想证据没那么容易找到就是了。」
马尔斯这么说完,将视线转回草坪时,突然发现草坪里面有东西发出金色光芒。
「这是什么?」
马尔斯捡起那样东西。是小小的钤铛。表面镀成金色,只有指尖那么大。
「是后宫养的猫的项圈铃铛吗?」
「不,后宫没养猫喔。」
「是吗?虽然是普通铃铛,作工倒挺精细的。」
马尔斯表情严肃地观察钤铛半晌。埃莉诺似乎感到意外地凝视他的侧脸,最后忽然低声说了:
「马尔斯……」
「怎样?」
「卿那个……一露出正经表情,看起来就很正经啊。」
「那是怎样。我不懂爱伦想表达什么。」
「就说了,我想说的是卿平常不要胡闹,露出那种表情比较好。」
「是是是。」
马尔斯随口敷衍回应,将钤铛收进裤子口袋里面便站了起来。
「算了,差不多就这样吧……爱伦,这边已经逛够了,接下来可以带我认识后宫内部吗?房间的导览图没画到后宫,所以我不晓得构造。」
「喔、喔喔,好。」
埃莉诺不知为何脸颊微微泛红地点头,朝后宫走去。马尔斯也并排走在她旁边。
「话说,马尔斯。」
埃莉诺不时瞥向旁边地说道。
「昨晚卿从这里背我到后宫对吧?」
「对、对啊。」
「总之卿背著我,目无王法地带我到我的房间……」
「是因为爱伦叫我带你回房间的。」
「总之卿带我到房间……把我压倒在床上。」
「不,我并没有压倒爱伦你。是让你在床上躺下……」
「然后,趁我中了安眠药无法抵抗,夺走了我的第、第一次……」
「……」
马尔斯已经连否定都嫌麻烦,当场叹气。
「为、为什么卿要这么做?就我所见,卿总是冷静沉著、深思熟虑,不像是会一时冲动的人……」
「那是因为……」
马尔斯稍作思考后回答:
「当时有几分醉意,再加上殿下实在太迷人的关系。」
马尔斯浮现微笑眯起眼睛。
「又、又是那个表情!」
埃莉诺脸红起来,狼狈地大叫。
「可、可以再问一件事吗?」
埃莉诺突然停下脚步,红著脸低下头。
「?怎样?」
「没有啦,就是,那个……」
她边说边不时瞥向马尔斯。
「马尔斯觉得……舒服吗?」
「咦?是指哪件事?」
「所以就是说……」
埃莉诺突然站到马尔斯的正面。
「和我交合,觉得舒服吗?」
她一脸认真地大喊道。
「哇!怎、怎、怎么在这种地方问这种问题!!」
「结、结果是怎样啦?我完全不记得。但我很在意卿的感想。结果是怎样!?」
「……就说了小声一点。」
马尔斯狼狈不堪地按住太阳穴;埃莉诺目不转睛地盯著他看,等待他的回答。
「……没、没有啦,该怎么说……」
(盯——)
「呃,那个……」
(盯——)
「……很好。」
马尔斯小声地说了。
「嗯?听不清楚喔。」
「就说了很好啦。」
马尔斯豁出去地冷淡回答。只见埃莉诺更加羞红了脸,开心地说「是吗,很好吗?」。
「那么,具体来说是怎么个好法?」
「啥,具体……这个话题已经说够了吧?」
马尔斯迈步走掉。埃莉诺追了上来。
「不够!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很在意呀。」
「不要那么担心啦。埃莉诺要对自己的火辣身材有自信。」
马尔斯转身指著埃莉诺。因为马尔斯突然转身的关系,埃莉诺撞到马尔斯的手指。食指陷进埃莉诺的胸部里面。
「你、你这混帐。」
埃莉诺的太阳穴冒出了青筋。
「……看来果然还是要当场处决卿才是造福这个国家!」
「哇!刚、刚才那只是意外事故吧!」
「废话少说!」
埃莉诺作势握住腰际剑柄。
就在这时——
「不、不好意思!请躲开——————!」
从两人头上传来尖锐的叫声。
马尔斯看向声音来源。只见大量浊水朝同样面向上方的埃莉诺的脸泼下来。污水将埃莉诺的匀称脸蛋、金发与礼服染黑。不仅如此,随后掉下来的木水桶发出咚的一声盖在埃莉诺头上。
