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ion 1
「狗吗……那不就是你?」
说出口,自己都感到不愉快。就算说了,八田自己也毫无自觉,一点意义都没有。伏见心中无法接受与认同的部分,八田一丝一毫都未曾感受过。这点伏见早就明白了。
几个小时前,草薙走到屋外接了一通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回来后,对当时在店内的伙伴下了紧急指令。任务是——前往协助并掩护遭到《Scepter4》追捕的两名超能者,并将他们带到店里。
伏见当时正好来店里吃迟来的午餐。见草薙不在便擅自进了吧台,正在舀简餐供应的咖哩(挑掉红薙卜,多点酱汁)。
「被追捕的超能者……?」
拿着掌上游戏机兴致勃勃对战中的八田和鎌本讶异地抬起头。
轮流看了看伏见、八田、鎌本以及其他几名成员,草薙将一只手竖在脸前做出拜托的手势。
「事态紧急,原因之后再说明。总之,现在什么都别问,赶紧行动。已经取得尊的同意了,希望你们去接回来的,是前《Scepter4》的凑速人与秋人。应该还有人记得他们吧?」
凑速人与凑秋人。在促使安娜成为《吠舞罗》成员那桩事件时,曾经交手过的双胞胎兄弟。当时,他们是隶属《Scepter4》的老手战斗员。那是伏见与八田一起加入《吠舞罗》不久后的春天,正好是一年半前的事了。没记错的话,他们当时的年纪大约是二十出头。
《Scepter4》的战斗员——话虽如此,授予他们力量的并非「现任」青之王。双胞胎景仰的「上一代」青之王·羽张迅,在距今超过十年以上的一场大灾难中殡命。在那之后,尽管《Scepter4》成为一个没有王的王盟,仍然保持活动没有解散,直到前述安娜那桩事件时才停止活动。其职务则暂时委让给黄金王盟。只留下由非超能者与战斗力不足的超能者构成的一支后勤支援部队,并入黄金王盟麾下。至于原本隶属实战部队的盟臣则落得全数解散的命运。解除职务后,虽然也有人成为一般市民,但听说大多数的盟臣都秉持身上的特异能力,活跃于机动队等各方组织。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今年——睽违多年,终于出现一个男人,坐上长久以来失去王者的青之宝座。这个男人,叫做宗像礼司。
在新王的带领下,《Scepter4》重新展开活动,黄金王盟也将后勤支援部队的指挥权交还青之王盟。当初散夫各地的羽张时代盟臣中,也有不少人表明重回《Scepter4》入仕的意愿。
然而,听说新王自行选出新的盟臣编制为前线部队,旧有的盟臣则顶多任命他们担任新人教官的职务。这种做法想必引起不少旧臣的不满。
「青那边的新王到底在想什么啊,King?」
十束问周防。坐在吧台椅上,叼着烟,兀自散发一股「与我无关」气息的周防皱着眉说:「别跟我提那家伙的事。」十束本人毫不介意,倒是一旁的小弟们各个听得心惊肉颤。
赤之王率领的王盟《吠舞罗》是个极为私人的集团,相较之下,青之王率领的王盟《Scepter4》则是非常具有公家色彩的组织。表面上的称号是「东京法务局户籍课第四分室」,职务内容则是管理居住在日本的「特殊外国人」之户籍。所谓的「特殊外国人」只是表面说词,实际上其具体所指的对象是「拥有特异能力的人」。《Scepter4》的工作就是掌握被称为「权外者」的人所在之处,也就是管理其户籍。此外,不隶属任何王盟却具有盟臣力量的人,也在《Scepter4》的管辖范围内。《Scepter4》有权禁止异能者随意使用力量,以防引起事件—当实际发生事件时,则被赋予镇压、逮捕犯人的强大权力。
「青之王盟的自己人也不例外。即使脱离王盟,只要仍拥有特异能力,就有义务随身携带GPS,一举一动皆受到监视。虽然从以前就是这么做的,但一批对新王不满的人好像借此提出抗议。然后这两个孩子就……」
一边说明,草薙的视线往大厅中央的沙发望去。
「他们不但拒绝受监视,还打伤《Scepter4》的非战斗成员,遭到逮捕,在即将入狱时逃脱,就是这么回事。我说的没错吧?」
「我们不承认宗像礼司是《Scepter4》的统领,羽张迅死后,就算没有王,《Scepter4》也充分维持正常运作。然而,现在这个王却将过去支撑《Scepter4》的人贬为冗员,还把选择急流勇退的人视为权外者。这除了是对羽张迅和《Scepter4》的亵渎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以愤怒声音回答的,是双胞胎之一——老实说,光看脸实在区别不出他俩,只能用发色区分。黑发的是速人,发色较浅的是秋人。现在说话的应该是秋人。
双胞胎的另一人——速人正躺在沙发上,让十束为他包扎伤口。秋人为了防止有人轻举妄动,片刻不离速人身旁,高度警戒围在沙发四周的《吠舞罗》成员。过去只看过他们穿俗称「青衣」的青色制服,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两人身穿便服。
秋人也受了伤,只是没有速人严重。速人身上的裂伤造成大量出血,足见青之王盟的超能者彼此之间展开多么激烈的战斗。
不同颜色的盟臣在对战时,彼此的力量会互相抵销,具有反弹的性质,然而,听说来自相同颜色盟臣的力量很难防御。换句话说,同一王盟的内斗时,更容易造成伤亡。自相残杀的下场,只会导致难分胜负的混战。当然,若力量相差悬殊,则无论颜色为何,皆能轻易分出高下。
「冷静点,只要你待在这里,《Scepter4》就不能对你们出手。而你们现在既然已不是《Scepter4》的人,我们也没有理由与你们对立。虽说,要你完全放心也是强人所难就是了啦。」
「原由大概了解了,可是草薙哥为什么要帮他们到这个地步呢?是不是有人拜托你的?突然说要去帮这两个孩子,还说什么已经取得King同意,那是骗人的吧?」
独自散发悠哉氛围的十束丢出质疑,「唔!」草薙不由得脸颊一阵抽搐。
瞥了一眼坐在吧台边的周防背影,草薙才说:
「抱歉!」
啪地双手合十,做出讨饶的手势。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啊,草薙哥?」
八田惊讶得声音都开岔了。
「是我擅作主张。这件事我会负起责任解决,不会劳烦尊出面。所以,可否暂时让这对双胞胎待在店里?因为是有点难请辞的人拜托我的……我就老实说吧,是塩津那个大叔啦。」
「塩津?不就是青衣的代理司令官吗?草薙哥,你怎么会跟那种家伙——」
「安娜那件事之后,他已经退休,现在是个普通人了。我知道这么说也只是借口。」
「你知道就好,无论如何青衣就是青——」
「草薙。」
周防忽然开口,八田立刻萎缩,闭上嘴巴。
和刚才一样,托着下巴坐在吧台边的周防连头都没转过来,呼地吐出一口烟,懒洋洋地说:
「这里是你的店,没必要征求我的同意。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过,要征求的话,就征求这位的意见吧。」
坐在周防身边另一张椅子上的少女,穿着红鞋的两只脚晃晃荡荡,从周防身后探出头来。「安娜,你在啊?」草薙一看到她就露出温柔的笑容,笑得眼角下垂。连有求于人却始终态度高傲的凑秋人,看到安娜时也显得尴尬不安。
抬头看了一眼周防的侧脸,安娜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沙发。她大大方方站在秋人面前,反而是秋人错愕得绷紧了肩。「喂、喂,安娜……」八田和鎌本做好准备,只要有什么动静,马上就能冲进两人之间。
安娜从口袋里拿出红色弹珠。放在其中一只眼睛前方,仿佛透过弹珠观察秋人的脸,大眼睛眨了又眨。
「……让他们待在这里没问题,我想。他们是真的无处可去。」
回头对守护一旁的草薙等人这么说完,又重新转向秋人。
「你也可以放心喔。加害你另一半的人,并不在这里。所以你可以休息一下……好吗?」
「……」
始终处于紧张状态的秋人,这才微微放松肩膀的力量。
「……速人痊愈前,请让我们留在这里。」
表情逐渐软化的他,以筋疲力尽的沙哑声音低下头这么说。
生性单纯的八田第一个展现破冰的态度,环顾四周伙伴后大声说:
「哎,这么听起来,这两个家伙也有他们的苦衷,既然安娜都说没关系了,过去的事就一笔勾销吧。我很欣赏他们。那种有了新王就轻易跟随新王的家伙才是不可信赖。对他们来说,这辈子唯一的王是上一代青之王,而我们《吠舞罗》唯一的王也只有尊哥一人!就这个定义来说,我们是志同道合呢!」
啪!
