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字就令人心情雀跃的七月里,某个暑假近在眼前的闷热日子。
第一学期结业典礼结束后,学生纷纷返回教室。混在其中一批的他──多柏学院国中部二年二班的直会桦苗,又照例往带头的指导教师橘树逢猛然扑去,从背后擒抱她的腰。
「呜咕!」
随著逢短促的惨叫,两人一起撞进前方校舍出口处的树丛里。
半秒后,一个花盆掉下来,在逢原来的位置砸个粉碎。
经过碎片飞散到掌握出了什么事的短暂时间,周围同学们才开始吵闹。嘴里叫出的话,并非全是非难。
「哇,好危险!」「从哪里掉下来的?」「老师,没事吧?」「直会又来了……」
那大半都是见到「不定时炸弹」又照例突然不顾轻重地救人的赞叹,或者说叹息。然而,这些全都没被主角听进耳里。
桦苗顺势在草丛里滚了两三圈,最后──依然紧抱著眼冒金星的逢的腰──仰望天空,发现了「那东西」。
「──」
深邃穹苍正中央,有个东西停留在团团高耸的云堆之中。
那压迫感十足的画面,看得桦苗只能目瞪口呆。
「──那是什么?」
不特别对任何人说的话,让赶过来看情况的同学,和几个因难得见到直会桦苗错愕表情而讶异的同学一起向上望去,却没有一个人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桧原里久解开朋友的手,从草丛中拉起了逢。
「还好吗,老师?」
逢头发里插了几片树叶,泪眼汪汪。
「我、我受不了了啦~」
两个人也跟著众人视线抬头望,但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只能看见阳光倾注的宽广夏日天空。
周围如此的反应,使桦苗发觉别人都看不见自己眼中的东西。换句话说,那是只有「半开之眼」所寄宿的自己才看得见。
一个在有如晚霞,微微带点红晕的云堆里头漂浮的物体。
黑压压的影子映在薄云之上,凌空夸耀其雄姿的巨大飞碟。
对于其真面目,桦苗只有一个想法。
「死像……?」
「那啥?」
男子宿舍,桦苗和里久的房间里──照例在门上安置「星球」出入口而现身的──「星平线之梵」一进来就傻呼呼地这么问。桦苗跟著回答:
「还『那啥』咧……你也看到啦,死像嘛。」
「不是吧不是吧。」
梵要将她所见之物──探出窗格、占据宿舍上空的略红云朵,以及潜伏其中的巨大碟形暗影,当烟一样搧走似的摇了摇手。因为不可能,所以不可能。单纯地如此界定的她,即使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也否定了桦苗的看法。
「怎么可能有人在天上弄出那么大的东西还没被你发现啊,太扯了。」
「我也想这么想啊,为了我的心理健康好。」
这次反而是桦苗严肃地紧盯著眼前的东西。
「可是,梵小姐你自己看,的确是死像没错吧?」
所谓「死像」……是象徵悄然降临的毁灭的「半闭之眼」寄宿于人类后,以其为核心而构成,要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命运之兽。至今曾击毁几具死像的桦苗,每次都是死像出现后不久就发现它的存在。梵对此的解释是,这是因为持有相反力量的「海因之手」若有所行动,命运「好像」就必然会将两人拉在一起的缘故。
所以──
「唔嗯~」
做出这种解释的人,正为了突然出现的巨大死像惊讶不已。或者说,从道理上而言,她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事。
「那看起来真的很像死像。应该说,根本就是吧。」
桦苗站到她身旁,仰望同一处。
「那么,我先去打烂它。」
接著一开窗就跳了出去。
「啊?」
被丢在原地的梵,声音都还没断,桦苗脚下贴近地面之处就出现了一个闪耀的叉叉。那是「半开之眼」寄宿的人所能掌控的力量,象徵著焦点稳定的秩序──十字印。
桦苗以它为踏台,朝正上方加速而去。
飞过宿舍屋顶,将整个市镇踩在脚下,瞭望著地平线一跳又一跳地节节高升,微红云堆和巨大碟形暗影逐渐逼近眼前。
「预备~」
飞升之中,桦苗在腰际握起右拳。那是以直觉计算时机,姿势却相当完美,要将现下最大力量的十字印轰进飞碟的预备动作。
在那之前,首先要穿过云层──
「嘿──」
但这样的打算,却突然全乱了套。
「啊?呃、呃?」
以为当然能穿过而忽视的云,竟然棉花似的包覆桦苗全身,将他轻轻地弹回去。
噗呼~
他的身体挤出一道泄气声,又被扔回空中。不仅拳头碰不到只能看见浅浅阴影的飞碟,连实际模样也看不见。
桦苗顺著回弹力道纵翻一圈拉开距离──
「既然这样。」
并重新以霰弹方式向前洒出数个特大十字印。
「这招怎么样!」
整批闪耀的十字印经过半秒的滞空,一举倾巢而出。
然而结果还是──
「不行啊?」
所有击出的十字印都陷入粉红棉花糖似的蓬松物体再弹回来,如无序的流星群般方向乱七八糟地散去。
(好像没有……反击耶?)