「对、对不起!」
一名脸色发白的女仆装女孩,从两人旁边搭著后宫墙壁的梯子上爬了下来。女孩留著短发,年纪看似比马尔斯小两岁。
「对不起!您、您没事吧?」
女孩走近戴著水桶僵住不动的埃莉诺。稍后,她缓缓拿开埃莉诺头上的水桶,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头顶著抹布、浑身湿透的埃莉诺。端丽的脸庞沾满黑汁,宛如金丝的金发黏在脸上,礼服染成了黑色。
看到埃莉诺的脸,女仆装女孩刷白了脸,她浑身发抖,当场跪下磕头。
「非、非常抱歉,皇女殿下。小的罪该万死……」
「……」
埃莉诺不发一语地将头上的抹布拿掉,叹了一口气放进脚边的水桶。
然后在女仆面前弯下腰来。
「抬起脸来。」
「是、是的。」
女孩抬起脸,已经快哭出来了。
「你的名字是?」
「……小、小名艾芬。」
「双亲也在城堡工作吗?」
「是、是的。他们担任城堡的厨师。」
「是吗……那么,艾芬,希望你答应我两件事。」
埃莉诺俯视著艾芬看。
「好、好的?」
「一是不许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假使说出去,不仅你会丢饭碗,还会连累家人。」
「……小、小的明白了。」
「二是擦窗户的时候,就算嫌麻烦也不要把水桶放在梯子上。这很危险。」
「是、是的。小的不会再犯。」
「那么,我们就要马上离开,你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继续工作。」
语毕,埃莉诺快步朝后宫走去。当马尔斯拍了一下茫然自失的艾芬的肩膀,露出爽朗的笑容对她说「打起精神来」时,走在前面的埃莉诺就横眉竖目地转头说:
「马尔斯,快过来。」
「唔、喔。」
马尔斯慌忙地追上去。他走到埃莉诺旁边,笑嘻嘻地看她的脸。
「怎样?真恶心。」
埃莉诺一边用手帕擦拭头发滴落的水珠,一边瞪马尔斯。
「我一开口爱伦就动不动说要处决我,但是对别人还差真多啊。」
「刚才那只是失误吧。任谁都会失误。」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更重要的是……」
埃莉诺瞪马尔斯。
「卿对艾芬露出那种表情了对吧。」
「啊,是吗?」
「只要对方是女的,卿不管对谁都会露出那种表情吗?」
「没有啦,并不是那样。我是看那个女生受到打击,想要安慰她啦。」
「哦——」
埃莉诺露出不是滋味的表情。
「倒是爱伦你很喜欢红色对吧。」
「咦?喔,这个嘛,红色的确是我喜欢的颜色……但是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啦,因为跟我今天早上看到的颜色一样。」
马尔斯指著埃莉诺的礼服胸口。埃莉诺纳闷地看向马尔斯指的位置。因为礼服湿掉的关系,红色的内衣透了出来。埃莉诺仓皇地用单手遮住胸口,另一只手握紧剑柄。
「……看来我果然还是非亲手处决卿不可。」
埃莉诺发出宛如从地面匍匐而来的低沉声音,神色凶恶。
「不是吧,不是说谁都会有失误吗?」
「不管怎么解释,刚才这都不是失误!」
结果马尔斯光是这天就被狠狠揍了脸颊两次。
☆
在这个王都罗特希尔夜幕低垂,城堡与后宫的庭院点亮户外灯的时间,马尔斯人正在后宫室内。
挂著好几盏给人质实刚健印象的水晶灯的狭长房间内,放置著坐得下二十人以上的长桌。马尔斯就坐在长桌尾端的椅子上。而他的面前排放著盛装料理的餐具与银器。
「……为什么会这么宽敞?」
马尔斯稍微提高嗓门,一边用汤匙喝马钤薯汤,一边问坐在长桌另一头的埃莉诺。
