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万事万物都陷入沉睡的世界——
无边无际的大海与天空。
脚下的苍海,波浪溅起了水花,连同无数颗泡沫一起冻结。
头上的苍穹,飘浮的云海在风的吹拂下,以千变万化的姿态停止流动。
「哟,初次见面。」
凝结成坚冰的海面。
穿着白色研究袍的青年亲昵地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真亏你们找得到这地方。我有些惊讶呢。」
「……你就是研究主任艾伯特?」
米索拉往前站,把飞儿护在身后,紧盯着这位研究者。
研究主任艾伯特。
在SIREN之中,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才研究者。
外观年龄约在二十到二十五岁之间。
身高约等于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体格给人的印象是既不强健,也不孱弱。一旦他脸上那抹无法解读出情绪的微笑也消失,就找不到任何方法来形容他的相貌。
这样的他——
唯一显得突出的外貌特征正是那头灿烂的蔚蓝头发。
他的头发仿佛琉璃般闪动泛蓝的光芒。色调比各种天上苍穹还要深,也比所有大海都来得水灵生动。
而这颜色对米索拉而言也拥有特别的含意。
……一模一样的发色。
……跟老师的发色相同。
米索拉未曾看过其他人拥有跟安娜斯塔西亚相同色泽的头发。
与她一同游历世界时,或者来到这个SIREN之后也从未看过。
可如今,在眼前——
「你不用像是在推测什么似的眼神看着我,这没什么啦。我跟安娜斯塔西亚既不是兄妹也不是亲戚。我和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你认识老师?」
「当然。只不过要是你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那可就很难说明了。对了,可以说是我少有的天敌、竞争对手,同时也是最理解我的人吧。」
研究主任对他们耸了个肩,动作夸张宛如在演戏。
「所以我虽然对你们的到来感到吃惊,但其实稍微有些期待。她的继承人以及体内藏着真天使菲欧拉米莉丝的调和体(Hybrid)。我从安娜斯塔西亚的口中也听闻过你们的事。原本她的为人比我更冷淡更孤僻,对你们却是关怀备至啊。」
「……你曾见过妈妈吗!」
飞儿不禁高声惊呼。
「只是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真不巧,她并不在这里。说是这么说,但这种事你们一看就知道吧?」
无边无垠的冰冻之海。
从地平线的这一头眺望到另一头,位于这个空间里的怎么看也就只有米索拉、飞儿,以及眼前的研究主任艾伯特三人而已。
「但是米索拉,你的表情还真是凝重啊。」
「……我有事情想不透。」
研究主任的手一直插在白袍的口袋里。乍看下似乎毫无防备的男子,米索拉眼睛眨也不眨地观察他的三舀一行。
「你说你听老师提过我跟飞儿的事,这就更奇怪了。」
「为什么?」
「老师不可能会告诉你。为什么她要把飞儿跟我的事告诉福音机关的内鬼呢?你说只是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那内容应该很有限才对。」
「是我开口问她的。」
「就算如此,老师也没有必要诚实回答。」
「对啊。但我说过,我和她是彼此最理解对方的人。我不会对她说谎,她也不会对我说谎。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知道什么?
米索拉与飞儿的脑海闪过这个疑问的瞬间。
「我从一开始就不隶属于福音机关。」
研究主任此句话的含意。
那只是单纯的谎言,或是另含讯息的暗示。在摸不清眼前男子的真正用意之下,米索拉光是要老实表达自己目前的心境就已经费尽心力。
「……无法理解。」
「诚实是美德。对于不甚明白的事,能够老实地承认自己无法理解,这点是研究者最需要的敏感度之一喔。」
身穿白袍的研究者满意地点点头。
——好反应。
八成是基于这层含意而做出的举动吧。
「我认识的两个曾隶属于福音机关的人指证你就是内鬼。是福音机关派来潜入中央统合树的刺客。」
「你说的那两个人是指蓝之第三相涅克萨尔,以及他的妹妹祢钤吧?」
白袍研究者依旧维持着从容不迫的笑容,继续说:
「他们说的也没有错。我在不妨碍自身目的之下协助了福音机关,这是不争的事实。」
「协助?」
「没错。我从一开始就不隶属于任何组织。只是单纯为了方便达成我自己的目的,而协助了中央统合树,也提供情报给福音机关。祢钤的大特异点实验就是其中一个例子啊。因为他们看起来很渴望得到新约召唤的智慧,所以我才给了一点补强这部分的材料。」
「……你想表示的是,你不站在SIREN或福音机关任何一方?」
「正确答案。」
研究者如此回答,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动摇。
他并没有说谎。这男人的行动的确让人觉得他对SIREN也好,对福音机关也好,都采取中立的态度。
在SIREN确立了施于理装执行者身上的N因子手术的方法。
在福音机关则提供对拥有大特异点资质的祢钤进行实验的方法。
……然而,他置身于两个对立组织的目的为何?
