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的转播刚开始,月代玲音就听到有个人说:
『破镜之城──』
这个声音的确是这么说的。
他忍不住复诵这个字眼后,四周的朋友们朝他投来奇异的视线。
「……玲音,你刚刚说什么?」
亚里亚问这话时视线十分严厉。
但相对的,姬想华与英太郎的表情则以令人目不暇给的速度改变。
起初是讶异,接著是惊愕,再来是恍然与动摇──
连玲音也能明显看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他们两人的想法有了极大的改变。
美术老师希崎立刻关掉电视。
「……这是在宣传电影还是什么吗?真会搞耸动。」
他的语气很生硬。
他想掩饰动摇但失败的模样,让玲音产生怀疑。
「希崎老师……你知道刚刚那座城堡?」
但亚里亚从旁用力抓住玲音的下巴,打断了他的提问。
接著她在纤细的手指上灌注力道,让玲音跟她正面对看。
「玲音,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刚刚说了『破镜之城』吧。我看你才更清楚那座城堡吧?」
她咄咄逼人的模样让玲音冷汗直流。这种严肃的反应不像是平常的她会有的。
「咦?没、没有啦!大家都没听到吗?明明就有人说出这个字眼啊。我根本什么都……」
『对不起,刚刚那是我不小心。别说这个了,玲音,小心其他几个人。他们多半──被刚刚一下弄得觉醒了。』
「什么?」
玲音被脑袋中响起的女子嗓音吓得动摇,碰响椅子站了起来。
姬想华与英太郎对此有了反应。
「……玲音,你过来一下。」
「克蕾亚,你也是。」
英太郎手放到玲音肩上,姬想华则抓住还瞪大眼睛的克蕾亚手臂。
希崎慌了手脚似的出声:
「亚里亚同学!宗方同学和胡桃泽同学连著记忆一起『觉醒』了!大小姐似乎没有记忆,只有能力。月代同学他……大概连他本人也搞不清楚。」
「你这家伙连这种时候都这么迟钝?」
玲音搞不懂亚里亚骂他的理由,就被英太郎拖得脚步踉跄。
铁舟跑向他身旁。
「……英太郎,真是遗憾。」
铁舟的手上不知不觉间,已经套上一层黑色护手似的护具。颜色像是铁,但看起来却又像是硬橡皮。
对准英太郎肩膀的一记正拳,从离玲音头部只有分毫之差的地方掠过。
「咿?」
玲音被这场突然隔著他打起的架大为动摇,发出没出息的惊呼。
光是这一拳的风压,就令他全身汗毛直竖。
但英太郎一脸不在乎,错身拨开这一拳。
铁舟的行动,让玲音与英太郎的距离微微拉开。
玲音站在两人中间,一边在意前后两方的动向,一边脸颊抽搐地说:
「铁、铁哥,你怎么劈头就动手?我反对暴力啊。」
「玲音,晚点我会跟你解释。英太郎,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克蕾亚,不能让你们带走她。当然玲音也一样。」
山路铁舟头带下的眼神,有著平常所没有的严厉。
不知不觉间,亚里亚也拦在姬想华与克蕾亚之间,两个女生相互对峙。
玲音根本搞不清楚状况。
「这、这是怎样?大家怎么突然火气这么大?……OK,我们先冷静下来。听我说,先坐下……我、我马上去买个茶水来……」
「玲音,不要动。状况没那么简单。」
玲音立刻被亚里亚冰冷的嗓音制止,当场僵住。
克蕾亚也露出害怕的眼神。
无言的对峙经过几秒钟后,英太郎耸了耸肩膀。
「……原来你们是行商会的人啊……?你手上这玩意儿,是把从皮肤分泌出来的东西变成装甲的帕南佐隆系能力吧。」
英太郎指向铁舟戴上黑色护手的右手。
亚里亚目光直视对手。
「真的很遗憾,不管是英太郎还是姬想华──我还以为可以就这么和你们一直当好朋友直到毕业呢……」
姬想华冰冷地回应:
「如果你们现在可以放我们一马,也许这朋友还当得下去。克蕾亚和玲音是失踪者……是我们这一边的人,现在该退让的是你们。」
「办不到。毕竟他们当中可能有人拥有重要的宝石,更何况我和铁舟的职责就是保护克蕾亚,无论她宝石的能力有没有觉醒,我都不能把她交给你们。」
亚里亚的声调透出紧张。
「咦,这是怎样……意思是说你们两个,是克蕾亚的保镖……?」
第一次听到这令人震惊的事实,让玲音方寸大乱。
亚里亚与铁舟始终不放松戒备,若无其事点了点头。
「是啊,朋友兼保镖。不过也没有夸张到说是专门来伴读,而且我也是自己喜欢才这么做的。反正我们家族之间本来就有来往。」
「放心吧。虽然上头吩咐不要让她被坏男生缠上,但你可以视为例外。」
「咦咦……」
玲音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铁舟的玩笑话,将视线投向英太郎他们身上。
他们虽然不如玲音那么动摇,但也颇为吃惊。
「竟然特地带护卫来上学……这表示克蕾亚是行商会干部的亲属?」
姬想华不悦地说出这句话。
英太郎也在她身旁皱起眉头。
「……我是实在不想和你们起冲突啦……」
玲音立刻拍手。
「好。那么,就当作这些全都没发生过,大家继续补课……」
姬想华投来轻蔑的视线。
「办不到。你对状况一点都不了解。」
「不好意思啊,玲音,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已经想起了我的同伴。」
英太郎的声调中也有著拒绝。
玲音正要反驳,脑海中又听到另一个声音说话。
『不行的。从失踪后花了好几天,在深层心里扎根之后才觉醒──他们已经完全融合了。我本来以为还有一些时间,但我这边尚未准备好,对方就先有了行动……』
这个声音让玲音一头雾水。
他不说出口,而是在脑子里发问。
(……你……该不会……就是我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叫做「记录者」的人?)
他立刻听到了回答。
『正是。我暂时在你精神的一小角借住。只是,我为了避免被一个叫做监看者的伙伴发现,特意避免和你的自我融合,也就并未和你共有记忆。抱歉让你困惑了。』
脑子里的声音显得在思索。
玲音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对象恳求。
(不要讲这种莫名其妙的话还讲得这么悠哉,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可以安抚他们几个啦。你的意思就是说,他们体内也有类似你的东西存在了……?)
玲音不想看朋友之间起冲突。如果只是小小争吵也还罢了,但眼前剑拔弩张的形势,难保不会发展成性命相搏。
记录者过意不去地回答:
『之前我也说过,我就像是一种人工智慧……其他人基本上都只是资料。主人格还是宿主的,因此不会发生人格之间的对抗,也就很容易原原本本地接受过去的记忆。用比喻的方式来说,就像是想起了「真正的自己」。旁人的说服多半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听到这个说法,玲音在内心呼喊。
(真正的自己?……相反吧!现在的我们才是真的,后来跑来寄生的你们才是假的吧。)
玲音透过气息而非影像,感受到记录者点头的感觉。
『你说得的确没错。但这么说来,什么是「真正的自己」?你就能很有把握地断定现在的自己才是真的吗?』
(那还用说?你在说什么──)
『……有个历史故事叫做蝴蝶之梦。你这么认真上课,应该知道。』
玲音一头雾水。他当然有这样的知识。
蝴蝶之梦,是中国春秋战国时代的思想家庄子的历史故事。
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变成蝴蝶飞上天。
等他醒来后,忽然想到一个念头。
刚才是自己作了变成蝴蝶的梦,
还是说,现在的自己才是蝴蝶所作的梦?
就是这么一个令人分不清自身、现实与梦境间界线的历史故事。
(这种思想,还不就是爱作梦而已吗?)
玲音这么断定。
记录者回以否定的言语。
『这个解释太肤浅。那种思想本来的主旨是「无论自己是蝴蝶还是人,『那都是自己』这个本质的部分都不会有所改变」。梦与现实的形体会改变,但包括变化后的部分在内,都一样是自己。从这个角度来看,他们虽然是得到宝石这个异物而改变,却仍无疑是他们自己。』
玲音忍不住对这个在他脑子里大谈历史故事的邻居叹了一口气。
(我对哲学理论很不拿手……说穿了,他们不就只是被那种「宝石」弄得想起别人的记忆,所以脑子里有点乱吗?)
记录者隔了一瞬间才回答。
『……这个解释基本上没有错,但比单纯的混乱更恶质。就像庄子曾为了「现在的自己是不是蝴蝶所作的梦」而困惑,人的自我也有可能随著想法不同而动摇。现在的自己有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别人所作的梦。玲音,这个时候问题不在于这个历史故事现实与否,而是在于「我是谁」这个疑问,是从人类获得智慧以来,自古就普遍存在的问题。那些珠宝盒里的宝石,就是会对这个疑问带来一个答案。也就是「我是由过去的某某人投胎转世,又或者是继承这个人遗志的人」……』
这个答案实在太离谱,让玲音说不出话来。
(不对,这样根本……)
『没错,你想得对,这答案是错的。但犯错的当事人自己却无法察觉到这个错误。就像是有个煞有其事的错误答案,搭上了一个本来就没有正确答案的问题。而封印在珠宝盒内的宝石所造成的记忆融合,就是会实现这种本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态。唉,这当中的机关真的是处处透出他糟糕的个性。我真的对被牵连进来的你们觉得很过意不去。』
灌进脑中的记录者思绪,让玲音觉得她始终是在诚恳地道歉。
虽然他无法接受这个状况,但眼前继续发牢骚也不是办法。
(既然觉得过意不去,就帮帮忙啊。我该怎么做才好?不是有办法让他们恢复原状吗?)
