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会桦苗一见到码头升起龙卷风──
「她来了!」
就企盼已久似的大喊。
从搅成一团的碎片与海水中感到「半闭之眼」的巨大力量、骋空而去的骷髅马,以及坐在那背上斗篷长杖剪影等,对于这个桦苗想不透的状况、每个相关人物都惜字如金地不肯多说的事态,简直就像一串解谜之钥。
不过在梵小羊看来却是多了两三个疑问,歪起头说:
「怎么现在跑出来啊?而且,那个女生为什么和他们对打?」
桦苗的回答则是简单明快。
「直接问她就好了。」
并「咚!」地一拳敲在胸口闪耀的「半开之眼」上。
那不是为了打气,而是他发挥力量前的预备动作。
数百个十字印随这一敲暴涌而出,化为旋绕少年全身的闪耀奔流。最后集中于颈部,定成围巾的形状。
那便是十字印的结晶,「昴穗」。
其命名者「星平线之梵」,也「嗯!」地点动手偶的头。
「很好很好,你已经发得很顺手了嘛。」
「这东西本来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准备的嘛,怎么可以漏气呢。」
桦苗将密如布条的「昴穗」向后一拨。
那飘荡的闪亮围巾,是桦苗为了弥补无法像「海因之手」那样一口气使出庞大力量的缺点,下了一番苦心才编造出的十字印预留形态。练招初期,只要稍不专心就会散个精光;而经过数个月训练的现在,无论吃饭睡觉,他都能像存钱一样保持一定存量。
如此一来,桦苗的十字印存量就等于瞬时爆发力,是他对抗「海因之手」的秘密武器,而缺点则是会愈用愈少。当然,若时间许可就能继续补充,但实战中没那种余力。所以总体而言,那是个必须视战况使用,时机像秘密武器一样有限的招式。
为那惊人模样看呆了眼的石川交终于回神,问:
「你那力量──」
「咦……?」
对转过身来的少年问话的声音,实在僵得可以。
「你……还有留手吗?」
桦苗花了几秒思考这话的意思──
「留手?」
才发现对方误会,急忙挥手解释。
「啊──啊啊!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是我最近才刚学会,完全没办法控制力道。要是没调整好,就会像那边的龙卷风一样突然爆发──」
那并不是瞎掰的藉口。在不知位在何方的「星球」训练时就曾经失控过一次,把梵轰了个老远。
(说这么多,还不是跟留手一样。)
交虽在面罩底下这么想,但是看著这个少年绞尽脑汁想让「刚认识的大哥哥」接受的样子,让他觉得挑毛病追究实在可耻,于是──
「梵小姐也叫我不要随便用,所以……」
「啊,拜托喔,干么推给我啊!」
「这是事实啊,你被轰走以后──」
他便对和肩上手偶争论的桦苗──
「我懂了,你就去吧。」
短短地这么回答。
尽管不晓得是哪句话说动了他,桦苗照样安下了心;但安心归安心,架势依然保持对他偷袭的警戒。
(真有一套。)
交特别放慢收刀速度,脚步也稍微缓和。
「我自己,也很想问问他在打什么主意。」
「你现在把他是圆是扁全部告诉我们不就好了吗?」
梵小羊仍有不满地噘起嘴,桦苗则是笑著替交解释:
「每个人都有一些要坚守的原则嘛。」
「……」
这句话,差点就勾动了交的嘴角。
啪啪!迸发的十字印照亮掩藏那表情的面罩。不是来自力量结晶昴穗,而是直接作用于脚底。既然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桦苗便将想法付诸实行。
起飞之前──
「你到底──」
交──像个暗杀者般突然地──看准应该能获得答案的时机主动发问。
「是因为有什么样的因缘际会,才会得到那种力量,为拯救世界而战呢?」
「咦?」
脚尖都踮起来的桦苗,彷佛这才发现自己的立场是多么重大般吓了一跳,但马上就不当一回事地回答:
「自然而然,一不注意就变成这样了。」
「走吧!」
梵一喊,脚下十字印就把桦苗弹上了天。伴随惊人速度,一下子就远得消失不见。在空中拉出一道闪光的昴穗,宛如流星。
留在原处的交,眯眼仰望这副景象。同时──
「自然而然啊……」
重复著桦苗的话,暗自破颜微笑。
踏空而行的「海因之手」阿尔贝多,贴近了潜破云层的死像。
骑在他背上,同属「海因之手」的一条摩芙,正以兜帽正面闪动的「半闭之眼」的力量凝神注目,以掌握那巨大飞碟的全貌。
发现死像当时,包覆其周围的微红云堆,已在下降过程中变得十分稀薄。
即使受到些许阻碍,摩芙也在脑中组出了死像的大致面貌。
「……看清楚了。」
「喔喔~」
阿尔贝多速度不减,向后转头。
摩芙的视觉正集中于「半闭之眼」,两眼是闭上的。经过长年经验累积,她很快就掌握如血管般布于死像整体的力量脉络。
「我要直接突破,麻烦你全速冲刺。」
「云层护壁已经很薄了,不需这么硬来──」
话说到一半,阿尔贝多发现了什么般「哎呀~」一声。
「干么啦。」
并对没发觉自己脸都红了的摩芙姑且给句忠告。
「想替你那个桦桦撞出一条路是无所谓,但一定要记得冷静对付等在里面的那个家伙啊。至少,要做到能对海因大人交代得过去的程度。」
「唔~」
「哈、哈。好,走吧。」
喀啦喀啦的尖笑声,与增强的轰然马蹄声交掺而响。速度顿时加快,冲往乍看之下似乎没在动的缓慢飞碟。
碟形死像没有任何迎击动静。稀薄的云,就像一层缭绕周边的雾气,反而像在引诱他们般可疑。
「……」
摩芙缓缓睁眼,「咻!」地运指旋动长杖。
随轨迹产生的漩涡纹径自转起,愈转愈快,转成看不出是漩涡的圆,有如特大号的圆锯。所有色彩混为一体,渐渐放出白光。
摩芙跟著将长杖轻轻一挥,白光圆盘便先行射出。
「追过去。」
「没问题。」
阿尔贝多也遵照摩芙指示,加快脚步。
圆盘几秒后接触雾面,释放惊人压力。保护飞碟的护壁有如狂风过境,一下子就被扫得支离破碎,消散不见。