……明明一个不小心,就会面临两个组织同时对他起疑心的危险。
无法理解。
看着眼前的研究者,米索拉唯有用这四个字来描违自己全身感受到的寒气。
不同于至今为止遇到的生化物或福音机关的人。
在他身上几乎没有杀气或敌意,可是从这男人的微笑却不禁让人感受到更加危险的……近似疯狂而扭曲的情感。
「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自觉喉咙内部变得越来越干燥的同时,米索拉努力挤出声音。
「你认得安娜斯塔西亚老师,也知道菲欧拉米莉丝的事。中央统合树与福音机关你两边都帮,却又说自己不是任何一边的同党。」
「你说我吗?我这个人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啦。」
眼前的男人忽然瞇起双眼。
——虚无空泛的眼神。
简直就像在找寻并非位在此处的某个地方。
「我是『不被原谅的人』。是世界上最愚蠢、最脆弱、最难救赎的人。」
「……啊?」
「没听见吗?仔细听,沉睡在你们脚下的东西发出的啼哭声。」
凝结成坚冰的海面。
研究主任用视线示意米索拉与飞儿所站的位置下方。
就在这时,时间静止的冰海上突然产生龟裂。
随着铿锵的声响,冰的世界逐渐裂开。
只见冰的裂缝越来越大,闪耀的蓝色海洋一分为二。
「这是……!」
「米索拉,海的下方有某种东西!」
飞儿发出惊呼。
眼前被分成两半的冰凝大海。少女失神似的紧盯着连亮光都无法抵达的深渊底部,她的声音在颤抖。
「啊……………………?」
天使型生化物揪住自己的胸口,单膝跪地。
「飞儿?喂,飞儿!」
「不用慌。只是在她体内沉睡的那位出现反应罢了。神性幻想种菲欧拉米莉丝在过去曾经封印住『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尼克萨斯)』,看到她的强敌觉醒,真天使显得很激动。」
「……尼克萨斯?」
「没错。所有新约召唤能力的起源,在世界扎根的大树。福音机关的目的就是让它觉醒,好让它赋予人类的新约召唤更加进化。没错,对福音机关而言,『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正是赋予人类更多可能性的禁忌果实。但不巧的是,他们对于这家伙真正的身分似乎还是一知半解。」
在冰块龟裂的深处,有某种巨大的东西蠢蠢欲动。
研究主任毫不眨眼地俯视它的胎动。
「意思是福音机关跟你的目的并不一样吗?」
「我?我的目的是观察这棵大树的觉醒,如此而已。并不像福音机关,有着想要获得大树(尼克萨斯)结出的禁忌果实这类渴望。」
观察——
这是企图理解对象本身的存在,或者现象真实的面貌时所采取的行为。
……就像SIREN的研究者观察生化物。
……这家伙的目的是观察「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
但是为了什么?
