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坐的车从悬崖边突了出去,摇摇晃晃。
车子,好像会掉下去。
立刻打开后车门跳出来的桦桦,正盯著车子看。
车子,好像会掉下去。
被桦桦紧紧抱在怀里的我,也看著同样的画面。
车子,好像会掉下去。
副驾驶座上,垂挂在安全带上的妈妈动也不动。
车子,会掉下去。
驾驶座上,额头流血的爸爸无力地对我们说话。
车子,会掉下去。
这个画面,和桦桦手上流出的血,让我吓呆了。
车子,会掉下去。
耳鸣的我,还是清楚听见爸爸拜托桦桦照顾我。
车子,要掉下去了。
桦桦想冲过去,但我拚命抓住他,不让他乱来。
车子,要掉下去了。
因为我很清楚,如果不抓好,桦桦也会掉下去。
车子,要掉下去了。
桦桦洒下血和泪的叫喊,把我的身心都压垮了。
车子,掉下去了。
从这一幕开始──
各种画面一一浮现。
曾几何时,本来就常往危险里冲的桦桦,态度变得更不当一回事,彷佛要将那天没能冲过去的份讨回来、要冲向明摆在危险另一边的死亡一样。
现在,也是如此。
他一脸理所当然地,追逐著凭一个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的巨大怪物「死像」。就算得到他肩上那微弱的「半开之眼」的咒力帮助,一般人也不会这么莽撞。
我,要利用这「半闭之眼」的咒力阻止他。
亲手从那天的死亡,取回桦桦的平稳生活。
在付诸行动的那一刻,一定──
直会桦苗从前方高速流逝的景象中的焦点──发现自己正在空中拉出直线轨道,追向死像。
「啊!」
「呜哇哇!你干么!」
肩上的梵小羊也吓得大叫。
飞行的轨道,真的是完全笔直。
直指他们所追的死像背部正中央。
如小山般边摇晃行走边散播不协调感的怪物,眼看著愈来愈近。
「呃,这样吗?」
桦苗应用刚才的经验,瞬时在自己正前面和脚下打出大大的十字印。
剎那间,那炮弹般的飞行就连惯性余韵也不剩地,在大马路与学院交界约三四楼高的位置,有如被脚下的十字印钉住似的──稳稳地完全停下。
「呼,这力量好极端喔。」
「哎呀,我倒是觉得挺适合你的喔。真的,嗯。」
梵小羊说出痛切的感言。
两人就这么停在半空中,观察那无视于他们不停前行的巨躯。
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死像」,有库伦布数十倍大;上半身体型魁梧但压得很扁,两肩宽厚、双臂粗长;相反地下半身比例很小,腿也很短;几乎埋在肩膀里的头上有闪动的「半闭之眼」,胸口有旋转的漩涡纹。以松垮破布作皮肤的古怪,以及孔缝中可窥见古式齿轮机械的奇妙,交织出极不协调的感觉,在目睹它的人心中制造难以言喻的不安。
对如此怪诞的模样,梵小羊分析道:
「看样子,成为命运之核的那个人类,并没有清楚意识到毁灭的象徵物呢。大概像是,硬要给自己模糊的不安一个具体形象所造成的结果吧。」
「先别说这个啦,要是不快点想办法,街上也要像学校一样闹得──」
并没有。
「奇怪?」
桦苗环视四周,发现很不对劲──所有人都像平常一样。
尽管巨大怪物踏碎围墙闯到大马路上,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它,照常开车走路;驾驶只是烦躁地在堵死的四线车道上等它走过,行人只是不耐烦地避开被它压倒的铁栏杆。
梵小羊对目瞪口呆地看著如此情景的桦苗说:
「我之前就说啦,死像是『半闭之眼』寄宿的本体,影响力强了好几个等级;就算到处破坏,别人也会因为『眼睛闭了一半』,不会多理睬;而『眼睛只开一半』的你也是一样,做什么都不会被人发现喔。」
「那真是太好了。」
答出让人听了不太放心的感想后,桦苗的心思终于转往了那方向。
「那么,那个死什么的──」
「死像啦!」
桦苗不理会梵小羊的强力订正,继续说:
「刚出来的时候我是很紧张,可是你虽然说它是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它也没有像怪兽那样到处破坏;破坏的东西,都是走路撞出来的,到底是想做什么……」
微微涌上的安全感,马上就被他的发现冻结了。
「走路……喔,这样啊。它要去哪里吗?」
寄宿于桦苗的「半开之眼」,清楚地看见了。
看见死像所走的路。
充满喜感的梵小羊严肃地说道:
「还会有哪里,当然是能让歪曲的命运引起连锁反应,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崩溃点』啊。既然你看得见那个『既之道』,就算不习惯也看得出来吧?」
「……」
桦苗没有立刻答覆,并不是因为看不出来,相反地……就是因为感到了死像前往之处,散发著连看也不用看的强烈压迫感,才哑口无言。
死像所走的路,有个目的地。
与平时感到的既之道类似的预感,告诉桦苗就是这么回事。
当死像抵达目的地的瞬间,会造成绝望性的震荡。
宛如承不了重量的玻璃片,霎时完全粉碎。
世界将会崩毁、消灭。
桦苗不禁将自己对那预感的恐惧说出了口。
「为什么……学姊要做这种事?」
梵小羊则是相反,极其平静地回答:
「只要在一定期间内,被『半闭之眼』寄宿的人出现在崩溃点上,导向毁灭的连锁反应就会开始引爆。死像本身并不是可以毁灭世界的武器,只是用来将那个人强制送到崩溃点的运送工具,就像是有具体形象、能歪曲命运的力量吧。」
「所以学姊一个人到那个崩什么的地方去以后,会对世界毁灭造成什么影响啊?」
「崩、溃、点!崩塌、溃散的、地点!」
用力说完关键字后,梵小羊叉起手,豪爽地撷取她所看见的命运之流,眉头也不皱地说:
「真是的……就这次状况来说嘛,呃……首先是那个学姊在崩溃点被解放以后,把头发撩起来;看得入迷的路人撞上路边围墙;中略,控制回路故障以后,地表上出现一个拳头大的黑洞,然后世界就毁灭了──完──」
这次,桦苗真的,忍不住吐槽了。
「喂!」
「怎样?」
「你这也太随便了一点吧!『中略』又是什么鬼啊!」
「世界万物的变化,本来就很难预测怎样会影响什么的事,『朋友海因』就是能够扭曲这种事才危险。另外,那个中略大致包含十的四十八次方个过程;如果想全部听完,我是可以慢慢说给你听喔?」
「……谢谢你的好意。」
桦苗镇重婉拒,同时将梵所说的崩溃点、自己拥有的感觉,对答案似的在心中相互连结。自己常踏循的既之道,可说是「直会桦苗」一人份的命运线;这么一来,世界上有多少人,命运线就会有多少条,只是自己看不见而已。
(不,不是这样……可能是任何东西都有吧?)