摩芙和阿尔贝多也随圆盘直冲雾中,跃入能环视飞碟全貌的上空位置,而两人也因此不禁睁大了眼。
「这是──」
「城镇吗?」
喀喀响的马蹄底下,遍布著一整片的城镇。且不是现代样式,全是造型简朴、十分密集的低矮箱形小屋,宛如不知名的异国风景。飞碟本身的形状并没有特殊意义,就只是载送这城镇的底座而已。
镇上黑压压的,看不见一盏灯火。
缺乏装饰的平坦壁面与四方窗格、以碎石舗成的曲折窄道、叶片稀疏的矮树等,都蒙著半融入夜空的黑,静静兀立。
在这现实感稀薄,彷若恶梦的景象中,只有四条曲线具有色彩。它们是不知从何而来、流往何处的河川,各为深红、浓白、淤黄、浊蓝,在黑暗中也依然保持鲜明色调。
光是尺寸就大得夸张了,结构还这么诡异……这让摩芙难以想像核心之人怀抱如何的绝望,哑口无言。
从阿尔贝多的外表,则看不出心里作何反应。他以一贯语气说道:
「核心在哪里,摩芙?」
「!」
这话让摩芙惊醒似的抬起原本俯看城镇的脸。兜帽上的「半闭之眼」再度集中力量,比对之前掌握的力量脉络与现实画面。
「可能是因为没办法完全保护这么大的东西吧,核心是藏起来的,不过力量都往那个高台上的圆塔汇聚。我想,那个不属于我们却创造这个死像的人多半就在那里……」
声音中,掺了些连摩芙都没察觉的僵硬。
阿尔贝多即使明知所有人都没料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摩芙会紧张也是难免,但还是火上加油地告诉她下一个苦难的到来。
「下面。」
「咦!」
摩芙依指示向下一看。
在黑暗街道奔窜的四色河流噗咕噗咕冒起气泡。那扩张流域且将周围的水聚集到水面都隆起来的模样,明显是攻击的前兆。
阿尔贝多仍不改一贯态度地说:
「看样子,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呢。」
「嗯。」
不过摩芙对战斗已相当熟练,即使有所担忧也能保持冷静,难有误判。她扫视四周之后,倒杖指向去处。
「阿尔贝多,我们下去!」
「明白。」
阿尔贝多宛如奔下看不见的坡道,一口气降低高度。
同时,高涌的四色河流掠过攻击目标身旁,冲天而去。称不上鲜艳的浊色河流,在摩芙和阿尔贝多几秒前才离开的位置撞在一块但没有相混,上下颠倒地就地折返下坠,且黏稠得不像河水的物质还蠕动著构成某种形状。
背上载著摩芙的阿尔贝多已奔过黑暗城镇的铺石路,奔向高台上的塔。
「!」
摩芙察觉有庞大物质从正上方逼来,将长杖轻轻指向天空。
剎那间,范围正好能遮挡两人的游涡纹骤然闪现,快速旋转。触及漩涡纹的河流有如跳进果汁机般搅个粉碎,在黑暗的街上散落一地。完成任务的游涡纹一分一毫也没偏离其出现位置──杖头,就这么消失了。
摩芙对自己的精湛技术没有任何特别感想,随口问道:
「刚那是『库伦布』吗?」
「没看到命运的碎片从那里头洒出来呢。说不定,那是死像的一部分。」
阿尔贝多的推测,使摩芙表情蒙上薄薄阴影。
「他能把这么大的东西,整个当死像一样掌控吗?」
言下之意,即是自己没这种能力。这丧气话,使得同为「海因之手」的阿尔贝多鼓励她说:
「这可难说。死像的形体,是取决于核心那个人类的绝望深浅大小,不一定和制造者的力量成比例。不说这个了。」
「啊!」
才刚搅散的奔流再度凝聚,构成新的模样。
「那是蛇……还是龙?」
「这些个街景和龙的品味不错嘛,或许和我聊得来喔。」
不知何时,四色长龙从四个方向包围了冲锋当中的阿尔贝多与摩芙。
摩芙凝聚力量之余,发现一件事。
其中一头龙,蓝龙,突然朝另一个方向掉头了。
「啊!」
她眼中所见与心中所感,只代表一件事。
就在这时──
「鸣啊啊啊啊──呀!」
一记速度快得不顾后果,有如流星的踢腿,虫碎了蓝龙的头。
那道在夜空闪耀的力量,是十字印。
「桦桦!」
「喔喔,那就是──」
与摩芙一起仰望天空的阿尔贝多,也深感兴趣地赞叹。
攻击过后,似乎还不太能完全掌控力量的围巾少年在空中翻个几圈立定姿势,并与肩上手偶一来一往地对话。
「你怎么随随便便就出手帮『海因之手』啦,直会桦苗!」
「可是,她刚刚不是也在对抗那个死像还库伦布的东西吗?」
「话是没错啦,可是他们最后的目标还是毁灭世界,跟那个神秘敌人一样耶!」
「那就利用她到最后再说吧。」
「你这个人喔!」
桦苗背对著又开始再生的蓝龙,说来相当散漫的模样,惹得阿尔贝多哈哈大笑。
「哈、哈、哈!那个调皮蛋跟以前完全没两样呢!」
「……」
摩芙没来由地为他害羞起来,拉下兜帽遮住脸蛋。
不知不觉中,马蹄已来到高台底下。
三名暗杀者,齐聚于无惧黑暗、雄伟矗立的黑城门前。
他们在桦苗与摩芙离去后就立刻会合,设法登上高高在上的死像时──
『你们还要在下面晃到什么时候,快上来。』
天回行永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然后有种全身被拉扯的感觉。下一刻,他们就来到了这个位置。带著冷淡笑意的话声,还是对他们第二次,而且是给予新力量后的失败,没有任何责难,而且连提都不想提,彷佛外人的失败对怪人而言是理所当然。
然而,交不会因此就抬不起头。
『你们还在发什么呆,快进到你们首领所描绘的「乐园」来啊。拍个手笑一笑怎么样?』
无论对方怎么轻蔑他们,也只是转头示意。
石川直与友坂雏也点点头,迈步走向城门。
(质问他的时刻比想像中快多了呢,小兄弟。)
这么想著的交,来到厚铁板般的门前。
当三人打量著该跳过去还是该找侧门时,铁门发出沉重的刺耳声响,随后嘲笑他们般自动打开了。
现于门后的景象──那黑暗的街景一口吞噬了他们,震愕失语。就连应该是那两人在对抗,满天蜿蜒的四色长龙也无心留意。
(这……难道是……)
(传说里描述得不知道在详细什么的──)
(从前「罗比陀」一族被迫放弃的乐园──「黑庭」?)