理应就在「观察」之后,意即真正的目的究竟是——
「是告终,还是开始的再临?」
不带情绪的眼眸。
失去一切抑扬顿挫,蔚蓝头发的研究者以类似机械般的口吻呢喃道:
「大树即将萌芽。安娜斯塔西亚,你的继承
者是否值得期待?」
2
枪声撼动着空气。
黑色子弹冲破四溅的火苗形成的帷幔,在实验室的水槽射出一个大洞。
「难道你怕了吗?」
滴答。
鞋底被从水槽流到地板的溶液浸湿,黑之第一相举脚将长桌往上踢。
「我所认识的你(雷贝特)是个无论面对怎样的幻兽,都不会害怕示弱的强者。凭着卓越的枪法获得黑之第一相继承权的男人,会因为光是听说关于『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觉醒的事就怕了吗?」
「正如你所说。」
被异于常人的脚力踢飞的长桌穿过雷贝特右侧,狠狠撞上墙壁。为了闪避而移向左边时,蜜丝提西亚的枪弹也跟着射过来。
大衣一翻,子弹击中边角。
把桌子踢飞不过是为了声东击西——黑衣理装执行者预测到下一瞬间子弹将会飞过来,早已踩上身前的椅子,跳到半空中。
「听到那件事时所产生的疑虑,无论我怎么做都挥之不去。」
「你是指新约召唤本来就是『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给予人类的力量这件事吗?」
「对。」
穿梭在长桌间的缝隙,雷贝特透过重反应加速的超级加速与反应避开往身上招呼的枪林弹雨,抢进后方一个水槽遮蔽处,躲了起来。
「进入福音机关的契机因人而异,像我跟你,还有涅克萨尔会加入福音机关的理由都不相同。然而另一方面,福音机关这个组织奠立了一个共通的理念,那就是把『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纳入己有。」
传授人类新约召唤这个可能性(力量)的「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
将其纳入麾下使新约召唤进化到更高的次元,这就是福音机关的最终理念。
……过去雷贝特及蜜丝提西亚。
……都受到这个理念吸引而加入福音机关。
只要找出这棵大树,就算是无法使用新约召唤的人,也会变得能够驱使。本以为这将关系到人类的一大进步。
然而——
那时,雷贝特听说了一件事。
「蜜丝提西亚,你听到那件事时,不觉得事情不对劲吗?」
「『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之所以授予人类新约召唤,是为了透过新约召唤这种能力来扩大世界伤痕,并召唤出幻兽。人类一使用新约召唤,真天使用来拘禁大树的封印便会出现伤痕,加快它的觉醒……你是指这内容吗?」
「不觉得不舒服吗?」
植物无法移动。
因此为了让自身繁衍下去而选择的共生对象有蜜蜂或鸟类。
植物生产是为了提供芳醇的花蜜给蜜蜂,香甜的果实给鸟类。靠着前来采集的蜜蜂授粉,透过鸟类将种子搬运到远方。
——而「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也同样有此准备。
——名为新约召唤的顶级果实。
换句话说。
「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该不会也是把名为新约召唤的果实当作诱饵,打算任意操纵人类?
「为人类带来新约召唤的禁忌果实,以及结出这种果实的大树。在我的眼里不得不把这些视为让世界崩坏的导火线。」
为什么真天使有必要将其拘禁,封印在世界的边境?
那是不该触碰的存在。「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会不会是一种比幻兽、精灵还更超出人类理解范围的存在呢?
在雷贝特的脑海里闪过的不安。