其间桦苗也没松懈,随时准备应对死像的反击。这时,不知是山羊还是绵羊,长相正好在可爱与不可爱交界上的手偶,从桦苗肩上探出头来。
「讨厌啦~你怎么老是说飞就飞啊。」
手偶用梵的声音抱胸发牢骚,桦苗也抱怨回去。
「当然要飞过来看一看啊,我神经哪有粗到能让这么大的东西在头顶上飘还无所谓,当然要赶快打下来……呃,这样好像会……出事喔?」
但这抗辩却因为途中发现那会有什么后果,顿时软化而消失。桦苗似乎想填补这段空白,在开始下坠的脚下打出十字印,停在空中。或者说,站著发呆。
梵小羊没吐槽桦苗的神经粗细,噘著嘴说:
「你这个人真的是只看结果不管过程耶。算了,还以为你会直接跳到那上面去乱打一通,幸好没变成那样。」
「……」
桦苗虽有「原来还能这样」的想法,但不敢说出口。
无论如何,梵说得没错。面对巨大的死像,桦苗反常地焦虑起来。对自己一时冲动反省之余,他凝神注视将自己全力一击弹开的云堆,以及依然藏匿其中的巨大飞碟。
「……?」
不知何时,胸口已浮现以扁平的钝角等腰倒三角形为主体,中间有几个同心半圆的纹章。
那即是桦苗与梵所拥有的力量,象徵新发现的可能性──「半开之眼」。
但那向来总是能提供清晰视野的力量,如今让他看见的却还是微红的云堆和碟状黑影。
于是桦苗抱著姑且一试的想法问:
「梵小姐,你看得见这堆云吗?呃,没之外吧。」
「你说得有点省略……不过我懂你的意思,大概吧。」
抱胸的手偶跟著纳闷的梵歪起头说:
「你不是想问我有没有看见云,而是问我那看起来是不是除了云之外什么也不是吧?奇怪?呃,也就是说看起来只是云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异常,这究竟是怎么──」
「总而言之,就是很怪吧。」
梵跟著点头认同桦苗简洁地打下结论。
「对对对,就是那种感觉。」
「这样啊。」
桦苗马虎地点头应声,补充他的感觉。
「还有另一个怪怪的地方,这好像和之前的死像有个共通点。」
「怎么说?」
「我也是才刚发现的,这个东西──」
鲁莽少年难得慎重其事地眯起眼,小心翼翼地观察,是因为他曾经正眼凝视死像的去处,结果差点被拖进毁灭,造成巨大精神损伤的缘故。
「──不是只有在空中飘,还向崩溃点慢慢前进。」
「咦?」
听桦苗这么说,梵小羊不怎么警戒地转动她的大凸眼。
死像一抵达「崩溃点」就会引起世界毁灭,而通往那里的轨迹就位在云的另一头。其下降速度慢得有如太阳的脚步,若不是桦苗提醒根本不会发现。不过──
「崩溃点也相当远耶。」
「嗯,比之前八十辻父女那次远得多了。」
桦苗也已经大致看出,巨大飞碟缓慢前进的目标并不在肉眼看得见的范围内。只凭胸口「半开之眼」的感觉所掌握的位置,不仅不在镇上,还远得超过了县市的界线。
「因为它特别大所以速度特别慢,崩溃点也特别远吗?」
桦苗这么问时,心里的焦虑也随之苏醒。
虽然这巨大碟形死像现在的确看起来非常笨重,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加速,就算崩溃点再远也不能疏忽大意。