假如首领想像中这八百年前被逐出的乐园,就是她绝望的具体形象,也未免太过心酸悲惨。
更残酷的是,三人都无法不去想像这画面背后的意义。
(记得天乃行永说过,我们也『包含在这里面』。)
(所以再度被召回乐园的我们,也是这绝望的一部分?)
(大姊已经不希望我们……继续作「暗杀血族」的一份子?)
三人就这么在如此意外的情况下,发现首领怎么也不愿对他们下杀人命令的原因。
在她眼中,自己成为暗杀血族正室成员,在当年将他们逐出的乐园中游戏的景象居然是种「绝望」……而那却是他们出世以来就不断追求,并引以为傲的生活方式。
知道实情后,他们也陷入了绝望。
这座布展于夜色中的暗黑乐园,简直就是他们黯淡的心灵写照。
蓝龙无论破碎几次也不当回事地不断再生,让梵气得忍不住大叫:
「在空中摆脱不了它们,到下面甩掉它们!」
「知道了!」
桦苗说走就走,头下脚上地往黑暗的城镇俯冲。途中往背后瞥一眼,估测与龙的距离,沿道路贴地直角转弯。
紧追在后的蓝龙冲力过猛而转弯不及,硬生生撞上地面,全身碎得到处都是。然而这点损伤根本无法对其造成妨害,水花很快就重新聚集,开始再生。
「还真难缠耶。」
梵烦躁地发牢骚。
同样回头看的桦苗见到龙逐渐复原,再次加速赶路。练了这么久,桦苗也总算看得出力量集中于何处──不像摩芙掌握那么明确,只是凭感觉。
「那个女生呢?」
他一面连击十字印在地面跳跃,一面寻找之前无暇他顾的「海因之手」的踪迹。
桦苗话刚说完就找到了带著特大标记的摩芙。远远就能一目了然的标记──三色长龙朝地表昂首而爆散。从它们的轨迹,能看出摩芙正往高台全速前进。
梵不禁赞叹:
「真厉害。一次对付三只也完全没问题耶。」
「一只就让我忙不过来,真是对不起喔。」
因输给女生而暗自燃起竞争意识的桦苗,难得酸了一句。他就像得到火种,将自己所能维持、在背后摇摆的昴穗挪用一小部分来加速,与后方蓝龙的距离愈拉愈远,冲上通往高台的坡道。见到路上的东西──
「!」
让桦苗骤然提高警觉。
但随即发现自己误会,快速通过。
一路上那些随高度而增加的东西,全是石像。
男女老幼都有,身穿几乎看不见皮肤的宽松服装,每张脸都笑开了嘴。
经过大群石像后,桦苗看出了它们在做什么。
每具石像都是呼朋引伴,往高台上的塔前进。
是赶著参加庆典,还是为了一睹伟人的尊容?
「它们都好开心喔,真奇怪。」
「……」
桦苗没有回应梵的感想。
应以绝望塑造而成的死像上,有这么多笑脸雕像实在诡异。然而诡异之余,这应该气氛欢乐的景象,却有种莫名的悲凉。
(把人从死像救出来以后还问这种事,会不会太没礼貌啊?)
稍稍涌上的好奇心,很快就被眼前画面冲散了。
高台上的塔,已近在眼前。
抬头一看,正好见到少女在约一个区块前的斜坡上轰散三色长龙并飞进塔中。想与她一较高下的桦苗,也连续击出十字印加速追赶。
「好,我们走!」
持有相反力量的两组人马,就这么几乎同时飞进塔中。
低矮圆顶被桦苗轻易打破,在夜空下展现其内容。
塔中没有任何神像或宗教象徵物,只有一座看似简素讲桌的物体与铺布,以及应属于主持人的华饰座椅。多半原本坐在那张椅子上的石像如今倒落一旁,也因此摔得支离破碎。
作为死像核心的人,并不在这里。
只有一人翘著腿坐在那椅子上,迎接他们的到来。
「你们终于来啦。」
那正是头戴宽边帽、身穿老旧披肩风衣的神秘人,天乃行永。
桦苗一认出他的样子就惊愕地大叫:
「师父?」
天乃行永以暗红色的眼眸回视桦苗。
「太慢了。」
他淡淡地这么说,将左手食指指向桦苗,以某种力量击飞了他。
「为什么不注意看『既
之道』?我不是告诉你,在正面交锋的时候最能发挥它的──」
说到一半,他右手忽然向上一举。
砰轰!