也就是说,包含路上石头、从叶梢滴落的水珠等种种天地万物即是「世界」,而将它们集丝织成的关联之绸就可称作「命运」吧。
每人每物,都只是这瀚钜中的一小碎片;也因为如此,才可以为混入其他碎片解开集束,或调和其他碎片,使这绸缎色彩更为丰富。
(简单来说,那个「朋友什么的」能够引导那每一条线,让它们解开吧。)
以思考理解了其中道理后,桦苗以感觉来掌握。藉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捕捉那巨大的既之道、命运之流,正确看清之前感到的,将招来毁灭的终点。
(怎么偏偏是那里啊。)
经过这几秒的思考后,桦苗低语:
「话说回来──」
「嗯?」
「也太近了吧,那个崩──」
「崩、溃、点!」
梵小羊为桦苗接上没说完的话。
桦苗「嗯」地点头后继续说:
「就只是在下坡短短几百公尺的地方……对吧?」
「喔喔,看来你是真的看得见嘛。」
桦苗和感叹的梵小羊一同望向压迫感所归结的崩溃点。它就位在坡道最底端,桦苗等人所居住的学生宿舍「黄叶馆」正面的丁字路口交叉点。
换言之,剩下的就只有上下学所走的距离而已。
「既然知道在哪里,就快点去阻止它吧。你看,它步伐那么大,马上就要到啰?」
「具体来说,我要怎么阻止它啊?」
「大概就像打库伦布那样吧。」
在梵小羊开口回答──
「因为它是本
体,不会那么简单一下就毁掉。」
并这么补充时──
「什么嘛。还以为会有很多步骤,原来只要打就对啦?」
桦苗已在背后打出十字印,冲了出去。
「哇哇哇哇!」
梵小羊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在桦苗肩上晃个不停。
「喝啊啊啊啊──嘿呀!」
桦苗就这么以更甚于之前那对直线飞行的速度,一如字面地飞踢死像的粗大手臂。
打在脚尖上的十字印经过些许抵抗后,轰散了它整条下臂。
然而──
「搞什么啊。要是不小心踢中里面的学姊,后果不……嗯?」
桦苗在冲过死像后停在空中回头查看,发现那恐将世界导向毁灭的怪物,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打倒的对手。
因下臂毁坏而身形倾斜、停下不动的死像,已快速地自我修复起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新零件,一一接上填满整个断面的黄铜色机械构造。沙砾般细小的零件愈积愈大,集合成一条巨大的手臂;手臂上还重新盖上破布,完全恢复成破坏前的模样。
修复一结束,死像就发出发车汽笛般的唯哮,再度迈进。
桦苗在死像前方看著它步步接近,不禁搔了搔头。
「看样子,大概是没办法挖开它的头或胸部,把学姊拉出来了吧。」
「就算拉得出来,我想死像也只会从它的人类核心身上重新长出来而已喔。」
「那我要怎么办?」
对于这问题──
「你问我,我问谁?」
梵小羊乾脆地摊手,让桦苗两肩一垮。
在某个「星球」,透过这个手偶观察目前事态的少女「星平线之梵」稍微歪动趴在浮球上的身体,再歪歪她的头。
「其实我啊,也是第一次对付死像。虽然我知道你的力量有什么效果,可以说明是什么原理,可是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不过我最想知道也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怎么打倒死像啊。」
「唔!」
这吐槽果然进了梵小羊的耳朵,让少女眉头大皱,还因为痛处被人戳中的事实加上对方的失望反应而恼羞成怒。
「哪有办法啊,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嘛!你自己解决啦!」
「自己解决喔……」
「只是啊──」
歪趴在浮球上的少女,对不知该怎么办而大伤脑筋的少年眯起浏海后的明媚双眸。
「我还是可以帮忙提意见喔。最快又最确实的方法嘛……大概就是破坏核心吧。」
梵小羊和梵同步歪了头。
「可是──」
接著向桦苗确认道:
「你应该不想做那种事吧?」
「嗯。」
桦苗毫不迟疑地点头。
面对缓缓接近的死像,梵小羊再次确认。
「即使关系到世界毁灭?」
「嗯。」
桦苗还是毫不迟疑地点头。
面对靠得更近的死像,梵小羊再次慎重地确认。
「因为核心那个学姊是你认识的人吗?」
「一部分是这样,可是我还是不喜欢那样。学姊只是想和朋友见面而遭到利用,没必要再加害这样的受害者吧?」
「嗯……话是没错啦……」
眼看敌人步步逼近又拿不出办法,使梵相当头痛。
「我去说服她看看好了。」
桦苗却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切入了这个问题。
随著歪曲命运的碎片,库伦布……不知情者口中的「妖怪」造成的骚动逐渐平息,学院上上下下开始对到底是什么造成的、是不是真的没事了、以后该怎么办等问题议论纷纷。
由于没有人知道真相,当然也议不出结论。乍看热烈的议论,其实只是在「那个」直会桦苗打跑了妖怪、之后不晓得跑去哪里、今天要不要继续上课等问题上兜著没意义的圈子。
在这鸡飞狗跳、教师也遭波及的骚乱之中──
「桧原同学,对不起喔~」
「没关系,我习惯了。」
接到校内广播的紧急会议通知后,桧原里久搀扶被怪异现象吓得腰腿发软的橘树逢,前往教职员办公室。
可能需要在会议上解释事情经过,让逢备感压力,表情比身在骚动游涡中当时还要无力。
「要怎么讲,他们才会信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思考该怎么正面处理这个问题,而这也是她除了外貌之外讨学生喜爱的地方。
里久,就是那些学生之一。为了帮逢稍微打起精神,他开了个差劲的玩笑。
「和平常一样,说是直会搞的怎么样?」
「不要随便冤枉人家啦~」
然而,差劲的行为似乎只会带来差劲的结果。
「而且,他平常都是为了帮人,是很好的事……只是他的作法都会闹得很大……稍微替帮他擦屁股的人想一想嘛……」
逢一开始抱怨就说个不停。
里久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反省后,将对话修回正轨。
「也是,我看这次的事跟直会──应该──是没关系。我们一面走,一面想怎么往这方面解释吧。」
「谢、谢谢喔,桧原同学~」
逢被里久的爽快更正感动得红了眼眶,但很可惜地,桦苗并没有那么容易就成为能被他们一掌拨掉的过去;正好在这时以手机铃声的方式,再次缠上他们俩。
「抱歉。」
里久礼貌地请逢原谅并拿出手机,看清楚来电者后接通。
「直会啊,什么事?」
「~」
手机传来的声音非常响亮,连愣愣地看里久接电话的逢都听见了。
『橘树老师还在你那边吗?』
「咿!」
「在啊,你那边结束了吗?」
里久扶住再度软腿的逢回问。
桦苗难得又急又快地大声说:
『我在追像是他们老大的。有一件事,我想找老师赶快帮我查一下!』
「咦咦!」
『拜托了!』
「喔!」
桦苗就像正在看监视器画面,正确地随悲情女教师的反应坚声要求。
里久看逢可怜,帮著问:
「老师准备要去开教职员会议,会花很多时间吗?」
『应该不会。』
桦苗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停顿片刻。
『昨天学姊不是说她有一个同学年底转学了吗?我希望老师帮我尽量查清楚那个人是谁!这很重要!』
「要打退妖怪,跟学姊的同学有关吗?」
里久听得一脸迷糊。
『原因我以后再说,拜托赶快帮我找!』
听见朋友如此急切,里久决定帮这个忙,看向被这对话搁在一边的逢。
「老师,你可以吗?」
「转、学生?我不清楚耶──」
『拜托啦!』
「咿!」
桦苗要打消逢的迟疑般再次大声请求,不等她回答就结束通话。
在里久说:「真是的,每次都这样。」并轻摇摇头后──
「怎、怎么办啊,桧原同学~」
「就趁乱想办法吧……我们先到办公室去好了。」
里久继续扶著有气无力的逢,走向教职员办公室。
在这约莫一分钟的简短对话中,死像逼到了空中的两人面前。幸好它体型巨大,动作也相对缓慢;不过每一步都很长,且不会倒退。
即使面临如此压迫,桦苗仍坚决不退。
「好,我已经拜托人帮我找说服她的材料,再来就是要尽全力挡下她了。」
「说服啊?现在是还在找怎么打倒死像的方法没错,只是……」
桦苗的想法使梵小羊半信半疑,但他对自己选的路没有任何疑惑。
「学姊会听『那个什么之手』的话而变成那样,原因跟你说的一样,真的很小;所以我想告诉她,我会帮她、还有希望,搞不好就没事了。这个方法应该不算差吧?」
「『海因之手』啦……她现在被死像包住,不晓得会不会听你说话耶。如果可以用十字印打断『半闭之眼』的控制,让她自己清醒一点,或许有点机会吧,大概。」
「总之先试试看再说。」
「好吧,也没其他办法了。」
一决定就立刻执行。
铿!