『恢复的方法是有,但现在办不到。眼前你就先问清楚他们两人的能力,不然根本连他们有多少危险性都不知道。只要知道能力,也就多少预测得出他们个性上的改变。』
「能力……?」
这句话从思考的缝隙出溜出口。
英太郎与姬想华全身一震。
玲音重新对他们发问:
「英太郎、姬想华……你们的『能力』是……?」
英太郎表情一松。
相反的铁舟与亚里亚则露骨地皱起眉头。
「怎么?玲音你的记忆也恢复啦?我是『猎犬』啊。」
「……我是『弓箭手』。」
姬想华也小声回应。
英太郎亲热地拍了拍玲音的肩膀。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比以前显得更亲热。
「克蕾亚似乎没恢复记忆,你呢?」
『不要回答。不对……这时候听我的。』
玲音听见脑子里的声音略微笑了笑。
玲音听她的话,照她的吩咐回答:
「我……叫做『占星术师』,可是和布洛斯佩克特无关。是记录者在比你们更晚的时代,为了别的原因而复制来的能力……你们的情形我也辗转听说过。我的能力是占卜,但不是预测未来,是诊断搭配度和心理分析那一类的。不适合战斗。」
两人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原来还有这种能力……我还以为玛丽安娜的珠宝盒里,只保存了当时我们那些人。」
「也是啦,如果『记录者』后来活下去,就算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形下追加新的宝石,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
两人的表情显得信服,但亚利亚、铁舟与克蕾亚等三人则反而显得混乱。
希崎心弥也狐疑地皱起眉头。
「等等,铁舟……我只听说珠宝盒里装的都是布洛斯佩克特一党的能力啊。竟然还另有别的能力……」
「可是,既然不是布洛斯佩克特的人,不就表示危险性反而比较低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是搞到有第三势力出现,事情就会弄得更棘手啊。」
玲音看到他们两人小声讨论,有种一口气喘不过来的感觉。
隔不到几次眨眼的时间前,他还以为他们只是寻常的高中生。
但这么想的只有他一个,亚里亚与铁舟似乎只在表面上跟他交朋友,其实似乎还有著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姬想华与英太郎也阴错阳差地,如今已经渐渐展露出令他陌生的一面。
而玲音自己,也在脑中听见一个陌生女子说话,陷入非比寻常的混乱。
玲音乖乖听脑海中的声音交代,继续说出他自己都不懂在说什么的话。
「你们是『猎犬』和『弓箭手』,这么说来两种能力都很适合战斗了。铁哥、亚里亚,你们现在要和他们打,是没什么胜算的。铁哥这种能力……不就是帕南佐隆系吗?我是不知道亚里亚的能力,但看起来就不像是战斗型,要护著克蕾亚和希崎老师以一敌二,应该是办不到的吧?」
他这番话似乎说中,只听亚里亚发出咂舌声。
「……那玲音你自己又要站在哪一边?行商会,还是布洛斯佩克特一党?」
英太郎摊开双手。
「我们很欢迎你。毕竟你一样是来自珠宝盒的异能者,而且既然是记录者的朋友,那就更不用说了。」
「不,我两边都……」
这句话不是来自脑内的声音,而是玲音的真心话。
对玲音而言,对立的双方都是他的朋友。他对行商会与布洛斯佩克特这些单字几乎完全陌生,而且连这两者各是什么样的组织都不知道。
他处于被夹在中间的立场,但也有一件事是他很明白的。
「我跟你们两边都不想起冲突,而且……一定要选一边的话,我会站在克蕾亚那边。」
克蕾亚一直以不安的表情观望事情发展,听了这话当场吓了一跳。
「咦……啊……咦?」
她反应不过来,发出状况外的惊呼,亚里亚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克蕾亚的脸颊立刻开始泛红。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受不了,现充就是这个样子……算了,玲音的立场我懂了。这么说来……英太郎,就看你们怎么做了。如果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带走克蕾亚和玲音,就得对付我们所有人。可是我也不否认我们这边的战力不太充足,如果你们肯撤退,我们就不会去追。如果你们愿意投降,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但你们应该没有这个打算吧?你们要怎么做?」
英太郎与姬想华对看一眼。
「……我们……」
就在他们正要说出方针之际──
面向校庭的玻璃窗发出剧烈的声响碎裂。
从外跳进一名陌生的银发青年,不改冰冷的眼神,突然扑向英太郎。
「哇?」
事出突然,让玲音反应不过来,但英太郎就反应得很快。
他在玻璃即将破裂时,就已经以野兽般的反射动作退开,同时从桌上抓起画板,当成盾牌来保护姬想华免于受到碎片伤害。
吵闹的破裂声响尚未平息,下一波攻防已经开始。
对于扑来的青年这一踢,英太郎自行往后跳来消灭力道。
他先退到墙边后,再像球反弹似的往前跳。这不是玲音所认识的英太郎会有的动作。
银发青年往后跳开,让英太郎的反击也扑了个空,双方正面对峙。
美术教师希崎出声呼喊:
「桂!你不是应该在待命……!」
「……希崎。上头应该说过要你尽可能俘虏觉醒者。你在迟疑什么?」
希崎露出困惑的苦笑。
「哪有什么迟疑不迟疑,要我打格斗战是强人所难。」
「没人叫你打。只要你有这个意思……不,算了。男的我来解决,铁舟,你去制住女的。」
「好。」
这名跳进来的银发青年,似乎和铁舟他们认识。
希崎称之为桂的他,与英太郎展开了一进一退的攻防。
彼此的拳打脚踢都以野兽般的动作相互交错,看在旁人眼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种超乎人类该有的速度让玲音退缩,更不敢贸然介入,于是先去到克蕾亚身边再说。
脑海中听到记录者说话的声音。
『……那个银发的,得到了智者之犬伊谢尼的能力,那是猎犬能力的原型。虽然照身体锻炼的程度来说是他比较占优势,但因为他不想杀死对方,也就很难分出胜败。这边可以当作几乎势均力敌,再来就看弓箭手怎么行动了──』
(不要说得事不关己!你说的弓箭手就是姬想华?)
姬想华就像弯弓搭箭似的,左手前伸,右手后拉。
等她摆出架式后,手上才出现一副美丽的白银弓箭。
「铁舟!别让她放箭!」
亚里亚从美术教室的桌子后面尖声大喊。
铁舟冲向姬想华身前,但她放箭的动作快了一瞬间。
从姬想华手中放出的箭,做出真正的箭不可能做到的急转弯,射向银发青年的侧面。
但这枝箭被不知不觉间从铁舟手上延伸出来的黑色鞭子击落,掉在地上滑为无数光点而消失。
脑中响起记录者的声音。
『帕南佐隆系的异能者,能把皮商分泌物变得像铁一样坚硬,穿戴在身上。不是只能当成盾牌或铠甲,还是变成像鞭子或剑之类的形状来运用。这种力量虽然单纯,但在攻防两方面都非常适合用于战斗,可说是行商会方面的主战力。』
(……等一下,听你这口气,就是说这个叫行商会的组织里,有这种能力的人还挺多的?)
『那当然。迷宫神群的影响,会在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的人们血统中不断累积,因此一整个聚落几乎所有人都是异能者的案例也很多。哪怕神离开了,子子孙孙也会继续把所受的影响传承下去──虽然影响会随著世代经过而渐渐淡去,可是在我所知道的时代,就有几百个帕南佐隆系的异能者,他多半也是这些人的子孙之一吧。』
玲音被这难以置信的事实弄得头昏眼花之余,把手放到克蕾亚纤细的肩膀上。
她因为紧张而全身僵硬。
但她的动摇和玲音不一样。
对玲音而言,眼前发生的事态是「超脱常识的事」,但克蕾亚显得对行商会还有铁舟的特殊能力,都早已知情。
也就是说她和玲音不一样,对眼前的事态并不觉得震惊。她就只是因为朋友们开始起冲突,不知道如何是好。
「玲、玲音……我……该怎么办……」
克蕾亚以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表情,抬头看著玲音。
玲音一口气喘不过来。
不管是妹妹还是克蕾亚,玲音最怕她们哭了。
「克蕾亚,你冷静点。总会有办法的。」
「可、可是都是我害的……要不是那一天,我邀大家去华心点心……」
「……嗯?」
听她指出这一点,玲音忽然产生了疑问。
说起来,那间蛋糕店的确是这一切的开端。
当然他不认为会发生现在这种事态是克蕾亚害的。相信他们会待在事发现场只是巧合,从这个角度来看,也觉得只是单纯运气不好。
但对于「那个事件究竟是什么回事?」这个最根本的疑问,他尚未得到答案。
第一次在梦中见到记录者时──
她变成克蕾亚的模样,告诉玲音几件事。
『有人打开了玛丽安娜的珠宝盒。』
『盒子里封印了一个叫做黄金记忆雕金师立可德利克的神。』
『我要你帮忙回收四散的宝石。』
玲音因为回到平静的日常而放下心来,将这些重要的话只当一场梦看待。
(……喂,记录者。)
他在脑中呼唤她。
(虽然我还是不知道是谁,为了什么样的目的,引发这场动乱……可是总之,你处在要「收拾这场动乱的立场」,而且需要我帮忙,没错吧?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们几个恢复原状?)
只要实现这一点,就不用弄哭克蕾亚了。
记录者说得高深莫测。
『我刚才也说过,不好意思,现阶段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必须先得到珠宝盒,找出下落不明的立可德利克。只要找回这种力量,就能用我的──用「记录者」的能力对立可德利克许愿,也就能够从他们身上取出宝石。』
看样子连她也无法掌握最重要的立可德利克跑哪儿去了。
(可是,这样看来最快也是好几天以后的事了……没有别的方法可以更省事地取出宝石吗?应该总会有些方法吧?)
玲音问得迫切,记录者迟疑著不回答。
(请你告诉我,记录者。你什么都不说,表示这方法很危险?)
『……的确还另有一个方法可以取出宝石,可是,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方法是本未倒置,还是该说对你没有意义。所以虽然派不上用场,但我还是姑且告诉你。』
记录者的声调显然蒙上了阴影。
『……一旦宿主死亡,宝石就会得到解放,栖宿在附近的其他人物身上。又或者如果纳入了立可德利克的珠宝盒就在旁边,宝石就会回到盒子里……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形,要是你这些朋友死掉,那就得不偿失了。』
玲音不由得头痛起来。
的确问了也是白问。
虽然总觉得很没天理,但他无意怪罪听说只不过是人工智慧的记录者。玲音反而感谢她愿意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事实。
玲音下定了决心。
眼前最需要的就是时间,他需要时间找出「立可德利克」。当然也要确实拿到她说的这珠宝盒。
而且还得让英太郎与姬想华都活到那个时候,不然他会很为难。
(记录者,告诉我,是不是几乎所有失踪者……都处在像英太郎和姬想华那样的状态?也就是说,都会跟这个叫行商会的组织开打……)
记录者回以否定的见解。
『不,这方面应该会因为适性不同而产生大幅度的个体差异。有人是像他们这样对布洛斯佩克特死心塌地,迅速割舍掉现在的生活,也有些宝石根本没有储存记忆。虽然像这次的状况是第一次发生,所以我也不敢说得太肯定,但是会站在布洛斯佩克特那边的……应该顶多只有七成左右。』
(这机率也挺高了吧!)