「以前是王和成群王妃、儿女一起用餐。人多的时候曾经多达五名王妃、十二名皇子皇女,所以必须得这么宽敞吧。我的父王只娶了母后一人,孩子也只生了我一个,不需要这么大空间就是了。」
埃莉诺一边将料理送进嘴里,一边爽快地回答。她换掉湿掉的礼服,穿上看似家居服的服装,头发也夹了起来。
「改到别的地方用餐就好了吧?例如在自己房间吃之类的。」
「饭就应该在饭厅吃。话虽如此,我们没有预算重新盖小间的饭厅。」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马尔斯叹了口气,端著自己的盘子移动到桌侧靠近埃莉诺。
「卿、卿想做什么?」
埃莉诺露出困惑的表情。
「没有啦,只是想坐近一点吃。」
马尔斯将盘子放在埃莉诺旁边。
「为什么需要坐近一点吃?」
「不然不方便讲话吧?太远了。」
「这个嘛,是没错……」
无视于表现得不知所措的埃莉诺,马尔斯径自就座。埃莉诺尽管皱起了眉头,却没再多说什么。
「……爱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吃饭的?」
马尔斯一边用汤匙喝汤,一边看向埃莉诺。
「六年前开始。」
「从那么久以前就一直一个人吃饭吗?没有人陪爱伦一起吃吗?」
「有客人时另当别论,但我基本上是一个人吃。毕竟后宫是王族的住处。」
「这我知道,不过一个人在这么大的饭厅吃饭不会寂寞吗?」
「也是啦。但是今后有卿在,多少会热闹——」
埃莉诺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腼腆地摇摇头。
「别、别误会了。我、我的意思并不是能够一起吃饭很开心。我就算一个人也不寂寞。」
马尔斯嘴上回应「唔、喔」,心里想著:
(原来她很寂寞啊。)
先王和王妃双亡,身边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亲人。就算是强悍的皇女也无法淡然处之吧。
「倒是马尔斯呢?卿也是一个人生活吧?平常吃饭是怎么解决的?」
「我吗?我通常都是和同研究班的人一起吃。去学院的食堂、或是去大道上的餐酒馆。大道上有一家招牌菜是北部料理的好店。我们有时候会去那里。」
「北部料理……是吗?没吃过呢。」
埃莉诺突然产生兴趣。
「感兴趣吗?既然这样,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什么时候去?」
「如果爱伦吃得下宵夜,今晚就带你去。」
马尔斯用拇指指著大道方向。
「卿要我出城吗?夜间城门会关上喔。」
「不是有秘密通道之类的吗?」
「……是有紧急时的避难通道。」
「那就走吧。皇女偶尔微服出巡王都也不是坏事吧?」
「唔嗯。」
埃莉诺扶著下巴烦恼半晌以后,点点头。
「……也好。我一直想贴近观察罗特希尔市民的生活。就趁机一并视察好了。」
「OK。那么,你那身打扮太显目了,去换件不显眼一点的衣服过来。」
「好。我这就去准备。」
埃莉诺有些亢奋地点了点头。
约一小时后,马尔斯和埃莉诺来到王都罗特希尔的大道。这条大道从干道穿过南门笔直通往王城,是王都主要道路。路面铺著石版,等间隔设置路灯,彻夜通明,灯红酒绿。
「意外简单就溜出来了。」
马尔斯回头看著过来时走的路低声说道。埃莉诺所说的通道,是从后宫庭园进入地底,穿过洞窟沿著护城河延伸的隧道。两人穿过通道直接来到王都最繁华的闹区。
「那么,我们要去的那间店在哪里?」
埃莉诺转头东张西望。她的微服装扮只是穿著『贤者学院』的女生制服再戴上兜帽而已。这样外人就不会想到她是皇女了吧。
「喔,往这边。」