某处传来小小的声响。
「可是藏匿《Scepter4》逃犯,这
是很明显的敌对行为吧?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鎌本的意见非常符合一般常识,秋人瞬间又绷紧肩膀。「说什么好处啊,又不是毛鳞片(译注:日本有一款家喻户晓的洗发精品牌名称同「好处」)!是个胖子就像个胖子,爽快一点!」八田生气地捶了鎌本一拳。「好痛!也是有小心谨慎的胖子好吗。是八田哥你太不拘小节了啦……」
「新的王是那个一看就知道个性很差的眼镜仔?他和尊哥本来就合不来啊,就算跟他们作对又有什么关系!」
啪……
「好了好了八田,我又不是为了跟对方作对才收留他们的。我打算现在就去找对方谈谈,刚才不是说了吗?这件事我会负责解决。总之,拜托大家尽可能善待这两个孩子。」
「真的假的!你要一个人潜入敌营?这太危险了,我也一起去!」
「啊——说得也是。这样的话……」
委婉拒绝斗志十足的八田,草薙的目光在大厅里转了一圈。安娜天真无邪的眼神也跟着他转了一圈。周防完全摆出一副「和我无关」的表情,十束则微笑着观察伙伴们的动向。
草薙的视线往这边望过来。
「伏见,跟我一起去好吗?」
坐在店角落桌旁,打算彻底当个旁观者的伏见,惊讶地抬起头。
啪!又是那个声响。
「……咦?为什么是我?」
「因为看你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啊?」
「我什么都没说吧?」
「你的手说明一切啦。」
草薙用眼神示意,伏见低头望向自己手边,这才发现被折得支离破碎的火柴棒,已在烟灰缸上堆成一座小山。印有酒吧「HOMRA」标志的空火柴盒也在桌上层层叠高。原本整齐放满火柴盒的陶器小盘子则是空空如也。
「那是要给客人用的火柴,你别浪费好吗?这下又得订新的啦。」
草薙苦笑,对伏见眨了眨眼。
#插图
伏见啧了一声,从位子上站起来,将手中最后一根火柴塞进烟灰缸。
轰!瞬间,烟灰缸中那座火柴棒小山发出激烈火光,熊熊燃烧。
+
「你跟那个代理司令还有联系吗?」
「是『前』代理司令。有一次你们不在店里的时候,他晃过来喝了两杯。后来就偶尔会过来坐坐。在青衣的官厅里闹事的那对双胞胎,好像联络了塩津大叔,于是大叔就来拜托我保护他们。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想也知道,就算让双胞胎跑到他那里,一定马上就被追兵包围。再说,他已经恢复一般人的身分生活,大概是认为自己无能为力了吧。」
在车里听了草薙详细说明前因后果。塩津元,上一代青之王,也是《Scepter4》司令·羽张迅过世后的十年间,失去王的王盟一直由他担任代理司令。换句话说,这个壮年男人过去曾是凑家兄弟的上司。
草薙握着厢型车方向盘,坐在副驾驶座上的伏见一脸不满,凑在玻璃窗上往外看。这里没有火柴棒,双手空着没事做,只能把暗藏在袖中的小刀拔了又插、插了又拔。喀答,喀答,袖口传出金属擦撞的声音。在车行噪音中,草薙并未听漏这带有危险气息的声响,因而皱起眉头。伏见故意装作没看见。
傍晚正是一般劳动市民赶着回家的交通尖峰时段,视线前方是一串大排长龙的车尾灯。从对向车道行驶过的车,也陆陆续续亮起大灯。草薙的开车技术很好,不管停车还是起动都很顺畅,即使塞车也不至于晕车,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别看那个大叔那样,他这辈子也过得很辛苦。总之,卖个人情对自己又没坏处,就用这个理由让我说服你嘛?」
「为什么非得我同意不可?你是我们第二把交椅,没必要顾虑底下人的心情吧?」
「别这么说啊,伏见。我希望你是在发自内心认同的状态下行动。所以才会像这样好好说明事由。」
「就算不认同,只要把该做的事做好,不就好了吗?」
「伏见……我说你啊……」
叹了一口气,草薙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
「那里。」
伏见身子依然陷在座椅里,手指着前方。
「左边,从那里弯进去可以绕开堵住的车流。」
「咦?喔、好。」
打了方向灯,草薙将方向盘向左切。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号志灯路口已经堵住了,趁着塞进那条车流之前,厢型车左转进入一条小路。「走到底就只能左转,接着请马上右转,下个路口再马上右转。」
「有这么可靠的导航,真是帮了我大忙。可是,你不是不会开车吗?怎么这么熟路?」
「……以前住在这附近。」
「这样啊,住在桩门附近吗?真是奇妙的缘分。」
在伏见的导航下没走任何冤枉路,转了几个弯后,厢型车已经脱离刚才塞车的十字路口了。抛下堵住的车阵,开上顺畅的车道。往右边一看,正好经过那栋紧邻大马路,仿佛随时会倒下来压住车顶的红砖洋房。
伏见没有回头看任何一眼。听说那里已经卖掉,成为别人的财产。就算不是这样,对那里也不抱任何感慨,连想都不愿意想起来。
「桩门」是再往前一点的地名,但也是在那里盖了官厅的《Scepter4》别称。话虽如此,附近邻居顶多只知道那里是机动队或国防军之类的营地,详情并没有人清楚,甚至还有人以为那里是消防署呢。有事出任务时,路上的车必须优先让这里的车辆通过,导致塞车情形更加严重,对居民来说是件很困扰的事。
通过高耸的正门后,进入一片足可供装甲车列队出动的宽敞前庭,再往前进,就是一栋壮观的建筑物,以区区户籍课分室的职场来说,是太壮观了些。
草薙将车停在门口,负责警卫的队员便快步上前。实在太轻易就进来了,伏见不由得从靠着的椅背上起身,采取戒备姿势说:「真的没问题吗?」
「没事没事。目的是和平交涉嘛,对方也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抓起来。」
草薙打开窗户,自报姓名,语气轻松得像来送披萨。
「午安,我们是《吠舞罗》的人,请问室长先生在吗?」
「室长是什么?」伏见问。
「现任的青之王,人家好像都是这么叫他的。指的是第四分室的室长。」
原来是这样。伏见认为司令听起来地位崇高多了。室长这称呼,听起来总觉得是公司里坐办公桌的中阶主管。
被命令下车后,四名左右的青衣人包围他们,从草薙手中接过车钥匙的其中一名青衣人钻进车内,不知将厢型车开到哪里去停。接下来,又被要求交出武器。简单来说,现在形同被断了手脚的状态,要是话不投机,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话,想靠蛮干的方式逃脱可就很难了。
「要是想抽烟,可以跟室长借个火吗?」
草薙嘀咕着交出ZIPPO打火机,伏见则交出一把小刀。草薙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伏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要往前走。
「等一下。」
门后传来一个声音。
青衣人们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敬礼。
「宗像室长!」
异口同声。
站在那里的,是个姿势端正的高个子男人。傍晚时分的空气将景物全染上一层红色,唯独这男人身边,不但没有被染成红色,反而看起来带点青色,难道会是错觉吗?身上披着青色外套,那青色仿佛是为这男人量身打造般,与他相映成辉。
青之王,宗像礼司——
伏见心头一震,警觉心也加强了。
「我说是谁呢,真没想到青之王会自己大驾出来迎接啊。」
嘴上固然说得轻佻,从草薙的表情可看出他丝毫未曾大意。
「好久不见了,周防的右手阁下。」
兀自笑得游刃有余的宗像先对草薙点头致意,眼神望向伏见。
「这个孩子不是暗器高手吗?身上不可能只带一把小刀吧?」
尽管他并未发怒,青衣队员却像遭到雷击般惊恐:「非、非常抱歉!」接着又朝脸色大变的伏见肩膀伸出手,「全部拿出来。」
「啧……你退后,伏见。」
草薙啧了声,正打算挡在伏见身前时。
「没关系,我拿出来。」
伏见主动上前一步,朝想对他动手的队员鼻尖出拳。在击中之前停住拳头,发出「唔喔?」惊呼的队员眼睛瞪成了斗鸡眼,全身发直。
「我自己动手,不要碰我。」
站在队员面前松开袖子里的机关。用皮带绑在手臂上的刀套发出锵啷声落地。另一边袖子里的刀套也用同样方式解开。再解开固定在上半身的胸背袋型刀套,故意举得高高地,再放开手让刀套落地时,一旁的青衣队员按着太阳穴说:「怎么还有啊。」
左右袖子里各三把,身上的是三把一组的共四组,总计十八把飞刀全堆在地上了。「竟然藏了这么多……」连草薙都不由得冒冷汗。
「哎呀
,就坏的意义来说,还挺了不起的。这些就是全部了吗?」
「是全部了。」
满不在乎地回应之后,宗像的视线瞄了伏见腿部一眼。被八田形容为「一看就知道个性很差」的银边眼镜底下是眯细的双眼。
「是吗?很好。那么,这边请,我来带路。」
用眼神指示草薙,宗像抖了抖外套,转身率先朝庭园后方的本馆前进。
「东西请妥善保管,之后请务必归还。伏见,我们走吧。」
草薙对没收武器的青衣队员这么要求之后,跟着走上前,轻拍伏见的肩膀,语带抱怨地嘀咕:「你不害怕啊。那可是别人家的王耶?我都替你捏了一把冷汗。」
望着宗像和草薙这两个高个子的肯影,伏见也迈步向前。
宗像大概察觉藏在鞋子里的小刀了,只是不明白他为何不追究。
……我一点也不怕。这没什么。
心中默默做出刚才没能说出口的回应。
我怕的不是别人家的王。
是尊哥。
「请交出凑速人与秋人。」
交涉现场,宗像做出理所当然的要求。
「当然必须是无条件交出。我想你是受塩津元所托,但是,藏匿那对兄弟,对你们没有好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跟塩津先生无关。我和凑家双胞胎有缘,只是暂时欢迎他们来作客。」
「是吗?塩津氏已经承认与他有关了,你怎么说?」
「……你对塩津先生出手了吗?」
一直语带轻佻的草薙,声音顿时转为低沉。宗像依然维持悠然自适的态度。
宗像坐在待客室沙发的其中一角,对面坐的是草薙。宗像把手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姿态一派轻松,唯有背脊依然直挺。草薙故意靠在沙发椅背上,手肘也搁在扶手上。伏见站在草薙身后,对双方毫无进展的言语攻防旱已听腻了。
「我召他来问话。塩津氏也很久没回老东家来走走,应该很怀念才是。对了,现在已经让他回家,只不过家门口多了我的部下。」
「将他软禁在家了是吗?这就是交换条件?」
「你是否误会了什么?我要求你们的是无条件交出凑家兄弟。只要这么做,对《吠舞罗》这次的插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可不行呢。怎能出卖已经请到家中的客人,事关我们的面子问题。」
「请你理解,我已经够让步了。冒险走钢索的可是你们。」
明明他的语气有礼,表情也很温和,不可思议的是空气中仍充满来自他的压力。草薙应该较为年长,宗像看起来却比他更有威严。辩才无碍的草薙竟被压得说不出话来,这种情形并不多见。
「这样吧,由我来说服那对兄弟,让他们甘愿为宗像先生工作如何?那两人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贵王盟阐扬的信念,他们本来也是认同的。」
哈哈哈。宗像第一次放声大笑。
「我的《Scepter4》不需要他们。所以交换条件也完全不存在。」
他的冷酷无情,令草薙为之语塞。
「羽张迅留下的盟臣中,只有少数人对我而言是有用的。我也很失望啊,老实说这边正苦于人手不足,若有真正的人材,我自是非常欢迎……」
别有深意地眯起眼睛,视线越过草薙投向伏见。
「暗器高手……手边有一颗这种棋子也不错啊。」
宗像对伏见微笑,自认消除了存在感站在一旁倾听的伏见不由得皱起眉头,嘴里「啥?」了一声。「什么?」草薙更是意外惊呼,反射性地转头望向伏见,再瞪大眼睛对宗像说:
「等等,宗像先生,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玩笑?自我有生以来,从不开玩笑。」
「我家这孩子是很优秀没错,可是没受过什么管教,在你们这种讲究礼数的地方派不上用场,只会给您添麻烦而已。今天就当是我们彼此确认立场,我先告辞了。总之,凑家兄弟在我们那里这段时间,您不能对他们动手。这话我可得先说清楚了。」
草薙急急忙忙站起身来,利用身高优势挡住宗像投向伏见的视线。
「回去吧。」
在草薙催促下,走到门口的伏见不经意回头。隔着草薙的肩膀,只能看见宗像半边身子。他既没特别出言阻止,也依然维持挺直背脊,翘着二郎腿的姿势。
「你别当真喔?那只是为了赶我们走的借口,用来表示对方没打算让步罢了。」
「这点小事我怎么会不懂,草薙哥有必要这么急着离开吗?」
钻进厢型车后草薙还在提那件事,反倒教伏见觉得奇怪。
在那里待不到三十分钟,进去时还占领天空的红色,在出来时已完全被驱逐,户外的景色被青色夜空吞没。穿过青衣守卫以严峻表情守住的大门,脱离《Scepter4》的地盘后,草薙终于忍耐到极限,叼起一根烟,用对方归还的打火机点火。红色的火光,将侵蚀车内空气的青色再度驱逐出去。
「我看起来像被青之王说动了吗?」
一边将暗器装回袖筒里,一边想起宗像对自己做出的那个意有所指的微笑。无论是无情表示凑家兄弟的无用,还是将自己部下称为「棋子」的说法,宗像礼司这个王,没有任何一点吸引自己的地方。
「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伏见,我啊,是很看好你的。当然也看好八田,不过那家伙就算放着不管,自然也会成为《吠舞罗》的中心人物嘛。至于你,我手上几件工作想交接给你了。这也是今天找你一起来的原因。说这种话虽然有点难为情,看这情形,我就直说了。尊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人,十束也没打算阻止……可我真的希望你永远留在《吠舞罗》。」
说什么留不留下,追根究柢,自己从来没说过要走,这个人到底在担心什么啊。他这么千叮咛万交待的,难道在《吠舞罗》的自己,就草薙看来是那么格格不入的吗?