随着日子的推移逐渐扩大,不知何时起,疑虑变相成恐惧。
「……就两个层面来看,我对你感到失望。」
黑之第一相(蜜丝提西亚)把枪口对准雷贝特藏身的水槽。
手指扣住枪把,一步一步地接近他。
「第一,从刚才开始你就没有对我进行反击。第二,没想到你真的为了那种理由脱离福音机关。那理由……只是因为觉得害怕?……难道说你就为了这么一个毫无男子气概的理由抛弃我!」
「没错。」
「……唔,雷贝特!」
握住枪把的手指一用力。
任由让全身震颤的愤怒情绪释放出来,黑之第一相恨恨地咬牙——
「另外,就是如果情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时。」
「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鸦雀无声的空气。
睁大眼睛甚至停止呼吸的蜜丝提西亚的脸颊上,有一道汗水流过。
「……你刚刚……说了什么?」
「就如我一开始所说,我一点都没有改变。」
破碎的水槽。
粉碎的玻璃碎片,以及飞溅的大量水花。面对这幅景象,蜜丝提西亚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动作,不轻易错过这个良机的雷贝特从水槽遮蔽处跃出。
「障眼法!」
「让我们了结四年前的胜负吧,蜜丝提西亚!」
同时举起手枪。
黑之第一相与黑衣理装执行者。
分隔的两人互相将枪口对准对方,使劲扣下扳机。
接着——
在实验室中响起的枪声只有一声。
==========
白蒙天。
暴风雪掩盖了视野,眼前所见全染成一致的白色。
在世界边境的极寒之地也难以观察到的一种现象。无论怎么伸手去拨,从斜上方飘落的雪还是宛如机关枪的子弹般,纷纷停留在脸上,让人陷入呼吸困难的状态。
过去在SIREN中从未观测到的异常气象。
使其发生的是——
「连骨髓都结冻的感觉如何呢,涅克萨尔?只要你说声愿意回到我身边,那我马上就会让这场暴风雪停止,温暖地迎接你啊。」
「很不巧,这番费心只是多余!」
在暴风雪的中心。
被涂成一片白色的视野远处,有一只如小山般庞大,昂首挺立的水龙——正面仰望它的姿态,涅克萨尔大声回应。
被夹带大雪的狂风抹去的声音。
就连从口中吐出的气息也被这股寒气瞬间凝结成白色晶莹的冰晶。
「在使用蓝色新约召唤时,得将对手也会使用蓝色新约召唤的可能铭记在心。因为——」
手指伸出去触碰被冰冻的草皮。
即使感受到吹雪的寒气瞬间把全身的知觉夺走,他还是克制住焦躁的情绪,在脑海中描绘自己想呼唤的幻兽身影。
「当对手也是蓝色新约召唤的术师时,自己召唤出来的冰会反过来被当成触媒使用。这是你多次耳提面命的教诲,阿莉丝菲尔!」
显示新约召唤开始发动的光之圆环。
从光之门浮现出来的妖精拥有颜色仿佛薄冰般的羽翼。
「推回去。」
三只冬妖精(雪诺里)。
其张口呼出的冰之吐息将攻击涅克萨尔的暴风雪推回,互相抵消。
「但是还不够,状况并没有任何改变。」
阿莉丝菲尔轻抚耸立在她身边的水龙。
被尊奉为蓝之第一相的她在指尖巧妙地夹着碧色碎片。
——水龙的鳞片。
比钢铁还要强韧的龙鳞成为新约召唤的触媒,绽放光芒。
「就算你能靠冬妖精挡住风,也挡不住逼近的冰墙。」
冰跃然而起。
在阿莉丝菲尔脚下凝结的大地往上隆起,像火山喷发出大量岩浆一般,巨大的冰墙巍巍耸立,有如一道巨浪般朝涅克萨尔压过来。
冬妖精的力量不足。
还在身旁待命的水精灵能干涉的对象是水,也欠缺对冰的影响力。
……摸透了我的招数。
……不愧是她。
「?你为什么发笑啊,涅克萨尔?」
「只是觉得老师跟徒弟的个性竟然会像到这种程度。我跟你很像,尤其是过度集中于一件事上头时,往往会疏忽自己脚下的这点。」
「始于红莲。」
红色取代了白色。
从逼近的冰墙正下方窜起的红莲火柱,在一瞬间就融化消灭掉巨大的冰之结晶。
「真是肮脏,请别用你那讨人厌的冰雪对着哥哥。」