马尔斯带领埃莉诺来到位于大道边的一家店。店外悬挂的看板写著「白鹿亭」。
「我虽然不喝酒,但这间店的料理也很棒。」
「哦。」
埃莉诺露出充满好奇心的闪闪发亮眼神看向白鹿亭。
「那么我们进去吧。」
「等、等一下。」
埃莉诺叫住了正要走向入口的马尔斯。
「怎么了?」
「没、没有啦,我、我真的可以进这种地方吗?」
「你怎么突然胆小起来了。店里面根本没有人会看你好不好。」
「嗯!马尔斯又你你你地叫我了。」
「是是是,爱伦,我们进去了。」
马尔斯抓住埃莉诺的手,作势拉她进店里。
「唔、喂,别拉我——」
就在埃莉诺慌张起来时,白鹿亭旁边的巷子冲出一个女孩。女孩跑过来躲到埃莉诺背后。她年约十二、三岁,身上穿著不乾净的粗劣衣服,光裸著脚,上面铐著没有链子的脚镣。
一名身穿白色立领衬衫、穿著体面的高个子中年男子追著女孩出现。他手拿著赶牛鞭,外表看起来给人一种不是马戏团团员,就是人口贩子的感觉。
(这下糟糕了……)
马尔斯不禁咂舌。他有预感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如果皇女因此暴露身分,将引发轩然大波。
(虽然想相安无事地解决……)
马尔斯侧眼看向身旁的埃莉诺和躲在后面的女孩。埃莉诺似乎充分理解了情况,瞪著鞭子男。而女孩则是抓著埃莉诺的裙子发抖。
鞭子男一发现少女,就陪笑脸走近埃莉诺。
「小姐你好,敝号的商品失礼冒犯了……」
男子态度殷勤地行礼。他大概是看到埃莉诺的高贵相貌,马上就判断她颇有身分地位。看来他反应还满机伶的。
「居然说商品……?」
埃莉诺狠狠地瞪了男子。
「是的,她是敝号贩卖的婢女……抱歉自我介绍晚了。我是大陆商会的奥菲斯。」
奥菲斯再度行礼。
(大陆商会……也就是人口贩子吗?)
马尔斯比较在意埃莉诺会怎么做。埃莉诺杀气腾腾地瞪著奥菲斯。要相安无事地解决似乎很难。
「她接下来将交货给贵客,却趁我稍不留神之际逃走,给小姐添麻烦了。今后我会小心注意,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
「她并没有造成我的麻烦……」
「是吗?那还真是幸运……既然如此,能不能将她交给我呢?」
奥菲斯浮现浅笑,朝埃莉诺伸出手。
「……我不能把她交给卿。她在害怕啊。」
埃莉诺将身后的少女拉近自己。
「但是她是敝号的商品。小姐不归还就是小偷了。」
「皇国法第十一条禁止买卖人口。犯法在先还好意思说别人是小偷吗?」
埃莉诺大义凛然地大声说道。
「那条法律已经徒具形式而无实质效益了。根本没有人遵守。」
「是不是徒具形式,轮不到卿判断!」
随著埃莉诺和奥菲斯持续争论,愈来愈多人围过来。因为这里人来人往,不缺看好戏的人。从白鹿亭出来的客人也加入围观,形成一大圈人墙。这些人大多是搭船来到王都的船员。其中甚至还有人大喊「大姊加油」声援埃莉诺。
奥菲斯被声援惹得愠怒,皱眉说道:
「既然小姐坚持不肯归还,请容我稍微动粗了。就算对方是小姐,我也一样不放过。」
奥菲斯解开赶牛鞭,浮现嗜虐的狞笑鞭打地面。每当鞭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躲在埃莉诺后面的少女就浑身发抖。
「我不会还给卿。这孩子要交由卫兵安置。」
埃莉诺完全不把奥菲斯的恐吓当一回事地答覆。奥菲斯似乎因此恼火,涨红著脸扬起鞭子。
「这个臭女人!」
他尖声大叫,挥下鞭子。像蛇一样的黑鞭挠曲飞向埃莉诺。
「爱伦!」
就在马尔斯犹豫该不该出手帮忙时,周围划过一道撕裂空气的声音,被切断的赶牛鞭在半空中飘舞。最后掉落在反手握著圣剑往正上方挥砍的埃莉诺面前。
(厉害!)