确实很格格不入。其实自己也感觉得出来。
假设八田也被宗像说了今天那番话,草薙会像这样特意说「别当真了」来安抚他吗?一定不会吧。不用他说,八田自己就会先抓狂。啥?说什么梦话啊。我的王是尊哥!——那家伙会怎么说,伏见一字一句都能预测得出来。预测得太准确,连自己都觉得反胃。
喀答。下意识地,又开始插拔袖口里的小刀。坐落在对向车道旁那栋洋房,现在变成了在左手边。应该没有人住在里面吧?每一扇窗户都像废墟一样沉落在黑暗中。车开过去时,那栋紧邻马路,对来往车辆造成巨大压迫感的洋房就近在眼前。
「——咦?」
来时连一眼都没望向那栋房子,这时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二楼房间窗户里,似乎点起一盏小灯—那里原本是自己的房间。灯光下,看得见一个瘦长人影。
「嗯?怎么了吗?……喂,伏见!?」
草薙惊叫着踩下煞车时,伏见已打开门锁,推开车门,从还在行驶中的厢型车上往下跳。
虽然想朝来时的方向飞奔,身体却因惯性而后退。尽管采取了防御姿势,还是往后翻了三圈。脚用力踩上地面时,仓促间用能力发动鞋底的反作用力喷射,勉强降低速度。滋滋。鞋底与柏油摩擦,发出焦臭的味道。
蹲在地上仰望刚才看到的窗户,灯光已熄灭。陷入黑暗之中的窗户里,看不到半条人影。
轻轻喘气,视线始终无法从那扇窗上移开。
总觉得和那家伙四目交接了。那家伙正从窗口俯瞰,睁大眼睛发出下流的笑声。
「伏见!从行驶中的车上跳下来,你是白痴吗!」
将厢型车停在路屑,草薙也往回跑过来了。
「没事吧?来,抓住我的手。」
「……不用。」
没有借用草薙的手,自己调匀呼吸站起来。手似乎在柏油路上擦伤了,细细的砂砾陷入手心。面无表情,握紧拳头。
「真是的,你是怎么啦?对了,你说之前住在这附近?」
「什么事都没有。对不起……我们回去吧。」
走回厢型车前,最后一次战战兢兢地回头朝二楼望去。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灯几度照亮红砖外墙,窗户里的灯光却无疑是熄灭的。
……不可能出现。死于两年前冬天的那个男人,要是真的出现,岂不就是鬼魂了。地缚灵?那个高兴才偶尔回家一趟的男人,会被那个家地缚?哪可能有这种蠢事……
听说房子卖出去后,买方似乎立刻又要转手卖出,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买家。这附近地价应该很高,只当作手头资产而不是买来住的话,光是维持就要花上不少钱。
「不用?什么事都没有?……这样啊。」
听见草薙夹杂叹息的低语。
伏见歪着头回头看草薙,草薙像是没辙了,只是露出几乎没在他脸上见过的无力笑容,丢下一句:「你受伤了吧?回去包扎。」便先行走回车上。
总觉得气氛变得尴尬,伏见无言钻进副驾驶座。
将整个身体探出车外,
要将全开的车门拉回来关上时,不经意地再次望了那栋房子一眼。
原以为无人居住的洋房玄关打开了。小小的白色亮光从门缝间钻出来,宛如在黑暗中泅泳般上下浮动,往厢型车行进的相反方向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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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酒吧之后,只剩下周防、十束、安娜和干部级成员,其他人都先回去了。受重伤的速人被搬到二楼房间,秋人不肯离开速人,一直陪在他身边。二楼原本是周防和安娜住的地方,在收留双胞胎这段期间,草薙表示会先带安娜回自己住的公寓。
将简单消毒过的手插入口袋,怀着各种没来由的不开心,走回自己住的地方。
因为没特别想过要搬家,至今住的地方,还是两年前的冬天,和八田一起在商办大楼一楼房间里打造的秘密基地。只是当初安装的电脑和网路线,从那次之后就没再接回去,放在阁楼角落蒙尘。
要把今天看到的东西告诉八田吗?怎么办才好呢……已经站在家门口了,仍迟迟无法决定,思考又全向屋内飘出的食物香气靠拢。伏见这才想起白天想吃午餐时,就因双胞胎的事被派出任务,结果今天一天什么都没吃。
「喔,猿比古,情形怎么样?」
坐在万年暖炉桌里吃咖哩的八田抬起头问。那张不分季节,永远占据房间正中央位置的暖炉桌,是住在这里第一年的冬天,两人一起捡回来的。原本外露的水泥地上排满杨杨米,比起当初的家徒四壁,现在已增添不少生活感,甚至到了有些混沌的地步。
向后踢掉鞋子,伏见踏上室内杨杨米。鞋子正好撞上反手关上的门。
「没怎么样啊,一点进展都没有。看来暂时要收留那对麻烦双胞胎了。」
「你吃饭没?应该还没吃吧?你和草薙哥不在的时候,十束哥说要做饭给秋人吃,因为是为客人做的,十束哥他一时得意忘形,把草薙哥收藏的鱼翅啦,超贵的红酒啦全都加进去,结果酒放太多整锅稀得不行,只好再加咖哩块,最后煮出了一大锅。因为随便动用食材,草薙哥知道准大发雷霆,十束哥便要我和鎌本分一分带回来,算是湮灭证据。话说回来,明天还不是一定会被发现。」
挥着手上的汤匙,将饭粒喷得到处都是,八田机关枪似的劈哩啪啦说了一大串。才刚回来就被他搞得十倍疲累。店里现成的简餐明明就有咖哩了,为什么还煮咖哩?是笨蛋吗?嗯,是笨蛋没错。
「我不吃。」
连吐槽都嫌麻烦,逃避八田的视线,往阁楼自己的地盘去。
「可是你不喜欢鱼翅之类的高级食材对吧?所以我帮你避开都是肉的地方了,快来吃吧。」
八田并不在意,把汤匙塞进嘴里,站起来往厨房跑,又端着一个小锅子回来。
「坐下吧。」
「……」
原本无言站在原地的伏见,只好在八田对面坐下。他甚至把电子锅都搬到暖炉桌上了。「喔,还有点温热。你舌头怕烫,这样刚刚好。」八田从电子锅里盛了一盘饭,浇上大量咖哩酱汁,放在伏见面前。伏见将手放在暖炉桌下好一会儿,只是盯着盘子看,最后才伸出一只手拿了汤匙戳进饭里,开始搅拌白饭和咖哩。
……别以为关心我有没有吃饭就能一笔勾销。
「不搅得糊糊的就不吃,你这毛病一直都没变呢!」
唠唠叨叨的八田也再次吃起自己的咖哩饭。
「见到青衣人的王了吧?说了什么话?他个性果然很差吧?戴眼镜的家伙大体上都很阴险。」
「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戴眼镜的人好吗?我也戴眼镜啊。再说,青衣人又不是邪恶的一方,他们的王和尊哥一样,也是七王之一。」
「白痴,尊哥和那种人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被八田当场否定,伏见真心感到疑惑,从盘子里抬起头问。八田露出没想到会被反问的脸,又连珠炮地嚷嚷起来:
「你说哪里不一样?我们这群盟臣都是因为崇拜尊哥……该怎么说呢,他那种男人的生存之道?我们都是被他这种帅气的地方感动才加入的。可是那边呢?只是就职罢了吧?这不是完全不一样吗?」
「我们是因为崇拜尊哥才加入的吗?」
「咦?废话,当然是啊。你忘记了吗?」
八田楞楞地问,看到他这副模样,伏见打从心底火大。
忘记的人是你吧?这个白痴、鸡脑。
「好想获得力量喔……猿比古。」
虽然当初出手相救的是《吠舞罗》,但只要能获得力量,当时无论跟随谁都好。应该是这样才对吧?就算不是尊哥——假设当时遇到的是青之王,那就跟随他也可以。
「……今天青之王说,他很想要一个暗器高手当盟臣。」
将搅拌好的咖哩饭送进口中,鼓着腮帮子边咀嚼边含混不清地说(莫名其妙的酸味!什么东西啊,加这种食材进去,你们是白痴吗!)宗像说的其实是「有一颗这种棋子也不错」,并没有说「想要」,只是为了提高八田的危机意识,有必要刻意夸大其词。
「真的假的!?」
八田立刻露出明显的怒意。
「暗器高手,那不就是你哪!?」
「是啊。」尽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
「哼,这个青之王,只会羡慕别人,简直小家子气。算了,就算他想模仿,找来的一定也是不中用的家伙。猿比古,你可得赌上我们《吠舞罗》的面子,不能输给那种家伙喔!」
「……啥?」
结论怎么会变成这样,伏见不明所以,张着嘴发愣。
该怎么形容……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严重错开了。大口吃着咖哩的八田还在口沫横飞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征求自己同意。看他时不时发出笑声,伏见不明白到底有什么好笑。
无聊透顶。
心里这么想。不记得最近跟这家伙说过任何有趣的话题。以前到底都聊些什么……要让全世界跌破眼镜之类的事,那些话像是永远都聊不腻似的。「要向世界上厉害的家伙下战帖」什么的,在知道世界上有「王」之后的现在,已经明白那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当时那种无敌感到底是打哪来的?真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可是,正因为拥有看到不顺眼的东西就去破坏的力量,所以才能鼓起一点「明天也活下去吧」的勇气。
八田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狗汪汪叫,听了刺耳。他就是一只对尊哥摇尾乞怜、表演特技换来抚摸就得意忘形的狗。沦落成这种人,还摆出那副心满意足的德性。
现在的你,已经没有想破坏的东西了吧?
无聊透顶……
「我要睡了。」
把只吃了一口的汤匙插回盘子里,伏见站起来。
「咦?你根本没吃嘛。」
「不吃了,超难吃。」
「喂,猿比古,这是大家一起煮的,不准你批评难吃。」
「说难吃的东西难吃有什么不对?跟谁煮的无关吧?」
「我说你啊,别像个小孩子一样!」
「罗唆,谁——」
谁说过要当大人了啊?
吼到一半,连反驳都嫌烦。只对一头雾水抬起头望着自己的八田啧了一声就背过身去。
脚踩上通往阁楼的梯子时,「啊,猿比古,你的手机。是不是电子邮件?」八田少根筋的声音令人无力地在身后响起。振动模式的手机在暖炉桌上喀答喀答跳动。从梯子上跳下来,以把八田吓得人仰马翻的气势一把抢过手机,再次爬上阁楼。
天花板太低,阁楼上无法放床,只能把床垫直接放在地板上睡。连睡衣也懒得换了,直接赞进被窝里,面对墙壁。
在棉被里瞥了一眼手机确认。黑暗中,待机画面发出刺眼的白光,荧幕上显示的确实是邮件通知。因为不是登录在通讯录里的寄件人,通知上直接显示了寄件信箱。光看信箱网址,伏见已心里有数。
大概是今天的事还萦绕在脑中未曾散去的关系吧,情不自禁打开信箱,想确认内容。
静电窜过手指,手机差点拿不住。
「……?」
信件内容一片空白。也没有附加档案。
「……是怎样啊。」
啐了一声,将邮件删除。
「喂,猿比古。」
背后的梯子发出嘎吱声,八田的声音从和阁楼地板相同高度的地方传来。
面朝墙壁的伏见决定假装没听见……来得太快了啦。从以前就是这样,希望他别理自己的时候,他总是不识相地跑过来说话。不管让他碰几次钉子,他都不会退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容许他和自己在一起了。
「我叫你没听见吗——转过来一下嘛,猴子——」
肩膀被他又戳又摇晃,连继续生气都嫌麻烦,从棉被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美咲,我今天啊。」
「嗯?嗯嗯,什么什么?」八田用手肘撑在阁楼地板上,探出身子。从声音和感觉就知道,他又往前靠近一点了。
「从那栋房子前面经过了。」
「那栋房子?」
要从哪里……开始说才好呢?一番思考之后。
「……我看见鬼魂了。」
当时感受到的寒意似乎渗进骨子里一起带回来了,棉被里的伏见身体僵硬。
听见八田用力吞了一口口水的声音。一阵紧绷的沉默之后,八田开始用拔高的声音快速说些什么:「啊……是那栋房、那那那那栋房子吗!?上次陪十束哥上山采香菇的时候经过的,有没有,那栋山林小屋?鎌本说他好像看到什么,引起骚动那里?」
伏见用尽全力啧了一声。一切的一切都是鸡同鸭讲。「咦?抱歉,不是这件事喔?」八田虽然这么说,伏见已失去继续下去的力气。
Mission 2
响个不停的电话铃声,连外面都听得见。什么啊,没人在吗?一边这么想,一边打算推开店门时,伏见猛地向后转身。
明明感觉到视线,转过身后却没看见任何人。两年前,为了参加《junle》的任务,普通人化身为暴徒,拉炮和火箭冲天炮漫天飞舞的这个三叉路口,今天的空气底层漂散着一股镇目町午后恬静佣懒的氛围。
抬头仰望酒吧二楼,窗帘紧闭,当然不会有人从那里盯着自己看。为什么会感觉到针对自己的视线呢……
重新振作起来,把门打开,原本隐约听见的电话铃声顿时变得震天价响。这家店即使在太阳高照的时段,也会将店内的照明保持如同傍晚一样昏暗。电话铃声不是来自谁的手机,而是店里的市话机。朝吧台一看,没看见草薙。
「吵死了,谁……」
嘀咕着环视大听的伏见,难以掩饰地大吃一惊。
周防正独自坐在沙发上抽烟。双腿张得大大地往前伸,身体后仰,手臂靠在椅背上,彻底发挥国王傲慢的特质,瞪了伏见一眼。
「从刚才开始就吵死了,挂掉它。」
下巴朝吧台示意。
那种事你自己起来动手就好了吧……以为你是王吗?啊、是王没错。「哎。」一边用不满的态度回应,伏见一边走向大厅后方。膝盖跪在吧台椅上,伸手去拿吧台内侧,提示灯正发出闪光的电话子机。原本只想默不作声地挂掉它,但一想到挂电话后,自己非跟周防交谈不可,就觉得坐立不安,只好接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HOMRA。老板现在不在,有事请拨打他的手机……」
和周防比起来,自己的电话礼仪应该好上一百倍吧。试着想像周防和供应商对话的景象,只觉得诡异无比。
『哎呀,听这声音,你是暗器小哥吗?』
完全意料不到,子机里的会是这个淡然的声音。
「什、你——」
惊讶的声音差点脱口而出。快速朝沙发方向惊慌地瞥了一眼,弯起身子,用手遮住电话子机的话筒。「胆敢若无其事地打电话来,你以为这是哪里?」
『不是酒吧「HOMRA」吗?还是我打错电话了?当然啦,只要调查一下就能查出草薙氏的手机号码,不过直接拨打电话簿上登记的这家店更快。这是对外公开的号码,应该没有任何问题才对。』
没有问题?怎么可能没有?这个王在想什么,也真是令人费解。能和草薙激辩而不落于下风的他,没想到意外地少根筋吗?