以掌中某种力量,在头顶上挡下特大号游涡纹,周遭空气也为之震荡。
「第一击就使出全力吗,这边就好得多了。原以为你是个半吊子,结果还是做得到嘛。」
除地面外,塔内所有建造物都遭到余波影响,像爆炸一样全被冲开。
「──!」
暗红色的眼瞳评分似的射穿了震惊于眼前事实的摩芙。当他手一握起,摩芙的漩涡纹也极速减弱威力,不一会儿就消散了。这其中只有他的语气维持不变,说道:
「难道,只要不关直会桦苗的事,你就能拿出水准吗?」
被弹上天的桦苗好不容易稳定姿势,停在空中。以十字印一击粉碎无情追击──或者说不识时务的蓝龙后,小心地回视天乃行永。
「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会在这里?」
「师父?可是,那个……」
梵这学舌的疑问,并不是对桦苗所说。巨大的困惑、避讳以及恐惧,使这样的疑问不禁脱口而出。
摩芙也不敢相信自己所见,震惊不已。
「那是……什么?」
「……」
阿尔贝多一语不发,缓缓退回空中拉开距离。
「半开之眼」与「半闭之眼」,都注视著那不可能的事。
这名男子,正同时使用「游涡纹」和「十字印」。
插图008
他以指尖上的漩涡纹弹飞桦苗,以掌中的十字印抵挡摩芙的漩涡纹而抵消其力量。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两者根本是完全相反的力量啊。
天乃行永这时候才离席起身,挥动手掌。这「少碍事」的动作使四色长龙同时崩解,遍流满地。看来死像的掌控权果然在他手上。
扫视崩解的龙后,他正式向两人宣战。
「这一次,我是你们的敌人。我会阻止你们破坏死像,尽管放马过来吧。」
尽管桦苗知道师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却仍以一声──
「为什么?」
对他出现在这里拋出露骨的疑惑。
天乃行永也准确把握徒弟这简短过头的疑问,明确回答:
「我是担心诅咒的状况,才过来检查并打分数的。」
「……诅咒?」
得到这再添疑问的答覆,桦苗转头向肩上寻求解释。
梵小羊的样子很奇怪。她既不激动也不是沉默,更没有像之前被「半闭之眼」的力量击中时消失不见。那个手偶,就只是在他肩上。
「梵、小姐?」
「晚点再慢慢问她吧。那颗『星』的资讯集合体,就是为此而生的。」
乾脆地结束与不才徒弟的对话后,天乃行永竖起一指。
事到如今,也只能一战了──桦苗做好面对师父的觉悟和架势,但攻来的却是别的东西。
正下方,蓝龙又张开大口直扑而来。
「呃、哇!」
桦苗赶忙躲开,逃向空中。
天回行永说完该说的话,将徒弟赶走之后,才对停留在空中的两名「海因之手」投出真正的疑问。
「那么……那匹马,你是总吾吗?」
「!」
摩芙听见怪人口中吐出祖父的名字,大吃一惊。
这问题,让阿尔贝多明白了什么似的抬起没表情的骷髅脸。
「哎呀呀,该不会是天乃先生吧?您可说是早了两三幕出场啊。」
语气略显紧绷,带有不寻常的戒心。
旧识的气性,让天乃行永歪唇而笑。
「嗯?瞧那轻薄的口气,原来是心十郎啊……你怎么会变成这副德性?」
「彼此彼此。您把自己装成那么年轻,我还以为是这世代的小伙子呢。」
阿尔贝多的回答,听得天乃行永嗤嗤隐笑。
「既然你变成这样了……就表示疼孙女的总吾自愿接下『朋友海因』的角色了吧?比谁都知道诅咒有多重的人,居然开这种玩笑。」
话中,隐约有恼火的味道。
阿尔贝多仍不改其色,打马虎眼说:
「够了够了。我这作下属的,没资格谈论主人的决定,更别说是参透主人的心思了。」
「算了,就这样吧。」
天回行永仍带点火气地说:
「总吾的孙女和我的徒弟……这重要的『双眼』究竟会不会被男女私情蒙蔽,让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就来看看他们脑袋里在想什么,顺便试探那个半成品的功夫。」
「你说我们摩芙是半成品?」
阿尔贝多的语气,终于也升到与对方同样的温度。
那似乎逗乐了天回行永,加深笑容说:
「难道不是吗?在原本的构造上,『半闭之眼』要以『朋友海因』的身分运用其力量吧?就像我从前看出了直会桦苗的资质,引导他通往那颗『星』一样。」
「!」
为这话起反应的不是阿尔贝多,而是摩芙。她的情绪瞬时超过沸点,冲散所有理性与知性,涌出巨大的──愤怒。
「就是你……」
颤抖的唇勉强送出言语。
「就是你害桦桦……」
「嗯?」
天回行永一副现在才注意到这插嘴少女的样子,向她抬眼。
这时,比上次大上数倍的漩涡纹已冲到他面前。
「!」
那力量将剩余的地面连同整座高台一起挤溃,恣意肆虐。
「就是你害桦桦现在要这样出生入死的吗──!」
漩涡纹彷佛直接体现了摩芙的怒吼,一口气粉碎高台所在的斜坡。
就连阿尔贝多都为之诧异的这一击,在巨大死像身上削去一大块,将黑色乐园的内脏,藏于岩盘底下的无数黄铜色零件洒个满天。
不仅是死像,就连疯狂穿梭于黑暗城镇中的蓝龙,也在桦苗眼前被那甚至震荡天空的力量扯个粉碎而消失。
「哇!呃、呃呃?」
桦苗稳住姿势之余往肩上的手偶一瞥,但还是没反应。
(梵小姐是怎么啦?)