桦苗当场朝背后打出十字印──
「天啊──!」
梵小羊又被拖著飞了出去。
接著再次飞踢。这次的目标,是在柏油路上踏出深深足迹的,脚。
「──嘿呀!」
十字印一举击穿跨步提起的脚的膝盖,桦苗从前方转到了背后。
同样轻易断裂的腿锈朽脱落,消失不见;接著和之前一样,新零件朝断面聚集,修补起破损的部位。
但是。
跌倒比修补要快得多了。
看不见死像的人车,竟也开始纷纷走避;巨大的死像随即横倒在宽广的坡道路面上,撞出震天巨
响。
桦苗似乎已经用熟十字印,在空中转身站定,向肩膀问:
「可以『停止』它修复伤口吗?」
「应该可以吧,你试试看呀。」
「太随便了吧,喂!」
胸口的「半开之眼」光芒骤增,桦苗朝视线焦点那近乎修补完全的脚打出特大号的十字印。周围空间霎时连同零件,就这么被钉住了似的静止下来;死像无法起身,只能伸出粗大的手在空中胡乱挥动、挣扎。
现实的两人立刻欢欣鼓舞,彷佛方才的紧迫根本不存在。
「这个力量好强喔。如果找对方法,可以很万能耶。」
「哼哼~岂止万能,如果能用到随心所欲,简直是无敌哟,无敌!」
「这样应该能多少争取点时──」
桦苗刚放下的心,马上就被忽然出现的游涡纹提回来了。
「什么?」
覆盖十字印的漩涡纹那清晰的形状开始旋动,卷入漩涡中心消失不见。跟前不久看到的一样。当桦苗回想时,死像已经完成修复,做好重新站起的预备动作。
「上面!」
梵小羊的绵绵手所指之处、桦苗所见的高空中,有个轻飘飘地浮游著的人影;旋绕在那人背后的漩涡纹,和解放死像的一样。
「是那个『什么之手』吗!」
那看似少女的人物身披漩涡纹图案的暗色斗篷,头盖正面闪动「半闭之眼」的兜帽;她将顶端盘结齿轮与发条、似乎指向死像的长杖收了回来,费力地双手握住。
「『海因之手』啦!」
桦苗无视梵小羊的一再订正,说出疑问。
「为什么要妨碍我?世界要毁灭了耶!」
「『海因之手』跟你相反……被『半闭之眼』的力量蛊惑,认为自己有责任将世界导向毁灭。想说服她是不可能的,只能跟她硬打。」
「跟她硬打?她是女孩子耶?」
这是当然的顾虑,但梵不会在这点上让步。
「只要她继续干扰你,死像就停不下来啊!」
「嗯……」
桦苗犹豫地应声,并看著脚部修复完毕的死像站起它庞大的身躯,再次踏出毁灭的步伐;与坡底的崩溃点、那宿舍所在的丁字路口,只剩下近在眼前的距离。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桦苗难得的犹豫──
「来了!」
使代价当下就毫不留情地到来了。
以「海因之手」伸出旋绕漩涡纹的杖头,从头顶上直飞而来的形式。
「!」
桦苗反射性地朝眼前打出十字印对抗,但无法抵挡。人一碰到漩涡纹就轻飘飘地飞了出去,眼前天旋地转,教人分不清东西南北。
「唔、哇!」
「哼叽!」
梵小羊受到「半闭之眼」相反的力量攻击,发出被压扁似的叫声后「澎!」地一声化为光点消失不见。
「梵小──啊!」
转得感觉混乱的桦苗急忙打出十字印,鼻尖正好擦过路边树篱,惊险地停在空中。
不过现在没时间松口气。
凑巧进入视线的悠悠晨空中,「海因之手」浮在击坠桦苗时的位置,周围有数十个小漩涡纹鬼火似的飘忽不定。一发现那与自己捣毁库伦布大队时用的是相同手法──
「──哇哇!」
桦苗就被弹开似的──或者说真的用十字印弹开自己,迅速后退。
不出所料,那些小漩涡纹朝他疯狂扫射,扫过脚跟后、掠过体侧边,甚至在去向上接连不断地倾注而来。
漩涡纹没有爆炸,只是在击中的地点解放混沌的力量。若击中落叶,便形成锐利的旋风卷动周围空气;若击中路边车辆,便使它们不分大小地旋转起来。甚至钻碎柏油弹射碎片,就连空罐都成了高速的飞行凶器。
桦苗没有避开这些轰腾而起的暴风。
「唔!」
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所看见的既之道,是一整条直线。桦苗在交叉于面前的双臂集中咒力,猛力击出大型十字印,有如成为架了盾的蒸汽火车,要强行突破风暴的暴风圏。
(趁现在!)
造成如此印象的第一步后,桦苗朝地面打出更强的十字印骤然升空,窜过似乎没想到这行动而急忙闪躲的「海因之手」身边,冲上更高的空中。
「梵小姐!梵小姐!……没用吗。」
在冲到顶点的缓慢失速中,总算有点时间朝肩膀呼唤梵,她却无声也无影。害梵正面捱了具有「半闭之眼」力量的攻击,使桦苗深感自责;但下个瞬间,他便积极地正面思考,告诉自己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虽然学姊的资料还没到……)
从空中看来,死像已经逼到崩溃点前没几步的距离。
桦苗全身都强烈感觉到,一旦死像抵达那里,世界必将毁灭。
非得赶在一切都来不及之前,避开「海因之手」的阻拦、阻止死像不可。
即使陷入必须独立面对如此无解难题的困境──
(我也没时间慢慢等了吧。)
桦苗果断决定该如何行动,果断付诸实行。
在头上打出十字印,将刚开始的坠落转为加速反击。
「海因之手」发现桦苗冷不防快速接近,放出大型的漩涡纹。
然而,桦苗这次可没那么大意。对于自己得到的力量,他已逐渐上手。
经过前一次交锋,可以感觉到对方力量的大小和操控技巧,都远远在自己之上。
尽管如此,办法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就是啊,根本不必想得太复杂。)
坠落的桦苗与正前方严阵以待的「海因之手」拉近到足够距离,霎时朝面前打出十字印停下自己,接著是右侧、背后,以两次刁钻的直角拐弯硬生生穿过对方身边。唯有完全不会留下急停惯性的十字印,才能达成如此异常的动作。
「啊!」
背后「海因之手」发出的惊叹,传达出她想赶紧追上的气息,桦苗随之将自己头下脚上的姿势一八〇度翻成直立。
(梵小姐说「跟她硬打」,只是听起来不太能接受而已。)
在这唐突出现在坠落中的对视状态下,桦苗伸手指向那不知为何现在突然显得害怕──明明听得见她的声音、看得见她的脸,却依然认不出是谁──的少女。
(其实,我只要和刚才相反,用这个力量把她定住就行了。)
桦苗拿出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的所有咒力,击出强力的十字印。
铿!
随著痛快的清脆声响,十字印有如将「海因之手」贴在空中的X形胶带,使她不自然地停下。
「对不起喔。」
「──!」
看见她被逮中破绽且无力应付,直接吃了强力一击的错愕表情──但还是认不出她是谁──桦苗轻声致歉。
「好,继续。」
接著再度翻转体势,向下急降。不必说,目标当然是两人在空中交战时也缓慢地大步前进的死像。
「如果打到学姊,不是说个对不起就没事了吧──!」
即使以这么一句叮嘱为前提,桦苗仍然毫不客气地照字面急转直下,双脚一并踢裂死像的头顶。
以十字印为弹头的猛烈一击,在死像头顶炸散彷若血沫的无数零件。死像巨大的身躯不支一晃,单膝跪下;粗大的手臂撑住险些跌倒的身躯,缓缓沉没般就地蹲下。
桦苗劈裂并冲入死像脑袋后,以十字印的力量「停下」,再「停止」伤口本该要开始的修复动作。
然后,看向正前方。
眼前,是被静止的齿轮所包围的山边手梓。其胸口,由「半闭之眼」变形而成的漩涡纹,像是表示死像故障般,忽强忽弱明灭不定。
「学姊!」
手梓面无血色,如字面般「半闭」的双眼也恍惚空洞;即使眼中映出那呼喊她的少年也没有转动视线,更没有一点点晃动或增添光彩。
「学姊!听得见吗!可恶。」
知道只是摇摇肩膀于事无补后,桦苗的手伸过包围她的机械缝隙抱住她的腰、脚在周边踏稳,要把她硬拔出来。
「嗯嗯──!──!」
但周围零件似乎将她同化成一整块机件,紧紧抓住她的身体不放。没多久,手就再也拉不下去,泄光力气。
「──唔,没用吗!」
桦苗放弃使用蛮力,怀疑效果的同时想著事后会有点恐怖的手段。
(这时候是不是该赏她几巴掌啊……不行不行。)
接著思考可能最实际的方法,并扫视其对象。
(剩下的,就是梵小姐说的「那个」了吧。)
所谓的「那个」,指的是在手梓胸上闪动的漩涡纹。
剩下的手段,就是阻止它继续干扰,也就是反干扰。
(可以直接碰吗?这时候真的很需要一点意见耶。)
烦恼归烦恼,桦苗并没有拋下「因为能做,所以我做」的原则。毕竟能给建议的梵也不知如何阻止死像……这一切都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
连这里也只能豁出去了吗。)
新发现的可能性是吧。最后,桦苗以梵的话为自己打气,决定亲身尝试未知的方法;在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集中意识,积蓄力量。
「拜托,不要爆炸。」
桦苗祈祷似的将担忧刻意说出口,比碰触库伦布时更战战兢兢地在指尖凝聚力量,制造一个小小的十字印,轻轻点在漩涡纹上。
剎那间,彷佛真的要爆炸的闪光和压力,从漩涡纹喷涌而出。
「哇!」
不禁用手遮挡头部的桦苗面前,发生了与死像启动时相反的现象。
也就是,漩涡纹拉伸成一条横线──
闭上的眼睛,睁开了一半。
山边手梓有如被拖出泥沼,从苦闷的睡眠中难受地苏醒。
「……这里、是……?」
模糊的视线慢慢认清景物轮廓,使她发现自己身处在怪异的空间里。
模糊的记忆慢慢厘清前因后果,使她想起自己成为毁灭世界的怪物。
「……啊……」
接著,在感官和思绪逐渐连结当中,她隐约察觉有个学弟站在面前。
但意识依然昏沉。深重的绝望与倦怠,几乎使她再度陷入睡眠之中。
这时──
「学姊!」
疾声的呼唤带著粗暴的摇肩猛袭而来,将感觉从思维拉回现实;使手梓不是对话,而是以单纯的下意识反应,吐出对方的名字。
「直、会?」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好……?」
手梓听不懂「太好了」究竟是什么意思,心情不断偏向「好想继续睡」,以不带做作矫饰的赤裸言词拒绝。
「不要、管我……离我远一、点……」
「我怎么可以不管你啊。」
桦苗也拒绝了她,为寻找带走她的方法而对周围机件又拉又拔,即使手指被尖细零件刺得鲜血淋漓也不以为意。
若在平时,手梓对如此直接的果断言词、自然的过度关怀虽会觉得困扰,却也有些好感;然而,现在的她只觉得非常恶心。再次无力地逐渐闭起的双眼──
「可是……她说『传言妖精之门』──根本……不存在。」
似乎在找个适合她潜入睡眠的位置,不断地徘徊游移。