「谁打的?」
周防的声音令伏见背脊一僵。动作生硬地回过头,脸颊抽搐着说:「呃、没什么。」电话里宗像依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原来周防在啊。』
『关于上次那件事……』
伏见和草薙一起前往位于桩门的《Scepter4》官厅,是前天的事了。两天下来凑速人的伤势已经稳定,不过双胞胎还是住在酒吧楼上。
『草薙氏不在是吗?那我就跟暗器小哥你说好了。』
「跟我说我也不清……」
正要说出「楚」字时,头上罩下一个阴影。影子的轮廓就像鬃毛倒竖的大型雄狮,伏见不由得毛骨悚然,产生「要被吃掉了!」的错觉。理智虽然明白,身体却像放弃逃命的草食动物一样,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插图
手中紧握的子机被周防从身后抽走,按下中止通话键,丢到一边去。
「等……」
对张口结舌的伏见抛下只能用蛮横形容的一句「不是叫你挂断了吗。」周防迈开大步走回沙发,再次仰头靠在椅背上。
「难怪我有不好的预感,光听电话铃声就觉得很阴险。」
「……您知道那是青之王打来的啊?」
「你说呢?」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若并非确信,那挂断电话是……
「好像是关于双胞胎的事。总不能一直让他们待在二楼吧?除非他们有意愿成为你的盟臣。」
「只会落得被烧死的下场而已。」
「……我想也是。」
在《吠舞罗》被称为「测试」,握住周防的手,唯有能被接受的人,才可获得力量的议事——每个王盟的作法都不一样,比较正式的说法似乎是「契约仪式」。已经接受过上一代青之王的契约仪式,至今也只认上一代是唯一的双胞胎,怎么想也不可能通过周防的测试。周防燃烧的手,对无法通过测试的人来说,只会是袭击身体的凶暴火焰。
合格的标准在哪里,伏见并不知道,事实上,即使在地位更高的前辈之间,听说这依然是个未解之谜(因为有可能只是隐匿真相,伏见不愿单纯相信这个说法)。必须拥有能使用特异能力的天赋,以及足以成为该王忠诚盟臣的精神性——至少与这两大条件有关,这是大家都想像得到的。
如果成为该王忠诚盟臣是合格的条件之一,那么我……
「咦?伏见来啦?所以接电话的不是King罗?」
十束悠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你在啊,十束哥。」
十束出现在从二楼下来的阶梯上。尽管面露不悦,但拜他之赐,总算不用和周防单独相处,伏见内心还是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向阶梯。
「你应该有听见电话声吧?」
「是啊是啊,只是想偶尔也该让King站起来接个电话嘛,没想到被伏见接了。」
「我也有站起来。」
周防不甘心地强调。
「午安~」
十束一出现,酒吧那层令人不敢靠近的防护罩仿佛也随之融化,从外面涌入一大群伙伴。「喔,猿比古,你起来啦?」八田也和大家一起来了。中午起床时,只看到他留下的纸条,写着「和鎌本他们去吃拉面」。
「今天人真少……啊、尊哥,午安!」
一察觉周防的存在,众人立刻围着他成了一个圆。即使每个人多少都怀有紧张或畏惧,周防身边还是围满伙伴。
「尊哥,请听我说。最近有间新开的拉面店,只要能在二十分钟内吃完他们的特超级大碗激辣泡菜拉面,就可以得到表扬。鎌本去挑战了,结果大惨败。」
「请不要说惨败,我是虽败犹荣啦八田哥。还差一分钟就吃完了耶,嗝。」
「少罗唆,都是你丢了《吠舞罗》的脸!」
「只不过是拉面大胃王比赛,有必要拿《吠舞罗》的面子来当赌注吗……」
伏见不感兴趣地转过身,把刚才跪上去接电话的那张吧台椅转过来坐上去。十束正以一副擅自闯入别人家厨房做菜的姿态走进吧台,打开冰箱,嘴里念念有词:「做点什么来吃吧!」伏见对他说:「可以给我一杯水吗?」回过神来才发现喉咙非常干渴。
我……
是不是有什么弄错了,我才会通过测试。伏见经常这么想。
会这么怀疑的盟臣,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别人了吧。
「你不害怕啊。那可是别人家的王耶?」
我害怕的……是自己的王。
不,究竟「自己的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伏见从未理解。尊哥就是我的王!毫无疑问如此宣言的八田,到底怀抱的是什么样的感觉,老实说,伏见一点也不懂。
总觉得周防一定察觉了。察觉他自己的失误。察觉自己的盟臣中,有个人并未醉心于他的王者之风,只是戴着伙伴的假面具混在里面。一定是因为这样,只要进入周防视野里,自己就会觉得喘不过气。相较之下,面对其他王时要轻松自在多了。
「伏见?」
十束将玻璃杯放在他面前。「你脸色好难看,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奇怪,这群家伙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担心别人有没有吃饭。既然这么重视这件事,又为何老是兴致勃勃地做出不像人类食物的怪东西呢?
「哎呀——大家每天都好欢乐呢。」
望着闹哄哄的大厅,十束微笑着说。
「你还不是一样。」
伏见忍不住用带刺的声音回应。
「对了伏见,老是吃甜的东西,不会觉得改吃咸的比较好吗?我是这么觉得啦。」
「啥?」
怎么突然说这莫名其妙的话?
「还有,细炖慢熬过的咖哩,就是该搭配福神渍(译注:用七种材料腌渍的酱菜。)。」
「……啥?」
「发
明柿种花生的人真是个天才呢。」
「……」
半翻白眼瞪着一直讲傻话的十束,伏见轻轻啧了一声,「……谢谢。」也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道谢,一口喝干杯里的水。
和草薙一样,自己在十束眼中肯定也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其他成员多多少少也感觉到了才对。
偏偏只有那家伙一点也没有察觉,说真的,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
凑家兄弟住在酒吧的第五天。听说塩津依然处于被软禁在家的状态。
此时接获消息,指称一个曾是塩津的部下,目前在北关东地区务农的男人,和地方上的警察起了冲突。草薙担心是离开《Scepter4》的羽张旧盟臣们,受到双胞胎事件的影响,在各地掀起问题行动——这么一来,塩津和双胞胎的处境恐怕会更艰难。于是,在草薙的指示下,出了一趟到北关东确认此事的任务。
被指名出任务的成员有会开车的千岁,以及在这件事上俨然已成草薙副手的伏见。「为什么是我啊?」姑且表达了不满,最后还是被草薙以——要是都让血气方刚的人去,万一和青衣人起冲突,事情岂不是变得更棘手」的一番说词说服。
麻烦事接二连三发生,同一时间在《吠舞罗》的地盘上,一个网罗了权外者的组织和他们发生冲突。占《吠舞罗》成员大多数的「血气方刚的家伙」都赶去解决那件事了。话虽如此,其实就是去打架。草薙自己没空到北关东来,也是为了那边的问题。「血气方刚的家伙」们已经杀进那个组织大闹一场的消息,在前往北关东的路上也接获联络。
至于北关东这边的调查结果,证实只是草薙的杞人忧天,和双胞胎一点关系也没有。那家伙为了移动在农业道路上抛锚的曳引机,使用了特异能力,结果遭到警方调查,如此而已。听了目击者的证词,伏见和千岁都感到错愕。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先确认过青衣人并未出面,然后才撤退回来。
说到血气方刚,就物理层面来说,最近确实感觉有点贫血……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而且还晕车。根本没听说要去那种荒郊野外的山里,北关东也太乡下了吧。是说千岁开车也太粗鲁了,两个人又没话可说。
在脑中一边发牢骚,一边回到商办大楼一楼的自宅前。
又来了……?