玲音焦急的同时,美术教室里仍在继续一场超越人类水准的战斗。
姬想华连续放箭,铁舟以鞭子接连击落。
叫做桂的青年与英太郎处于伯仲之间的格斗战,也没有要结束的迹象。
躲在玲音与克蕾亚身边的亚里亚露骨地啐了一声。
「铁舟那小子,果然不敢动手攻击姬想华啊……我也知道只要打著正著,就会轻易扯断她的手脚,当然不能贸然攻击啦……姬想华也是一样,用箭牵制他,不让他逼近,可是他不逼近就没办法手下留情制住她……啊啊真受不了!」
她发著牢骚,却也无法对铁舟说出:「攻击姬想华」这种话。尽管只有短短一年高中生活,但这当中还是流露出她对朋友的情感。
「可是,铁哥好强啊……我本来就知道他很会打架,可是真没想到他有这种才艺……」
玲音不由得佩服起来,亚里亚却听得对他翻白眼。
「竟然当作才艺看待……不过至少是比害怕我们要好啦。你就没有什么密技吗?刚刚你是说叫做『占星术师』来著?」
「……惭愧。我似乎是派不上用场……」
『……哎呀,真的很抱歉。实际上我连占卜也只能做做样子。』
连记录者都送来束手无策的声音。
玲音为了自己派不上用场而觉得难为情之余,想起了在场还有另一个人也不像是能打的。
「奇怪?希崎老师呢……」
「咦?他不在吗?」
玲音这么一说,克蕾亚似乎才总算注意到。
希崎心弥的身影的确已经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
从混乱发生后,就并未听到美术教室的门打开。很难想像他是逃到走廊上,但现实就是教室里看不到他。
「是跑掉了吗?」
玲音姑且还是提出这个可能,但又不由得歪头纳闷。他觉得这个老师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丢下学生自己逃命的人物。
躲在桌子后面的亚里亚轻轻耸了耸肩。
「不过也好啦……他离开也好。他本来就不适合战斗,而且说不定是去求救了。」
「可是啊,再怎么说,他开门我们总会发现吧。这里哪儿有地方可以跑──」
玲音视线的角落忽然有个东西一动。
「……嗯?」
英太郎与银发青年的攻防正好告一段落,互相寻找对方的破绽。
姬想华与铁舟也跟著暂时停下动作。
在玲音视野角落有了动作的,不是他们四个人──
而是一幅挂在美术教室墙上的绘画。
这幅大小适中的绘画,画的是一栋盖在大草原上的欧风独栋房屋,充满了田园风情。
希崎心弥就任前还没有这幅画,也就是说
这幅作品似乎是他带来的。
这幅绘画的表面,现在就像波浪似的剧烈摇动。
玲音以为是自己看错,揉了揉眼睛。
当他再度睁开眼睛,变异已经再也无法推翻。
画中的风景色彩大幅度扭曲,跑出了画框。
色彩以媲美变色龙舌头的势头,缠上英太郎与姬想华,就这么完全笼罩了他们两人的身体。\他们一直专注在眼前的战斗,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招。
两人的身体就这么一瞬间被拉进画里。
「呀啊?」
目睹这个情形的克蕾亚惊声尖叫,用力抓住玲音手臂。
隔著薄薄一层夏季制服被沉甸甸的胸部挤压,让玲音动摇的对象转眼间就从绘画切换到她身上。
「等等……!喂,你也太不设防……」
『这种状况下你却在意这个?连我也不知道这种现象!小心提防!』
连记录者都不由得困惑的当下,画的表面再度起了波动。这次色彩的舌头笔直朝玲音与克蕾亚伸来。
玲音想也不想就试图推开克蕾亚,但她紧紧抓著玲音不放。
玲音来不及甩开,两人就被色彩的舌头抓住,转眼间全身就笼罩在一种浓稠而滑腻的触感当中。
同时脚下也被一绊,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让身体离地。
玲音不及细想,抱住克蕾亚的头。
「这、这是怎样?是心弥哥的画?」
受到色彩的屏障遮蔽,亚里亚的声音听起来也显得很遥远。
玲音被拖进绘画当中时,一心一意护著克蕾亚。
并不是为了骑士道精神或男人的矜持这类响亮的理由。
月代玲音就只是害怕她发生什么万一。
☽
噗通一声响,玲音的背陷进某种软垫状的物体当中。
反作用力让克蕾亚的身体也在他怀里猛力一弹。
当他们两人睁开眼睛,彼此的脸正好位于正前方。
「……啊……」
克蕾亚睁开水蓝色的眼睛,轻声呼出一口气之后当场僵住。
知道她好歹算是平安,让玲音松了一口气而脸颊一松。
「克蕾亚,你没事吗?刚刚那是怎样?」
他想先起身再说,但克蕾亚压在他上面。
玲音忽然想起了他们刚失踪回来后,在保健室里发生的事情。
当时克蕾亚的脸贴在玲音胸口,现在彼此的脸则靠得更近,可以明显感觉到对方呼出来的气。
看样子这里也是在一张床上,但并不是在那间保健室。
饱满的嘴唇在极近距离颤动。
「……玲音……」
「嗯?怎么啦?哪里撞到了吗?」
玲音担心起她是不是手脚扭到,但她看起来并不显得疼痛。尽管脸颊有点发烫,眼睛也有点湿润,但除此之外,都和平常那楚楚可怜的她一模一样。
「……对不起喔,我把你牵连进来了……亏我还一直想说,万万不要给玲音添麻烦……」
她好不容易挤出这几句话,就把头低了下去。
玲音轻轻拍了拍她那长著金发的头,露出了苦笑。
「别放在心上。这种时候还能在一起,我反倒松了一口气……一想到要是克蕾亚你自己一个人碰到这种事态,那才令我毛骨悚然。」
对于他自然而然说出的真心话,脑子里却传来拿他没辄似的声音:
『竟然在这种状况下可以自然而然说出这种搭讪句,你……是故意的吗?』
(我没在搭讪她。克蕾亚和香恋很像,责任感都很强,所以至少得透过言语让她们抒压,不然就会紧绷得让人看不下去。她个性虽然开朗,但从以前就很爱钻牛角尖啊……)
眼前的克蕾亚以火热的眼神,从近处凝视玲音。
「……玲音……」
呼唤他的声音,比平常更媚。
她的手轻轻捧上玲音的脸颊。
『……看来是发生了和你的意图不一样的效果,不过也罢。你也差不多该先弄清楚四周的状况了。』
「……嗯?」
玲音将视线从克蕾亚身上移开,往旁一看。
就在房间角落,拿著弓的姬想华被英太郎架住。
玲音的视线和她充满杀意的眼神交会,当场脸颊抽搐。
「……嗨,你们好……」
「……嗯,刚刚你们的气氛让我有点不方便插嘴……」
英太郎以苦笑回答,克蕾亚也总算注意到他们的存在而跳了起来。
「你、你们在喔。还好你们两个都没事……」
「你们早该发现啦!而且你们一开始就应该先看看四周好不好!而且事态本来就很紧急,哪有空让你们在那边卿卿我我。」
姬想华不高兴地嚷著,甩开英太郎的手。
玲音也总算从床上起身。
他们身在一栋陌生的独栋住宅当中。这是一栋像是欧美乡间会有的木造房屋,还有著古董样式的小桌椅等,家倶也是应有尽有。
玲音与克蕾亚坐在一张加大的双人床上,姬想华与英太郎则站在可以看见草原的窗边。
地板与墙壁所用的木材似乎是真的,但空间本身就是让人觉得不太有现实感。
他立刻注意到理由。
这个地方的「气味」缺乏到了不自然的地步。
连尘埃或灰尘都感觉不到;窗户明明全开,却连微风都没有。草原平静得令人觉得毛骨悚然,蓝天下的白云也像是用画的一样一动都不动。
从他们即将进来前的情形来判断──
「这里,该不会……是在画里?」
背后有个沉闷的嗓音,回答玲音的自言自语。
『说得更精确一点,是用我的画当成出入口而连接起来的异次元空间。你们可别打坏那儿的镜子,不然会出不来的。』
玲音赶紧回头朝背后的墙壁看去,看到一面尺寸与美术教室中的绘画差不多大的镜子,就像窗户一样嵌在墙上。
用手去摸也只摸到坚硬的触感,看起来不像能够通过的地方。
叫做桂的青年说话的声音,也隔著这面镜子传了过来。
『……希崎,你从一开始就该这么做了。这样一来,就不必进行无谓的打斗了。』
『抱歉。我不太想对人动用这种能力。因为要是我有个什么万一,被关进去的人就有出不来的危险……』
玲音对这番对话感到恐惧,歪了歪鼻梁。
不管再发生什么事,玲音都不再觉得是「梦」了。像英太郎他们还有克蕾亚也一样,震惊之余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状况。
『心、心弥哥……?刚刚那招,是心弥哥的能力吗……?』
镜子另一头传来亚里亚颤抖的嗓音。
『创造出异次元空间的是别人,我只是借用这个空间而已……我画的风景画,会变成通往这个空间的──通往「画廊」的出入口。说穿了就是伪装成绘画的门,就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一种「错视画」了?』
希崎的声调始终冷静。其中并不包含丝毫敌意,但也因此感受不到任何交涉的余地,反而有些可怕。
铁舟也从镜子另一头出声说:
『心弥哥,可以让我也进去吗?保护克蕾亚和玲音,就是我和亚里亚的职责……』
「不行。你们不是失踪者,有著被宗方同学他们绑为人质的危险。而且有乐原先生似乎已经有了动作,他们待在这里面比较安全。要是被他的部下发现,事情就不会善罢干休,所以我要把他们连著画框,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接著传来拉上拉炼的声响,镜子另一头的说话声音也变得遥远。看来他们是把绘画装进袋子之类的东西里了。
记录者在玲音脑海中沉吟。
『……和绘画相连的异次元空间啊──这已经超出人类的领域了啊。刚才电视上播的破镜之城,固然也是一种扭曲现实世界空间的蛮横能力,但老实说眼前这种能力也超出我的意料。那个老师一脸乖样,没想到是这么不得了的家伙。』
「……啊,打工……至少得和静枝小姐联络,说一声我得请假才行……」
记录者说归说,玲音却为了另一件事头痛。行动电话照惯例还是放在书包里。
「……我又无故旷职了啊……」
玲音发著牢骚,克蕾亚紧紧握住他的手说:
「这个……玲音,我想打工的事情应该不要紧。静枝小姐她也是行商会的一员……虽然几乎完全是个局外人,可是我想她应该能够推测出事情是怎么回事。而且亚里亚他们多半也会帮忙交代。」
玲音内心这么盼望,同时先转过来面对克蕾亚说:
「总觉得……你也真惨啊。看来你是没受伤,要不要紧啊?」
「我没事。反而是姬想华和英太郎……」
姬想华身上没有伤,但一脸不高兴的表情。
英太郎则制服上有著多处破损,脸上也看得到淡淡的血线。多半是肉搏战中所受的伤,但这些伤痕都很浅。
「我们这边也……算是没事啦。不过我还真吓了一跳,真没想到希崎老师有这样的本事……害我们没办法和同伴会合。」
看在玲音眼里,总觉得回答得懊恼的英太郎和以前的他判若两人。
这既让玲音觉得落寞,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得真没出息。
照理说他们只是被某种奇怪的东西寄生,本质上并没有改变。
克蕾亚难过地低下头。
「大家……对不起喔,把你们牵连进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不,这又不是你的错……哇!」
姬想华猛然跑过来,一把推开玲音,按住克蕾亚的肩膀。
「克蕾亚,这不是你的错。行商会那些家伙为所欲为,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别说这个了,你应该也和我们一样身上宿有『宝石』吧?你有没有想起什么事情?」
克蕾亚吓了一跳,望向玲音,接著又转回来看著想华。
「对不起,姬想华……我什么都没想起……玲音也……和布洛斯佩克特无关?」
「嗯,我好像是另一派的。克蕾亚也还是原本的克蕾亚,我看大概是有各种不同的情形吧。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事?」
玲音装傻这么一问,英太郎就轻轻耸了耸肩膀回答:
「嗯,我也听记录者说过会有各种情形。宝石本身就不一样,而且宿主适性的问题应该也很重要……坦白说,要不要连『记忆』和『意志』都保留下来,也是任由原版的我们各自判断来决定。虽然大部分人都像我和弓箭手一样,把当时的记忆、意志和能力全都保留下来,但应该也有人是不留下记忆,只保留能力。还有记得像说书人就因为适性的问题,好像只能保留很片断的记忆?」
答话的他似乎记忆也有些模糊,以含糊的口气像姬想华求证。
姬想华在叹息声中点点头:
「是啊。很遗憾的,也许克蕾亚继承的宝石就属于这一类。可是我……还是想跟你并肩作战。克蕾亚,等我们从这里脱身,你愿意跟我们来吗?我们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玲音也来吧。行商会那些人一旦认定是危险人物,就会毫不留情地派人来追杀。你跟我们在一起会比较能保护自己。」