「那个传说,是假的……骗人的──可是我……」
仍放不下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般,呢喃不已。
「我的愿望不会实现……看到那个──」
困惑之中,手梓的意识又陷入朦胧。
「反正就是这样,我已经──」
沉溺于毁灭的甜美感受,使那纹章又在她胸口闭上眼睑、开始涡转。
「少来!」
却被一只带著十字印的手掌,连同底下的隆起一把抓住。
「──!」
游涡纹飞散的冲击、十字印的鲜明光辉,再加上更为强烈的羞赧,将手梓自顾自的沉溺一口气全都打散。
「你、你怎、你怎么,直──」
手梓蠕动还没完全清醒而笨拙的舌头无力地这么说,不知是责骂还是只想叫他的名字。
桦苗则是直直地注视著她,或者说,等待著她。
「……你不把我摔出去吗?」
看来,桦苗是打算刺激她,让她出手──这想法来自于昨天的经验──就像是某种刺激疗法。不知是否奏了效,只见手梓一扫沉溺的虚脱,激愤得全身打颤。
「直、直会桦苗,你干什么!」
而她的眼晴──
「直会,你的手……!」
却看见了之前甜美的沉溺相反的画面──沭目惊心的红色水滴。
从终于放开她的胸、毫不掩饰地自然下垂的手一滴滴地坠落。
滴著血珠的桦苗似乎完全不以为意似的,环视四周。
「这没什么啦。话说,真的很伤脑筋耶;这东西已经不会修复自己,学姊身上的漩涡也没了,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把你拉出来……我看我还是直接去问『那个什么之手』的女生好了。」
至此,手梓终于从化为巨大怪物、要毁灭世界的颓废沉溺中清醒。
紧接著,对桦苗简直与平时无异感到怪异、惊愕,甚至一点恐惧。
这让她吞吞吐吐地问:
「你、为什么、这么……」
这问题,是来自「你对这种突然发生,而且威胁到世界的事不害怕吗」的疑惑。
也是来自「你为什么能若无其事地面对这些巨大怪物和异常现象」的惊叹。
也包含了「好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不惜牺牲,做到这种地步」的好奇心。
「哪有为什么。」
对这问题,桦苗不假思索地回答:
「因为不先阻止世界毁灭,就没办法把你救出来呀。」
「……」
刚清醒的脑袋咀嚼那句话的意思几秒钟后──
「……你是不是,说反啦?」
手梓才好不容易将感想说成语句。
这次立场颠倒过来,换桦苗听不懂了。
「咦?」
「否则很奇怪啊。好像拯救世界是顺便,我才是──」
手梓临时发现自己嘴里的话代表什么,半途吞了回去。
好像我才是最重要的。
这种事我哪说得出口啊,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会这么想根本是自我意识过剩,桦苗自己也没那个意思吧,啊啊,我又开始顾面子了……愈是想著这些算不上牢骚但就是忍不住想的事,手梓的脑袋也愈是清醒。
「才是什么?」
「没、没事,别管我。」
手梓为躲避桦苗的问题而抬起眼,却因此脸色发白。
「直会,后面!」
桦苗急忙转身。
「!」
转向不知何时飘来背后空中的人影。
咻──
脚下同时浮现游涡纹,视野随之高速旋转起来。
「可──」
还来不及说出「恶」字,一道迷你龙卷风就将他吹上高空。
「直会!」
手梓跟著向上看去,并挣扎著想脱离死像,但死像固执地紧抓她不放。
不仅如此──
「你不要让他做多余的事。」
桦苗飞走后,留在手梓面前的矮小人影、头戴兜帽的「海因之手」不知是以哪方面的愤怒如此低语,再次将手梓围困于毁灭的命运之中。
她伸出长杖,手梓胸口的「半闭之眼」随之重新亮起;并彷佛有所抵抗般慢慢闭上,化为忽明忽灭的游涡纹,开始更为剧烈的旋转。
「哇啊啊啊──!」
开始修复的死像头部,要将她苦闷的叫喊也封住似的闭合如初。
高空中,桦苗终于克服旋转的晕眩站定。今天已经不晓得被这种浮游感翻搅多少次了。
「啊~真是太惨了,摔下来竟然头先著地。」
这时,梵小羊毫无预兆地回到了他的肩上。
「梵小姐!」
桦苗后见到她平安无事而开心地喊了一声,接著突然变脸,为时机欠佳宣泄不满。
「你怎么不早个两分钟回来呀?」
「不要说得好像很容易好不好……我可是被『半闭』的咒力整个打中,第一次尝到晕倒的滋味耶。」
梵即使灵巧地噘起手偶的嘴表示愤慨,但还是尽了自己的责任,为桦苗确认现况;望向下方那耸立在坡道上的巨躯,以及站在它头上的斗篷少女。
「喔?和崩溃点的距离没缩短多少嘛?」
「因为我暂时挡下了那个死什么的,和学姊说了几句话,可是还没成功就被『什么之手』丢到这边来了。」
「死、像、和、『海、因、之、手』啦!……话说,真的有办法说服啊?」
梵双重订正后,对那少年的说到做到补上感叹。
当事人桦苗一点也不得意,只是在脚下打出十字印停在空中。
「只有说到两、三句话啦……桧原还没打电话给我,劝也劝不出──」
这时。
口袋里的手机回话似的响起预设来电铃声。
取出手机前──由于被偷袭了好几次──桦苗先查看「海因之手」的位置。少女似乎是想避免不必要的交手,依然站在死像头顶上。被强劲对手追著打也不怎么好,这样反而方便。如此结论后,桦苗迅速从口袋取出手机。
「喂?桧原?」
『嗯,转学生的事,我查好了。』
「谢谢。」桦苗对朋友终于要来救火表示感谢,紧接著问:
「那她是谁?去哪里了?」
『这个嘛……』
里久似乎有难言之隐,先是吞吞吐吐了一番。
接著将真相送进疑惑的桦苗耳里。
『不管是高中部还是国中部,在这个冬天转学的,一个也没有。』
这根本算不上──能说服手梓的线索。
过了好几秒,桦苗才明白别说是计画完全崩盘,前提本身就根本不成立;回神后的疑问,也较平时显得僵硬。
「什么意思?」
『就跟我说的一样啊,没有任何学生在这个冬天转学,而且去年度整个学院都没有任何人转出去或转进来。至少,学生名册上没有记录。』
「真的一个也没有?那学姊到底要找谁?」
『真的一个也没有。虽然不知道那是谁,不过这样是可以解释,学姊为什么不向学校问那个人转去哪间学校,而是把希望寄托在那扇只是传说的「门」就是了。』
「所以,那个人的资料就……」
抱著「姑且确认」的一线希望,得到的也是无情至极的答覆。
『不存在的人当然没有资料。』
「……也对,谢谢。」
桦苗简短道谢后就结束通话。
(既然变成这样,就算只能靠自己应变,也要打倒那个难缠的「什么之手」,把学姊硬抢回来了吧。)
在他将失望转换成决心的面容旁,梵小羊探出身问:
「怎么啦?」
「嗯。我以为让学姊变成那样的那个小事,是因为再也见不到一个朋友……可是那个朋友不是我们学校的人。」
「你现在,在说什么啊?」
我才想问你咧。这么想的桦苗稍稍垂下肩膀回答:
「我原本是认为,如果学姊知道自己还能和那个人说话,她就可能不会再继续自暴自弃下去……可是现在计画都乱了。」
「哼~我对人类的人际关系不太懂,所以先放一边;可是我想,你学姊因为见不到朋友而难过的心情,应该不算是小事喔。」
梵平时对人强硬、处事悠哉的态度,现在却微微掺杂了点不同的色彩。桦苗虽有此感觉,但说出口的却是平平实实的感想。
「梵小姐,你也交过朋友啊?」
「你真──的很没礼貌耶!」
梵小羊恼火地叉腰大骂,刚才那色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当然也交过很~多很多朋友啊!」
「是喔,真想不到──」
桦苗感到梵小羊传来的火气,压低惊讶的音调。
「──我想想喔,你在那种地方,要怎么交朋友啊?」
梵小羊噘嘴辩解道:
「我又不是从头到尾都关在那里。我会出来修补连接这边的『门』或收集资讯,很多很多;那些时候,我就会找人问个话,不过每次都是很快就掰掰就是了……不管,有近距离聊过天就算是朋友了吧,大概。」
梵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将愈说愈可疑的主张兴高采烈地翻盘。
「啊!对了对了,最近啊,有一个人告诉我很多好玩的事喔。她叫做山边‧手梓,到现在,她应该是陪我最久的人吧。」
「是喔,原来梵小姐可以没事就出来──」
说到一半,桦苗脸上表情全掉光了。
下巴也挂了铅块似的大大地垂了下来。
这副模样,让梵小羊可爱地歪起头问:
「怎么啦?」
对那张笑呵呵的脸──
「原来是你!」
桦苗不禁放声大吼。
「呜哇!」
位在某「星球」的梵再度从浮在空中的球滚了下来。幸好这次的影响只有尾椎麻了一下,还有在星球表面扩散的大涟漪就没事了。
「痛痛痛痛……我怎么了?」
「你还问!那当然……啊啊,气死我了!」
桦苗透过梵小羊传来的激动反应,比起气愤更像是烦躁。
来自对于解危关键原来就在肩膀上的错愕与懊恼。
以及该怎么简明扼要地向她解释的烦闷。
一副情绪一团乱地浮沉的模样。
但他到头来还是用最合乎事实的一句话,说出该告诉梵的重点。
「变成那只怪物核心的人,就是那个山边手梓啦!」
「那个手梓是哪个手──」
梵搓著屁股的手忽然定格。
思绪也结冻似的停下。
「啥?」
并在滑稽的问声脱口而出后──
「咦咦──!」
对虚空抛出震耳欲聋的尖叫。梵甚至忘了爬回球上,手左指右指,最后定在不晓得指哪里的位置问:
「那那那、那是什么意思?你说的是那个将美丽的头发绑成马尾,胸部爆炸大;很在意自己大腿有点粗,爱哭、容易担心别人又很用功念书,现在读高中部二年级的那个手梓吧!」
「大腿粗、爱哭……?呃,这边我是不清楚啦,总之是她没错。手梓学姊现在就在那个里面。」
梵小羊随桦苗指尖看去的眼睛,正是停在死像身上。理解现况而造成的危机感,跟著快速渗入眼里映著同样画面的梵心中,将话推出了口。
「你、你的『学姊』像山一样多,怎么偏偏是手梓啊?」
「请你去问你自己说的那个命运。」
对桦苗算不上嘲讽的率直感受,梵回以根本性的问题。
「那么,手梓的『再也见不到的朋友』该不会就是……」
「就是你吧,梵小姐。」
桦苗叹了口深长的气。
「原来你就是山边手梓那个学生名册上没有记录、不知道跑去哪里的朋友啊……你怎么突然就没消没息啦?而且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不能到外面来之类的吗?」
「我不是不能出来,是因为如果在外面结下太多关系以后会很麻烦,所以我尽量避免出来;搜集资讯,也是每隔几年等学生换了一批才到混到传习所……不对,混到学院偷偷做。手梓这件事算例外就是了。」
听著这落落长的解释之余──
(对了,梵小姐现在是几岁呀……话说回来,她到底是什么人?)