然而梵和桦苗相反,态度和平常没两样。
「这个嘛,可能吧。」
「不过,这不是有可能突然加速或掉下去吗?」
对于桦苗说得有点急的担忧,她也答得很马虎。
「这个嘛,可能吧。」
「什么可能可能,有讲跟没讲一样。」
因此抱怨几声后──
「现在是怪我吗,我又不知道它到底会怎么样,只能这样回答啊!这东西真的从头到尾都让人料想不到嘛!」
梵小羊竟恼羞地闹起脾气来了。
无奈叹息的桦苗放弃依靠命运的使者,选择自力行动及思考。首先,他以「半开之眼」扫视云和飞碟之外部位,也就是脚下的市镇和头上的天空。片刻,又往上飞升。
「你发现什么了吗?」
「就是没有才想换个角度找啰。」
桦苗简短回答梵,来到云堆顶端。
这整团包藏巨大碟形死像的微红云堆,甚至大得一眼望不尽。从整个色调看来,简直是飘浮在空中的岛屿。
不仅没找到他所期待的入侵通道,飞碟顶部也看不见任何外露。完全无法判别这厚厚的云堆究竟包著什么样的东西,也不知道那是否真的存在。
桦苗绷紧神经等了一会儿,但没等到他心里那个人,死像也没发动攻击。在这段让梵耐不住静默而开口的约莫一分钟时间,状况没有任何变化。
「找?什么东西?」
「不是东西,是某个人。」
订正后,桦苗重新前后左右上下地看了看。
「我是想说假如那个女生……『海因之手』攻过来,说不定能趁乱问她一些事,可是没看到人耶?」
「既然死像都在这了,她应该也在吧,大概。」
梵虽说得很不肯定,但没说错。死像是为了帮助「朋友海因」将世界导向毁灭而创造的工具,若没有那个形同他「左右手」的少女,应该不会存在才对。
「会不会是关在里面啊?」
「可能吧。」
就桦苗和梵的常识而言,应该不会存在才对。
具有不同常识的「海因之手」一条摩芙,已在同样地点望著同一物体。
话虽如此,那娇小身躯却是立于远在桦苗他们底下的公寓屋顶。她在随微风摇摆的斗篷和兜帽下、拄在屋顶的长杖后头,以闪动于额头中央的「半闭之眼」,凝视飘在头顶上的巨大飞碟,以及包覆著它的微红云堆。
「……」
她巧妙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没让桦苗或梵发现;但假如还是被他们发现而遭到质问,也只是白忙一场。这是因为──
「……怎么会这样?」
对她而言,这具死像的出现也完全是意外一场,无法预料。而且她在桦苗他们来到之前也曾尝试接近那来路不明的死像,但同样受到云堆的阻挡。货真价实的「海因之手」,竟会被死像阻挡。
于是摩芙就这么含著这份屈辱,仔细观察桦苗他们设法接近死像而不停试误的过程──直到死心而回去为止──并心想:
(是谁?怎么办到的?)
梵怀疑得没错。正常而言,死像得经过「海因之手」找到宿有「半闭之眼」的人,并将其推入绝望深渊的这段过程才会出现。目前在人类世界中,「海因之手」只有摩芙一个,而另一名同志阿尔贝多,是专门在根据地服侍首脑海因,基本上不会外出行动。
所以,不应该发生这种事──
(难道不是吗……?)