就连在贤者学院接受训练的马尔斯,都肯定埃莉诺的剑技确实了得,足以应付实战。马尔斯甚至觉得今后还是别开她玩笑好了。
埃莉诺将剑对准了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而呆若木鸡的奥菲斯。
「接下来我会砍断卿的手。如果不想要断手,就立刻离开这里!」
埃莉诺威风凛凛地宣告。
奥菲斯猛然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逃走。下一瞬间,围观群众爆出如雷的掌声和欢呼。
「做得好,大姊!」
到处有人赞赏埃莉诺。
这场骚动很快就引来维护王都治安的卫兵。卫兵要围观群众解散以后,露出狐疑的眼神打算侦讯埃莉诺,但她一出示一张羊皮纸,卫兵就突然立正站好,态度恭敬。
「似乎有名为大陆商会的人口买卖仲介业者,希望你调查。还有,麻烦你安置这孩子。」
埃莉诺面向女孩。
「……你的名字是?」
「托托……」
「是吗?托托家住那里?父母呢?」
「……」
少女沉默地摇摇头。不知道是无家无父无母,还是不想回去的意思。
「希望你调查托托家住哪里。查到以后,如果她愿意就送她回去。如果她不愿意,将由皇家收留,麻烦你到时候联络。」
「我知道了。」
埃莉诺附在卫兵耳边说完后,对方就敬了个礼,将托托带走。
马尔斯望著两人消失在黑夜之中的背影开口说道:
「爱伦给卫兵看了什么?」
「普通的羊皮纸。只不过印著罗特希尔德皇家的徽章。这样对方不会发现我是皇女,但又会知道我是和皇家有关系的人。」
「听起来充满破坏力啊。」
马尔斯耸耸肩以后,盯著埃莉诺看。结果——
「……卿什么都别说。」
埃莉诺落寞地眯起眼睛。
「我什么也没说喔?」
「不,我自己也心知肚明。即使这么做,人口买卖也不会从这个国家绝迹……只能鬻儿卖女的贫困父母、贪婪蓄奴的贵族,只要这个构造一天不消失,人口买卖就会继续存在。不光是人口买卖,这个国家存在许多黑暗面,无人闻问。」
「……」
「我想要改变这个现况。」
埃莉诺眼神认真地看著马尔斯。
「好,我彻底地明白了。」
马尔斯点头。他觉得能够说出这种话的埃莉诺十分耀眼。
「还不是王的人讲这种话实在很狂妄就是了。」
埃莉诺略显自嘲地摇摇头。
「话虽然这么说,但爱伦今天救了一个女孩子,高兴一下不为过吧?」
马尔斯一露出笑容,埃莉诺也虚弱地笑了。
「……说的也是。」
「好,那么总之就来举杯庆祝吧。」
马尔斯牵起埃莉诺的手,扮演护花使者带她走进『白鹿亭』。
「白鹿亭」充满喧嚣。醉汉喧哗,歌声洋溢,男男女女在靠里面的舞台上跳著舞。这家店不愧是位于运河交通枢纽罗特希尔,客人多是船员和商人。
马尔斯和埃莉诺走向靠里面不显眼的位子。一坐下,埃莉诺便马上掀起兜帽。
「好久不见了,马尔斯。」
马尔斯熟识的老板走了过来。他是蓄著大胡子、体型矮胖的中年男子,俨然就给人餐酒馆主人的感觉。老板的名字叫萨克斯。
萨克斯一发觉埃莉诺,就看著马尔斯揶揄一笑。
「这还真是稀奇。『贤者学院』的天才来约会吗?」
萨克斯虽然看到埃莉诺,却似乎没发觉她是皇女。
「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吧。我要老样子。」
「小姐也要姜汁汽水吗?」
「不,给我普通的麦酒。」
埃莉诺看著店内其他客人的啤酒杯这么说。
「哦,不错喔。」
萨克斯开心地笑著回内场,之后立刻端著两个木制啤酒杯过来。一杯是无酒精的姜汁汽水,另一杯是漂浮黄色泡沫的麦酒。
「爱伦,你会喝酒吗?」
马尔斯担心地看著摆在埃莉诺面前的杯中物。
「我没喝过麦酒,但倒是常喝葡萄酒。没问题。」