桦苗心里冒出这后知后觉的疑问,不过这时候插嘴感觉会弄得很麻烦,便忍住了。
而这位可疑人士(?)就像个恶作剧被逮到的小孩,互点著肩上手偶的双手,和某「星球」上自己的两根食指,继续说:
「呃,事情就是,我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来修补连到这里的『门』,结果──」
「被学姊发现了?」
「我也没办法啊!谁想得到会有人跑来旧研究所嘛!」
梵和手偶一起把互点的指头和手高举起来大声抗议。看来这个可疑人士只要立场不利就容易恼羞成怒。接著,她小声地补充说明:
「听手梓说话真的很好玩。我把门修补好以后,还稍微在这边多留了一会儿,听她跟我说很多很多的事。你过来的那扇门,就是因为她说传说中旧研究所有一扇会跑来跑去的门,我才照她描述的修改成现在这样的。」
「这样啊,所以造型跟她说的一模一样是这个缘故……」
桦苗大致明白了梵与手梓的认识经过后,很快地将其消化──
「虽然我有很多话想说,不过──」
最后微笑著说:
「那真是太好了。」
梵莫名地感觉到,这自然单纯的一句话,为的并不是找到了消灭死像的方法。
微笑的角落,隐含著即将促成行动的力量。
「简单来说,就是让学姊和你见个面就好了吧。」
桦苗消除脚下的十字印,往两人对话期间前进了不少的死像自由坠落。途中,并非刻意说给人听的低语透过手偶传进了某「星球」上的梵耳里。
「其实……我不太喜欢『命运』这个词。」
先表示自己的想法后,微笑变成了大笑。
「不过,如果是能让朋友再会又拯救世界的命运,或许也挺不错的。」
「这样啊,谢谢喔。」
梵做出怪异的答覆,并在「星球」上盘起腿、拄起脸颊,表情因此变得跟桦苗一样。尽管没有其他人在,梵还是遮住了这样的脸。
「朋、友……手梓也把我当成朋友啊。」
胸中的压力不自觉地化为话语,泄出口中。
面对敌人的气概,已经比做好觉悟时的情绪小了很多;但不可思议地,感觉并不坏。
愈是下坠,死像的身形也愈是巨大;还能看见站在其头顶的「海因之手」察觉两人接近,费力地举起长杖。
「梵小姐,你能从我肩膀上出来吗?」
梵彷佛抛下了某些不必要的想法,明快地下达指示。
「没办法!我需要墙壁放『门』,先随便找个有墙的地方把死像推过去!」
「收到!」
桦苗也明快地答覆,朝吹打在身上的风彼端注目凝视。
高举长杖的「海因之手」似乎有备于桦苗之前使出的连续转弯,不打算离开死像头顶。假如她要紧跟著死像,就没办法避开她了。
(无所谓,那就看著办吧。)
桦苗再次在脚下打出十字印,凌空急停。
「把刚才的还给你!」
接著张开双掌,霰弹枪似的从指尖射出数十个十字印。
「海因之手」随即在头上张开一面大漩涡纹,挡下这场弹雨。
「没用的。」
小十字印一落在那如盾牌般保护了死像头部的盾,就像落在炙热铁板上的雨点消失不见。很明显地,她对自身
力量的熟练程度和桦苗这样的初学者完全不同。
但是,桦苗的目标根本就不是头部。
在盾之外的部位,十字印都如愿发挥了功效。
意即,受游涡纹保护的头部外的整个身体。
短短数秒间,使桦苗停在空中的相同力量,一齐钉死死像全身上下数十处。「静止于空中的部位」与「依然持续前进的周围」之间的矛盾,使得死像压倒性的驱动力成了绝大的破坏力。
「啊!」
错愕的「海因之手」脚下,死像的破布皮肤从钉死短短数秒的部位撕扯开来,底下裸露的零件也跟著拉伸、弯折、裂成碎片,发出不知是破碎声还是巨物断裂的巨大金属声响,死像就此不支颓倒。
「呃,墙壁在那边,所以──」
桦苗观察全身崩垮的死像倒去的方向后,将坡道边的低层废弃楼房选为适合手梓和梵重逢的地点,在胸口的「半开之眼」蓄力,击出闪耀的十字印。目标,并不是发现他准备攻击而急忙设防的「海因之手」──
「──这里吗!」
而是死像蹒跚的左脚正下方。
炸开的巨大左脚散出零件风暴,死像全身跟著急速倾倒,由肩部撞向废弃楼房;楼房侧边的墙面承受不了死像的重量而碎裂,激起滚滚烟尘。死像蹲在那片迷蒙底下动也不动,开始修复摔得更破碎的身体。
背后浮现漩涡纹的「海因之手」,冲破粉尘飞了出来。
「唔……」
她紧紧咬住兜帽底下的嘴唇。若是一对一战斗,她绝对能战胜桦苗这样的初学者;但若桦苗集中攻击死像那么大的目标,她实在分身乏术。
这时,桦苗更乘胜追击。
「!」
有如风车或特大号飞镖的十字印掠过她的鼻尖,直冲而下。不必看也知道,那打的是陷入墙面的死像。
「海因之手」急忙抓回长杖,要朝十字印的去向击出漩涡纹──
「别想!」
「!」
桦苗却先一步绕到了她面前,张开双手挡下去路。
「海因之手」反射性地伸出长杖,桦苗则是伸出双掌。
铿!
咻──
两股力量相消爆散,将两人在空中震退好几步远。
这段时间,十字印已命中蹲在底下的死像头顶,等同其分量的零件如金黄喷泉般大肆溅散。
「海因之手」被桦苗再下一城,气得嘴巴抿成一条线。
「……」
「好,那边就那样。」
桦苗朝肩上瞥去,梵小羊已经不在那里。
「这边就由我来处理。」
确定状况后,桦苗左拳右掌互击,振奋自己。
那响亮的「啪!」声──
「咿!」
却让「海因之手」小声叫了一下,缩起身子。见状,桦苗不禁道歉。
「啊,对不起。」
「……」
视线藏在兜帽下的「海因之手」什么也没说,只看得见她的嘴瘪成ㄟ字。那急弯的薄唇小嘴所显现的,并不是愤怒或懊悔之类的敌意,反而有种类似闹别扭的情绪在。
(嗯?)