伏见停下脚步回头。刚才又觉得被人盯着看了。然而,周围并未见到人影。明明没人,却感觉到别人的视线,是自我意识过剩吗……叹口气,甩了甩头。
手插进口袋里,摸索压在手机下的钥匙时,不经意地抬头看。
自己和八田住的房间楼上,这栋大楼的二楼,从前一间店铺退租搬走后就一直空着。所有家当都搬走了,从玻璃窗往内看也是空荡荡的。
此时,一阵恶寒遍布全身。
有人——
空荡荡的玻璃窗后,有个人影正望向这边。
咧开嘴角笑了起来,好像说了什么。
猿~比~古~
如果此时自己发得出声音,一定会是尖叫。然而只有空气哽在喉咙里,发不出声音。冲向门口,插进钥匙,迫不及待转动门锁,跌跌撞撞地进了家门。一关上门马上上锁,挂上防盗链条。
「美……」
朝屋内转身正想叫他时。
「哇哈哈哈,怎么这么好笑啦!」
屋内传出和乐融融的笑声。
背靠在门上喘气,伏见无言地站在原地。
八田和双胞胎之一的秋人正围坐在暖炉桌吃零食。激烈的碰撞声令秋人瞬间绷紧身体,一看到伙见便「啊啊」地放松警戒,八田脸上原本就没半点警戒之色,一手抓起一把洋芋片,对伏见说:「喔,猿比古,出任务辛苦了。」
这语气岂不是在逼人抓狂吗?所以,伏见抓狂了。
「你……你到底在想什么?这家伙是青衣人在追捕的人耶!青衣人之所以没出手,是因为他待在王权者领地。只要离开酒吧一步就失去意义了。」
「别不分青红皂白骂人。你今天不在所以不知道吧?今天那场架啊,秋人也参战了呢。说因为受我们照顾,想要还这份人情。既然他都说出这么有男子气概的话,当然就让他参加罗。结果啊,他就像猛狮出笼,立下不少功劳!哎,其实还在青衣时,他的实力就有目共睹的啦。当然我也不输他,算是有不错的表现喔!」
「这是还人情?只是想找权外者出气而已吧。他们可是拒绝被限制能力,和《Scepter4》作对的人耶。」
伏见指着秋人的脸做出指摘,秋人也不高兴地反驳。
「照顾速人的事,我真的很感谢你们。还有,也知道真的给代理司令添了很多麻烦,可是……」
「你要叫他代理司令到什么时候?塩津已经不是代理司令,世界上早就没有这个职位了。现在《Scepter4》的首领是室长,宗像礼司。你们这群《Scepter4》的叛徒,只是在赤之王的同情下受到保护罢了。要是不想被抓,就快龟缩回赤之王领地里去!」
「猿比古?你干嘛火气这么大?不用担心,速人还在店里,青衣人一定以为他们两个都躲在里面,现在还在那监视呢。十束哥也说只要不被发现就没问题啊。要是真的发生什么事,赶快跑回店里就好,尊哥也在附近,又不可能有人告密。」
「哼,什么不可能有人告密……」
伏见用冷淡到极点的眼神望着八田。你这傻子脑袋真的没救了。受够了,不想再跟着你这毫无警戒心的家伙一起傻下去,烦死了。
真的对你太失望了。
「……随便你,高兴就好。不要闯进我的地盘就行。」
说什么都没用了。反而被八田用「这家伙真伤脑筋」的眼光注视。伏见爬上阁楼。
「八田,我还是回酒吧去吧。伏见说的也有道理。」
「没关系没关系啦。你就在这过夜,我把其他人也叫来。大家聚集在一起就更安全啦,也可以顺便掩护你。这家伙就是太聪明,所以有时候会想太多。讲话口气又是那样的,经常招人误解,其实他人不坏,你别不开心。」
打什么圆场啊,事情也不像你说的那样。钻进棉被时,手肘撞到阁楼的天花板。可恶……在被窝里抱着敲痛的手肘。
八田电话一打,不到十分钟就来了包括鎌本在内的四、五个人。他们各自带了饮料和下酒小菜,提着塑胶袋宪宪章牵地陆陆续续进来。每个人来都问:「伏见呢?」「上面,已经在睡了。」这番对话重复了好几次。
「他是晕车了吧。回程脸色超差的啊,我都担心起来了呢。让他睡让他睡。」
「都是你开车有问题,根本以害人晕车闻名嘛。」
「怎么这么说呢,不过我让女孩发晕的技巧倒是不错的啦。」「闭嘴。」
「喔,所以今天和猿比古一起出任务的是千岁啊?结果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没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伏见那家伙这么强,跟他一起出任务就像带了保镖,我放心得很啦。」
……喘不过气。
真的谁都不怀疑吗?说不定我现在就有可能在这里用手机向青衣人通风报信啊。
话说回来,我为什么呼吸这么困难?因为被视为团结一致的一分子吗……是啊。换句话说,是怕哪天这个混进来的叛徒会被揪出来围殴吗?谁会怕这种事啊!只要还以颜色就好了。如果不是怕这个,那是……害怕让这群神经大条的家伙对自己失望吗……?
「哎呀,你的脑袋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钝哪,我可爱的小猴子。」
——!?
从棉被里弹跳起来,头顶正好狠狠地撞上天花板。
乒乒乓乓的声响吓得底下围着暖炉桌挤在一起的那群人,惊讶地抬头望向阁楼。
鎌本、千岁、出羽、坂东、藤岛还有秋人和八田。全部就是这些人。伏见在阁楼抱着头看着他们的脸,一一叫出名字。
是谁……刚才的声音。
「逊毙了——伏见逊毙了——怎么啦?尿急?」
坂东带头笑了起来,一时之间为之冻结的空气也融化了,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八田也跟着笑,与他四目相对时,笑容才收敛了些,歪了歪头,像是在问「怎么了?」
「八田,刚才……」
正想问他「你听到了吗?」的时候,「啊、伏见等一下,让我先去尿啦。我喝多了尿好急。」坂东踩着砰砰的脚步从两人中间横过。
「那是我家的厕所!你可别给我尿得到处都是!」
八田对冲进厕所的坂东怒吼。当他的眼神再次回到伏见身上时,伏见心中曾有过的什么已经垮台了。
算了……一直都是这样的。
不经意地从阁楼往下望,秋人正从大伙围成的圆圈里出来,手机放在耳边。
秋人说:「速人打来的。」对暖炉桌旁的伙伴举手示意,要大家等一下,便转过身再次讲起电话。简短几句话之后,一脸愁容地回头瞄了众人几眼,接着又对手机说了一两句话才挂断。
「八田,速人要我回去
。我还是回酒吧好了。」
「嗯?这样啊?」
伏见感觉到某种不对劲。从阁楼上对八田说:「八田,所有人一起送他回去。要是这家伙被抓了,就失去草薙哥去交涉的意义。我无法允许让他一个人回去。真要说的话,最好等夜深之后再走。」
怎么办?其他人面面相觑,虽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为什么要听你指挥啊」的氛围,倒是没有人反对。纷纷说着「有道理.」「晕车的人还这么冷静,真难得。」等等,起身就要离开。原本醉醺醺的他们,也重新转换心情,换上严肃的表情。
伏见从阁楼上小心翼翼地注意秋人的反应。秋人也眯起原本就很细的眼睛抬头看他。
闹哄哄的房间里,两人冷淡的视线短暂交会,秋人先转移视线。
「知道了,伏见说的很有道理。晚一点再请大家送我吧。来,继续喝。」
+
打开窗户,一阵旋风吹来,身体差点被吹出去。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忽然感到头晕目眩。这是二楼?为什么?这里不是商办大楼的一楼吗?
「猿比古~你朋友来了对吧?在那里偷偷摸摸做什么?」
那家伙沿着楼梯上来了。脚上的尖头皮鞋「喀、喀」地敲响阶梯,像追捕猎物般步步逼近。
「美咲,动作快!」
「嗯,那先这样吧。明天学校见。」
伏见让出窗前的位置,将手提书包当成后背包背在背上的八田跨过窗框。学校这个单字带来一股不可思议的怀念感觉。明明没去上高中,这么说虽然很奇怪,却有另一个自己点点头,自然而然地回答:「嗯,明天见」。
八田踏上窗户下方的集水槽,就在他「嘿咻」一声,往外探出身体,将体重移到那上面是,瞬间——
叽咿——叽咿——集水槽发出剧烈的噪音。
「美咲!」
「呜哇!」
八田的脸垂直往下掉,从视野里消失。千钧一发之际,伏见抓住了八田的手腕。全身的重量集中在这条手臂上,将伏见往窗外拖,肚子用力打在窗框上。幸亏身体形成对折状态时,好不容易站稳脚步,只是一时之间无法呼吸,双眼直冒金星。
以前八田也曾踩着集水槽下去过。然而,今天固定用的螺丝似乎松了,松脱的集水槽在半空中发出叽咿、叽咿的声音。八田低头望向悬挂在半空中的脚,抬头时几乎快哭了。
「猿……」
集水槽似乎随时有可能折断,往下面的车道掉。然而,车道上的驾驶人却还没发现发生在头顶上方的意外。集水槽的高度约莫能容车身较高的车辆擦过,然而,下方马路上的车子开得飞快,接二连三呼啸而过。
「可恶……」
只能咬紧牙根承受,别说没有拉回八田的力气,相反地,他的手正一寸一寸滑脱。
「美咲……用另一只手抓住我……」
「不行、没办法……」
我们为什么这么无力?凭现在的力量,将他拉上来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啊。现在的八田就算从二楼掉下去,也能像特技表演一样安全落地才对,怎么只是露出绝望表情哭哭啼啼的。
「哇哈哈哈哈!」
背后传来尖锐的笑声。伏见咬紧牙根,勉强转头往房间里望去。
外表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的那家伙——伏见仁希,正站在门口指着窗边大笑。
「怎么怎么?你朋友快掉下去了耶!干嘛从窗户逃跑啊,你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简直像抱着必死决心带女人回家的处男嘛。呀哈哈哈,不要笑死我了,肚子笑得痛死了!那家伙叫什么来着?记得你那朋友有个娘们似的名字吧?他还愿意跟我们家小猴子玩吗?真得好好谢谢他。」
「废话少说,快过来帮忙!!」
「叫我帮忙?你该不会在命令我吧?」
咻!有什么细小的东西飞过来,肩膀感到一丝疼痛。
尽管不敢相信,还是看了看伏见仁希手中的东西。他拿在手上的,是可以发射橡皮筋的塑胶手枪。
「这是我今天买来当礼物的喔。想说跟小猴子玩玩警匪游戏嘛。不过只买了两把,没有你朋友的份耶。不如这样吧,我们来玩先打中你朋友的人获胜的游戏如何?」
仁希将装上橡皮筋的手枪朝这里瞄准,毫不犹豫地发射。伏见惊愕得发不出声音,瞬间,耳朵被橡皮筋击中。咻!又飞来一条,这次击中颊骨。坚决不闭上眼睛,扭着脖子瞪视仁希,用力咬紧嘴唇,直到口中尝到血的味道。
「哎唷,你不躲吗?放开手闪躲啊。要是害朋友掉下去了,朋友会怎么想你呢?嗳,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啪!