「原来如此。说起来,我倒忘了你的存在。」
阿莉丝菲尔露出冷笑。
大量的冰在蒸发后留下的烟霭逐渐消散,接着浮现出银发少女的身影。
「前红之第二相。从大特异点的实验获得解放,这种说法听起来很不错,但代价是再也无法召唤火之破坏精灵(伊弗利特)。现在的你不过是名平庸的召唤士。」
「即使如此,还是足以助哥哥一臂之力。」
祢钤不把对方冷淡的视线放在心上。
「觉悟吧,蓝之第一相,首先要把你引以为傲的蓝色法袍染成黑色,就用祢钤的火焰将其烤成焦黑。」
==========
野兽的咆哮震耳欲聋。
以青绿色的草皮为中心,一道巨大的光之圆环往上浮现,光芒之中,爬出一只双头幻兽。
全身布满湿湿滑滑的
苔色鳞片的大蛇。
嘴边的分泌物滴落地面时,长在该处的青草便瞬间融化般的被腐蚀掉。
「强酸性的毒?耶丽丝,这家伙很危险!」
「双头毒蛇(蛊费斯巴耶纳)。是个没有被制造成生化物的幻兽……原来如此,偷袭的下一步是欺负奴家知识不足的弱点啊。」
举起粗野的长刀,耶丽丝主动奔向不熟悉的幻兽。
——非常好。
浮现在她脸上的不是焦虑也不是担忧,反而是会让观者感到颤栗,威风凛凛的微笑。
「不觉得胆怯吗?」
「因为奴家许久未与未知的对手作战,身体很是渴望。与福音机关(你们几位)的对战总让奴家绷紧神经。」
「哈!不折不扣的一名战士。可惜了,小姑娘,你生错了世界!」
怪僧马尔查睁大眼睛。以从他那佝凄身躯想象不到的敏捷跳跃到后方,满布皱纹的手翻掌举向头顶。
「可是年轻人啊,血气过盛会害自己走向灭亡喔?」
双头毒蛇摆首横扫朝自己逼近的耶丽丝。
它庞大的身躯扫出宛如鞭子的轨迹,攻了过来——当后卫的京花如此判断情势的下一个瞬间,淌着剧毒的利牙以迅如子弹的气势从大蛇口腔之中喷射出来。
猎人。
靠着吐出剧毒毒牙这一招,就算是远距离的对手,也能一击致命。
「这个世界中应该找不到能如此操控毒牙的大蛇吧?」
剧毒的凶猛子弹。
已然逼迫到眼前的攻击让耶丽丝无处遁逃。
不仅是怪僧马尔查,即使当场还有其他福音机关的人在旁观战,所有人肯定也都同样如此确信。
——唯独一人例外。
——过去曾与耶丽丝交手过的银之第一相。
「太天真了。」
如此发话的人是在后方伺机而动的红发少女。
「耶丽丝要是会栽在这种偷袭上,在我们姐妹打架时,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刀光一闪。
银发少女挥出的刀尖,不偏不倚地将喷射出的毒牙击飞。
『……!』
双头大蛇微微后缩。
它一明白致命的一击被躲开之后,另一颗头便马上又吐出毒牙。
「这招已经见识过了。」
耶丽丝冷酷的宣言。
说时迟,那时快,大蛇突然发出不成声的绝命尖叫,上半身大大地向后仰。
一颗毒牙射中它的喉头。耶丽丝并非将第二颗牙也击飞,而是以正确无比的精准度击回大蛇身上。
「呼。」
吐出了一口气。
在大蛇往后退缩的瞬间,耶丽丝趁隙飞越过它的庞大身躯。
位于理装执行者的顶点——在SIREN之中仅有五人被授予「无级」这个称号。获得者中最年轻的这位少女并不止步。
重反应加速下的超级加速。
就连树精伸出来阻拦的藤蔓也悉数或躲开、或挥刀切落,在树精来不及反应之前就与其错身而过。
『!』
隔了瞬间的空档后,树精转过去面向耶丽丝,近十条藤蔓朝着背后毫无防备的少女同时投射过去——
「跟你说一声,背后毫无防备的可是你喔?」
全身长满树叶的幻兽暴露在猛烈的爆炸热风之中,被吹得远远的。
京花的飞镖击中树精的脚下,这股冲击发动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水」,连出声哀号的机会都不给幻兽,就把它远远炸飞到后方。
「还算勉强及格。」
「你就不能坦率地称赞我吗!」
双头毒蛇已在遥远的后方,树精筋疲力尽地伏倒在地,就这么返回原本的世界,只剩下赤手空拳的老人。
……赢了?
……但这种不愉快的感觉是什么?