邀约的话里蕴含了诚意,但玲音不能答应。
「不好意思……我有香恋要顾。我不能丢下妹妹不管,而且也不想让她操心。而且我的能力多半离危险很遥远。」
「我也是……而且行商会里有亚里亚他们,我真的没办法和他们打。姬想华、英太郎,我们不要这样啦。回去当平凡的高中生,一起毕业好不好?这些一百年前的仇恨,事到如今……」
英太郎转为难受的表情。
「……怎么说……也有些部分是没办法用理智划分得这么清楚的。而且,状况已经变了。你们对行商会似乎还挺信任的,但我所知道的他们可没这么好相处。一个弄不好,可会被他们从背后开上一枪。」
玲音歪了歪头:
「可是,英太郎你想起的,应该是一百年前的组织吧?到了现在,里面的情形应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吧?」
「是啊……我想应该已经往更坏的方向改变了。你也看到了刚才那个叫桂的人身手有多好了吧。能让那么年轻的人累积那么多实战经验的组织,哪有可能会像样。」
姬想华丝毫不为所动,但克蕾亚对此做出了反驳:
「的确也是有些人很危险……可是也有很多稳健派的人啊。像我伯父就是,而且像我们前几天去的华心点心的芙罗拉姊她们也是……」
「也是啦……干部的亲属大概也只能这么说了。」
英太郎的声调显得极为遗憾。
姬想华再度激动地说服她:
「克蕾亚,我不想和你为敌……跟我们一起来,好不好?虽然我们还不知道你有什么能力,但我们的同伴里应该也有人能够分辨──」
玲音对姬想华咄咄逼人的模样看不下去,按住她的肩膀说:
「姬想华,你先别这么急啦。老实说我也因为发生太多事情,脑子里还一圑乱……你也该给她一些时间,让她镇定下来想清楚。我除了香恋以外没有什么要顾的事情,所以没什么牵挂,可是她整个家族都是行商会的人吧,当然会有很多事情让她迟疑了。」
玲音本以为自己这样强出头会被骂,没想到姬想华乖乖退让了。
「这……说得也是啊。对不起。可是克蕾亚,我可是站在你这边的,这点你可千万不要忘了。」
「嗯……谢谢你,姬想华。还有玲音……」
如果只听对话脉络,感觉得到这当中仍然有著与今天早上以前没什么两样的友情。
但在本质上,双方之间已经已经产生了莫大的鸿沟。
彼此都害怕承认这个事实,但又无论如何都无法不去想。
四个人各自按捺住自己的想法,迎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后,克蕾亚小声说:
「……泳装……结果错过了去买的机会了呢。」
在这种状况下,大家一起去游泳池玩的计画也很难实现了。
玲音也感受到了落寞,以及对今后的不安。
她像是要改变场面上的气氛,故意发出开朗的声音说:
「玲音喜欢什么样的泳装?你是男生,所以果然还是喜欢比基尼之类露得比较多的?」
她多半是想用轻松的谈话来扯开众人的心思,玲音也猜到她的心意,特意配合她。
「嗯……毕竟也会被其他男生看到,太游走边缘的也不太好吧。还是保险一点的连身款,或是顶多开放到两件式之类的……」
姬想华瞪著他。
「……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这么下流,会更露骨地说起性骚扰的话呢……」
「才不是性骚扰!我只是对自己诚实。说正经的,像竞技泳装之类的,那种功能上很严谨的感觉就很诱人啊。我觉得那样也另有一种好。」
「……我说啊,这真的叫做『说正经的』吗?我从以前就一直有疑问,你到底是用什么基准来分辨正经不正经……」
英太郎以拿他没辄的语气这么一说,玲音就一脸正经地回答:
「竞技泳装这种东西该怎么说,会让身体曲线变得漂亮,而且那种把丰满的身体塞进泳装里的感觉,看起来就是很色啊……我觉得要是克蕾亚来穿,一定会很夸张。像胸部那边绝对会很不得了啊。」
「那……不要想像这个啦。」
玲音的雄辩,让克蕾亚脸颊飞红。
她正觉得难为情,一旁的姬想华笑眯眯地露出微笑。
「……玲音,你应该知道吧。现在的我,一瞬间就能用弓箭射穿你喔。」
「……对不起,我太得意忘形了。」
玲音老实道歉。现在的姬想华给人的可怕感觉,从性质上就不一样。
克蕾亚察觉气氛不对,连忙转而拥护玲音。
「也、也还好啦,比起兔女郎,还挺健全的吧。玲音……也喜欢那种的吧?」
「是啊,超喜欢的。」
虽然有时也会厌恶起自己的正直,但事到如今才否认也不是办法。
即使身上宿有宝石,姬想华投来的轻蔑视线仍是一样犀利。
「……你为什么品行就这么下流……?就不会想多少遮掩一下吗?」
「不对不对,你慢著,兔女郎本身一点都不下流!姬想华,你听好了,兔女郎在下流的场合很受欢迎的确是事实,可是在海外,正常的赌场里也会有啊。更别说那种服装也未免太完美了吧。大露的胸口,耀眼的大腿,有些款式还有网袜或过膝袜,还顺便加上领结或袖扣这种有点上流的饰品来画龙点睛,将女性的魅力衬托到极限,这种设计的完成度非常高啊。甚至还用兔子耳朵强调可爱的感觉,设想得那么周到……错不了,那种服装改变了人类的历史。」
姬想华平静地微笑,手上出现了一把白银的弓。
玲音连忙躲到克蕾亚背后。马上就能动用的凶器终究太可怕了。
「对对对对不起!是因为喜欢的东西被说得太难听我才会忍不住!」
英太郎与克蕾亚各自以苦笑回应:
「……你真的这么喜
欢喔。听你说得这么恳切,总觉得会忍不住可怜你起来啊──」
「啊哈哈……也是啦,我也觉得那种服装也有它可爱的地方……」
「没错吧,克蕾亚穿起来绝对好……」
玲音眼前看得到克蕾亚雪白的肩膀。
──她应该穿著制服才对啊。
不只是港诚高中,正常学校的制服都不会露出肩膀。
肌肤外露的部分一路延伸到隔著肩膀都能看见的双峰,再下去则有著立体剪裁的白色高叉紧身衣。
脖子上有著聊备一格的领子与领结,手腕有著白色袖扣,修长的双腿上也配备了白色的过膝机,亮丽的金发上更有著两只摇动的长耳朵。
没有人说话。
在极近距离目睹到的玲音,更是分辨不了现实与妄想,甚至觉得头晕目眩。
只听记录者的声音在脑海中喃喃说道:
『……啊啊,这太贼了。』
当事人克蕾亚歪著头纳闷了好一会儿后,才发出状况外的惊呼:
「……哇呀?等等……咦?玲、玲音!不可以看!」
她连忙用手臂遮住胸口,当场缩起身体。
雪白肌肤上突出的肩胛骨都显得格外性感,而她羞得眼眶含泪的楚楚可怜模样,更令人看得目不转睛。
玲音看得目瞪口呆,脑海中听到记录者冷静的说话声:
『这个少女身上宿有的宝石应该是「裁缝师」吧。这是一种能自由自在改变自己模样的能力,但多半是因为你诉说得太热烈,她才会忍不住在脑海中做了具体的想像吧。』
(……还、还真的是要敢说出来试试看啊……)
记录者对深深感动的玲音提出良药苦口的建议:
『身为一个人,我实在无法认同你的发言……要知道这几乎全是你害的耶。你就先让她想起别的衣服来让她换装,或是把一部分衣服从身上完全脱下来,就会回到变化前的模样。看你是要给她建议还是帮她遮一下,先让她冷静下来吧。』
(不,先等我深深洛印在脑海中……)
『……你真的是在不好的方向非常正直。』
尽管被记录者说得拿他没辄,但玲音还是轻轻取下了克蕾亚头上的兔耳朵。
身穿诱人兔女郎装的肢体,短短一瞬间就切换回原本穿制服的模样。
玲音拿在手上的耳朵,也留下在空气中溶解似的触感,随即消失。
克蕾亚仍然缩著身体,肩膀颤动。
「刚、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裁缝师』。这就是你身上这颗宝石的能力,能够自由自在将服装改变成自己想像中的模样。」
姬想华拨起一头黑发这么回答。她试图装作冷静,这一拨反倒弄乱头发,结果反而凸显出心中的动摇。
「……那么,玲音,你做好觉悟了吗?」
被矛头指住的玲音慌了手脚:
「等一下好不好?我的确有错,可是又不是我强逼她穿的,这当中应该有斟酌量刑的余地……」
「斟酌量刑……也对。我就一箭毙了你,不让你受苦。」
「……姬想华同学,你眼神太认真,我会吓到……」
玲音正想用玩笑话转移焦点,位于玲音正前方的克蕾亚身上服装又变了。
这次是从港城高中的制服,一瞬间切换成像是大正时代女学生会穿的鲜艳振袖搭配和服袴装。
「哇……这个好像很好玩!」
克蕾亚嬉闹著甩动袖子。
樱花色的和服搭配同色的丝带,以及红叶般火红的红袴,再加上灿烂的笑容来点缀。
这种清纯路线的打扮与先前的兔女郎大不相同,但散发出来的性感魅力仍让玲音心跳加速,呼吸急促。
克蕾亚在原地转了一圈,凑过来看有点退缩的玲音。
「玲音,怎么样?可爱吗?」
「嗯,超可爱……而且这根本犯规了吧。你已经是世界级的了……」
玲音老实以真心话回答,克蕾亚就高高兴兴地双手按住脸颊:
「啊哈哈,这么说太夸张了啦!可是这种能力……搞不好超好用的耶。玲音,你有什么想点的服装就说出来听听,我想要换什么衣服一定都没问题。」
姬想华朝玲音侧腹部轻轻一顶。
「……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是。像是比基尼、女仆装、旗袍、学校泳装搭过膝袜,这些完全不掩饰欲望的发言我会克制──呃……那、那个应该不错吧,啦啦队员。」
姬想华手中立刻出现弓箭。
「……这就是你自制过的水准?你是已经彻底没救,还是说你为了性骚扰不惜搏命?」
她那已经成了惯例的杀气发言,让玲音真的怕到了。
「有、有什么办法!我本来就对时尚不熟啊!纯真的高中男生会有的梦想,还不就是这种东西!」
「咦?我倒是没问题哟。」
克蕾亚开心地微笑,又在一瞬间换成啦啦队的服装。
无袖的白色背心与蓝色迷你裙的组合,有著超乎玲音想像的破坏力。
胸前的商标从内侧往外鼓起而放大,放在小蛮腰上的双手彩球更是格外可爱。
迷你裙下修长的双腿充满了健康美,酝酿出与平常穿制服时不一样的魅力。
「喔喔喔……喔喔……」
玲音感动得发抖,记录者在他脑海中叹了一口气。
『……裁缝师大概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的能力会在未来的世界被人用来玩这种角色扮演吧……真是令人切身感受到时代变了。还有你也未免感动过头了。』
(有什么办法,这种破坏力……而且也真亏你会知道角色扮演这个词啊。)
『你忘了吗?我从你的记忆得到了现代的知识。当然这是透过你这个滤镜看到的现代,但你知道的词汇我也会知道。不过对于所谓学校泳装搭配过膝袜──概念我是懂了,可是在合理性与必然性这两方面我就觉得莫名其妙。』
(这是所谓男人的浪漫,不可以用理智去思考。)
玲音先对烦恼的记录者说著这些傻呼呼的话,然后重新将克蕾亚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脑海中。
她把黄色彩球举到脸旁边,对姬想华笑著说:
「对了,这可以给别人穿吗?我觉得姬想华穿起来也会很好看。」
姬想华看得入迷似的眯起了眼睛。
「啊啊你真的好可爱……啊,裁缝师的能力只对自己生效,没办法用在其他人身上。有这种限制,能力却叫做『裁缝师』,说起来也许还真有点奇怪啦。」
英太郎对这个状况看得傻眼,这时在苦笑中插了嘴。
「裁缝师本人终究只把这种能力用在设计款式的尝试摸索过程。至于给客人穿的衣服,如果不用正常的布料来做,就没办法流通、运送了吧。」
「是这样啊?如果是可以轻易做出真正的衣服,要给谁穿都行,那该有多好。」
听克蕾亚不经意说出的感想,英太郎耸了耸肩膀:
「……立可德利克的能力,还是有一定的限制。基本上都没办法创造出『脱离自己后还能存在的东西』。刚才姬想华射出的箭,不也是掉到地上之后就消失了吗?顶多只有刚射出后的短短几秒内,能够维持箭该有的质量……」
姬想华也一副知情的表情点点头说:
「我们的同伴里,也有一些人和布洛斯佩克特陛下一样,是从其他的迷宫神群得到异能,这些人的既有能力就另当别论……但是只靠『记录者』的能力,由立可德利克赐予后天面能力的同伴,就会受到这样的限制。像我的弓箭和裁缝师的衣服就是这样,其他像是『骑士』驾驭的影子马,『拳斗士』用的拳击手套,还有得要有『城主』待在城内才有办法存在的破镜之城都是──有没有例外啊?」
英太郎仰望天花板上的横梁。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而且这个部分,大概也只有记录者是全都知道的。」
玲音在脑内发问。
(……他是这么说,是这样吗?)