橡皮筋正中前额时,脑中也有什么被击飞了。
「猿、猿比古……」
无视于泪眼汪汪求助的八田,接着——
放松手上的力量。八田的手腕从手中滑落,伏见从拖着自己的重量里解放。但他不再往下看,因为仔细想想,现在的八田从这点高度掉下去也不可能受伤。
而现在的自己,更没必要受这家伙威胁。就连身高也比从前长高许多,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自己拥有「力量」。
慢慢从窗前站直身体,与嘻嘻笑着发射橡皮筋的男人对峙。用手轻轻挥掉飞过来的橡皮筋,橡皮筋顿时被火烧得发出焦臭。一个反手,掷出藏在袖子里的飞刀。
小刀刺穿的,只是房间的门。仁希的身影消失了。
窗户下方传来刺耳的紧急煞车声和剧烈撞击声。
心头一惊,视线朝下方望去,下面的马路上,有一辆轿车撞上路灯,正冒出黑烟。次起彼落的喇叭声,使得车道上嘈杂不堪。有个人仰躺在那辆车碎成蛛网状的挡风玻璃上,但那不是八田,是穿着白色病人袍的仁希。
挥舞点滴管还插在身上的点滴架,仁希破口大骂。
「为什么一次都不来探病,猿比古?老实说,我一定是无聊死的。果然每个月还是得激怒小猴子一次才行啊!」
「人都死了,还是这么罗唆——」
激动之余,掷出第二把飞刀,却被仁希轻易以点滴架的伸缩杆格开。小刀反射出两道白光弹开了。伏见啧了一声,这次拔出腰间的小刀,朝窗框一踢,纵身往楼下跳。
仁希举起点滴架挡下伏见挥舞的小刀。伸缩杆与小刀的刀刃撞击,发出坚硬的声音。威吓地扑上前来,彼此的武器近在鼻尖,相持不下。然而对手——
不是仁希。
是凑秋人……用拔出剑鞘的佩剑剑锷部分挡下伏见的小刀。
瞬间,喇叭声此起彼落的车道和挡风玻璃粉碎的事故车辆都从周围消失。这里是熟悉的商办大楼一楼房间——只是从物品放置的位置隐约判断出来的,视野像被雨淋湿的玻璃一样模糊不清。伏见马上明白,因为没有戴眼镜。
沸腾的脑袋急速冷却。自己只是在阁楼上睡着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若那一切不是梦境或虚幻,裸眼的自己怎么可能把那家伙的脸,和从那个房间望出去的景物看得那么清楚。
——如果,那不是梦境或虚幻的话。
电灯也没关,排排睡在楼下的伙伴们纷纷发出「嗯?怎么啦?」的疑问,摸索着起身。其中也有人还没睡醒,嘴里含糊地说着梦话,然而,一发现状况是伏见跨骑在秋人身上,还用小刀抵着他,立刻引起一阵骚动。
「你、你在做什么啊!?伏见!?」
好几个人连忙冲上来拉开两人。「放开我!」伏见虽反射地做出抵抗,最终还是被架住双臂,夺下手中的小刀。
+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伏见。可别告诉我你是睡傻了才会拔刀跳下来。」
尽管时间已是深夜,众人还是立刻报告了周防及草薙,被派过来的则是十束。身为这群小弟的老大哥,这种时候多半是由十束来问话。
伏见坐在阁楼下方八田的床上,盘着腿仰头靠在墙上。因为不想被坐在身边的十东观察自己的表情,故意板着一张脸,不做任何表情。
目击者——包括八田在内的其他成员围着暖炉桌,静静守在一旁看十束问话。秋人的佩剑已被取走,并让他坐在千岁和出羽中间。
「凑秋人趁其他人喝醉睡着时想悄悄溜出去。当时几点我没仔细看,应该是三点左右吧。已经叮咛过他不可单独行动,他还是在三更半夜想偷溜出去,理由不用我说了吧?」
那时,秋人正独自从围着暖炉桌睡觉的伙伴之间起身,打算离开房间。伏见持刀朝秋人砍去时的位置就在门前,这一点其他人可以作证。
「原来如此。那么理由是什么呢?」
十束问话的语气很温和。伏见瞥了一眼秋人,想窥探他的反应。现在已经戴上眼镜了,即使隔着这段距离也看得清楚他的表情。然而,秋人脸上没有任何读得出的表情变化——不想被人读出表情变化的人,肯定都有什么原因。没错,就像我一样。
「十二点半左右时,凑速人联络了秋人。那正好是草薙哥带着安娜离开的时间吧。凑速人一定是对他说,现在店里只有周防尊一个人,想趁他睡觉时偷袭
,就是现在了。」
秋人的眉毛微微动了一动。
「宗像礼司至今丝毫没有要饶过双胞胎的意思。若他们想站在对自己有利的立场去谈判,只能带着赤之王·周防尊的项上人头去了。双胞胎会有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吧?」
听了伏见这番话,伙伴们窃窃私语,对秋人投以不信的目光。一群白痴,事到如今才发现吗?伏见冷冷地看着他们。
「既然要让外人进来,至少该先做好这种程度的预测吧?亏你们有脸自称是赤之王的盟臣。尊哥不可能败在双胞胎手下?这是当然的啊。可是,相信尊哥的力量和这是两回事。今天发生这种事,只是你们的怠惰、停止思考、缺乏紧张感导致的结果。躲在尊哥保护伞下打赢附近的小混混,你们就满足了吗?」
「你……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伏见的话,令伙伴们也情绪激动起来。「好了啦、好了啦。」十束介入劝阻。「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伏见也是一样,我不是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但话说得太过分了喔。」
众人之中,只有八田抱着膝盖,安安静静地坐在暖炉桌前。平常伙伴们为了什么事激动时,他总是第一个高声疾呼,今天却如此反常。
「八田?你有什么意见想说吗?」
被十束一问,八田仍微微低着头,朝秋人瞥了一眼,有些赌气地开了口:
「秋人,猿比古说的是真的吗?可是今天我们明明彼此信任,并肩作战了啊,现在却……」
「想答谢你们的照顾是真的。我不讨厌你,也觉得其他人都很有趣。这是真的……可是,速人他不这么想。我和速人是双位一体,从出生以来就一直是这样,今后也会是如此。我们之间不能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我不懂,所以到底是怎样?」
八田不耐地厉声大吼。就在此时。
呜嗡呜嗡——
盛气凌人的警笛瞬间高声响起,又立刻消失。接着是好几辆车停在外面马路上的声音,屋内所有人都戒备地将注意力朝向屋外。
刺眼的白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
『——凑秋人!』
扩音器中传出的声音,使玻璃为之震动。
『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这栋建筑物已经被《Scepter4》包围了!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快点出来自首!』
「是青衣人……!?他们怎么会知道!?」
「是我密告的。」
在秋人拔出佩剑,其他人也各自拿起武器的腾腾杀气中,伏见冷冷地抛出这一句。
「在十束哥来之前联络的。总不能在这干等吧?你们是白痴吗?」
将手上的手机轻轻往上抛。原本和八田说话时态度已软化的秋人,立刻脸色一变,握紧手中的佩剑。紧绷的肩膀散发青色光芒。
「我可没说要把他交给青衣人。但是我们也没义务抱着这颗炸弹自找麻烦。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我不会阻止你,你可以尽管逃……你干嘛摆出那种脸,八田。」视线朝八田望去,八田身子微微一震,眼中闪过困惑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我可是暗示过你啊,是你自己总不认真接受罢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最重要的《吠舞罗》和尊哥,有什么不对吗?」
「伏见,够了。」
十束看不下去,介入制止。平常说话总是好声好气的他,此时语气听来不知为何多了一分尖锐。
「这次的事你太自作主张了。这件事应该说好由草薙哥作主才对。八田,有办法让秋人逃走吗?」
「啊,有的!可以从天花板爬上楼上的空屋,穿过那里的通风管线可以通往隔壁大楼。这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做的密道,是我和猿比古……」正说得起劲时,八田忽然打断话头,露出一副腹痛如绞的痛苦表情。
「我明白了。你帮他带路吧。秋人,跟八田走。」
「我们已经没有理由再相信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台词吧?秋人。现阶段我们也无法再相信你。决定帮助你逃脱,是我擅自做出的决定。如果你不接受,现在的我也无法再为你做更多。」
「十束哥,八田哥,没时间了!他们好像打算毫不客气地冲进来!」
贴在窗边窥视屋外动静的鎌本说。十束以眼神指示八田,八田便一边说着:「好了,快走吧,相信我们!」一边将秋人推上阁楼。让秋人先上去后,自己弯下腰来,再看了一次阁楼下方。
「猿比古……你够厉害。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说完这句话,转身上了阁楼。
头上开始传出移开天花板时的咔啦声。十束正在对伙伴们下指示,要他们在青衣人攻进来时不做反击。那些人声、东西的声音、包围在外的杀伐之气,忽然全部变得离自己好远。接下来,伏见就像看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恍惚地眺望十束和其他成员忙乱的样子。
某种成就感、意气风发的感觉……这些感情并未涌现。
够厉害……是吗……
以前你常说的呢。
「猿比古,你好厉害!!」
那时的「厉害」,和今天的有什么不同呢……我不明白。可是,今天的「够厉害」,已经不再是从前那能令伏见兴奋雀跃的「好厉害」了。
+
八田带着秋人从天花板上逃走再回来不久后,青衣人就攻进来了。《吠舞罗》并不抵抗,反而协助青衣人在屋内搜索。面对青衣人的追问时,十束不着边际的回答,不知怎地令他看起来特别有活力。
「不好意思呢,我们差点抓住他,还是被他给跑了啊~我们也是遭到背叛的吧?他们打算对我们老大下手,所以才会通报你们来啊。」
跟带安娜回家的草薙和在酒吧过夜的周防联络上时,速人的身影也从酒吧里消失了。大概是接获秋人联络就立刻逃跑了吧。
隔天上午,包括前一天不在现场的人在内,所有成员都在酒吧集合。
「速人也逃走了啊?虽然很遗憾,不过这么一来就证实伏见的推测是正确的了。」
昨天用这个未经证实的猜测搪塞青衣人的十束耸耸肩,面不改色地这么说。
「……抱歉。真的对不起大家,是我带他们进来的。」
草薙低垂着头,好久都抬不起来。
「哎呀,就算双胞胎真的趁King睡着时偷袭,King一定也有办法应付吧?」
「呼……你觉得他一定可以应付?」
「是啊,所以草薙哥你就别再沮丧了。」
以轻浮到令人傻眼的语气替草薙说话后,十束加重语气里的威严说:
「虽然最终他们以让我们没面子的形式逃走,但我们仍等于辜负了前来请求协助的塩津先生。因为这件事让附近的组织小看我们也不是办法,还是得靠我们自己为这事做个了断。是吧,草薙哥,我这样说行吗?」
「是啊……至少我自己得跟双胞胎做个了断,再以此去跟青之王交涉。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塩津大叔的处境更恶化。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其他成员在一旁静静聆听周防、草薙、十束三人的对话。几乎大部分的人都表现出对双胞胎的愤怒,等着接受指令出动。
在三巨头坐的那张桌子旁,仁希厚脸皮地坐在草薙和十束中间,脸上挂着冷笑。
「这么快就找到方法脱身,不愧是我的小猴子。没有一个人怀疑你真正看到和攻击的是什么呢。」
快消失。
伏见盯着仁希默念。
快消失。快消失。快消失。大白天就出现在人视野里,有没有一点做鬼魂的节操啊。
「伏见……伏见?」
察觉叫唤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转移视线,十束正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
「我想问你一件事,理由真的只有那样吗?你对秋人拔刀的理由。」
「……什么理由?」
只低声回答了这一句,视线再度回到仁希身上。「我就是在问你这个啊……嗳,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看什么?」十束歪着头,进入伏见的视线范围。草薙也「嗯?」了一声,顺着伏见的视线看自己身边的位子。几乎一直保持沉默的周防一边点烟,一边稍微动了动视线。
不过,仁希已经不在那里了。
取而代之的,他倒挂着从上方垂下脸来。
「人家在问你看哪里喔?他们很担心你耶。不如把真相告诉大家吧?说你看见鬼魂了。这么一来,这群最爱互相取暖的没神经家伙,就会追根究柢地逼问你了吧?逼你说出你最不想说的,关于我的事。这群脑袋空空的家伙将会异口同声说,猿比古好可怜啊,他们会对你寄予同情,基于伙伴情谊擅自一头热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帮你,完全不顾你骄傲的自尊心呢。哎呀,我光是用想的就觉得……」
收敛起那令人怀疑有躁郁症的嘲笑声,压低声音说:
「……烦死人的郁卒是吧?」
他这么说时,表情和自己一模一样。
不对……应该说自己像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像的呢?那家伙的时间停留
在两年前,自己却一年比一年更确实地步上他的后尘。
自己拥有的,只会是一点好事都没有的未来。真是的。
周防、草薙、十束,接着是其他摩拳擦掌的成员。伏见冷冷的视线轮流扫过他们睑上。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不行吗?」
不带一丝情感的回答。
「是吗?没有就好。」
十束眼角下垂,落寞地笑了。
只有周防的眼神,看似不经意地投向刚才仁希消失的地方。伏见内心吃了一惊,但周防只是对着那里吐出一口长烟,并不像是特别怀疑那里有过什么。一缕轻烟,朝虚空袅袅攀升。
Mission 3
在青衣队员带领之下,来到一辆漆成海洋般深蓝色的小巴士前。青衣人推开车门,说了声「上车」便粗鲁地押伏见上车。
「是我请他来的,对人家要有礼貌。」
车内传来男人清澈通透的声音。
「是、是!室长。」
「你可以下去了。」
用牵制的眼光瞪了伏见一眼,青衣人从外面关上车门。伏见先回瞪了他一眼,目光才重新回到车内。
这是什么……
一看之下,忍不住抽动着脸,在内心吐槽。
这台小巴士车内空间宽敞,后部座位足足有三列。然而,所有座椅都被拆除,铺上榻杨米。最里面甚至设了一个小巧的凹间,挂着写上和歌的书法挂轴。虽然设置在凹间前的茶锅冒着蒸气,开了强力空调的车内仍保持十分凉爽的温度。一股带有日式古风的香气扑鼻。
「是香木,你讨厌这味道吗?」
以端正的姿态坐在榻榻米上的青之王,宗像礼司这么说。
「不喜欢也不讨厌。」
「换句话说,就是没兴趣。真可惜。请进吧,脱了鞋子上来。」
「今天不用没收武器吗?我今天身上也藏了暗器。」
「那只是一个形式。我想你不至于有勇无谋到单独奇袭我,也没理由这么做。」
宗像毫不掩饰他的从容,区区一个盟臣怎么可能暗杀得了王者。伏见粗鲁地解开鞋带,把鞋子摔在小巴士的阶梯上。宗像的长靴整齐排放在那里。
「……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拼图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
宗像膝盖前堆成一座小山的,是拼图的碎片。而且还是相当细小的碎片,那到底有几片啊?