至少,桦苗有这样的感觉。
近距离面对面──这是「半开之眼」与「半闭之眼」第一次在非偷袭状况下当面对峙;然而拥有相反力量的两人,心中都有著担忧。
(应该没办法再钉住她了……不过,我又不想跟她硬碰硬。)
(在应用上面,我果然赢不过桦桦呢。)
尽管如此,两人仍然出掌伸杖──
(可是──)
以拔枪对决般的闪电速度──
(那么──)
集中浑身咒力轰向对方。
(我还是要尽量争取时间,让梵小姐跟学姊说话!)
(我就只能用更强的咒力,靠蛮力把他压制住了!)
十字印和漩涡纹,这两样浮现在掌与杖前数公分的象徵,在空气波动与光线明灭中相互消灭。力量的狂乱奔流吹掀浏海、打震兜帽,紧紧对视的两双眼睛,就连视线也彼此冲撞。
这当中,桦苗藉第二次对峙的机会,张开被冲击打震的唇──
「为什么要做毁灭世界这么可怕的事?」
问出有如责骂孩童般,比有点更多一点可笑的问题。
然而,「海因之手」却非常认真、非常严肃地回答:
「因为在那之后,@@才能得救。」
或许是因为「半闭之眼」的咒力,话中有一部分模糊不清。就近面对面却认不出是什么人的少女,接著送出反击的话语。
「所以,你就在一边看著吧。」
「这我可办不到。」
桦苗也坚决地拒绝。
不过就现况而言,双方实力差距并不是嘴上这么对等;而且,那充满男子气概的话才刚一出口,周围景象就快速卷入漩涡纹的旋流之中,开始歪曲。
发现这场对峙即将结束时,桦苗所做的──
(梵小姐,拜托你快一点啊……!)
没错,就是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若能靠她就解决事情,实在是再好不过。
死像伴随彷如地鸣的呻吟及细碎急促的机械运转声,蹲在四处弥漫的稀薄粉尘中。头部到右肩,被特大号十字印扫去了一大块;破碎的右肩倚靠在一旁的废弃楼房上,才勉强没有瘫倒。
在修复遭到封阻而裸露的头部里──
(……再怎么找,也找不到……)
困在机械内的手梓,飘荡在比先前更为浅薄,彷佛只有一层眼皮的睡眠中。
(──可是──)
她的意识,不停在同样时间、地点、那个人不告而别当天的经过中,为焦躁与渴望而痛苦,为后悔与绝望而沉沦,并受到两种不同力量的拉扯,如落入漩涡般转个不停。
(……假的、骗人的……)
那个人没有回答,我也没有发现,照常聊天、告别。
后来,那个人对我的背说声:「再见。」不知道跑去哪儿了。
那个人和我害怕的一样──没有出现。
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再隔天也是。
这时,我终于发现自己犯的错,但已于事无补。
那个人,就这么从我面前消失不见了。
在我心里留下,我迟迟说不出口的话。
所以,我开始寻找──当时和传说中一样突然出现,一关上就消失了的东西。
那扇会出现在楼梯边的墙上,歪斜的、纯白的木门。
(──我──)
意识在遭到后悔与绝望切断前一刻,回到了深烙于记忆中的救赎──在最后见到的、一如传说的「门」前;可是找不到门的焦躁与渴望,又让她沉了回去。
(……我的愿望,不会实现……)
如此这般挣扎的循环──
(──我明明,真的看到了──)
竟非常唐突又单调地终止了。
(──斜斜嵌在楼梯边墙上的──)
因为某样出现在半闭的朦胧视野中的东西。
(──纯白的,木门──?)
那是,出现在死像所倚靠的楼房墙面上,歪斜的、纯白的木门。
手梓半闭的双眼猛然睁得不能再大,意识也超乎极限地清醒了。
怎么可能、奇怪、为什么、在这种地方、现在,到底、怎么了?
迷惑与亢奋,冲散了漩涡纹持续旋转所需的均衡力量。
她无视于胸中的激昂鼓动,慢慢打开那扇门。
咻──
在业已听惯的漩涡纹旋转声中──
「呜哇!」
桦苗的视野骤然翻转。
但他已经捱过这招好几次,对十字印的用法也相当熟悉了。
所以他立刻在指尖打出小小的十字印固定全身,藉眼前景物确定自己的方位,并随即在弯曲的脚上打出新印;将自己当炮弹,以踢腿的姿势弹射出去。
「嘿呀!」
目标不是「海因之手」本身,而是她手上沉重的长杖。
只要能打掉它,多少能削减一些战意,争取可观时间。
这是当下唯一可以不必直接攻击她又能阻碍她的作战。
然而,桦苗很快就发现,自己把对方看得太简单了。
少女已痛下决心与直会桦苗交战,不会做出仓皇退避那般可笑的反应;不仅如此,她的实力还足以让她轻易化解直接找上她的攻击。毕竟,她可是「朋友海因」伸向世界的毁灭之「手」。桦苗顺利踢中了他所瞄准的长杖。
少女却霎时以命中部位为支点快速旋转。
以最低咒力放出的漩涡纹,将桦苗卷入旋转中。
「!」
桦苗一时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几秒后才发现自己又被旋转吞噬,换他仓皇地在卷入游涡的脚尖打出十字印脱离现场。身体顺利逃出漩涡纹的影响,画出和缓的抛物线飞向远处。
(到底是……怎么……)
这么想时,依然在飘荡的斗篷中旋转的少女横踢而来,带著惊人速
度和力量砸进他的腹侧,身体随之折成ㄑ字。
「呃、啊──?」
桦苗泄出有如吐尽所有空气的声音,飞了出去。
模糊的眼角,可以看见缓缓停止旋转的「海因之手」。
她高举的长杖周围,还有数十个漩涡纹浮在空中,瞄准过来。
接著,是全都向他击发的画面。
(糟糕。)
连出声的余暇也没有。
桦苗动员剩余的所有意识,在空中尽可能地猛洒十字印。
胡乱打出的十字印,和对方射出的游涡纹,勉强在相当惊险的距离前对撞其相反的力量。具数量优势的漩涡无情地搅动空气,胡乱无序地溅射力量撞出的余烬。
(我太习惯走一步算一步,想得太简单了。)
桦苗冲破那眩目的风暴,在交叉的双臂前打出十字印,猛然高飞。
(她根本就不是我可以手下留情的对手……一定要再用全力的叉叉定住她才行!)
一看见那少女,就要使出所有力量打出十字印,停下她的动作。
但计画归计画,实际上──
「哇!」
这次立场颠倒了。
咻──
才刚听见这恼人的声音,桦苗就被出现在眼前的巨大漩涡纹所吞噬;威力与之前全然不同,为逃脱而急忙打出的十字印,全都霎时消灭。
(和、和这种人──)
终于使得高速旋转的视野停下后──
(在视野开阔的空中对打──)
桦苗在少女高举的杖头发现了新的物体。
(是自杀行、为……)
那是乘著游涡纹而轻飘飘浮在空中的,游览车。
少女兜帽上的「半闭之眼」强烈闪动,从多半是趁桦苗旋转时从马路卷起的游览车扭出所有螺丝、螺栓,分解成大大小小的零件。
「你稍微安静一点。」
说完,少女对桦苗伸出长杖。
飘散在空中的无数零件,随之化为涡漩的铁片暴雪急袭而来。
桦苗原想故技重施、向前方突破──
(──不、不对!)
忽然感到极度危险。
同时察觉既之道不在前方。
于是立即朝头上猛力打出十字印。
真的是千钧一发。
铿!
桦苗藉十字印急速下降后,他所避开的铁片暴雪──随著依然留在杖头的漩涡纹「反转」──在他头上重新组合。
铿辛──!
发出清脆响声瞬时重组完毕的游览车,充满了「半闭之眼」的咒力。它依然牢固的模样,使桦苗全身寒毛倒竖。
(她想关住我吗?)