『唔,大致上是对的。但也有方法可以进行长距离的远程攻击。就拿弓箭手来说也是一样,虽然她似乎是刻意隐瞒──』
这时镜子另一头传来沉闷的冲撞声响,打断了记录者洋洋得意的解释。
玲音等四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同一个方向。
声响听起来像是远处出了什么意外,但他们离不开这里,自然无从得知状况。
「刚刚那是……什么回事?」
玲音紧张起来,仍然一副啦啦队员打扮的克蕾亚悄悄依偎到他身旁。
结果反而是她的存在,比可疑的声响更让玲音紧张。
相对的英太郎与姬想华则即刻转为战斗的表情。
「……姬想华,先准备好应战。说不定是外头的铁舟他们发生了什么不测。」
「能发展成脱身的机会当然最好……但我就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冲撞声响过后,接著是一阵来路不明的噪音。
他们观望了一会儿,这次听见拉开拉炼的声响,接著一个陌生的女子嗓音传了进来。
『神竹医师,就是这幅画没错吧?』
『应该是。希崎……不好意思,我要你放了他们。』
一个还算年轻的男子下了这样的命令,希崎心弥低声呻吟著回应:
『唔……神、神竹医师……连你也……被宝石的力量……?』
『似乎是这样。要是不想让你的漂亮老婆变成寡妇,这个时候你就该乖乖听话。只要你听话那些年轻小伙子也就不用死,目前我们只是想和同伴会合。』
英太郎听到外面进行这种对话,嘴角上扬,拳头往手掌上打了一记。
「姬想华,听来是我们的人。我们运气不错啊。喂~~!你们听得见吗?这边有猎犬和弓箭手还有裁缝师。你们那边是谁?」
英太郎大声呼喊过后,镜子另一头传来年轻女子开朗的嗓音回答他:
『我是「将军」,来救你们的。』
记录者立刻在玲音脑内敲响警钟。
『是将军……!将军是布洛斯佩克特的心腹,这个对手可不好应付。』
玲音还来不及问是怎么个棘手法,挂在墙上的镜面就像水面似的晃动。
本以为会有和先前在美术教室内时一样的色彩溢出,但这次是从镜子里伸出人类的手,接著希崎心弥探出了上半身。
他以沉痛的表情伸出手来,自己头上也流著血。
他凄惨的模样让克蕾亚倒抽一口气,玲音也慌了手脚。
「老师,你的伤……!」
「我们的车受到攻击,亚里亚同学和铁舟同学都被抓去当人质。虽然违背我的本意,但我也只能放了你们。」
英太郎闭上一只眼睛,抓住希崎的手。
「老师,你这个判断是对的。和布洛斯佩克特为敌根本是愚不可及。只要亲眼见过布洛斯佩克特,老师一定也会明白的。我们比行商会要像样得多了。」
「……精神像不像样,和行为像不像样,是两回事。」
希崎这句话说得就像嚼沙子一样苦涩,但还是拉起英太郎的手,回到镜子另一头去。
他就这么来来去去,接著接走了姬想华与克蕾亚。
克蕾亚还显得不安,但与其留在这个诡异的空间,还不如待在外面。
希崎最后牵起玲音的手,同时在他耳边小声说:
「……你──似乎和其他宝石不太一样。我不会告诉其他人,需要帮忙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这句话不是对玲音说的。
脑袋里的记录者似乎也和玲音一样吓了一跳。玲音感觉到她陷入沉思,同时自己则被希崎拉著手,从镜中穿了过去。
这里是离通学路线不远的一个公园边。
希崎等人的车似乎在这里出了车祸,在路旁被撞得剧烈凹陷,引擎盖还冒著淡淡的烟。
四周被人用蓝色塑胶布粗略地围住,附近已经来了一群像是为了处理车祸而来的警察。
「警、警察……?为什么?布洛斯佩克特和国家权力有关……?」
记录者在他脑海中否定这个疑问。
『不要乱开口。这多半是将军的能力。将军只要把自己的头发、指甲,又或者是血液与唾液等自己身体的一小部分,弄进目标体内,就可以操纵这个人物二十四小时。虽然人数没有限制,但人数愈多,强制力就愈弱,而且对宿主的负担也会变大,所以实际上能够控制的顶多只有十到二十人左右。另外受到控制的一方,也会失去受控制时的记忆。如果只是用来对本来就愿意合作的对象或意志力薄弱的目标发出指令,最多是可以同时指挥一百人左右就是了……不管怎么说,这种能力非常棘手。千万不要接受将军给的食物或饮水。』
动用身体的一部分这个说法,让玲音恶心得起鸡皮疙瘩。
(该怎么说,这……已经不像是能力比较像是魔法或诅咒之类的东西了吧?)
『你的感想没有错。布洛斯佩克特就是拉拢研究魔法的组织当成部下。他们自愿获得立可德利克授予的异能当中,会有著强烈的魔法色彩,说来也是必然的吧。』
交通管制已经在受到控制的警察指挥下开始。
许多驾驶都丝毫未注意到这就发生在他们身旁的异常事态,从玲音等人身边开了过去。
即使异状的发生紧邻日常,但只要伪装成熟悉的光景,大部分人都不会察觉到这个事实。如果不是自己牵扯进来,玲音多半也只会觉得这是寻常的车祸。
而这车祸现场,还有著警察以外的可疑人物在场。
被蓝色塑胶布遮住而无法从道路上看到的地方,站著身穿白色旗袍的美丽少女与身穿白袍的青年。
几名一眼就看得出是随扈的黑衣人,以及疑似宝石之力已经觉醒的便服男女,站在一旁像是在保护他们两人。
而他们的脚下,更有著被按在地上瘫软不动的亚里亚与铁舟……
目睹朋友面临危机,玲音不由得一口气喘不过来。他们两人显然都已经没有意识。
克蕾亚也吓得肩膀一震,但她的视线并非投注在亚里亚他们身上,而是望向穿旗袍的少女。
希崎将玲音等人从绘画另一头带出来后,当场膝盖落地。
他也在车祸中受了伤,尤其脚似乎伤得最重。玲音一边扶起无力走动的他,一边注视著新出现的几名布洛斯佩克特一党的异能者。
「我就是『将军』周皓月,请多关照。」
身穿有著奢华刺绣的白色旗袍的这名少女,温和地行了个礼。
这套服装似乎是为她量身订做,和她实在太搭调,这样的服装明明极为醒目,却显得极为自然。
她的年龄多半比玲音大了一两岁,但肯定还很年轻。
『这种小丫头就是将军的宿主……亏我本来还希望这颗宝石至少能交到人格高尚的人手里……』
感觉得出记录者懊恼得咬牙。
她美得令人著迷,但由于克蕾亚角色扮演带来的震撼太强,让玲音也不怎么因此动摇。
穿白袍的青年医师也以平淡得令人觉得冰冷的嗓音报上名号。
「我是『水鸟』神竹。不过自我介绍晚点再做应该也无所谓吧。希崎,我会遵守约定。你和这几个小鬼就在这儿躺著吧。行商会那些人应该很快就会来了。」
一群黑衣人围住玲音与克蕾亚,立刻就要将他们塞进一旁的车上。
英太郎一边走向停在后面的另一辆车,一边说道:
「啊,将军,他们两个是裁缝师和占星术师。两个人都没有当时的记忆,占星术师似乎是记录者在比我们晚的时代留下的能力。虽然没有敌意,但似乎也没有针对行商会的战意,所以如果可以,希望你不要强迫他们──」
叫皓月的少女露出楚楚动人的微笑。
「我明白了。只是──我和这位大小姐从以前就认识,还请让我在车上和她聊个几句喽。」
玲音无从抗拒。
跪在地上的希崎一直默默咬紧牙关。
「……老师,总会有办法的。眼前所有人都活著度过这一关,才是最优先的目标……铁舟他们就麻烦老师了。」
希崎虽是将玲音等人关进奇异空间的元凶,但玲音觉得他同时也站在大人的立场,试图保护他们。
希崎小声回答:
「……对不起,月代同学。我一定会救出你们──你千万不要乱来。」
玲音点了点头。
众人留下受伤的希崎与仍然昏厥的亚里亚和铁舟,分头搭上几辆黑色轿车。
英太郎与姬想华和那名叫神竹的医师风貌青年一起搭上前面的车,玲音则左右两边分别被克蕾亚与皓月这两名美女包夹,坐上后座正中央。
前面的车先行出发。
玲音刚坐下不久,就对身旁的皓月问说:
「请问……那个叫做桂的人呢?」
皓月笑眯眯地回答:
「他很危险,所以我们首先就封住了他的动作。现在已经让他上了别部车,正在移动中。」
玲音前不久,才在美术教室亲眼见到他的身手。
怎么想都不觉得正面对敌会奈何得了他,但见识过希崎心弥奇妙的能力后,也猜得到这些
人多半是以纯粹的战斗力以外的方法封住了他的能力。让希崎他们的车出车祸的,多半也是这种超自然的力量。
车子就在受到控制的警察们目送之下开走。
皓月一只手拿著铁扇,笑嘻嘻地陪笑:
「坐前面那辆车的,是弓箭手和猎犬。而打扮可爱的克蕾亚大小姐是裁缝师……听说你是『占星术师』。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颗宝石。」
「是喔……真是惶恐。」
玲音不敢胡乱答话,含糊地应了一声。
一脸紧张神情的克蕾亚,到现在还作啦啦队员打扮。玲音被两名打扮奇特的少女左右包夹,甚至不知道视线该往哪儿放。
尤其皓月和他还是第一次见面,却显得格外亲热,更脸不红气不喘地将一双从高叉旗袍露出的雪白美腿往他身上凑过来。
克蕾亚彷佛在提防她施展美人计,也从另一边勾住玲音的手臂。
她的眼神中,难得有著接近敌意的严厉。
就在前不久,皓月也说她认识克蕾亚。看来她们两人是真的认识,但怎么看都不像关系亲密。
克蕾亚隔著玲音,这才总算开了口:
「……皓月小姐,你为什么在做这种事?」
皓月以金属制的扇子遮住嘴,咯咯娇笑:
「就和你一样。失踪案发生的时候,我也凑巧待在红街,宝石的能力就在我身上觉醒。」
克蕾亚仍然勾住玲音的手臂,用力抱紧。
用力顶在手臂上的胸部,同时传来令人想入非非的触感与粗重的脉搏。
玲音敏感地感觉到了她的这种心跳声,并非单纯出于羞耻或动摇。
(克蕾亚她……在害怕?)