埃莉诺回道,没和马尔斯乾杯就直接抓起啤酒杯就口。
「……好香好顺口啊。」
嘴边沾上泡沫的埃莉诺浮现微笑,大口大口地继续喝。满满一木制大啤酒杯的麦酒,一眨眼就没了。
「呼——」
埃莉诺痛快地用手擦嘴。
「喂,喝得这么急不要紧吗?」
「嗯。这真好暍啊。和葡萄酒不一样,虽然会苦,但很容易入喉喔。」
语毕,埃莉诺将姑且还遮住头的兜帽脱掉。
「喂,这样不好啦。」
「没问题。不会有人认出来的。」
「真、真的吗?」
就在马尔斯正焦急时——
「小姐,你喝酒还真豪迈啊。」
——萨克斯眉开眼笑地来到埃莉诺面前。
「我们店里的麦酒是萨克森的麦酒,特别好喝。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杯?」
「帮我倒。」
埃莉诺点头,将啤酒杯还给萨克斯。
「喂,真的没问题吗?在这种地方醉倒会很麻烦的。」
「没问题。我的酒量很好喔。」
这么回答的埃莉诺,雪白脸颊已经染成浅红色。
「没骗我吧!」
马尔斯小口小口地喝著姜汁汽水,心里有点后悔带埃莉诺来。
「来了,第二杯麦酒和两位期盼已久的料理。」
萨克斯将啤酒杯和两块大盘子摆在桌上。盘子装著切得很厚的肉,旁边附上马钤薯泥和酸高丽菜。
「这家店的招牌菜,盐腌猪脚。我来就是为了吃这道菜。」
「原来如此。」
埃莉诺兴奋期待地凝视著看起来很可口的带骨肉。而就在她正要吃的时候,她东张西望地观察起周围。
「马尔斯……」
她伤脑筋地小声低语。
「……没有餐刀吗?」
「没有。因为在这里大家都是直接用手抓起来吃。」
「是、是这样吗?」
「或许要得到木制餐刀。要我帮忙问吗?」
「不、不了。不必那么麻烦。我也用手吃。」
埃莉诺摇摇手。
「不需要勉强
喔?爱伦不敢用手吃吧?」
「才、才没有。」
埃莉诺稍微加重语气说完,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肉。她双手抓著肉,微微张开嘴往正中间咬下去。
「……好吃。」
「是不是?」
马尔斯也跟著埃莉诺啃起肉来。盐味适中的猪肉煮得非常柔软,人口即化,非常可口。
「好吃。或许是我至今吃过最好吃的肉料理。」
埃莉诺继续吃第二口、第三口。老板萨克斯开心地望著她的吃相。
「小姐嘴巴真甜啊。那么,吃完肉以后再喝麦酒试试。那可是最棒的享受啊。」
「好。我试试。」
埃莉诺灌了几口麦酒。
「真的。味道很搭。」
「是不是?这是北部引以为傲的美食。」
「原来如此。」
埃莉诺边说边继续灌麦酒。她马上就喝光整杯啤酒杯的酒,又点了一杯。
「喂,喝得这么急真的没问题吗?」
马尔斯担心地看著埃莉诺变红的脸。
「没问题的啦。呼哈——」
「听你的回答感觉根本就不是没问题。」
「这个陪衬的马钤薯泥也很搭。」
「小姐真内行耶。」
端著新麦酒过来的萨克斯,招手示意马尔斯靠过来。
「马尔斯,这女孩很棒嘛。在哪里搭讪的?」
萨克斯在耳边小声问了。
「……皇宫那边。」
「原来如此。我就觉得她很有气质……那么,已经做过了吗?」
萨克斯笑嘻嘻地竖起小拇指暗示。
「不,该怎么说呢……」
「做了!」
埃莉诺从旁边探头过来。整张脸从脖子到耳朵都变得通红,眼神迷茫。
「喂,爱伦……你喝醉了吧?」
「……实际上是被上了。并不是你情我愿。」
埃莉诺皱著眉头,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
「你果然醉了吧!」
「喂,马尔斯,我从以前就说硬来是不行的吧?真是不懂女人心。」
「大叔也不要瞎搅和!」
「真的是硬来。趁我熟睡之际……」
埃莉诺鼓起发红的脸颊。