在空气与粉尘流回爆炸区域而产生的狂风中──
「呼……呼……」
喘得双肩上下起伏的摩芙──
「嗤嗤,原来如此……还真是惊人。」
「!」
听见冷冷的笑声。
「不一味追求完成度,而是从提升性能下手啊。真是上了一课。」
来自从弥漫粉尘的陷坑最深处的声音,缓缓飘送而来。
摩芙瞬时看清他的位置,奋力叫喊:
「阿尔贝多!」
「嗯。」
阿尔贝多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俯冲追去。
空中的风吹去粉尘,显现出不停蠢动的无数零件裸露于破碎地层底下的怪异画面。死像虽能自动修复,不过它原本就体型庞大,毁损部位也十分广大,不至于一转眼就修复完成。
其中,能见到那风衣男正背对著摩芙,走向残存的坡上屋舍。随著他歪唇一笑,四色长龙又从零件之间飞窜而出。
摩芙毫不退缩,将剩余怒火注入杖中。尽管释放巨大力量使她气喘吁吁,但没有造成任何问题,她也学过以少许力量战斗的方法,况且──
「交给我吧,你休息一下。」
她身边还有另一名「海因之手」。
「嗯。」
摩芙安分地点点头,紧抓只有白骨的马颈。
阿尔贝多随之踏响乱蹄,不闪不躲地正面冲向四色长龙。
「快滚开。」
四个漩涡纹随这短短一声出现在其去向。不比摩芙的大,转速也不快,可是那并不代表威力或效果差劲。
四色长龙和先前一样撞上漩涡纹,散成碎片──的事,并没有发生。
它们被卷入漩涡之中,就这么困在里头。那是藉由完美搭配使其无法修复的破坏力,以及足以拖留液体的拘束力,使龙完全无力化的招式。
「喔?」
天乃行永向后跳开的同时吹起赞赏的口哨,同时往两人周围打出数十枚小石大小的十字印,企圆阻止他们前进──
「──喝!」
却被阿尔贝多大声一喝就全部吹散。而且──
「摩芙!」
「嗯!」
在其掩护下蓄积力量的摩芙,还伸出了长杖。
这记看准出招后空隙反击的漩涡纹,成功击中天乃行永的胸口。
然而──
「很行嘛。」
他的右手同样抓住作用中的漩涡纹,将它抵消。胸口别说没流血,就连衣服也没破,但不是毫发无伤。那名叫天乃行永的物体确实变形了。歪曲的胸口被扯开几条缝,而里头是一片空洞。
「!」
摩芙虽被那画面吓了一跳,仍立刻连续击出小型漩涡纹。天乃行永为闪避而飞身退到残存的坡上屋舍,不过──
「──嘿呀!」
这次换桦苗的拳在他背上扎扎实实地轰个正著。灌注部分昴穗的强
力十字印,和摩芙的扭曲之力一样,在他身上造成一些裂痕。
「你们都能毫不犹豫地下杀手,是值得我夸奖几句。你们的直觉果然很正确。」
被一拳殴飞的天乃行永脸上依然挂著冷笑。在地面弹跳而撞碎一栋栋黑色房屋的同时,他身上扭曲的缝隙、裂痕,逐渐消失不见。
「既然话都说完了,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啰!」
天乃行永话一说完就横展双手,右为十字印、左为漩涡纹地大量挥撒。
桦苗也布下十字印弹幕,抵消密密麻麻飞来的游涡纹。
「呃,可恶!」
摩芙则是以旋杖而成的游涡纹,抵挡同样不停飞来的十字印。
「唔!」
每一个都具有可能造成致命伤的威力,彷佛在表示他所言不假。
可是,两人会毫不留情地攻击具有人类外表的天乃行永,并不是像他说的趁他力量有所保留。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他的摩芙,与过去与他接触一阵子的桦苗,都终于以自己的「眼」看出这怪人的怪异之处,发现自己面对的是「怀藏恶意的某种人形物体」。这样的危机意识,使他们下意识地全力以赴。
「可别这样子就吓到啰?我是为了让你们更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危险,才特地亲自跑这一趟的啊。」
天乃行永一边这么说,一边混入坡上街角,消失在对著已不留一点痕迹的高台空笑的雕像之间。战意高昂的他不会就此开溜,明显只是暂时撤退,在暗处伺机行动。
桦苗仰望浮在空中的摩芙和阿尔贝多──在他眼中,他们俩都只是「海因之手」──轻声喊道:
「先走啦!」
便随即往消失在街上的天乃行永追去。那似乎就是他表示愿意在这情况下先与少女合作,打倒意外「敌人」的方式。
在这个型态下受到他同伴似的对待,让摩芙有一点点难堪又非常害臊,只是垂下兜帽里头的脸,没有回答。
「摩芙,我们走。」
「嗯。」
即使阿尔贝多这么说,也只给出最底限的答覆。
持续再生的死像,在沉于夜风中的黑暗城镇震起阵阵地鸣。随著位置更接近崩溃点,高度也降得更低,地平线的微光浅浅勾勒出碟形底座的边缘轮廓。
其中一隅,平贴于斜坡的街道上,桦苗四处奔走著寻找天乃行永的踪迹。
(师父为什么会同时拥有「半开之眼」和「半闭之眼」的力量……?)
尽管毫无重逢的感动、任凭心中疑念毫不顾忌或留情,使出师父教导的一切全力出击;不过若有机会,他还是很想和师父问个明白。
当年他是突然出现在年幼的桦苗面前,严格教导他从心态到「既之道」的一切,并在训练告一段落后突然失纵──与师父的回忆,如今重现眼前。即使他非常不近人情不讲理又狂妄,但还是教导桦苗一切绝对必要技能的恩人……或许能这么说吧。
(这部分真的有点微妙耶。)
毕竟──桦苗一直认为就只是个怪人的──师父也只是声称「因为有必要才教你」而已。单纯因为利害关系一致而结下的师徒关系,真的有恩情可言吗?再说──
(如果问师父那种事,他只会笑我无聊吧。)
没错,桦苗现在也能轻易地推测师父的反应。那个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做什么的人,就某方面而言实在一点都不难猜(但桦苗没有自己半斤八两的自觉)。
话说回来,当年学的事和教的人,充其量都只是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一部分;别说没想到如今会由于那种力量在这种地方与他重逢,就连掰都掰不出来。不过几个月前,他所教导的「既之道」在第一次与库伦布和死像的战斗中派上用场后,桦苗还是微微地开始怀疑……
(他教那些会不会原本就是为了让我应付这种事啊?)
所谓的命运,就是这种「冥冥中自有安排」的事吗。
桦苗心中,甚至冒出了过去想都不会想的哲学性疑问。
平时遇到这种疑问,都是丢给肩上那自称的命运使者;可是梵小羊仍旧是虚脱状态,无论是喊是摇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算了,以后再问她好了……而且师父都这样说了。)
从徒弟角度这么想后,心思回到寻找师父上。在这个多半一见面就得开打的情况下,桦苗也同样不执著地采取能谈就谈,不能再随机应变的态度。
这时,清一色地黑的屋间窄道,十字路口的转角后头,有个人影跳了出来。
「嘿。」
桦苗错身闪过之余抓住对方手腕,甩向身旁的墙。听见「铿!」而不是「啪!」之后,才发现来者并不是人。
「啥啊……?」
那是色调容易与暗夜中的黑色建筑与铺石道混淆,立于城中的无数石像之一。手上握著锐利石剑,脸上却还是笑容,感觉实在诡异。
「那也是库伦布吗?」
即使明知梵不会回答,桦苗还是喃喃地这么说。
并且,因此发现一件事。
登上高台这一路上,究竟见过多少石像。
「不会吧?」
不祥的预感往往最容易灵验。
当第一具石像站起时,周围已有无数蠢动的气息。事到如今,桦苗才明白天回行永将他引进街道的用意。
(怎么现在才来?)