察觉到这点之后,玲音立刻就想解开被抱住的手臂而去抱她的肩膀,但克蕾亚顽固到了不自然的地步,牢牢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请你不要对玲音出手。玲音他,是我的……这个……朋、朋友。」
她话说得很生硬。
皓月则与她形成鲜明的对比,露出温和的微笑。
「克蕾亚大小姐,我当然都掌握得很清楚。因为我们对所有这次失踪案已知姓名的人物,都在全程监视。尤其是你们学校,包括你在内足足有四名失踪者,我们更是进行了重点式的戒备,确保无论你们在何时觉醒,我们都能应付。大小姐也是看了先前的『破镜之城』,能力才觉醒的吧?但从你的样子来看,似乎并不是连记忆都恢复了──真是遗憾。」
她态度始终友善,但玲音却从中看出了一股掩饰不住的威压感。
皓月纤细却有力的手指,轻轻从下往上摸了摸玲音的下巴。
「呵呵……你好可爱。既然你是克蕾亚大小姐的『朋友』,你应该也愿意和我当朋友吧?」
玲音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上窜过。
克蕾亚多半也是下意识地起了反应,胸部更加用力挤了过来。玲音轻易就能推测出这个叫做皓月的少女,对她而言是个「可怕」的人物。
身为一个男人,被身穿华美旗袍的美少女亲近,同时还被作啦啦队员打扮的克蕾亚抱住,会色心大起也是无可厚非,但玲音的鸡皮疙瘩就是不消退。
「……这个,我想我和克蕾亚的能力,对战斗应该不太派得上用场。可以请你放了我们吗?」
皓月的手指放上她那桃色的嘴唇,做出思索的模样。但连玲音都看得出她实际上早有结论,只是摆个样子罢了。
车子遇到红灯,皓月这时才总算吊胃口地回答说:
「……克蕾亚大小姐她呀,既是宝石的宿主,更是行商会大老的亲属──也就是说她作为人质的价值也很重大。至于你,我打算检查过栖宿在你身上的能力之后,再决定怎么处置。尤其我们现在正在寻找一颗叫做『记录者』的重要宝石,你知不知道什么消息?」
玲音感受到一股像是心脏被人舔过似的恶寒,当场四肢僵硬。
变成绿灯后车子往前开的震动,让他得以在短时间内解除了僵硬。不知不觉间,已经看不见前面那辆英太郎他们所搭的车。
记录者在他脑子里发出叹息声。
『我想也是会这样……以前的将军就是个脑子很灵活的人,这丫头也相当干练。我不知道能隐瞒到几时,但事迹一旦败露……除非答应合作,不然多半会被他们追杀吧。』
(我说啊,我从刚刚就一直觉得好奇……你本来不是他们的伙伴吗?看起来你们不是互相为敌,但你会不会太抗拒了?)
玲音对这方面的情形完全不清楚。记录者特意躲过他们耳目的方针,对于想观望的玲音而言是正合他意,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记录者沉吟了一会儿。
『他们认为我是他们那一边的人。这点并没有错,但同时他们也知道我讨厌战争。对我而言,他们是一群令我怀念的朋友,但同时也是要提防的对象。如果他们在偏颇的思想下失控,多半会在这个世界散播浩劫。我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样的事态发生。』
(什么叫做偏颇的思想?是要搞什么人类革新或征服世界那一类的?)
『这就要看他们的领袖布洛斯佩克特了。看他与他的宿主,会对这个世界做出什么样的选择。而无论那是什么样的选择,他们都很可能透过行使武力的方式来实现目的。这才是问题。一旦有必要,相信他们会不惜进行屠杀或大规模破坏,而且也可以说他们的个性就是比起目的,更倾向于从行使武力的行为当中找出意义。当然他们也就会和妨碍他们的行商会起冲突,所以造成社会动乱是免不了的。』
(真、真会给人找麻烦……!)
玲音因为在脑内和记录者对话而沉默不语,皓月在他耳边轻声说:
「记得你的名字叫玲音?你,该不会……就是『记录者』?」
听到这个半开玩笑的问题,玲音一脸正经的表情装蒜。由于状况非比寻常,演起戏来也投入得多。
「这太折煞我了。别说这个了,你刚刚说得好像要拿克蕾亚当人质……你拿她当人质以后,要对行商会做出什么要求?」
克蕾亚的手抓得更用力,相对的皓月则眯起眼睛。
「人质也有『拿来当挡箭牌』这样的用法。例如说,只要克蕾亚大小姐在我们这边,他们就不太能做出二话不说连著据点一起炸掉的事来。有些情形下也可以变成交涉的切入点,而且最重要的是──只要有正妹在,士气就会上升。」
玲音用了几次眨眼的空档,才察觉到她是在开玩笑,卑微地陪笑著说:
「可是组织里有美女,不会闹出三角关系之类的情形,反而变成闹内讧的种子吗?」
「不用担心,只要大家分享就好了。她还年轻,一天要陪四五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她这番话说得太光明正大,让玲音一时听不出意思,呆住了好一会儿。
克蕾亚的手又抓得更用力,玲音脑子里听到记录者发出叹息。
『……原来如此,她长得漂亮,其实却是个下流胚子。玲音,你别生气,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自制……』
车子与开在前方的一般车辆之间的距离拉近,司机慢慢踩下煞车。
就在注意到这点的同时──
玲音反射性地卯足全身力气,朝皓月眉心使出一记头锤。
☽
月代玲音不理会被他的突袭吓到的皓月,几乎就在使出头锤的同时开了车门的锁,抱著克蕾亚一起滚落到马路上。
皓月按住眉心。她的视野忽亮忽暗,头部不容抗拒地摇晃。
她为了玲音不像外行人会有的俐落身手而暗自震惊之余,对副驾驶座上的部下下令:
「唔呜……快、快追。也要通知前面的车──」
先前的车上还坐著「猎犬」与「弓箭手」。由于开到一半被红灯拦住,让两辆车之间拉开了一些距离,但猎犬是追踪与捕捉的专家,基本上不可能被他们给跑了。
玲音与克蕾亚手脚上都多了些擦伤,但仍勉强利用滚出来的力道起身,互相牵起手跑了起来。
他的身手意外地轻巧而刁钻。
走在步道上的人们都投来奇异的视线,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皓月则勉强在忽明忽暗的视野中看到他的背影。
她的嘴唇微微歪成微笑的形状。
(是我太小看他了吧……他看起来不像做得出这种事的孩子,害我忍不住捉弄得太过火了……)
她不可思议地并不生气。
人们说皓月对违逆她的人毫不留情,但她对自己的认知则有点不一样。
无论违逆她还是顺从她,她对「讨厌的人」都毫不留情。
皓月讨厌的人,就是让她不耐烦的人。
即使是敌对者,她对自己中意的人仍能颇为宽容。
如果那名叫做玲音的少年,是个会对皓月蛮横的发言全不在意,还想继续讨好她的人种,相信皓月对他的兴趣就会到此为止。
这样的人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何止不能信赖,甚至不值得利用。就和只会害怕而什么事都做不来的克蕾亚一样,顶多只能拿来欺负一下找找乐子。
但他做出了明确而且很好懂的反应。
虽说他多半是不曾听过皓月的恶名,才会做出这种冲动的行为,但就是引起了皓月的兴趣。
男性司机战战兢兢地出声:
「……皓月小姐,非常对不起。事出突然,我来不及反应。请问要去医院吗?」
「我没受这么重的伤。不用想著要怎么报复唷,我只是想考验他一下。这下除了容貌和血统以外没什么长处的克蕾亚大小姐,也多了另一种用途。我看正好可以当成用来钓他的饵。」
皓月先这么开导忠实的部下,然后思索了一会儿。
他们两人无疑都是失踪者,也都继承了宝石的力量。
姑且不论克蕾亚拥有的裁缝师能力,皓月对玲音说他拥有的「占星术师」这颗宝石,就不怎么清楚。
即使是谎称,会做出这种事的「宝石」也很有限。
(皇帝和监看者已经确定,说书人也除外──这样看来,就只剩下女王、记录者、诈欺师、小丑、炼金术师……还是说,真的是一颗我不知道的宝石?最后的可能性是──)
占星术师这个字眼,在行商会中有著不太一样的含意。
如果真的是他──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占卜师,有事没事就去干涉干部们,为了找乐子而把事态弄得一团乱的非人存在──自称叫做「星咏艾斯哈」的他,就算真的玩起什么恶作剧也不稀奇。
他就像幽灵一样极少出现,但皓月就在前阵子,得到了与他接触的机会。与「玛丽安娜的珠宝盒」核心有关的情报,也是当时从他口中得到的。
艾斯哈对皓月的主张也表示了兴趣。一旦他找到有趣的事情,多半不会仅止于旁观。
如果这名叫做月代玲音的少年,是他准备的一颗棋子,那么「占星术师」这个名号也的确很适合用来暗示他的存在。
虽然这也许是多虑,但还是必须姑且当成不确定因素来加以提防。
「……这种时候就别靠『监看者』,靠『说书人』来解决吧。」
在他那种能够读出心思的能力之下,隐瞒也是白搭。
皓月把透明的通讯球拿到嘴边,针对已经渐渐齐全的棋子有什么样的有效「用途」,重新思索一番。
☽
从皓月车上逃出的玲音与克蕾亚两人,沿著通往地下铁的楼梯往下跑。
记录者在玲音气血上冲的脑子里放粗了嗓子吼道:
『我明明叫你要自制!原来你个性这么冲动?』
(对、对不起!可是那个我实在忍不下去!)