数个月前的事件,从记忆底层翻了出来。
魔术师八十辻父女一起化为死像时,发生了一件不该发生的事。
由父亲八十辻正典所变化的死像遭破坏之际,摩芙想接著将他的女儿八十辻夕子变成另一具死像。
然而,当时夕子竟已成为了死像,而且力量比她所能做的更强大,甚至能轻易杀害桦苗。
桦苗虽能勉强成功破坏它,但最后实在是千钧一发。
(要是我没有拉那一把……桦桦已经死掉了。)
自己心想的词,使摩芙全身紧绷。
想调查真相,一切可能的迹证也已消失无踪,最后什么也没查到。这不仅是因为不知该从何查起,主要是──
(我不敢真的查下去,选择逃避。)
害怕自己无法完全掌握本该背负的命运、将世界导向毁灭的力量;害怕自己以外的人能动用这份力量,推动毁灭的齿轮。
由于桦苗顺利破坏了死像,摩芙便像个掩藏恶作剧的孩子般将这些恐惧盖起来,没向阿尔贝多或海因报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秘密。
但现在就像报应来了一样,天上突然飘了个来路不明的巨大死像,朝崩溃点缓慢前进。摩芙倚靠长杖,想躲进兜帽底下般低垂苍白的脸。
(可是……我再也瞒不了了。)
脚底下,浮现出扰乱人心的混沌象徵──漩涡纹,瞬时吞噬了她。
噗通。跳进沉重的阴暗水中的感觉瞬时一变,摩芙渐渐漂向某处。伴随著看不见的泡沫,在缠绕全身但绝对不会浸湿她的水中缓慢上浮。
经过不知几十秒或几十分钟的时间,她的脚突然踏上木质地面。
只有颜色可取的微弱红光,照亮这潮湿的船舱。
不久,伴著喀啵、喀啵的潮湿脚步声──
「嗯?你居然会换上正式服装再过来,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摩芙?」
一匹具有无力中年男性声音的骷髅马出现了。
他就是与摩芙同属「海因之手」的阿尔贝多。
摩芙依然向前垂著兜帽,含糊地说:
「……唔嗯……」
「?」
阿尔贝多知道,那是摩芙有事隐瞒时的习惯动作。当他思考该改变问法还是等摩芙主动开口时──
「……这样吗?」
阴暗沉重的细小声音,滚落到潮湿的地板上。
「你说什么?」
摩芙不敢抬头面对阿尔贝多。战战兢兢地,抱著至今不曾见过的恐惧重复同一句话。
「是因为我没说出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吗?」
「什么意思?」
就阿尔贝多而言,他只是惊讶而大声了点,但摩芙似乎以为他在生气,身体抖了一下。原本就很微弱的声音,变得更微更弱了。
「对不起……」
「慢著慢著,我怎么都听不懂。」
见那少女随时要哭倒的模样,让阿尔贝多慌了手脚。
但一度溃堤的情绪业已无法收拾。
「对、不起……」
兜帽底下滚出一颗颗泪珠,砸碎在潮湿的地上。纵然泪流不止,摩芙不止是宣泄感情,也将自己「海因之手」所不该犯的错,以及刻意忽视的恐惧断断续续地全盘托出。
阿尔贝多喀啦喀啦地摆动他长长的马脖子,叹息著说:
「我的天啊,真拿你没办法。」
「对不起……」
摩芙无力地重复这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尽管她勉强恢复了平静,眼中仍晃著随时都可能再度溃堤的泪水。
「你是该早点说没错。既然是让你害怕的事,自个儿闷在心里不是很容易闷出病来吗。」
阿尔贝多轻声训话后转过身去。
「总而言之,都得向海因大人禀报,请他定夺才行。」
「嗯……」
摩芙抱著上刑场的心情,萎靡地跟上。
但阿尔贝多要说的,并不是数落她的失态或要求惩处等末节小事,而是为这件对他们「半闭之眼」非同小可的事态,徵询首脑海因的指示。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两人一左一右,踏著宽阶梯登上甲板。
在遍洒骇人红光的群星下,狂风骇浪的大海上,他们「半闭之眼」的根据地,一艘结构粗陋的「愚人船」摇晃著它巨大的身躯。