同时也有这样的疑问。
桦苗的十字印,现在用得算是得心应手。先不说天乃行永本人或四色长龙,至少人类大小的库伦布来得再多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
(这种事,那个师父不可能不懂。)
身为天乃行永的徒弟,桦苗自然对他的行为倾向──或者说习性,有一定了解。没错,只有桦苗才知道,这是难关将至的前奏。
不出所料,笑面石像从戒心提高几成的桦苗面前,或者说从四面八方团团聚集,发动攻势。
对于那些手拿著剑、木柴甚至砖块的石像,桦苗根本视而不见。他正以师父所教的「既之道」感测可能潜藏在大批人潮中的陷阱或其预兆,并简单应付石像。
例如潜到带头的男石像面前绊倒它,当作阻挡后方几人的障碍物;或将左右同时砍来的老人和女石像诱导成直线纵队,以最短距离闪避攻击之余打偏老人石像的剑尖使其失去平衡,在抓住肩膀俐落地抛开;接著再蹲下蓄力,猛撞女石像。这时候,桦苗已清出能够大幅挥洒十字印的空间,接下来来多少都能一口气清空。
(真的很奇怪。)
天乃行永混在石像当中,操纵四色长龙──譬如从正下方──偷袭等有效攻击至今一个也没有,只是送来一具又一具的石像。明知根本没意义还这么做,就表示他有其他打算。
(难道师父只是在拖延我,真正的目标是那个女生吗?)
桦苗完全不认为师父会放水。他不是那种人。
石像虽不堪一击,数量却愈来愈多,有如恐慌而几成一团的群众。路堵住了,就爬过前面的石像;半途跌倒,就被后面的踏碎。如此硬质的你推我挤,就这么成了淹满狭窄巷道的浊流。
即使是桦苗,面对这么胡乱的阵仗还是忙得团团转。以最佳效率洒出十字印推阻浊流的同时,桦苗下意识地仰望空旷的天空。
(不行不行。)
但立刻就甩掉了天空的诱惑。
在看不见天乃行永的状况下胡乱跳上空中太过危险。若这是为了把人赶上天空,出手时机必定就是起跳那瞬间。
「啊!」
被沉默的前仆后继填满的视野边缘,近得意外的位置,能看见「海因之手」的漩涡纹同样将一大群石像轰上了天,且感觉不到她对手的力量。
(今天她出手那么豪爽,现在这样一定很闷吧。)
同病相怜而苦笑的脸颊,忽然向上抽起。
(?)
这自觉使得桦苗赫然一惊。他是很相信直觉的人,且早在获得「半开之眼」的力量之前就是如此。现在他的直觉──
(现在这才是陷阱。)
要烙进脑里似的告诉他。
即将发生非常可恶的事。
剎那间,有股冲动。
(要通知她才行。)
倘若梵还是正常,多半会抱怨「你怎么又想帮『海因之手』」,但桦苗这次有他的理由。
上次,与八十辻夕子的死像战斗时,桦苗因一时大意而差点中了死像临死前最后的挣扎,而解救他的正是那名身为「海因之手」的少女。尽管死像是她创造的(桦苗的认知),这么做像是自打嘴巴,但不会改变桦苗得救的事实,现在有机会报恩了。
而会有足以报救命之恩的想法,即表示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应与自己捡回一条命相当。至少,在桦苗心中是这么解释。
(我得赶快。)
自然地,直觉促成了行动。
桦苗不顾浪费地以昴穗的力量轰碎石像浪潮,从中央疾奔而过。无论飞散的石片和黄铜色零件在他身上擦出多少伤痕甚至血沫,也毫不停顿地前进。在几乎同时进行的杀破重围与全速冲刺中,笔直奔向少女身
边。
(赶快到她那里去!)
对于自己为何如此焦急,桦苗没有任何疑问。
现在的他,还无法对这奇妙的情绪有所自觉。
桦苗猜得没错,摩芙的确非常烦躁。
大批石像构不成问题,就只是烦而已。
让桦苗养成随随便便就在死亡边缘跑的习惯,明明不是「海因之手」却想毁灭世界的可恶元凶,一直潜藏在这群恼人的东西里迟迟不出来。
一想到他就躲在石像或死像的暗处偷笑就让她焦躁难耐,恨不得飞上天空引诱对方自曝行踪;但事先被阿尔贝多察觉,坚决地要她别干傻事。
于是,现在就只能把时间浪费在破坏石像上。
(他该不会先去处理桦桦了吧?)
桦苗虽称他为师父,但他怎么看也不像是爱护徒弟的人,招招致命。对于取他性命,似乎一点也不犹豫。
(怎么办?)