「我不是问这个。这是公务车吧?这东西和工作有关吗?」
「无关啊,是我个人兴趣。」
「……你很闲吗?」
「就是没空才在职场上玩啊。」
总觉得他是故意惹自己吐槽的。
「你来得正好。一半就交给你罗。请从你觉得可以的地方开始拼。不用坐得太拘谨,脚放轻松点没关系。」
宗像推倒小山,将其中一半拼图推过来。
「啥?为什么我得做这个。」
「哎呀,你不擅长吗?那可真抱歉。」
不甘被他戏弄,伏见回答:「要说的话,我可拿手了。」听了他的回答,宗像满足地笑了。拼图碎片的小山,变得像沙坑里遭人挖走一块的沙堆。宗像从自己手边那堆捻起一块拼图,用手指上下夹着拿高,再「啪」地放在榻榻米上某处。
面无表情的伏见顺势往前跪坐了些。
「叫我来不可能是为了帮忙拼图吧?青之王私底下叫来《吠舞罗》的成员,传出去可是会酿成大问题的。」
「即使如此,你还不是满不在乎地来了?」
宗像埋首拼图,头也不抬地说。伏见嘟起嘴沉默。啪、啪……车内只有宗像拿起拼图放在榻榻米上的声音,以及茶锅盖子被蒸气推得喀答喀答响的风雅声响,整体酝酿出一种打迷糊仗的氛围,感觉非常不协调。这应该是青衣人的公务车没错吧?
「我听说,密告凑秋人离开周防领地一事的人是你。」
「我只是替《吠舞罗》铲除一个麻烦而已,又不是为了你们。请不要产生奇怪的误会,我并不打算拿这个来讨好你。」
「呵呵,我从没这样想过。用他们来讨好我,这礼也未免太轻。再说,叛徒很可能再次背叛,我不会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因为我是个胆小鬼。」
明明是你自己说想要一个暗器高手做棋子的吧,伏见心中怀抱一丝不满。当然并非想被挖角,但被明白告知不需要,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再说,因为你的缘故,对我们来说事情反倒变得更棘手。只要一直待在酒吧『HOMRA』,至少能确定他们的下落。现在凑家兄弟逃走后下落不明,至今还没找到。结果,你所做的只是帮凑速人争取到养伤的时间罢了。不只如此,凑家兄弟消失后一星期内,市井间发生好几起权外者遭受不明人士袭击的事件。被害权外者都是『危险度3』,虽然当前还不是拘捕管理的对象,但引起社会问题的可能性很高,被我们视为必须多加注意的重点人物。被害者一致供称他们是被突然出现,自称《Scepter4》的双人组袭击。也有人清楚记得他们身上的徽章,这就是他凭印象画下的。」
宗像停下拼图的手,从怀中取出智慧型手机,手指滑过荧幕。画面显示出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张画了某种图样的纸。纸上的图样和这辆车侧面描绘的《Scepter4》徽章很相似,但是有些不一样。
「这是羽张迅时代的徽章。」
听了这句说明,伏见从手机画面上抬起眼睛。
「羽张迅的《Scepter4》才是负责管理监督权外者的官方《Scepter4》。这就是他们想表达的吧。我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呢。和受到盟臣爱戴的周防不一样。」
「他们和猴山里的一群猴子围在猴老大身边没有两样。」
轻声这么一说,连自己都觉得说了无聊的坏话。
「原来如此,对你来说那简直是近乎动物的行为,是吗?」
「……」
在别的王面前说自己王和王盟的坏话实在很不称头。为了掩饰内心萌生的罪恶感,伸手去拿眼前的拼图。
一看之下不由得暗忖:「这是什么啊?」几乎所有碎片表面都是灰扑扑的一片,看不出有哪里不同。
「没有完成图可参考吗?」
「完成图被我不小心毁弃了。不过,这是已登录为世界遗产的有名建筑物圣家堂,凭印象勉强还记得外观。」
「喔,好像在巴塞隆纳吧。」
「那教堂直到现在都还没完成建设,这张应该是摄于二〇〇一年的照片。拼图总共有一万两百九十二片,完成后的大小大约是两块榻榻米。」
「一万……」
光是想像就令人发晕的高难度,光是想像就令人发晕的主题。而这人竟然把完成图丢掉了……
按照拼图的法则,先区分位于边缘的碎片和除此之外的碎片,伏见将拼图碎片在膝盖前堆成两座小山。虽然讨厌宗像用那种满意的眼神打量自己,但还是先从似乎拼得起来的碎片着手,啪、啪地拼了起来。
「动作很熟练嘛。你看过实际的建筑物吗?」
「在网路上看过照片。只是不知道是摄于二〇〇一年之前还是之后的。」
国中的时候,有次八田带着拼图来,吵着要玩,于是两人便开始拼了起来。记得是一千片左右的拼图,和眼前的一万片相比完全是小儿科(话虽如此,一千片拼图对一般人而书,难度已经够高了)。拼着拼着伏见完全陷入其中,几乎没有休息地拼到天亮,完成拼图后,才忽然发现八田已经回去了。「看你很专注的样子,我就先回去啦。」他在手机里留下这样的讯息。这拼图不是你喜欢的跑车图样吗?还记得当时自己这么想,留下不愉快的回忆。
「你从小就是个做什么都很懂要领的小孩吧。」
被宗像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也一度停下。不过,很快地又继续拼起来。小小的「啪」声,消失在茶锅沸腾时,盖子上喷出的蒸气声中。就算伏见没答腔,宗像似乎也不在意,继续往下说:
「在学校的学习也很顺利吧。几乎不需要老师教。看到不如自己的人,只因为年长就能站在比自己高的地位,让你每天都感到怏怏不乐,反过来说,你内心一直希望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能够拥有压倒性地胜过自己的能力。」
「……你话还真多。」
原本不想理他,却再也忍耐不住,将拼图丢到榻榻米上。掉在榻榻米上的拼图发出轻响,弹跳起来。
「我最讨厌自以为很懂就罗唆个没完的人——」
忿忿不平地说着,一抬起头,却忽然丧失言语能力。
宗像将拼图放在膝盖前,每一片的位置都是分散的。和伏见先将看似相合的拼图拼起来的做法不同,他好像看得见放在那里的底稿,与拼图的凹凸无关,而是按照底稿的位置一片一片放上去,每一片拼图之间都有着适当的间隔。
再度捡起一片拼图,非常简单地确认过四边后,再将拼图放在某个位置。拼图像是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位置,妥
妥贴贴地黏在那个地方。宗像的手势,令伏见联想到下棋时没有一丝犹豫的职业棋士。终盘时的布局早已完全在脑中描绘,下的每一子都带着确信。
「你在……做什么?」
不由得傻傻地问了。
「其实,说不小心毁弃完成图是骗你的。我早就把完成图描在榻榻米上了,你看不到吗?」
咦?忍不住趴下去,把脸凑近榻榻米。扶着眼镜凝神细看时,头上传来轻快的笑声。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当真。」
「……!?」脸颊热了起来。「……我杀了你喔。」说着,抬眼怒视宗像。当然,区区一个盟臣不可能轻易杀得了他,宗像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
「以前我曾完成过切割模完全一样的拼图。开始拼这幅之后,我立刻察觉了,虽然很失望,就这样退货也太不成熟。大概只能放弃从市售商品中获得乐趣了。下次不如订做个两万片的白宫图案好了……好吧,就让我揭晓谜底。」
再度拿起一片拼图,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调皮。
「拼图的形状我都记住了,所以看就知道该放在哪里。如此而已。」
说完之后,他只望了一眼拼图四边的凹凸,就旁人看来完全看不出有何线索,他却毫不犹豫地将拼图放在某个位置。
「你是说真的吗……?」
伏见很难不去怀疑,自己是否又被他戏弄了。竟然全部记住……每一片拼图的外型,看起来几乎没什么不同。而且,总共有一万片之多耶?他这种说法,简直就像魔术的谜底还是魔术。有谁会对这答案心服口服呢?
接下来好一阵子,宗像似乎忘了伏见的存在,应该说就算没忘,也没把他看在眼里,自顾自地反复「拿起拼图确认一眼,将拼图放在某个位置上」的动作。伏见尝到没事可做的滋味,想起那天晚上,八田也是这样被自己忽视一整晚,终于能够理解他感觉无聊的心情了。
然而,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百无聊赖的心情渐渐消失,目光反而被眼前的光景深深吸引。
一万片拼图之中,已放在位置上的仍顶多只有几百片,然而,从伏见眼中望去,也渐渐看得出完成后的模样。明明看不出每片细小拼图上画的图样有什么不一样,一旦它们被放在正确的地方,不可思议地大脑就能自动补完它们周围的景象,整体图清晰浮现。仿佛要贯穿西欧特有微暗天空的众多尖塔、为阐述圣经故事而雕的每一尊石像——圣家堂的致密建筑出现在眼前,甚至感受得到那如今已过世的天才建筑师内心的情感。与其说是一片一片拼凑完成,不如说是好几百位工匠拿着工具分散各处敲敲打打,同时且平均地让画面扩散出去。
不是思考哪片拼图该嵌入何处,宗像早就知道每一片拼图该放在哪个位置。
好厉害……
被嘴里低喃的赞叹吓了一跳,赶紧掐住喉咙咽回去,皱着眉抿起嘴。
「如果只是否定的话,你不认为谁都办得到吗?要是觉得无趣,就靠自己去构筑吧。用自己的手,建立世界的秩序、法则、框架——」
宗像伸出手,将伏见拼到一半的拼图拉过去。已经有两条拼出一定长度的边缘部分。
宗像将那两条拼好的边,准确地放在自己拼好的拼图上缘与下缘的位置。瞬间,原本看似要溢出榻榻米边缘的巴塞隆纳街头风景,立刻安安分分地待在框内。这才令伏见想起,那不过是一张裁切过的照片。
「所以,我很讨厌赤之王盟的性格。只顾破坏,却不去思考重建的方法。真是一群脑袋不灵光的家伙。」
曾几何时,宗像创造的世界在伏见心中掀起热情,却又因这句话瞬间冷却。
「……别忘了你面前就是个赤之王盟的人。」
「说得也是呢。我差点忘记了。」
宗像咧嘴一笑,刻意装傻。
发现自己心中还存有些微对那边的归属感,令伏见非常惊讶。觉得有点蠢,也有点放心。
「我要回去了。」
撑着手打算起身。宗像抬头望过来。
「暗器小哥。」
「我叫伏见。要是把刚才那句话带回我的王盟,那群家伙一定会生气抓狂吧。我就当在这里听过就忘……咦?」
脚站不稳,脸撞进眼前的拼图堆里。
「~~~~唔!」
……脚麻了。
「哎呀,脚麻了吗?不是跟你说脚放轻松点。」
「……没有麻。」
「是吗?怎么我看你站不起来呢。」
可恶……头上的宗像看好戏的视线,令人打从心底憎恨。屏住呼吸,等待麻痒的感觉消失。独自踏入决称不上关系良好的阵营内部,落得这种动弹不得的可笑下场,是自己太大意了。懊悔与脚上的麻痒都令伏见恨得咬牙切齿。
「你慢慢来,等脚麻退了再走吧。刚好,我来沏壶茶。你不讨厌吃甜食吧?」
宗像端出一个用怀纸盛着的干果,放在趴在榻榻米上冒冷汗的伏见面前。他明明知道,现在哪有这个闲情逸致。脚的状况看来毫无异状的宗像竖起膝盖,用流畅优美的动作站起来,再重新落坐于茶锅前。
麻痒难当的伏见,仍用尖锐的视线瞪视宗像背影,悄悄在手中藏好一把小刀。袖口发出极微小的金属碰撞声。
宗像……肯定发现了。然而,他仍不加防备地用挺直的背脊对着自己。明明察觉却不在意,真可恨。
「……你想要一个……暗器高手的吧……」
用微弱得几乎要被榻榻米吸进去的声音低喃。
「……假设,只是假设……转换王盟这种事,是可能的吗……」
不知是否错觉,那连一次也未曾动摇的背影,第一次轻晃了晃。衣服发出窸窣声音,宗像转过身。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提出。发生什么事了吗?」
「……与其说是……发生了什么事……」
紧咬双唇,额头抵靠在榻榻米上。
这时,车外传来慌张跑近的脚步声。伏见奋力想起身坐正,脚上的麻痒却像贯穿头顶一般,最终只能趴在榻榻米上。
「室长!」