事后才发现,对方从他过去的行动拟定对策,设了陷阱要禁锢他的行动,让桦苗冷汗直流,并在擦汗时发现一件事。
(糟糕。)
不知不觉地,桦苗已喘得又急又重。
另一方面,「海因之手」则是──
「唔……」
费心设计的陷阱竟被轻易(由她看来)躲开,让她气得双颊鼓胀,将重组的游览车像玩腻的玩具般任意丢弃。失去漩涡纹束缚的游览车随重力牵引坠落,在路上摔烂、滚动。
(时间,只能争取到这里了吧。)
总算拉开距离的桦苗,从少女的模样看出了敌我实力差距。他心中没有试图反守为攻的傲慢,只有至少要报一箭之仇的想法,为寻找对策而从摔成废铁的游览车扫视到蹲在一边的死像,并不死心地调整呼吸。
力的总量。
技巧的纯熟。
手上能打的牌。
全都有无法比拟的差距。
尽管如此,桦苗仍然仰望飘浮在上方的「海因之手」。
(早知道就先问问梵小姐我有没有必杀技之类的了。)
并同样不死心地思考。
这时,经验与想法忽然结合。
必杀技。
(我也办得到吗……)
自己的力量。
(刚开始用叉叉的时候,应该……)
对方的招式。
(虽然实在不可能做到她那么精细……)
桦苗保持对周围的警戒,摆出备战姿态,同时──
避开对方耳目,尝试。
没时间了,必须赶快。
不怎么顺利,再试一次。
还是有点难,再试一次。
这一次的感觉,还算不错。
失败,再来;失败,再来。
这样啊,只要不放开一直持续──原来如此,只要这样拉住就行了。
开始有抓到诀窍的感觉──虽然还很粗糙,但用来偷袭已经足够。
再不快点计画好,事情就糟了。
(那个女生──)
来了。
经过不到一分钟的暗中试误,「海因之手」已经不耐这样的对峙,率领周围数十个游涡纹,化为一团混沌直飞而来。
(如果被卷进去,又不知道要被甩到哪去了。)
被卷进漩涡里那么多次,现在光是想像就觉得烦。在不知该争取多少时间的情况下,只能设法缠斗到最后一刻;而那一刻,似乎已逼至眼前。
(至少,我要让这一招成功。)
既然不是能手下留情的对手,只好尽全力拚到最后,报一箭之仇;既然已经决定这么做,就没时间慌张,也不需要焦急……全心投注在这件事上就对了。
(说起来,我只是不服输而已吧。)
桦苗吃吃窃笑著等待飞来的一大团混沌。
得先剥开围在少女身边的游涡纹,否则做什么也没用。
(希望能够顺利、希望能够顺利……)
桦苗一面做似乎会造成反效果的祈祷,一面同时进行两项行动。
「嘿呀!」
十指朝前方,并从远处打出十字印──但没有激起平常那痛快的声音。包围少女的漩涡纹在十字印刚出现时就立刻相消,阻碍其发挥作用。
「再来一次,喝!」
紧接著不气馁地大吼提振,扬起拳头一挥而出。比刚才更集中的力量形成十字印,打在漩涡纹表面上,但又被立刻抹消。
「嘿呀嘿呀嘿呀嘿呀!」
桦苗没有避开少女的正面突击,立定在空中不断挥动双拳,,一次次地击出十字印,一点点地剥开漩涡纹的防御。
「──烦死、人了──!」
使出浑身解数的最后一击,终于完全清除包围少女的漩涡──然而少女这时已逼到呼吸愈来愈乱的桦苗眼前。
「到此为止。」
当然,少女已预定在他招式用尽的瞬间发动攻势。由于她已正确料中这一刻,所以没有补上任何的游涡纹。
单纯将积蓄于杖头的强力漩涡纹击向桦苗。
在那之前。
叩!
某种物体,从兜帽上面砸在少女头顶上。
「──!」
杖头跟著夸张地一偏,攻击因而失准。
痛得眼泪直流的少女从眼角看见的,那任务结束而坠落的东西──是一块拳头大的柏油。
桦苗看见少女从地面卷起游览车后,想起自己也曾在过去的坠落中,隔空从地面打出十字印;于是有样学样,暗中弹起路面的柏油碎块,并打弹珠似的在空中练习操纵它,直到前不久。
而现在──
「喝啊啊啊啊啊啊!」
桦苗孤注一掷,趁少女露出破绽绞尽所有剩余力量,击出十字印。
而他全力击出的十字印,却被少女挥个杖就轻易地打消了。
「咦?」
桦苗错愕地怪叫一声后,接受了自己战果。至少从事实可以确定,如此争取的时间比盲目地冲上去就打多了好几秒;但这样的小成功也表示,争取时间的行动要就此画下句点。
简单来说──自己是真的惹「海因之手」生气了。
「呜呜~!」
泪汪汪地按著头顶的少女手伸向一旁,用手指灵巧地转动长杖;一圏一圏再一圈,愈转愈快。每多转一圏,咒力就更加重一分。
「@@……」
桦苗听不懂少女在说些什么。
但非常明白她正准备做些什么。
她要将出现在长杖旋转轨迹上的,至今最大型的游涡纹砸过来。
桦苗立刻慌了手脚。
「呃、等一下──」
「@@大笨蛋──!」
不合理到极点的责骂,响彻了中午的天空。
从开启的门后──
「哇、呃,好难走!早知道就不穿制服来了。」
首先传进耳里的,是牢骚。
「唔……我也真是的,明明只能旁观,怎么会从一开始就变成当事人啦。就算『半开之眼』觉醒了,在立场上也不太妙啊。」
由熟悉的声音说出的牢骚。
接著从稀薄尘烟后出现的,是人影。
「再说,那时候是我自顾自地一声不响就走掉,现在要用什么脸见她、要说些什么咧……手梓是不是很生气啊~应该很生气吧~」
穿上熟
悉的多柏学院制服的,人影。
接著,人影左右张望,嘀咕著走了过来。
「可是……既然手梓把我当朋友,这也是应该的吧……」
那是,从那天起消失不见、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朋友。
手梓好想呼唤那个人,喉咙发烫。
可是,那对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她不晓得那个人的名字。
那天,她脱口问出的就是名字。
好想喊出那未知的,离别的原因。
人明明就在眼前,脑袋却那么地乱,心中涌出的情绪是那么地复杂。
结果,山边手梓她──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嚎啕大哭起来。
那个朋友,突然出现在死像上的「星平线之梵」──
「呀哇!」
则是被那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慌得七手八脚,一会儿后才发现终于能重逢的朋友在哪里,踢散一地的零件直奔过去。
「手梓,你在那边吗!」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那朋友,竟不是粉尘与回忆造成的幻影,没有消失。
真的就是自己好想再见一面的那个朋友本人。
这让手梓开心得无法自持,又哭个不停。
梵见到朋友并发现她被困在机械中的模样──
「你还好吧!呃,好像不怎么好。」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却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令同学憧憬的爱哭少女。
「呃……这个,那个……」
最后,她将自己对该怎么面对对方的犹豫、该说些什么的苦恼等想了半天的事全部丢掉……单纯地表露自己的情绪,把对方的头深深揽进怀里。
「已经没事啰。」
「啊……啊……」
手梓止住声音,眼泪仍哗啦啦地流。梵温柔地和她贴著脸颊说:
「对不起,就那样不告而别。怎么说呢,就是……有很多原因。」
因为心中满是歉疚,想解释的也相对地多。
「原本,我只要问到我想知道的事就应该马上回去;可是和你聊天很好玩,一不小心就多待了几天,结果好像害你卷进这种事里面……我真的很抱歉。」
「我、我也是……我都只顾自己说话,要你陪我满足自己……可是,能和愿意接受真正的我的人在一起,真的让我觉得好开心好开心……结果就变成这样子了……对不起。」
手梓也随自己最真的感情吐露心意。
对这其实不必道歉的朋友,梵尴尬地说:
「其实我……从以前到现在,都是那样。」
「咦?」
「就是和人说说话,搜集需要的资讯以后就消失;过几年再找人说话,然后消失……我太习惯这种循环,从来没考虑过对方的心情,想不到手梓你……会把我这种人,当成朋友。」
听了梵的忏悔──
「……其实,我很高兴……」
手梓小声回答。
「咦?」
这次,换梵等朋友说话。
而手梓也将温存在心中的话,赠给为它添上温暖的朋友。
「我不只是开心而已,还非常非常地高兴……我一直很想当面告诉你。」
「……嗯。」
梵感觉到那温暖沁入心中,也点点头说:
「我也一样。知道你把我当成朋友,我也很高兴。所以,对不起……不,应该说,谢谢。」
「嗯。」
手梓感动地点点头,梵也退开脸与她面对面──两人终于相视而笑。在这令人稍感腼腆的氛围中──
「啊──」
梵扶住手梓双肩的手上,袖口引起手梓的注意。
当她有话想说时──
铿!