尽管有五成把握已获得胜利,可是京花却紧张得背后狂冒冷汗。
握着飞镖的手一使劲——
「京花,退下!」
耶丽丝的声音响递中央统合树。
巨大的影子覆盖住上空。
那影子巨大到会让人一时间误以为是白云挡住太阳。
「唔……!」
难得脸露焦躁的耶丽丝一个急转身。奔跑的方向从直线前进改为转向九十度,跳到旁边躲避。
——唰。
凿穿大地的巨大爪痕。深深刨开草坪的土壤,还把后方相连的铺面道路上的磁砖当成一张薄纸,轻而易举地撕裂。
「这家伙……!」
「原来如此。从一开始就召唤过来,命它在空中待命啊。」
耶丽丝按住左手肘。
她所按的地方被染红,按压的手掌底下有红色液体不断滴落。
右手持刀的无级理装执行者定睛注视的是伴随着地鸣声降落在中央统合树境内的巨龙。
「……疾龙(双足飞龙),SIREN最早认定成A级的禁忌生化物。」
「这是真兽哟。为了自身着想,你们可千万不要把这只龙视为跟至今为止的幻兽是同一个等级。」
拍动翅膀,模样英勇雄壮的绿龙。
全长约有七公尺,虽然在龙种之中算是小型龙,但需要特别留意的是它在空中的飞行速度,当疾龙以最高速度飞行时,就算是一流的狙击手也很难瞄准它。
它只要飞到空中就不可能被击落——这种龙甚至还被称为「天上的王」。
A级指定。
意即都市全局警戒等级。此生化物一旦失控,隶属于卫星都市的所有理装执行者都会不由分说地被下达出动命令。
「而它就是其原型啊。」
握着飞镖的手轻轻颤抖。
这当中并不存在什么道理。面对超越恐怖与畏惧,令人折服的高阶存在,身为生物的本能让京花打从细胞发出哀号。
「想逃的话就尽管逃,不要紧喔。」
在她的身旁——
一转头,就看到银发飘逸,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在这时候撤退,你也已经获得足够的宝贵经验。」
「……没有我在,你也有取胜的信心吗?」
京花只是单纯问一声。
SIREN第一个指定成A级的生化物,而且还是其原型的幻兽。
自己的姐姐要如何对付这种怪物呢?
「不知道。毕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对手。」
耶丽丝很干脆地摇头。
「不过,从它的样子看来,可以肯定的是它绝不是容易应付的对手。」
「那……」
「只不过……」
下一句话。
耶丽丝开口说出下一句话之前,稍微停顿了一下。
「光靠奴家一人不能肯定,但是,京花,如果你也在,胜算将会相对提高。」
「……咦?那个……耶丽丝,你刚刚说……」
「奴家不打算再说第二次。」
姐姐的语气像在装胡涂。
绝不让视线与妹妹对上的银发无级理装执行者重新握好长刀。
「要退?还是要进?」
「…………」
姐姐的语气并没有改变。
即使京花在这时选择撤退,她也不会多做揣测吧。
然而——
「那还用问。」
京花咬住发颤的嘴唇,勇敢地露出微笑。
手中握住飞镖。
「耶丽丝,你可不要扯我后腿喔!」
「那奴家就铭记在心吧。」
姐妹同时从地面跃起。
朝着天上的王——真兽「疾龙」——传说中的高阶存在而去。
==========
只响了一次的枪声。
弹药悲凉的炸开声在寂静的实验室中重叠出好几道回声。
「……居然会是同时。」
自己手中握着的左轮手枪,以及雷贝特手上的自动手枪。
无论哪一只枪口都冒出硝烟,这光景让黑之第一相蜜丝提西亚脸上浮现说不清是苦笑还是自嘲的笑容。
「是偶然?还是你有意这么做?」
「前者吧,我不是那么善于计算的人。」
另一边的Ⅰ级理装执行者则是面无表情。
看着他装胡涂的摸样——
「骗子。」
微笑。
全身黑的女性一面露出仿佛附在身上的恶灵已被驱散般的清朗笑容,一面软绵绵地往下跌。她将背部靠向身后的水槽,即使如此,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当场倒下。
——那是同时。
百分之一秒,甚至连千分之一秒的差异都没有。
雷贝特与蜜丝提西亚扣动扳机的时机,就算从所有的时间单位来做比较,也只能以「同时」来表现,奇迹般的一致。
「这是用来镇压生化物的硬质橡皮弹。不具杀伤力,人类被打中顶多也只是局部复杂性骨折。」
「……我并没有问你这些。」
蜜丝提西亚的手按着侧腹,即使额头流下痛苦的汗水,她也还是要反驳一声
。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我的子弹没有打中你。」
刚才那瞬间,他们两人都完全没有采取回避动作。
看谁先射出子弹的反应比赛。
既然子弹是同时发射,那么雷贝特现在正应该倒在地板上才对,然而,他却没有丝毫被子弹打中的迹象。
「你做了什么?」