眼睛大小的金砂到处堆积的甲板最远端,有个后方悬挂以银线绣上「半闭之眼」的黑幕,如同小型剧场的角落,「朋友海因」就坐镇在那里。
他是一具满身壮观羽饰及夸张服装,自身更是全以透明水晶组成的,骸骨。
坐在到处镶嵌宝石的黄金座椅上的他,在两人来到舞台前时稍微低下拄著颊的头,准备听取那不亚于周围风浪的惊人报告。
「海因大人……」
对于惶恐地抬头的摩芙,透明骸骨什么也没说。
不久,阿尔贝多开始报告(并解释)──
「──换言之,小的推测有个不属于我们『半闭之眼』的人,继上次魔术师事件后得寸进尺,企图以那巨大死像介入我们的仪式。」
将摩芙的话更有条理地说明清楚。
「……」
海因那拄著颊而歪斜的身躯,突然喀啦一声挺坐起来。
从没见过这模样的摩芙以为自己要受罚了,紧张得绷得不敢动,不过实际上听见的却是完全不同的话。
由阿尔贝多代言的无声之语──
「大人有言──立刻收拾介入者──」
是这么说的。
现代魔术师(老派)八十辻正典说道:
「所以你
们才来找我吗?」
同时促请两位客人用茶,自己也端起红茶杯。
邻座的桦苗点点头,不客气地接受款待。
「是的,因为我没其他人可以谈这方面的事好烫!」
「如果它要掉下来了,直接迎击就好,先不说这个。」
梵说了句(桦苗)无法当作没听见的前言后──
「总之呢,我们是想知道它如果以现在的步调继续前进,大概要多久才会抵达崩溃点,所以才来请教两位的看法好烫!」
在接下去说明到最后时,被红茶烫到舌头。
身旁,同样是魔术师(现代派)的夕子一边捏起茶点饼乾一边轻声问:
「你们说的崩溃点,是在海上吗?」
「正确来说,是离岸边不远的小岛……大概在这吧。」
占据男女相对而席(刻意安排)的茶几中央的不是茶具,而是一张广域地图。梵的手,指著浮在遥远县外沿岸的某座小岛。
尽管距离是至今最远,死像动作又慢到乍看之下根本不晓得有无移动,他们也当然不会因此掉以轻心,反而因为「每次注意到时,位置都有所变化」而心惊胆跳。诡异到死像没有任何攻击、在周围云堆阻隔下无法接近本体──这些原本最该留意的事实都被他们暂且搁在一旁。
桦苗被蚕丝勒住脖子般难受地叹了口气。
「不管打十字印还是从上面撞下去,我试了很多方法都没用。所以与其在旁边乾著急,眼睁睁看它到达崩溃点,不如先徵求所有可能的帮助,多少搜集点资讯再说。」
现在,在八十辻家庭园开茶会兼商议的四个人所能见到的那东西……包覆死像的微红云堆,正好罩在总算改建完成的洋房屋顶上空。建材全新的老掉牙样式,感觉反差很大。
比起刚发现时,死像的位置已向崩溃点推进不少。相信再过不久就会通过八十辻家──在找不到任何对策的状况下──飘到市外。
阴暗天空下,正典放下茶杯,表情略显得意地说:
「我明白了。虽然我无法对死像本身怎么样,但如果是那方面的协助,我们魔术师可是专家呢。」
「哪方面?」
「观察天象啊。」
回答桦苗后,魔术师向上望去。八十辻父女接受梵赋予「半开之眼」的力量后,也能看见浮在空中的巨大飞碟。
「对于能观测森罗万象的魔术师而言,解读其中奥秘只是入门基础。无论是修练占星术或錬金术,第一步都是探讨何谓『物体的本质』。为整合众多体系,订定基准法则是件极为──」
正典说著说著就长篇大论起来。一旁,夕子举起智慧型手机──
「……」
以数秒间隔,对上空死像拍了两三张照片。接著将手机摆在桌上,在右手结出她的魔法「架空五芒星」,接触萤幕。
「……首先是这样。」
就在这时,液晶萤幕开始闪烁,在计算机、地图与特殊计算网站间眼花撩乱地变换。最后在不知何时被吸引过来的其他三人目光下,画面渐渐转暗。
「然后是这样。」
随后,夕子在平摊桌面的地图上以左手结出另一个五芒星,并轻轻一敲。
因此产生的情景──
「喔喔~」
使梵出声赞叹,眼睛发亮。
应由手机传出的讯息,在地图上显示有如立体折线圆,散发淡光的平缓下降线。
而下降线的落点不是别处,正是梵之前指的小岛。
岛上飘著一串看似取自月历的文字。
熟悉的字体所显示的日期是后天,时间为04:52。
当著自己的魔术表演,夕子表情(像父亲一样)得意地说:
「嗯。时间可能多少会有点误差,但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见了结果,桦苗和梵立刻讨论起来。
「后天半夜……算凌晨了吧。」
「嗯~动作这么慢,真的很花时间耶。」
「到底有没有时间处理它呢。」
「要是没办法挖穿那堆云,有没有时间都一样吧。」
「云」这个词,让夕子想起在计算过程中感到的事。
「我想应该没问题。」
「咦?」
夕子在回头的梵面前再度结出「架空五芒星」。,
四人地图上的所在地随之出现一团微红云堆,并依每小时的位置变化步步挪移,显示出任谁都一目了然的倾向。
「……夕子。」
夕子不理会正典的叫唤,继续说:
「你们看,死像是不是愈往下降,旁边的云就越薄?只要在这座岛附近……在岸边备战,它就会自己在没有防备的状态下飘过来吧?」
「原来如此。只是这样,好像没多少时间能解决死像。」
「之前不都是这样吗。谢谢你喔,夕子,有一套!」
「哪里,没什么。」
这时,正典又对红透了脸的夕子搭话──
「夕子,我有话跟你说。」
但同样又遭到无视。
「云应该会在明天深夜完全消失。由于它可能突然加快或下降,先到海边做好迎击准备应该比较保险吧?」
「既然这样,在死像到达之前,我们就到海边玩水吧!」
「梵小姐,你是认真的吗?」
正典第三次对交谈热络的少年少女说:
「夕子──」
但被夕子打断。
「我知道。你是要说我用现代机器很不检点吧?」
即使正典毫不软化地反击。
「既然知道,为什么你又──」
「用星盘那种老古董来测,只会把今天的时间白白浪费掉而已吧?既然现在时间非常紧迫,哪有闲功夫把老派那些慢吞吞的古老观测法──」
也被顶了一长串回来。
「什么叫做慢吞吞?观测是观察并测量森罗万象的行为,意义重大。我们魔术师自然有义务拿出真诚的态度,采取最合适的礼制。就是因为现代派做什么都只要求快速简便,才会轻佻成性──」
「什么轻佻?你就是老是说这种话──」
这对魔术师父女,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不厌其烦地斗嘴下去。
从八十辻家告辞后,傍晚。
「事情就是这样,该怎么办咧?」
「事情是怎样,什么怎么办啊?」
桦苗在宿舍房间,和里久促膝相商。
「死像后天就要掉下来了,可是梵小姐却说『明天就到崩溃点住下来迎战死像』,根本不管我说什么耶。」
「那你去不就好了。刚好明天就要放暑假,有什么问题吗?反正你应该不会想对梵小姐乱来吧?」
「那是当然的啊,可是……」
肯定的回答,补了一个不定的转折。
「梵小姐她啊,好像真的想去玩水耶,还邀了山边学姊跟摩芙一起去旅行。」
「学姊就算了,连不知道死像的摩芙也找啦?」
里久终于也开始进入状况。
而桦苗则是一副没劲的样子,纠正朋友有些麻痹的观念。
「山边学姊也不能就这样算了喔。」
「对喔。」
经他提醒,里久也发现问题所在。
里久身为直会桦苗的好朋友,自然是相信他完全不会对女性动歪脑筋,但问题不在这里。摩芙的想法,一定和他们不同。
摩芙的反应对桦苗而言,就只是「和其他女孩要好就会不高兴」而已。接下来,「该如何安抚摩芙」的正题才正式开始。
「我还来不及告诉梵小姐宿舍禁止男女生一起外宿旅行,她就先告诉摩芙,害摩芙快要气炸了。」
「所以晚餐也没看到她,就是因为这件事啊?明明自己放长假的时候都会和你一起回乡下,想不到心眼这么小……好像也不是想不到的事喔。」
「摩芙那样就行了。」
桦苗一句话就定了论。他曾向一条摩芙的双亲和祖父誓言保护她,因此即使多少有些任性之处,也绝对换站在她这边帮助她。
然而,假如她因此发火闹脾气,桦苗就完全拿她没辄了。所以才以商谈名义,请求可靠的朋友协助。
「可是话说回来,梵小姐……不对,死像那边我也不能丢下不管。她想玩水是无所谓,我到时候是一定要去跟死像决战啊。」
「所以你希望我去劝劝一条吗?」
「她今天脾气好像特别大,我实在不知道怎么下手。」