之前轰掉死像一大块的咒力已经完全恢复,要强行将这个石像群聚的角落整个铲平是易如反掌;不过,要是他就是在等待这个强行攻击的瞬间,事情就麻烦了。他应也料到摩芙与桦苗会合的可能,刻意挑战的风险太大。
(可是,我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突袭死像以来的连续战斗,使摩芙难以留意时间经过,但她还是知道死像每分每秒都在接近崩溃点。假如毁灭的连锁在这情况下发动,根本抓不住她原本期盼的短暂机会,无论如何都得先一步抢下死像的控制权才行。
愈是往这里想,心里就愈是没余裕。
原本专门布局的「海因之手」,现在主导权却捏在别人手上。力不从心的焦躁,在不惯于这种状况的摩芙心中愈积愈重。
周围聚成一团傻笑的石像,数目怎么打也没少。
以雕像而言刻划得非常生动的一张张笑脸,反而让摩芙觉得十分碍眼。
这时。
「──」
又吃了一个漩涡纹而爆散的正面石像潮,被炸成石片纷纷洒落。原是手、脚、笑脸的物体后,彷佛要昭告对手自己即将行动似的出现一块空地。
那里──
「──!」
极为明显地,站了一个人。
脸上冷笑与想像中一模一样的,讨厌的人。
「──你……」
积了又积的烦躁被这嚣张的挑衅勾动,力量急涌而上。
石像似乎想以数量硬挡这一击,不仅从四面八方扑来,就连上空都被跳起的石像填满,要将摩芙重重包围。
「少来妨碍我!」
对摩芙而言,这种程度的阻挡纯粹只有恼人作用。足以破坏天乃行永,同时粉碎这一切的漩涡纹,出现在高举的杖头上。
就在这个一旦解放就会摧毁周边所有死像,并往天乃行永的位置猛冲的庞大力量准备离开杖头,发挥作用的时候──
「不可以──────────────────!」
桦苗咆哮似的大吼轰进了她的耳朵。
正好出现在天乃行永背后的桦苗与其行动,让摩芙错愕得凝视起他,并因此看清了他前来制止的原因和意义。
和阻挡摩芙时一样,也跳向桦苗的石像中,混了一个──
人。
身覆黑色服装的,石川交。
「!」
瞬时明白为何「不可以」的摩芙将险些释放的漩涡纹留在杖头,当作成坚不可摧的盾牌。在「咖咖咖咖咖!」的声音中,石像的攻击全被布展于摩芙与阿尔贝多头上的圆弹开。
那其中,果然也混了──
人。
石川直和友坂雏。
两人看似没有自我意识,以笨拙姿势坠地后又爬起。
这让摩芙打了个发自内心的寒颤。
不仅是因为他们应是遭到洗脑后的模样,还有桦苗若没赶来阻止,两人已经粉身碎骨的事实。深沉的恐惧霎时翻转成愤怒的热度,摩芙再度向前方姿势不变的怪人刺出视线。
天回行永若无其事地接下那视线,说出──
「真可惜。」
短短的感想。
桦苗以十字印挡下交的刀并将他弹飞后──
「为什么!」
也照例对师父的背影丢出简短的疑问。
而天乃行永也同样意会徒弟的意思,头也不回地确实回答:
「因为他们的绝望都够深啊,我只是透过他们让你们知道自己身上的力量有多危险罢了。这些个为了不能通过杀人仪式而苦恼的半吊子,能献出自己的性命帮上其他人的忙,你不觉得也是功德一件吗?」
听了这种话,摩芙实在不晓得该用什么话表达胸中的滚滚愤怒才好。
「~!」
「看来他那糟糕的品味还是老样子呢。」
阿尔贝多批评的同时,摩芙轻易地以漩涡纹捆缚动作迟缓的雏与直。
桦苗也用十字印将交固定在附近墙上之际──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不过──」
他平静地对师父说出离别的宣告。
「就让我下次再问吧?」
天乃行永以一个歪唇的笑,夸赞这个口气变得很不小的徒弟。
再度吵杂地围上来的石像群中,桦苗、摩芙与阿尔贝多将天乃行永围在中间,缓缓凝聚体内力量。
桦苗虽明白只是轰炸十字印不会有任何作用,但也无计可施;只能仔细观察师父的任何一个小动作,以在乱战中找出胜机。
摩芙手摆在阿尔贝多的颈骨上,表示自己没有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并发挥「海因之手」的所有能力,探寻消灭眼前怪人的方法。
经过数分钟的对峙──当全员同时动身之际──
「@@@@@!」
桦苗懂了摩芙的吶喊。
插图009
说也奇怪,应确实被「半闭之眼」干扰认知的话竟成功传达。
两者位置将瞬时对调。
剎那间脚下漩涡纹外围迅速转动,将相对位置转了一八〇度。
天乃行永来不及反应。
他的精神,都集中在全力击出右手的十字印和左手的漩涡纹。
结果就是──
天乃行永遭受原要抵消的左右两股力量──右手十字印所无法控制的十字印之力,与左手漩涡纹无法控制的漩涡纹之力直接撞击,当场爆散。
冷笑的碎片、风衣的残絮都丝毫不剩,怪人完完全全地消灭了。
停止动作的石像群中,三人(?)将交、直、雏从库伦布的束缚解放,等待他们清醒。双方也都趁这段时间恢复战斗的消耗,气氛平和。
桦苗理所当然地向马上的「海因之手」道谢:
「谢谢。他们好像都没事了。」
「嗯……」
摩芙拉低兜帽,遮住腼腆的脸,并从影子底下问出难以开口的话。
「你怎么认识那个穿风衣的人?」
「这个嘛……」
桦苗对于摩芙问的不是「你认识那个人?」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极其自然地回答:
「他是我小时候的师父,教了我很多东西……可是我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和这种事有关。」
「你不可以再和他有牵扯了。」
听「海因之手」担心似的这么说,桦苗不禁苦笑。也只能苦笑。
「嗯。可是不管我怎么想,师父应该又会自己跑过来吧。之前都是这样,以后应该也是……你的『眼睛』也都看见了吧?」
「唔~」
少女虽懂他的意思,却还是不太高兴──以及不知为何一直偷瞄他的骷髅马──让桦苗添上并不苦的其他种笑容说:
「虽然现在变得很伤脑筋,不过师父还是把保护某个女生所绝对必要的力量教给了我。要是他再出现,我也会再和他沟通看看。目前,应该这样就行了吧。」
听了这番一方面很让人高兴,一方面又很危险的话,摩芙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反应──结果又把兜帽拉下来了。
确定交、直、雏平安醒来后,两名「海因之手」便立刻离去──少女还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桦苗虽不懂那是什么原因,但离去似乎就是表示默许他处置死像。知道这点就够了。