桦苗以十字印作缓冲,带著清脆响声落在两人背后。
那并不是单纯的降落。他是被特大号的漩涡纹整个击中而纵向旋转,沿螺旋轨道一路摔了过来。
「咕啊!」
集中残存力量打出的十字印,不足以消除所有冲击,撞出一声闷叫;但他仍将自己硬脱出散乱的零件堆中,并发现就在身旁的两名少女。
「啊……学姊、梵小姐。」
他以撞得有些昏沉的表情,对她们道歉。
「对不起,我没办法争取更多时间。」
「没关系,接下来已经──」
答话的梵没看桦苗,而是凝视手梓的胸口。
正确而言,是在手梓胸口明灭、旋转的漩涡纹。
「之前,我有消除掉那个过,可是没办法把学姊拖出来。」
「嗯嗯……」
梵仍头也不转地听著桦苗说明,手托下巴说:
「我懂了,她是用『半闭』的咒力,让手梓装作没看见不利的事,硬让漩涡纹转起来的吧。就第一次来说,手段还满强硬的嘛。那么──」
「梵小姐!」
话说到一半,桦苗发现敌人来袭而站成大字保护她们;打在面前的等身大小十字印,只是被几个小漩涡纹连续打了几下就消灭了。
尽管膝盖发抖、呼吸纷乱,桦苗依然坚决不退。
「来了……!」
正前方,背后旋转著漩涡纹的「海因之手」,端直地飘浮在不知何时散去的粉尘另一端、近得意外的空中。前一波攻击彷佛只是试探,她身边还飘浮著数十个漩涡纹,蓄势待发。
「走开。」
少女对连站都快站不住的桦苗无情地如此宣告。当她发现场中出现──对她而言的──不明第三者时,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但仍将长杖指向了他们。
不过,她得到的回答不带绝望,也不是反抗。
「不管我们走不走开,结果都是定局了。」
而是梵对结局从容不迫的预告。
「咦?」
梵更对讶异地看来的桦苗展现胜利的笑容说:
「你之前没办法把手梓拖出来,是因为她心中还有对毁灭的执著,也就是我;现在我来了,这份执著也跟著没了。」
「啊!」
料想不到的关键性解答,使「海因之手」在兜帽底下暴露惊愕。
她急忙举杖作势攻击,然而梵对她和跟著备战的桦苗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对困在机械中的手梓伸出一手,邀舞似的说:
「来,爱哭的小姐,抓住我的手。」
「……嗯。」
尽管羞得脸红,手梓还是答应了她。
轻松地伸出从机械牢笼中解脱的手。
同时,她胸口的漩涡纹停止旋转,接著消失。
随后,死像的呻吟、机械的运转声也都停下。
连「海因之手」也忘了击出游涡纹,目瞪口呆地看著。
桦苗见到事情在打出十字印前就结束,放心地松口气。
另两名少女,在他们一旁再度牵起手。
「咦?」
其中,梵感到掌中多了个小东西。
那翻动不定、手梓放手后留在她掌中的东西──是制服的纽扣。
桦苗也发现梵手上的纽扣,看向手梓。
「啊,那不是……」
那就是,桦苗昨天早上从车道捡起的东西。
更是──
联系手梓与桦苗。
促成桦苗邂逅星平线之梵。
将手梓化为死像、使世界面临危机。
却又拯救了世界……轻小但重大的命运引信。
「嗯。」
手梓点点头,扶著梵的手让她握起钮扣。
「这是你最后一次跑进门那时,不小心钩到掉下来的。」
「嗯?」
听她这么说,梵才提起双手──
「哎呀,真的耶。」
发现右袖口的确少了个钮扣。
手梓的话,触动了桦苗的回忆。
(钩到……是那个吧。)
使桦苗穿过那扇「门」的,是一根从门上突出头的钉子。
「该不会……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梵小姐搞出来的吧?」
桦苗看不见那名叫「命运」的始作俑者,只能一脸无奈地姑且找其使者问罪。
这切中要害的一击,让遭到命运玩弄的命运使者都无言以对,只能──
「唔唔……」
「结果只是因为你钉子不钉好,害我跟学姊缠在一起摔倒、惹摩芙误会,还弄出了这么多事……」
「哪有什么办法啊!我又不是专家,不习惯做那种工作嘛!」
桦苗照样无视了恼羞的梵。
「……喂。」
对初次行动失败而茫然浮在空中的少女说:
「你也不要闹了吧。」
「唔、呜~」
「海因之手」欲哭无泪地呜咽起来,但没有立刻离去。
现在,山边手梓已不再寻求毁灭,死像也停止不动,她也失去了打下去的理由;就算杀了眼前这三人(虽然办不到),也不具任何意义。
但纵然明知如此,她还是放不下只差临门一脚的毁灭,不甘逃跑。年幼且第一次实战的她
,不知该何时撤退。
「那我们自己回去了,不管你啰。」
桦苗就像替那顽固的少女找个台阶下似的,对底下停止运作的死像用力拍下双掌。
在十字印的影响下,即使失去核心也仍维持型态的死像,也因此重获自由。
以崩溃的形式。
破布皮肤瞬时蒸发,齿轮与弹簧弹散、融化,擒纵轮与棘爪滚跳、雾散,螺丝与轮轴松脱、消失。那原有惊人体积及密度的巨躯,不到十秒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下一坑坑的足迹。
这样的结局,对于要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死像」而言,真是空虚至极。
在零件散去时──
『回来吧──不用急于一时。』
与动也不动的「海因之手」面对面的桦苗,听见这么说的无力男性话声,并感到某种不祥的可怕力量,带著震耳马蹄声环绕四周。一回神,原在空中的「海因之手」也不见了。
「!」
令人背脊结冻的寒意忽然侵袭桦苗。不知为何,她消失的方式──彷佛是被人强行带走,让桦苗不禁想出声挽留她。
「──……」
最后只能张著嘴,什么也说不出口,是因为完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用什么理由叫住她;尽管如此,桦苗还是有种感觉。
虽认不出她是谁,但应该知道她是谁。
尔后,当死像每片零件都随风而逝──
「……」
「……」
「……」
三人在依然没有其他人影的坡道上,呆望遍地足迹、车辆东翻西躺、围墙倒的倒破的破,彷佛原本的日常风景才不正常。
最先开口的,是手梓。
「你的名字……叫做『梵』吗?」
「嗯,梵──星平线之梵──因为有点怪,所以我也不太好意思说。」
梵像是再也没什么好隐瞒似的,苦笑著乾脆地报出名字。不知何时,原在她背后的门,已从几层楼高的大楼外墙上滑到旁边来。
「好啦,在这片惨况闹大之前,我们赶快撤退吧。」
不负责任到极点的话,连同翩然转来的背影,宣示了离别的时刻。
「啊……!」
不知该依恋地挽留她,还是该感谢这奇迹目送她走,让手梓心中揪结。
「手梓,我们明天再慢慢聊吧。」
梵则是稍转回头,笑著相约明日再见。
「嗯,明天见!」
不必多说「老地方」,手梓堆起满面笑容挥别好友、看著她关起现在象徵希望的「门」,并直率地道谢。
「直会,谢谢你。」
「没什么好谢的啦。」
桦苗一如往常(但是快累趴了)淡然回答,一点也不居功。
「欸~你叫直会啊?」
梵在门关上前探头出来说的这句后知后觉的话,却让他忍不住软腿跪倒。
当晚,桦苗梦到了睽违已久的梦。
那是摩芙的祖父临终前的景象。堆满各国书籍的书架包围著他的卧榻,有如刻意突显其死亡的舞台道具。
桦苗并不喜欢这个梦。
不是因为厌恶摩芙的祖父,他是个非常和蔼的人。在儿子媳妇死于对向车驾驶疏忽后,对孤单留下的摩芙疼爱有加,也很照顾桦苗,用心拉拔他们长大。
不喜欢的,是他最后的模样。
不断对负责记录的管家吩咐遗言的脸上充满遗憾和不舍,看不见平时的温柔微笑;来不及、没办法之类的词语,一次又一次地错落在遗言之中。
桦苗并不为这副可悲的模样感到难过。
因为遗憾和不舍,证明摩芙的祖父全力挑战了他穷尽一生也无法完全掌握的事物;问题是,他做了一件让桦苗无法原谅的事。
他对摩芙下了一道诅咒。
桦苗不知道具体内容,只知道他没要求管家记录,直接将摩芙叫来枕边对她耳语,而摩芙听得一脸的仿徨、疑惑。
不过,桦苗心里很明白。
那遗言是条锁链,会从此将摩芙拴在某个可怕的世界,而他的直觉也应验了。日后,在管家在世期间,摩芙持续接受了某种「教育」,时常露出当时的表情。
因此,桦苗暗自发了个誓。
总有一天,一定要让摩芙摆脱那道诅咒。桦苗不晓得该怎么做,只知道要反其道而行,让摩芙不再表情阴暗地兀然伫立。
从此。
时光飞逝。
在如今管家已经过世、一年顶多回家两、三趟的住校生活中,摩芙仍不时露出当时的表情。
她似乎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事实上──
(我看得很明显啊──)
这么想的桦苗,在宿舍房间的双层床上铺醒来。
「──嗯?」
他就这么一面受著下铺里久呼噜响的鼾声(他的少数缺点之一)骚扰,一面反刍那个久违的梦。刚睡醒的脸上,掺著稀薄的苦闷。
(诅咒……咒力……是因为昨天听了好几次这个词的关系吗?)
桦苗将手指伸到半闭的眼前,点火似的在指尖打出十字印又随即灭去。看来「星平线之梵」带来的那些难以置信的事,不是幻梦一场。
(那种程度的,打赢是应该的吧……)
在算不上自负心作祟的思绪──忽然浮现出另一个人。
(话说回来,那个女生……「什么之手」……梵小姐好像说她也被「半闭之眼」蛊惑了之类的……她穿的是不是我们学校的制服啊……?)
回想那无论见了多少次面、听她说了多少话也想不起容貌和声音的奇妙少女途中,浅薄的阳光锐利地刺来,桦苗的眼睛不禁眯起、半开。全新的早晨,降临在免于毁灭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