「是在你眼前的这家伙的力量。」
「……咦?」
黑之第一相目瞪口呆地张开嘴。
正好介于她与雷贝特之间的半空中存在着「某种东西」。与旺盛燃烧的火光及摇摆的热气融合在一起,身体呈半透明的生化物。
「已经可以了,辛苦你了。」
『————』
雷贝特说完这句话,那只生化物便扬起一阵旋风,消失不见。
「……难道是风精灵(西尔芙)?」
「那只生化物本来培养在被你打破的水槽中。也许是你不熟悉的个体吧,但你应该事先确认一下水槽内部有什么啊。」
蜜丝提西亚自然也知道雷贝特不会使用新约召唤。
而身为福音机关一员的她,也把生化物轻视成不过是幻兽的替代品。
——认定生化物不过是新约召唤的替代品的黑之第一相。
——相信生化物能取代新约召唤,带来「新的可能」的理装执行者。
这场胜负正是取决于两人的观念差距。
「朝我飞来的子弹被风精灵的风强行扭转了轨迹。」
「……哈,真是,什么叫作『我一点都没有改变』。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步步为营啊?」
左轮手枪从失去力气的蜜丝提西亚手中缓缓滑落。
然后她以忧郁的眼神仰望面前的男子。
「吶……为什么?为什么……真的是因为你对『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的觉醒抱有疑问,所以才脱离福音机关吗?」
「没错。」
「…………为什么……」
似乎转瞬就会消失的呢喃声,黑色大衣的女性垂首说道:
「为什么……在离开前……连一句话都不跟我说呢?」
「我一说,你一定会跟着我离开吧?」
「————」
蜜丝提西亚无从否定。
「只要我离开了福音机关,总有一天你一定会追来找我。我打算届时再把所有的事告诉你,找一个不必担心其他人耳目的地方。」
背叛福音机关在当时是史无前例的行为。
究竟能不能逃脱得了?
即使逃脱了,之后又该如何隐身生活下去?对雷贝特而言,当时一天接着一天面对的都是苦难。最后终于抵达「这边」的世界,在SIREN发掘出N因子适性,获得了理装执行者的地位。
「比起我跟你同时脱离福音机关,两人都遭到追踪,倒不如我独自离开,好让那些追踪的耳目集中在我身上。」
『一点都没变呢。』
『你的装扮、头发、手中握着的枪都没变。一切都跟四年前相同。这可不行。怎么可以不稍微乔装一下自己呢。看起来就像是要我找到你嘛。』
很讽刺地,蜜丝提西亚的这番话说中了。
——他就希望被她找到。
雷贝特想得到两人独处的谈话机会。
他一直在等。这四年来,即使脱离了福音机关,以理装执行者掩饰原本的身分,他依然一直在等待重逢的这一天。
「……谁想得到啊,你这种……任性的决定……」
艳丽的唇间吐露出来的话语搀和着轻轻的哽咽。
「你总是这样,瞒着我做出任性的……举动……所以我才讨厌男人!」
「是啊。」
黑衣理装执行者轻叹一声后转过身。
「我觉得很抱歉。」
「……笨蛋。」
黑大衣女性也以叹息回应。
虽然手还按着疼痛的腹部,她轻斥的嗓音却很平和近乎舒畅。
「雷贝特……」
开口道出的倾诉。
然而,她却来不及说完这句话。
——轰鸣。
足以撼动中央统合树,不,是整个SIREN的巨大地鸣与摇晃突然震荡了统合研究府。
「……蜜丝提西亚,这阵晃动是?」
「应该是观察者提过的尼克萨斯觉醒的前兆吧。……可是,奇怪,觉醒比我听说的快太多了吧?」
黑之第一相讶异地瞇起双眼。
「观察者,你究竟在盘算什么……!」
3
摇撼世界的强震。
冻结大地的苍冰被震碎,地面跟着隆起,产生龟裂。
「哥哥!」
「抓稳了,祢钤!……这阵晃动是怎么回事?」
涅克萨尔一边扶着因突如其来的震动而站不稳的妹妹,他自己的身体也紧挨在真兽「大冰狼(芬里厄)」的脚边。
「阿莉丝菲尔!」
「哎呀,真遗憾,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呢,时刻已经来临了呀。」
真兽「水龙」逐渐消失。
眼见自己的王牌幻兽就要消失不见,身为蓝之第一相的女性却毫不在意地目送它离开,露出好整以暇的微笑。
「涅克萨尔,你回想一下福音机关的目的是什么吧?」
「……为何都这时候了,还问我这种问题?不就是探索引发世界连结的尼克萨斯现象,以及将其根源『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收进麾下吗?」
「没错。所以这目的就快要达成了。」
蓝色法袍的袖子——她伸手撕掉被祢钤的火焰烧到、碳化的布块。
「我们来到这里的理由并非为了捕获真天使。而且也不是为了与跟躲藏在中央统合树内的观察者艾伯特会合。」
「什么?」