几小时前,从八十辻家回来的路上,他们在学院前的坡道偶遇山边手梓,结果梵迫不及待想去海边的兴奋心情惹出麻烦来了。回宿舍途中,梵一路「走嘛走嘛一起去让她去嘛」地吵个没完,而正好不知上哪去的摩芙在这时回来,梵便也像邀手梓一样一并邀了摩芙。
结果摩芙不仅没答应,还发了比平常旺一倍的火,头也不回地冲进女子宿舍。认识摩芙那么久的桦苗,认为她多半有了其他心烦的事才会这样。于是请求比自己更明事理的里久和她谈谈,最好是顺便解决那个心事。
「劝她
是吧。」
里久仍旧没什么干劲。
「我真的劝得动她吗。」
「她气还没消就为了消灭死像跑去外宿,我一定会死得更难看吧?拜托嘛。」
这么说来,的确是如此。
「反正不能把事实说出来……帮你找几个藉口是可以啦。」
当里久倾向妥协之际,桦苗的手机收到一通简讯。
点开一看,是来自摩芙的几个字。
『我也要去。』
桦苗整个人都傻了。
桦苗完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不好意思喔,八十辻。都跟你没关系了,还麻烦你来做这么多事。」
「还好啦,那种事不算什么。而且说到没关系,山边学姊也是一样嘛。」
「手梓是我邀的,摩芙也是喔!」
「嗯。」
一早,四名少女就在奔向海滨的电车车厢内聊个不停。
在这热闹空间里,只有桦苗一脸虚脱地瘫坐,于事无补地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拒绝梵的死缠烂打,坚持自己单独行动。
到头来,这趟消灭死像之旅的成员变成了五个。
直会桦苗、梵、山边手梓、八十辻夕子以及一条摩芙。
在夕子的魔术帮助下,旅行许可得来不费工夫。不只是舍监橘树逢,甚至让所有住宿生都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真是有两把刷子。不过这当然不是无偿服务,代价是让她同行。
这位现代派魔术师的理由──
「为了学习新知,我至少要就近仔细观察所谓的死像一次才行。」
就是这么回事。
其父八十辻正典似乎十分认同这个理由──
「我知道你这个人应该是没有歹念,但我还是希望你千万要行得正做得端,千万别违反善良风俗,千万要用心消灭死像,千万要顾及夕子的生命安全,千万──」
如此对桦苗耳提面命地再三叮嘱,才准许女儿加入这趟旅程。顺道一提,其实正典原先是打算以监护人身分同行,却被女儿冷冷打了回票。
由于手梓(因梵的邀请而确定能同行)所担心的旅馆订房问题也是靠魔术解决,故夕子在这趟旅程中握有极大发言权,幸亏她不会因此摆架子。
事实上,桦苗原先以为这场消灭死像行动,只要背个睡袋守上一天一夜,小心它突然下坠就行了,完全没想到真的会变成梵所期盼的海滨一日游,现在心里一片茫然。
(而且,男的就只有我一个。)
桧原里久没同行是因为──
「我去只会变包袱吧。」
这么一个理由。
但从他说话没有看桦苗这点,能窥见他真正的想法。说穿了,这个脑袋灵光的少年根本就不想往这淌浑水里跳。桦苗若不是当事人,也不会刻意参加这种旅行吧。
距离巨大飞碟降到预定地点的这整整一天──有意与女儿较劲的正典曾来过联络,说下降速度和云堆高度都没有改变──其实桦苗除了戒备突发状况之外根本无事可做,和旅伴玩玩水也并无不可,只不过……
桦苗只希望乖乖坐在自己身旁的摩芙能够开心享受这段旅程。此刻,坐在自己指定的对号座的她,并没有将昨天的怒气带进这趟「桦苗的奇妙同学」所召开的旅行。尽管不会积极参与对话,答话时也见不到负面情绪。
(她心情好点了吗?)
而这仅存的疑虑──
「喔喔!看到海了耶!」
也在见到少女顺著梵的叫喊,从车窗望向深邃青蓝的表情时烟消云散。
她睁大了眼晴,没有特别喜悦或期待,以单纯赞叹的表情说:
「哇──!」
「……」
让桦苗打从心底认为,带她来真好。
「要拍张照片吗?」
「用手机拍的话效果不太好吧?」
「我们就用海当背景拍张纪念照片吧!来,摩芙也一起!」
「啊!」
只是就结果而言,这想法真是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