打开车门的青衣人,怱然——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爆笑声。
脸颊压在榻榻米上的伏见心头一惊,视线朝那人望去。
穿着青衣的那家伙,瞪着几乎要掉出眼眶的眼珠,指着这边笑得前仰后合。
「小猴子你逊毙了!竟然脚麻?超逊!丢脸死了!让我戳一戳吧?好不好啊,让我戳一戳嘛?哇哈哈哈哈!」
胸中的憎恨一口气化为熊熊燃烧的怒火,藏在手中的小刀银光一闪。
「你有完没完——」
「伏见!」
随着一声严厉的大喊,榻榻米上响起「碰!」的一声,拼图在眼前飞舞。
在弹跳到车顶后纷纷落下的拼图之中,往前踏出一步的宗像半蹲抓住伏见的手腕小刀从手中掉落,垂直插在榻榻米上。耳边传来另一种物体落地的声音,原来是手机从裤袋里滑出来了。
站在车门边的,是刚才带伏见过来的青衣队员,现在正睁大了眼睛。
「……啊、紧、紧急事态!赤之王盟的刺——」
事到如今,青衣队员才如大梦初醒般拿起手中佩剑,嘴巴对准别在领口的无线对讲机。
「等一下。」
宗像制止了他。
「可、可是,室长……?」
「伏见,你能对此提出说明吗?如果有原因,就现在说出来。否则眼前的状况,只能解释为赤之王盟派刺客潜入我方阵营,试图杀害我盟臣。」
仍屁股着地坐在地上,伏见望着青衣队员的脸。这男人的脸毫无明显特征,也没有露出嘲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愤怒。
转动僵硬的脖子,将视线转移到宗像脸上。抓着自己的手动也不动。银框眼镜后方,那双聪明绝顶的眼神正凝视自己。伏见醒悟到,眼前的对象无法让自己如秋人那件事般轻易开脱。再说,反正也找不出开脱的说词。
「……我……认错人了……我不是《吠舞罗》派来的……和他们完全无关……」什么嘛,说什么认错人。听起来完全就是借口。明明是真的,却连自己也觉得毫不可信。
「认错人了,是吗?」
宗像思索沉吟,视线往下。捡起掉在榻榻米上的手机。
「既然是认错人,那也没办法。我就不追究了。」
说完便放开伏见的手腕。
「室长!?」
「我已经说不追究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可是!」
「刚才,如果他丢出小刀,肯定确实刺入你的心脏。只要穿上这套制服,你就等于随时处于任务之中。然而,你对突袭毫无应变能力……还有什么话好说?」
语调虽然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青衣队员紧张地嚅嚅嗫嗫,欲书又止,一边发抖一边低下头。
「是……非常抱歉……是我太松懈,自我锻链不足。」
「很好。以后请秉持紧张感面对任
务。那么?你是来报告什么事的吗?」
「啊、是!再次发生疑似凑家兄弟犯下的事件——」
队员开始报告,但内容已不再进入伏见耳中。拔起榻榻米上的小刀收回袖子里。脚麻的感觉虽然已经消退,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不稳。一边感受青衣队员不满的视线,一边当着他的面套上自己的鞋。青衣队员穿鞋的脚映入眼帘,似乎不知所措地倒退了半步。
「伏见,等一下。」
正在绑鞋带的手倏地停止动作。
「你忘了东西。」
递过来的是自己的手机。
「关于刚才那件事……我这里也不是专收问题儿童的慈善寺庙。不知道你们王盟怎么样,但是连自己状况出问题都无法解决的人,我这里是不要的……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讨孩子们喜欢吧。」
宗像附上一个多余的苦笑。伏见从他手中抽走手机。
对于先是刻意暗示想挖角自己,现在却又这么说的宗像,伏见虽然也感到一阵火大,但是最气的还是那个在脑中暗自期待真的被挖角的自己。
竟然还问能不能转换王盟——我到底在期待什么,为何说出那种话。
将手机塞进口袋,低下头跑开时,听见宗像的声音。
「给你一个提示吧。我想你或许感冒了。」
这意味深远的一句话,使伏见不得不瞬间停下脚步。
「我想,这样你应该就能听懂。毕竟,你可是被草薙氏视为接班人的少年。」
宗像站在小巴士门口,悠然微笑。
+
「猿比古!别把梯子拿上去啊!这是什么意思啊!喂,猴子!你明明就有听见!」
将堆放在阁楼角落蒙尘的整套电脑搬到书桌上。两年前组装的电脑,现在性能一定落后了,但伏见刻意不买新的,唯一添购的只有投影荧幕板。另外就是硬碟和RAM,两年前因为觉得太恶心,全部拔除丢弃,所以这次也添购新品。
弯着身子用螺丝起子将小螺丝钉拴上时,阁楼忽然「咚」地大力震了一下。手跟着抖了一抖,斜眼一看,是八田纵身一跳,用手攀在阁楼边缘,把上半身靠在上面。
「寄了十几封信给你都不回,只好来接你,竟然不理人,在这里做什么手工艺啊。手机邮件至少该看一下吧!」
「谁知道啊,没收到啦。」
「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要把电脑搬出来?现在更重要的是秋人和速人的事吧?这个礼拜大家都在外面四处奔波,最要紧的你却闭门不出,你得靠自己去找到他们才能弥补啊!」
「弥补?」
原想把八田说的话当耳边风,继续手边的工作,这个单字却教人听不下去。视线落在手上,用低沉的声音说:
「为么我非得弥补不可?我有搞砸什么吗?明明就是只跟人家并肩作战一次就全盘相信对方的你们太蠢才对吧?」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你说得很对啦。可是,对了,就是你这种语气。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吗?大家对你还是有点不爽喔。我跟你说,草薙哥说啊,明明塩津大叔还在青衣人看管之下,双胞胎却故意做出激怒他们的事,这其中必有什么原因——所以,我们应该找到双胞胎,跟他们开诚布公好好谈,由我们来解决这件事!这么一来,大家的误会都能解开,你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一直被误解了。」
解开大家的误会……是吗。八田的热心劝说,一点也没有打动伏见的心。
我有说过不想被别人误会吗?为什么你那么希望大家理解我呢……只要有你的理解,对我来说就够了。
可是已经都无所谓了。
我的世界,已经不需要你了。
「喂,猿比古!你至少回个话吧!吼,真是的,都不知道我为你想这么多!」
「哈哈哈哈!你白痴啊!?」
情不自禁抬起头放声大笑。惊讶得差点从阁楼边掉下去的八田瞪大眼睛。这开朗到诡异的语气,还有和那家伙一模一样的笑声,令伏见自己也很惊讶,却控制不住。
「猿比古……?」
八田先是困惑地皱着眉,渐渐地像是怒上心头。「你这个……白痴猴子!」胀红了脸丢下这句话,咚一声跳下去。「随便你了啦!一点也不懂别人的心意!特地来接你还这样!」将滑板粗暴地摔在地上,一脚往门口踢,自己则跑着追上去,跳上滑板,冲出屋外。
「……呼、呵。」
最后发出夹杂着叹息的嗤笑,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伏见换回严肃的表情。
回到手中的作业,立刻专注其中,其他的事都变得不在意了。
换了新零件,将新的硬体设备组装好,连上网路。再将连结电脑的液晶荧幕,以及与手机连动的立体投影荧幕放在眼前并排,排成一百三十五度角的两台荧幕包围前方视野。
和两年前的冬天相同的环境。同一个房间。仿佛要被天花板压垮的阁楼。荧幕发出的光,一样照亮了脸。
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流过画面的一串串字码,双手十指不断在键盘上游走。
「我这里也不是专收问题儿童的慈善寺庙。」
宗像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时,伏见啧了一声,键盘敲得更响。
只要靠自己的力量,一个人解决就行了吧。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原本就是这样的不是吗?在自己身边,不需要任何人存在。
当自然光线照射在荧幕上,荧幕变得不容易看清时,伏见这才察觉时间过了这么久。往嵌在阁楼墙上的窗户望去,百叶窗间照进来的微弱晨光,和液晶荧幕的背光融合在一起。
视线回到荧幕上,看了看显示时间,刚过早上五点。
「眼睛好痛……」
取下眼镜放在键盘上,揉了揉双眼。眼睑和眼球的肌肉因紧绷而僵硬。感觉像是好几个小时没闭过眼睛。
「……是说尿超急……」
放下为了抗拒八田上楼而收起的梯子,不过自己也只踩上其中一阶便纵身跃下。眼镜放着没有戴上,反正只要不出房间,什么地方放有什么东西,障碍物与障碍物之间的距离都抓得准,行动上没有问题。
阁楼下方,八田床上一如往常乱七八糟。昨天晚上他似乎没有回来过夜。八田回来一次,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话是昨天刚过中午不久的事。从那之后,经过十八个小时了。会是一直在外搜寻双胞胎的下落吗?还是和大家一起聚集在酒吧?算了,怎么样都无所谓……
虽然不觉得饿,喉咙却很干渴。上完厕所后,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的亮光刺激疲倦的眼睛,痛得伏见表情扭曲。
伸手掏摸,随便抓了一瓶宝特瓶,回到阁楼时,在微光中散发白色亮光的电脑荧幕显示出某种变化。
立刻飞奔到键盘边,戴起眼镜仔细一看,原本不断流动的程式码都静止了,画面上出现错误讯息。这是个从电脑上搜寻手机犯罪系统的程式。
「啧……在那边就强制结束了吗?」
话虽如此,这也是预料中的结果,伏见唇边浮起淡淡的笑。
有人在远端操控自己的手机——八田寄来的几十封电邮并非被伏见刻意忽视,而是根本连一封都没看见。全部被那家伙拦截删除了吧。
在觉得对方恶心之前,不得不嘲笑自己。大意的不只《吠舞罗》的伙伴,自己也一样。在自己写出邮件通讯应用程式后,因为毫不怀疑地使用着,不经心地也开始会将个人资料输入手机了。有个王盟善于抓住这类小辫子加以利用,这事自己明明很清楚。两年前的冬天,不是曾被他们整惨了说。
这时,液晶荧幕没有动静,立体投影荧幕却动了起来。立体投影荧幕连结的是手机。伏见已经好一阵子没碰手机了,却有一个应用程式自动开启。
根本不记得自己安装过这个应用程式。更何况,曾在这里登录的用户帐号,早在两年前就亲手删除了。
荧幕上显示的,是名为《jungle/β2》的应用程式起动画面。
伏见他们在国中时曾加入的《jungle/β》,某天怱然向用户寄出即将结束试营运的通知,同时终止所有服务。那是两年前,「惊喜派对」事件过后不久的事。虽然不知道β2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能想见《jungle/β》一定是在受到一定程度注意后,以这种方式先销声匿迹再卷土重来,目的是让人不容易掌握到他们的真面目。
仿佛潜伏在深海底的巨大生物所喷出的气泡,一个在网海上浮起又消失的诡异王盟——
伏见暂时不出手,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任由自己的手机受不明人士操弄。用根本不是伏见创建的帐号登入后,代表自己替身的三头身虚拟角色开始在《jungle》世界中走动。当年伏见自己玩《jungle》时,刻意不为虚拟角色加上任何外表上的特征,现在这个虚拟角色却戴着和自己相似的黑框眼镜,打造出可爱的外型。
「这是要付费的道具饰品吧……到时候岂不是会直接向我的手机请款?」
半翻着白眼抱怨。
接着,画面产生受到横向撞击的视觉效果,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