当时他一听到皓月的话,身体几乎就下意识地动了。
同时他也觉得,皓月的话并不是玩笑。
这个叫皓月的少女,八成讨厌克蕾亚。她极有可能任由心中的嫌恶驱使,将扭曲的嗜虐心发泄在她身上。
玲音真心觉得,万万不能让她接近克蕾亚。
玲音与克蕾亚一边闪过三三两两的行人,一边全力飞奔。起初是玲音牵著克蕾亚的手,但克蕾亚在女生之中算是脚程很快的。她在学业上虽然有点陷入苦战,但运动神经方面很有天分,而且闲暇时也都会上健身房锻炼。
两人差点演变成她牵著玲音的手跑,对地下铁的剪票口看也不看一眼,就跑向多个出口当中的另一个。
这个车站的通道有很多复杂的转角,颇受使用者批评,但这次正好用来甩掉追兵。
玲音等人突如其来的行动,似乎连皓月也意想不到,唯一的追兵还在下楼。
记录者叹了一口气。
『你这行动很危险……但说不定还真抓住了空档。然而对方有嗅觉媲美真狗的猎犬。一旦对方靠气味来追踪,就没办法跑掉。玲音,边跑边做也没关系,叫克蕾亚换衣服。她的金发在这个国家本来就很醒目。对了──变成月代香恋的模样应该不错。』
(啥?你说什……)
记录者的声调很正经。
『裁缝师的能力并不是只能改变服装。只要她有这个意思,连脸、体型、嗓音和气味,都可以变得和想变的人一模一样。这是极为优秀的易容能力。只是因为脑子里必须清楚浮现出想变的模样,如果不是自己熟悉的对象,就没办法连嗓音和气味都变得像。即使你被抓,也许还是能让她用这种能力跑掉。』
玲音不由得实际说出口来回答。
「真的假的?喂,克蕾亚!马上回想起香恋的脸和便服!听说裁缝师的能力可以用来易容!」
克蕾亚喘著大气回答:
「咦?易、易容?做得到这种事喔。」
「你别问那么多,试试看就对了。只要尽量具体想起,一定可以……」
她一头雾水之余,仍然点了点头。
「嗯、嗯……呃、呃……香恋她的模样……」
玲音回头看去。他们刚弯过转角,看不到追兵,但已经开始听见有一阵不同于寻常行人的脚步声大声响起。
而当他啐了一声的同时把视线拉回来一看,已经看不到克蕾亚。
他看到的是妹妹香恋不安地扭曲她那双平常坚强的眼睛,跑得气喘吁吁。
她穿的短裤与上衣,也是玲音熟悉的居家便服。
「……哇,真的变了……!」
「真的吗?我只看得到衣服……啊,嗓音也变了!头发也是!」
克蕾亚一边沿著通往地上的楼梯往上跑,一边惊讶又手忙脚乱地摸著头发。
『好,这种力量连气味都能改变,所以连猎犬的鼻子都骗得过。玲音,你不能易容,但只要分头行动,相信至少可以让她跑掉。现在你懂得这种力量不是拿来角色扮演用的了吧。』
(懂了!而且……这果然是魔法吧。)
他们爬完了从地下街延伸上来的楼梯,踏进大楼间的小路,玲音对克蕾亚说:
「我们就在这附近分头行动。会合地点就挑伯父的医院可以吧?」
「咦……?不、不能在一起吗?」
克蕾亚以和香恋一模一样的面孔表达不安。
玲音也对分头行动不放心,但如果记录者说得对,那么他就摆脱不了猎犬的追踪。
与其连累克蕾亚,他宁愿只有克蕾亚顺利逃脱。
「我们两个一起跑,不是会很醒目吗?你只要换成这个模样,大概就没问题;我这边也是只要只有我一个,长相就不起眼,总会有办法的啦。你找地方拦个计程车,到了医院再请你伯父还是谁付钱吧。我们晚点见!」
玲音先将克蕾亚往十字路口的一角轻轻推了一把,然后自己朝反方向跑了过去。
要是自己拖泥带水,她也会跟著犹豫。现在没有时间可以用来争论了。
「玲、玲音!等一下!」
克蕾亚以香恋的嗓音叫住他。
玲音虽然多少觉得慌乱,但还是转过身来。
她按住嘴角低下头,小声说:
「……刚才,那个──谢谢你为我生气。我真的……好高兴。」
克蕾亚红著脸说完这句话,更不等他回答,就急忙跑向反方向。
玲音也不由得脸颊一松,这才重新绷紧神经。
在追兵赶到前,他们两人已经拉开了很长的距离。
(接下来才是关键……我该怎么办?)
『……还好啦,真的没办法时,就说你是记录者,表示愿意合作吧。这本来就是我们洒下的种子把你们牵连进来,所以我也会尽可能帮忙。』
记录者以僵硬的嗓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
『……这个,怎么说,我不是克蕾亚,但是刚才那件事……我虽然制止你,要你自制,但老实说,我也觉得很痛快。干得好。』
玲音回以苦笑。
(我到现在才愈想愈怕。她绝对在生气吧……)
『也罢,如果她受到将军的影响很强,应该会觉得身为记录者的我有恩于她,就祈祷真的会这样吧。』
(要是她和克蕾亚跟我一样,记忆没恢复的话?)
『…………祈祷吧。』
看样子是不太能指望。
玲音跑累了,开始用走的。
如果追兵只有英太郎,也许还有交涉的余地。
玲音一边想著要对不久之后应该
会追到的他说些什么话,一边快步离开这里。
☽
『被文槻克蕾亚还有她朋友跑掉了。希望你一找到他们,就用读心的能力检查他们的能力和心思──』
当皓月透过通讯球对羽矢多下达这个指令,他在箱型车上转为苦涩到了极点的脸色。
文槻克蕾亚这个名字,是行商会旗下每个人都听过的,问题是在于她的朋友。
「等一下,你说文槻克蕾亚跟她朋友……?……皓月,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
『是一个叫做月代玲音的失踪者。你认识?』
羽矢多差点忍不住捏毁通讯球。
他很熟悉这个名字。
对他而言,月代玲音是大学时代颇照顾他的学长留下的儿子──其实不是这样。
大约十年前,羽矢多参加了一场暗杀一对研究人员夫妇的任务。
这两个人在真名井制药工作,但竟然试图将有关迷宫神群的研究成果之一,卖给行商会当中其他派系的研究机构。
真名井制药是山之内派的重镇真名井秀世的公司,背地里研究用来治疗异能者治疗或瘫痪神群的药物。
月代夫妻试图变卖成果的对象,是同属行商会的欧洲之雄卡迈恩派系的研究机构。
相信当事人自己只将这当成以移民与跳槽为前提而送的见面礼。正因为是非法研究,他们多半太过轻忽,认为申请不到专利,也不会闹上法院。
但他们太轻视行商会与真名井制药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了。
如果他们是被指责背叛就会求饶的人物,多半还有办法长命,但他们反而厚起脸皮威胁干部说:「要是不希望行商会的存在被我们讲出去,就默认我们离开」,导致羽矢多终于接到上司有乐原下达的暗杀令。
虽说是牵涉到神群的研究人员,但目标并非异能者,而是平民。这次的处罚任务兼有对叛徒杀鸡儆猴的含意,总令他事后很不舒坦。
月代夫妻和羽矢多是同一间大学出身的。
这并不稀奇。行商会的人,多半都就读行商会旗下的教育机构,也就必然地容易在与行商会有关的组织就职。
尽管在学中几乎从不曾见过,但羽矢多在为了暗杀而做的调查中,得知他们家中还有一对年幼的兄妹。
明明知道这个事实──
羽矢多仍然平淡地执行了任务。他也知道反正即使他不动手,也只会换别人来执行。
这对年幼的兄妹在双亲的葬礼那一天,大热天地却呆呆站著良久不动的模样,让羽矢多到现在还忘不了。
这两个人现在也已经长大,分别成了高中生与国中生。
羽矢多一有机会就会留心他们的近况,而在收养他们两人的祖父母过世后,哥哥玲音就联络他,请他当两兄妹的监护人。
羽矢多没有理由拒绝。
玲音频频表示感谢,但在羽矢多看来,他反而想对这对兄妹下跪磕头道歉。
听到他和文槻派大老的女儿往来密切时,羽矢多虽然吓了一跳,但如今他一直相信他只是个平凡高中生,过著平静的生活。
「皓月,这是怎么回事……克蕾亚大小姐和这个少年,也是这次的失踪者?」
皓月以显得意外的声调,回答羽矢多茫然问出的这个问题。
『哎呀。报纸上都报了,您却不知道吗?……啊啊,我都忘了羽矢多先生一返回,就被自己人软禁了。』
羽矢多叹了一口气。他正想仰天长叹,额头就撞到车顶,接著双拳互击,咬了咬牙。
他们多半也是在那一天,碰巧待在红街附近。
「……皓月,你真的是很会挑时机打开盒子。」
『盒子不是我开的,而且会打翻真的是意外耶。不过别说这些了,姑且不说大小姐,连那个少年都是羽矢多先生认识的人,还真让我吓了一跳。没想到水门市还挺小的呢。』
皓月笑得像是觉得造化弄人很有趣。
『有猎犬去追他,所以应该很快就会逮到。他们似乎是逃往羽矢多先生你们所在的方位,如果你们先找到,还请把他们保护下来。』
「……知道了。」
羽矢多勉强找回平常心,切断了通讯。
鹰丸从前座问起:
「你还是老样子,这么会照顾人。这小子不就是那件事的,月代的──」
「对。他似乎被皓月盯上了──这可棘手了。」
鹰丸也是参加了当时那场暗杀的同僚。
玲音双亲被行商会所杀,现在又因为行商会的内斗,导致日常生活逐渐被毁。
可以推知当事人多半才刚被卷进来,处于莫名其妙的状态。
国代剑护不知道事情原委,不可思议地问说:
「这小子,和老阁很熟吗?」
「是一对孤儿兄妹。羽矢多是他们的监护人──我说啊,老板,凡事就看人怎么想。既然他们是宝石的宿主,不就像成了自己人吗?这有什么问题吗?」
听鹰丸说得悠哉,让羽矢多皱起眉头回答:
「当然有。他本人期望过平静的生活,而且也为了这点而严以律己。他不属于那种我们可以牵扯进这种无聊动乱的人。」
对于这个说法,坐在隔壁的阵内时绪小声说:
「这恐怕很难说……既然是克蕾亚大小姐的男朋友,就算旁人阻止,他多半也会主动被牵扯进来……」
「喔。怎么?时绪你认识他?」
鹰丸问得意外。据羽矢多所知,她和玲音没有交集。
但时绪只是闭著眼睛点头。
「嗯,我认识他,但我想他应该不认识我。我只是常去静枝小姐开的黑猫亭,所以在买红茶的时候,看到他和克蕾亚大小姐说话……他真是个超级现充。」
「也是啦……光是和那个大美女交往,就已经是现充了。」
时绪的说法让剑护傻眼地说了这么一声。
羽矢多听到这种年轻人的用语,产了微妙的恍如隔世感,歪了歪头问说:
「现充……抱歉,这是什么意思?」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网路上的黑话,指的就是现实生活过得很充实的家伙。」
被跟自己同世代的鹰丸这么一回答,让羽矢多无地自容。
只要仔细看著对方,发动说书人的能力,要透过窥看记忆的方式来掌握这个词的意思是轻而易举。
但羽矢多已经暗自下定决心,「只在必要时动用」这种能力。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可以控制到不会只看到对方就发动的地步,但目前他仅有的方法就是撇开视线或闭上眼睛。
鹰丸耸了耸肩膀。
「你也有你太与世隔绝的一面啊。至少要有个工作以外的兴趣,都没有吗?」
「……抱歉,没有。」
他心有戚戚焉地想著,自己的人生还真是缺乏滋润。
虽说今年是冷夏,但一离开冷气开得很强的车上,立刻就感受到七月的热气扑面而来。
「要俘虏文槻派的大小姐和玲音是吧……实在不怎么起劲啊。」
「可是,只要由你抓到他们,也比较容易保证他们的安全。要是他们被皓月抓住,可会被拿去交易。」
「我知道。实在情非得已啊……」
羽矢多一边对鹰丸点头,一边环顾四周。
鹰丸将通讯球拿到耳边,从皓月的部下口中问出逃亡者的位置情报。既然有「猎犬」在追拿,就没这么容易跑掉。
「羽矢多,听说他们正好就往我们这边逃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运气不好……剑护、雪菜和时绪在这里待命,我们去那边的巷子里看看。」
只要比猎犬先找到人,也就多少有得谈。
而且玲音应该不知道羽矢多真正的工作,只要找到他,他很可能主动贸然接近。
(……我老是在骗人啊──)
常有人说羽矢多不擅长说谎,个性顽固又正直,但从他本人的角度看去,就觉得这个评语错得离谱。
羽矢多与鹰丸,并肩走在只有单线的单行道巷子里。
他自觉到由于身材高大,面相又凶,看起来不像寻常上班族。要是来往行人很多,他就会很显眼,但现在正处于快到傍晚的尴尬时段,看得见的范围内,路上没有一个人。
接著就在他们准备弯过眼前的转角时──
羽矢多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要找的脸孔。
身穿港诚高校夏季制服的少年──月代玲音。
他快步走过来,看到羽矢多的身影,当场吓了一跳而停下脚步不动。
羽矢多承受著他分不出眼前的人是敌是友的视线
,同时忍不住头痛起来。
因为羽矢多一看到他的瞬间,就二话不说读出了他的心思。
这当然是应该要预测到的事态。
羽矢多反而想怪自己为什么没想到,但还是对接下来该怎么对应产生了迟疑。
玲音喘著大气,以一头雾水的模样走过来。
「啊……呃……羽矢多……先生?你现在不是在海外……?你回国了啊……?」
羽矢多答不出话来。
他仍然未能决定要如何对应这种「意外的事态」。
(要怎么办?就这么带去给皓月吗……?不行,可是……要是我在这里放人,也只会换被猎犬追上。可是就算带去,反正……啊啊可恶!为什么我会有这种能力!)
要是什么都不知情,也许暂时就不用犹豫。
正因为完全读出了对方的心思,羽矢多才会陷入思考的迷宫。
他能选的选择绝对不算多。每一种选择都是各有优缺,基本上只能从坏处来衡量,烦恼「哪个选择稍微好一点」。
他还在犹豫,追兵已经快步从玲音后方跑过来。
「啊……英、英太郎和姬想华……!」
皓月派来的追兵,是一对和他同样身穿港诚高中制服的男女。他们似乎也是玲音的朋友。
玲音正要动身逃跑,但猎犬的动作显然更快。他死了心,当场停下脚步。
(被追上了……!怎么办……怎么办?)
羽矢多拚命思考。
在这当下,猎犬已绕到玲音面前,弓箭手则在他正面搭起弓。
猎犬少年瞪了羽矢多一眼。
「你是……将军说的自己人?」
听到这句话,玲音肩膀一震,茫然看著羽矢多。
「羽矢多先生也是……失踪者……?」
羽矢多等人的名字经过隐蔽,并未被报导出来。在公司方面也是以海外出差的方式处理,所以他不知道也是当然的。
「……是啊,虽然我还在评估要不要加入皓月……」
猎犬少年看著羽矢多与鹰丸的眼神,显然充满了狐疑。
他的思考很单纯。
他担心朋友玲音,同时服从将军的指示,对于第一次见到的羽矢多与鹰丸则怀有几分戒心。
相对的弓箭手少女则对玲音发出严厉的喝叱:
「玲音,你认命吧。克蕾亚人在哪?你们分头逃跑的吗?」
「追到一半她的气味就消失,害我都搞不清楚了。她是飞上天了吗?」
玲音以奇妙的表情对成了追兵的两个朋友点点头回答:
「是、是啊。克蕾亚她……」
羽矢多做出了觉悟。
他本来就不是玩弄计策的类型,只能认命地当作自己再怎么想也是白费心机。
(反正都会被监看者拆穿,既然如此,不如就以我的裁量权……)
他深深吸一口气,面向英太郎等人。
「猎犬和弓箭手,这小子是我先找到的。不好意思,人要由我保护。」
英太郎皱起眉头。
「啥?反正都要带到将军身边,由哪一方保护还不是一样?还是说……你应该不是为了想要功劳这种无聊的理由吧?」
羽矢多叹了一口气,心想如果是为了这点理由,真不知道会有多轻松。
「不是。不能交给皓月是有理由的,毕竟太合不来了,根本不知道皓月会做出什么处置来……不是吗?『大小姐』──」
羽矢多鼻梁一歪,以沙哑的声音说出这句话。
猎犬与弓箭手面面相觑。
当事人月代玲音双肩一震,就这么茫然地呆呆站在原地不动。
☽
裁缝师少女仍然维持月代玲音的模样,开始连连发抖。
羽矢多的脑海中,早已清清楚楚地听见她尖叫般的心声。
(怎么会……他为什么会知道?玲音,快逃!快点!)
她之所以做出这种逞强行动的动机,羽矢多也已得知。
看来是月代玲音对皓月使出了一记头锤后逃亡。
克蕾亚知道皓月有多残忍,认为一旦玲音被抓,他一定会被杀。
那么只要变成玲音,然后偷偷跟在他后面,会先被追兵逮到的就是变成玲音模样的自己──如果运气好,两人都跑掉,自然再好不过,但即使被抓,克蕾亚仍有当人质的价值在。
即使会被凌虐,但自己和玲音不同,被杀的危险很低──
这就是她的思考脉络。
她肯定也是做出了觉悟,卯足勇气才做出这样的行动。
但看在掌握住状况的羽矢多眼里,这个行动就显得太适得其反。
克蕾亚以为只要她去当玲音的替死鬼,至少就能争取时间让他跑掉。
但她并不知道有说书人与监看者这类能够窥看心思或识别宝石的能力存在。
就结果而言,她当场就被识破,根本无从争取时间。
站在羽矢多的立场,如果可以,他也很想成全她的觉悟,放玲音走,但既然都已经识破,要是知情不报,就会变成背叛皓月。
一旦惹她生气,她愤怒的矛头将不会只针对羽矢多,还会波及到克蕾亚与玲音身上。
更何况,比起今天才刚遇到的玲音,皓月对克蕾亚则是从以前就很厌恶。
她们出身相似,都是行商会大老的亲属,但皓月从小时候就在性命受到觊觎的黑社会活到今天,克蕾亚则开朗又天真烂漫,又交到很多好朋友,尽情享受著逍遥自在的青春。
即使皓月会像小孩子弄垮积木那样,试图毁掉她的幸福,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多得是方法可以不伤到性命就让人屈服。
从这个角度来看,玲音至少想让克蕾亚跑掉的判断就很正确。
克蕾亚不想给他添麻烦,不想把他牵连到危险的事态里,这种为他著想的心意很可贵,但这次却适得其反。
羽矢多拿起了通讯球。
「……皓月,我逮到了裁缝师。玲音本人似乎是跑掉了,但反正大小姐在我们手上,他多半很快就会主动来找我们。」
感觉得出皓月在通讯球另一头歪头纳闷。
『哎呀。我本来还以为要嘛你是两个人都抓到,再不然就是会被裁缝师给跑了……结果是只抓到裁缝师?』
她的疑问很有道理。
连当年的伙伴当中,也没有太多人知道裁缝师真正的价值。理由很单纯,因为裁缝师的职责是以远离其他伙伴的谍报活动为主。
能够变化成别人的这个秘密,只有包括布洛斯佩克特在内的几个干部级人物知道。
说书人与将军也包括在这几个人当中,但猎犬与弓箭手知道的情报就没有这么多。
他们完全误以为眼前这个玲音就是「玲音本人」。
就是因为有这种误会,他们至今仍然对羽矢多与皓月的对话显得一头雾水。
羽矢多决定晚点再和他们解释,继续对通讯球说话:
「……皓月,我有个请求。」
『可以。只要这样能让羽矢多先生加入我们,我会让步。』
皓月尚未听到请求内容,就高高兴兴地给出肯定的答覆。
羽矢多陷入一种被她玩弄在手掌心的感觉,但还是为了确认清楚而说出内容。
「我还是要你亲口答应。我和你们合作,相对的我要你把这位大小姐交由我处置。等抓到月代玲音之后,他也一样。也就是说……我会把他们两人纳入我的指挥下,所以你不要对他们出手。而我会听你的指挥。」
皓月咯咯娇笑。
『这种协调方式很有羽矢多先生的风格。您知道吗?我可是很喜欢您这种个性的,因为这也是我所没有的部分……只是话说回来,我本来还想说怎么都没听到您的桃色消息,没想到您喜欢高中女生呀。』
皓月这个吃定人的玩笑,让羽矢多一点都笑不出来。
「先是当我有恋童癖,接著又说我喜欢高中女生……算了,随你们去说。要继续让猎犬去追月代玲音吗?」
皓月思索了一会儿。
『该怎么做呢?如果反而不去逮他,只让他知道大小姐已经被我们逮住……不知道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你到底是想多拉拢同伴,还是想无谓树敌?」
羽矢多明知问了也是白问,但还是忍不住按住眼头。
玲音无疑会方寸大乱。只要让他看到克蕾亚成了人质,相信他一定会什么都不想就上钩。
『我开玩笑的。别说这个了,我们这边的状况有点改变,得快点集合,所以请您立刻回到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