「给予人类新约召唤的『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被真天使菲欧拉米莉丝封印,而封印场所正是『另一边』与『这一边』的界线,两个世界之间的缝隙啊!」
阿莉丝菲尔笔直地伸出手指。
在她那娇柔手指的前方,有涅克萨尔的大冰狼,以及祢钤所召唤的翼火龙在待命。
「被连结的两个世界。『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被封印在缝隙之中。而新约召唤这
种行为就是让幻兽来往于这两个连结世界,把伤痕加大。越是召唤出强大的幻兽,好比说召唤出真兽或大特异点这类特别个体,新约召唤就越会严重地伤害世界。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们越是使用新约召唤,封印了『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的平行世界连结就越受到伤害。换句话说,封印将变弱……?」
「正是如此。」
阿莉丝菲尔露出看似纯净的微笑,拍起来手来。
「对福音机关来说,只要这样继续等待世界伤痕扩张下去就行了。我和长老会在这里埋伏你们,并非为了阻碍你们与观察者相见,因为大概谁也抓不住那男人吧。我们只是想!」
「目的是我和祢钤。以拦阻的名义捏造出交战的理由,为的是诱导我们使用新约召唤……!」
「一切都是为了解除『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的封印。而现在,这个目的达成了。」
阿莉丝菲尔甩开法袍。
以称得上毫无防备的举动仰望上空,蓝之第一相继续说:
「虽然时机比观察者所说的还来得早,令我有点意外,但这也在误差范围之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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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差不多……到啦。」
老人像在自言自语地嘟哝了一句。
差不多等同于小型建筑物般大小的疾龙随着地鸣降落到大地上,下一瞬间便消失在光的圆环之中。
——返还了。
无论是耶丽丝或京花都能明显看出这点。
「为什么要把龙送回去?」
「老朽们的目的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跟观察者会合。」
怪僧马尔查远望着遗体鳞伤的耶丽丝,感到有趣似的笑了出来。
疾龙振翅所造成的大气摩擦撕裂了耶丽丝的各处衣物,扬起的沙尘更让她的肌肤举目所及皆出现红色的肿胀伤痕。
然而,手握长刀的她目光中依然丝毫没有丧失战意的意思。
「两位小姑娘,你们很不错。一面尽最大的注意力留神上方的疾龙,一面解决老朽地上的幻兽。再这么打下去,说不定疾龙也会被你们攻破呢。因此,为了『下一次』,还是留一手比较保险啊?」
「既然如此,可否回答一个问题,作为替临别赠礼?」
「是什么呢?」
「这场轰鸣的真正原因。」
耶丽丝将刀尖指向老人。
……耶丽丝果然也很介意。
……这场轰鸣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从地底召唤出来的幻兽即将窜出地面时的地鸣。
起初京花也是这么想并有所警戒,但情形不对。那规模简直大到连整个SIREN都在晃动。她可以断言,无论是多巨大的幻兽,都不可能引发如此骇人的震动。
而且地鸣也持续得太久。
简直就像世界本身在害怕、在颤抖……
「嗯,老朽虽然很想回答你的问题。」
老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拐杖,用它戳了戳脚下的大地。
「老朽们的目的只是解放『结着真实红色之果的大树』。这场轰鸣对福音机关而言,并无多大关联。虽然多少察觉到这轰鸣的真正面貌,可老朽一点也没有兴趣去确认。」
「……连你也不知道吗?没兴趣知道是什么意思?」
「观察者艾伯特,能捉到他的话,就去捉来吧。相关知识全由那男人负责收集,因为他可是掌握了世界全貌的『全知全能者』哪。」
怪僧转过身。
在他身旁,伫立着一位身穿蓝色法袍的端庄女性。
「再见了,连结世界的强者。这场对决等到了『另一边』再继续,请帮我跟涅克萨尔也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