临走前,骷髅马回头时说的──
「反正是那种人做的死像……」
下半句多半是「拆了也无所谓」吧。
少女自己,一定有很多立场上的限制。桦苗觉得她其实也很辛苦,不过没说出口。总觉得,那会毁了她的好心情。
随后,桦苗带著那三人,来到黑暗城镇的某个角落,成为死像核心的人就在这里。
这个地方,不像高台上的矮塔那么独特。
就只是一栋和邻舍没有分别的普通住家。
桦苗领著头,替疑惑的三人轻轻推开门。
「有人在吗……啊!」
在门后,他终于找到那熟悉的构造。
以及墙上,埋在大大小小的齿轮中,胸口转著漩涡纹的美丽女子。
年纪约有二十五,秀长的黑发从颈畔垂到
胸前。
应该就是交几个所说的,暗杀血族「罗比陀」的首领「绫风」──柘植縒。
那困于死像之中、双眼闭合的睡脸,丝毫没有桦苗过去所见核心那种陷于恶梦的虚脱与苦闷,只有非常忧伤的神情。
注视她的三人,也是同样面容。
桦苗不清楚他们族上的事,姑且先开始他的分内工作──以指尖的十字印碰触在她胸口旋转的漩涡纹,使其停止。漩涡随即散开并拉成一直线,线再展为半开的眼睛。
「可以了。」
桦苗一这么说,三人立刻冲上他们的首领身边。
「首领!」「縒姊!」「大姊!」
仍不停精细动作的机械中,縒微微睁开她修长的眼。
「唔……?」
见到又以各自方式喊她的三人,才终于理解自己所处状况,并想起事情经过。
桦苗也一五一十地解释她成为死像后的事。由于梵小羊依然无声无息,他说得(非常)没条没理,在三人的补充下才好不容易搞定。
縒一时间吸收不了那么多,但仍能从自己身上的事实与已经恢复的记忆勉强串起前后脉络。因此,她第一句话就是:
「对不起。」
对象不是桦苗。那是对奉她为首领的三人,为自己让他们见到其绝望的具体形象,由衷地道歉。
「我把『罗比陀』──」
「我们都知道了。」
应该还有一大段的忏悔,突然被交一语打断。
「交……?」
「我们只知道这样的生活方式,对自己能延续血族的命脉也十分地骄傲。所以我们什么也没多想,就只是一味地追求那个目标而已。」
雏跟著替他接下去:
「可是大姊你毕竟是首领,很早就看出我们即使能成为那样的人也不会有未来……不能再墨守现在的形式,自缚在村里慢慢衰退下去。」
直也说道:
「縒姊被卷进这件事以后……喔不。你之前吵著说『追杀我们的人来了』!就是为了观察我们的反应吧?在那时候,我们就隐隐感觉到了。」
稍过一会儿,直才说:
「你不只想离开那个村,还想用自己的手替『罗比陀』熄灯──没错吧。」
縒没有回答。
要将祖先代代相传,即使成了罪人也忠实承续了数百年的「自己存在的证明」亲手了结、使其凋零……身为首领却不得不下此决定的自责,重得她无法将同意或否定轻易送出口。
直不多等,又道:
「发现这件事,我们当然也很不甘心。所以,就算要被天乃行永那种人利用,我们也一头热地想在那之前出一次轰轰烈烈的任务。」
「可是……」雏面露苦笑。
「结果我们却被他玩弄得鼻青脸肿,平白连吞惨败。如果我们需要看清自己有几两重,这可说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教训……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呢。」
交再接著说:
「我们迟迟不肯放下成为一个『罗比陀』的未来……直到见到这座城为止。」
交步向困于绝望机械中的首领面前,与她四目相对。
「发现我们偷偷摆在心里的愿望竟是首领的绝望时,我们也陷入了绝望,不该有的绝望。觉得自己好像脚踩著首领的泪水还玩得很开心的小鬼一样。」
直这次是别开视线,环视房间笑著说:
「縒姊也太规矩了吧。虽然是具体的绝望,不过既然都弄出了传说中的乐园,怎么还摆一个这么普通……根本是一家四口的房子啊。」
「不过看见这里以后,我们也不再迷惘了。」
雏也左右看了看。房里围著桌子摆设的椅子或生活用品全是四人份,彷佛想告诉访客那是理所当然。
而属于这四人之一的交,则对他正面凝视的首领──不,是对柘植縒说:
「暗杀血族『罗比陀』,就到此为止了。我们都是心甘情愿,让我们分担你的痛苦吧。」
「交……」
縒吐出细小的声音,也滴下泪水。
雏尽管鼻酸,却仍打起精神说道:
「可是我们心里其实轻松很多啰。多亏大姊不肯命令我们去杀人,我们大家才能继续当个包袱没那么重的大哥哥大姊姊嘛。」
直也顺著这气氛,以夸张动作表示自己是真的轻松。
「是啊。我们不怕找不到出路,而且说不定有很多人愿意收留我们呢。」
包含只是在房间角落听的桦苗在内,所有人都为这和缓的气氛浅露微笑。
其中,交依然凝视著縒──
「就是这么回事。然后縒,我们结婚吧。」
以他百分之百的作风,直截了当地突然出击。
「……?」「……?」「……?」
縒、雏、直三人花了一点时间理解他的意思后──
「你、你你你……!」「喂,你怎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表现出各自不同的惊愕。
羞得像熟章鱼的縒,好不容易才对正前方真挚地注视而来──已不是需要抬头望著她的少年──的英凛青年挤出疑问。
「你怎么、突然这样?」
「『罗比陀』族规中,地位绝对孤绝的首领不得结婚,其他人也不允许与堂表亲联姻,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派系问题;可是现在,这些规定都没意义了。就是这样。」
「什么就是这样,这、这个……」
直交互指著六神无主的縒和视线坚定不移的交说:
「啊,所以交哥,原来你一直对首领有意思啊!是怎样,太诈了吧!」
「哪里诈。我身为暗杀血族的一员,只是将得到的机会做最大利用而已。」
听到交大言不惭,气得雏直跺脚。
「你是哪里有毛病啊!怎么可以开这种玩笑!」
「我──我是认真的。」
听了交这句指示出他们未来的话──
「这……」
縒细细颤抖了几秒钟。
「这种话怎么可以现在说啊……你这个笨蛋!」
并自己甩开束缚她的命运机械,往那颗正经八百的脑袋猛槌一拳,敲出响亮的声音。
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发展──
「这一次,算是圆满落幕了吧?」
让桦苗试著往肩上这么问,不过梵小羊还是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