「但是小姐,既然两人像这样在一起了,就表示结果好就一切都好吧?」
「才不好。我并没有原谅马尔斯。只不过……为了远大的目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萨克斯这次则是露出怜悯的表情摇摇头。
「虽然不瞭解情况,但我知道事情不单纯了。马尔斯,你要确实负起责任,让小姐幸福才行喔。」
「没错。马尔斯必须要为我效劳!」
「你们两个不要糊里糊涂地就产生共鸣!」
就在马尔斯受不了地摇头时,在最里面的舞台上,乐团开始演奏。拿著弦乐器的男子演奏著轻快的乐曲。在乐团前方,一群女子穿著点缀或红或绿装饰的围裙背心洋装(Dirndl),拎著裙襬跳起舞来。
「那是北部地方的舞蹈。」
「哦?」
埃莉诺似乎对舞蹈感兴趣的样子,看得入迷。
「好像很开心。」
她说了这句话便就走向舞台。
「咦,喂,爱伦?」
不知所措的马尔斯还来不及制止,埃莉诺就已经上台,夹在舞娘中间跳起舞来。那群舞娘也拉著埃莉诺加入圈子一起跳。
「喂喂喂。」
马尔斯半目瞪口呆地看著在台上跳舞的埃莉诺。不知何时,埃莉诺已经将头上的兜帽整个脱掉。夹起来的金发反射灯火,闪闪发亮。埃莉诺的舞充满爆发力,客人都因此跟著欢呼助兴。
「你看这女孩多棒,配你太可惜了。如果没让她幸福,我就禁止你出入这家店。」
萨克斯附在马尔斯耳边咬耳朵,对此马尔斯一边随便应付,一边咂舌。
「什么对酒量有自信啊。」
马尔斯沿著街灯照亮的大道走向城堡的路上,嘀咕抱怨。他背上背著埃莉诺,变装用的头巾随便披在她的头上。
「有自信喔。所以才会明明喝了那么多,意识却还是很清楚。」
埃莉诺趴在马尔斯背上回答。
「虽然有意识,却站不稳不是吗?」
「只是跳太多舞,脚酸而已。」
「堂堂皇女不要狡辩。」
「不是狡辩。我只是陈述正当的理由。」
「总有一套说词……」
马尔斯摇摇头。
「算了,先不谈这个,偶尔到人多热闹的地方吃顿饭也不错吧?」
「……是啊。老板人也很好,东西也很好吃,我很开心。」
「是吗?那么改天要再去吗?」
「嗯。真想明天就去。」
「哪有这么快的!」
「骗人的,开玩笑的。」
埃莉诺开怀地笑了。听到她的笑声,马尔斯的嘴角也稍微展露微笑。
「连续两晚背爱伦啊。」
「……是啊。」
「大小姐,今晚要送您到哪里呢?」
「当然是送到我的房间。」
「恕本人直言,本人办不到。因为本人目前禁止出入皇女房间。」
「……只要卿当个绅士就没关系。」
「瞭解。」
马尔斯苦笑地点头。
「……马尔斯。」
两人之间没有对话地走了一段时间以后,埃莉诺忽然开口。
「什么事呢?」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
「?」
「其实……真正是怎样?」
「大、大小姐是指什么呢?」
马尔斯暗自心惊了一下。
「……感觉舒服吗?」
「大小姐又要问这个吗?」
「是不舒服,还是舒服……」
「不,那个……」
马尔斯抽动嘴角。
「……爱伦,其实啊……」
其实什么事都没发生——马尔斯很想这么告诉埃莉诺。反正埃莉诺醉了,而且他知道说了她也不会相信。明知如此,马尔斯却不知为何很想说出实话。
「其实昨晚在爱伦房间——」
什么事也没发生——马尔斯正要这么说时……
背后传来「Zzzzz」的微弱鼾声。埃莉诺把脸埋进马尔斯背部睡著了。
「喂,居然在这时候睡著!」
马尔斯一边吐嘈,一边试图叫醒埃莉诺。但不管怎么摇、怎么甩肩膀,埃莉诺就是不起来。
「唉,算了。」
马尔斯无奈叹气,走在夜晚的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