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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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盒子。
形状几乎是正立方体,整体以有光泽的漆黑为底色,黑底上又散布著星星般的银色光点。
乍看之下,就像是在黑曜石上镶银,却又轻得像纸。摸起来的感触格外坚硬,倒也有点像是大理石。
少女拿起这个盒子,环顾站在昏暗城内的伙伴们。
「……留在盒子里的宝石,算是一种『为防万一』的备份。即使有人在与行商会的战斗中阵亡,仍然可以透过把力量、记忆与意志栖宿在其他人身上的方式,让我们得以防止战力低落。如果大家对这件事有反对意见或疑问,我都想听听看。」
少女身穿胸前开得很深的阿尔卑斯山农家女服装,以不怎么起劲的口气这么宣告。
周遭伙伴们的反应五花八门。
有人纳闷,有人沉思,有人漠不关心,有人眼神发亮──无论是哪一种,都看不到有人表露出露骨的厌恶。
身材发福的「枭(猫头鹰)」从伙伴们当中举起手。他外表圆滚滚的,和枭很像。
「我有问题。能把我们能力的备份存在盒子里,拿去给其他人用,这──不就表示可以把能施展同一种能力的人增加成两个人?就拿我来说,我加上备份的我,就变成两个人了。还不只这样,只要再封存我的能力,然后交给其他人,这样不就可以弄出很多个……」
对于伙伴问出的这个问题,「记录者」少女摇摇头回答:
「很遗憾,这种能力没这么离谱。首先,一个人只能封存一颗宝石──可以今天封存,明天又重新封存,但这种情形是会覆写上去,更早的宝石不会留下来。说穿了,大家可以把宝石当成是把自己的能力变成一种武器。虽然不能复制,但可以一而再再而三交给下一个持有者,流传到后世──宝石就是这种东西。另外还有一个限制,就是封存者还活著的时候,宝石就不能交到别的宿主身上。」
有一半以上的伙伴,似乎听不太懂她这番话。毕竟这当中本来就有很多人不擅长思考复杂的事情。
但直觉敏锐的枭则想通了似的眯起眼睛。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每一颗宝石原则上都是独一无二的了──可是这个规则有点奇怪啊,这个盒子要怎么判定封存的人是活著还是死了?」
记录者微微一笑。
「喔,这一点还是请大家亲眼看看会比较好懂吧。这个盒子里已经有著封存了『将军』记忆和能力的宝石,我们就拿出来看看吧。」
她双手包住黑色盒子,跪下来祈求。
「……立可德利克。还请赐予您的庇佑──」
黑色小盒子的盖子仍然盖著。
但一颗像是紫水晶珠的宝石,慢慢穿出盖子飘了出来。
而这颗宝石就在记录者伸手要去拿的瞬间,留下一道光的轨迹消失了。
这道淡淡的光就像拉直的绳索一样,直线连往站在较远处一名身穿军服的年轻女子──「将军」,随即在几瞬间后消失。
人群间掀起微微的交头接耳声,站得挺直的将军发出坚毅的嗓音说:
「大家都看到了。只要封存者本人还在这个世界上,宝石就会在有人想拿出来的瞬间化为一道光,回到那个人身上。我们实验过几次,这点实在是没有办法。」
以理智的声调说明的她,是侍奉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的心腹之一。
她出身军阀贵族,但双亲过世后,被亲戚强迫和她厌恶的对象结婚,于是杀了这个对象而逃亡。
她有才学,战略眼光也很突出,如果生对时代,多半已经成了功成名就的军人,但这个时代自然不可能让她一个女子加入军队。不只进不了军队,甚至还沦为罪犯而无处可去,最后皇帝布洛斯佩克特收留了她。
待在这座城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各有各的苦衷。
记录者也是一样。
观望到现在的「诈欺师」微微举起手之后发言:
「刚刚是不是表示,两者有著像磁石一样会互相吸引的性质?」
他是个满头白发,态度温和的老绅士。他与皇帝布洛斯佩克特是老交情了,也是众人当中最老资格的班底之一。他几乎随时都穿著礼服,对任何人的态度都很随和。
记录者对他耸了耸肩膀。
「也不太像是磁石,宝石和封存者似乎是以一种看不见的联系,牢牢系在一起。这种联系连我也没有能力斩断。也可以解释成尽管宝石看起来是收在『玛丽安娜的珠宝盒』里,和封存者分开,但两者实际上却始终并未分开。只有在封存者死亡的时候,这种联系才会切断,让宝石附身在其他人身上……也就是说,并不是由立可德利来判定人的生死,只有当事人的死亡,才是切断与宝石联系的唯一手段。」
诈欺师沉吟了一会儿。
「这你已经试过了吗?也就是说……你实验过先封存宝石,然后故意让当事人死掉吗?」
记录者摇摇头。
「不。很遗憾,这不是我的推测……而是立可德利克告诉我的定律。我相信多半会成功,但是现在我没有办法拿出能让大家接受的成功案例。毕竟除非有人战死,不然也就没办法实地验证──」
「猎犬」从大厅的角落发出冰冷的嗓音:
「去抓个行商会的异能者来实验看看如何?这不是很简单吗?只要陛下下令,我就去抓个人来。」
猎犬伪装成一副务农子弟的模样,但他的战斗能力很高。不但嗅觉灵敏,又不需要携带武器,所以更有著容易引诱对方大意的优势。
但记录者立刻拒绝了他的提议。
「这不行,我希望留在这个盒子里的都是『自己人』。宝石一旦封存,留在盒子里时固然会一直沉睡,但没办法任意删除。所谓的宝石就是一种『记忆』,就像人类的回忆,虽然有可能自然忘记,却没办法说想忘就忘,不是吗?留在盒子里的『宝石』不会自然消失,而我也没有能力删除宝石。在遥远的将来,如果立可德利克死去,宝石应该就会一起消失,但我想严格挑选留在盒子里的力量。这是我的任性。」
记录者这句话中灌注了决心。
听完她的说明,拳斗士青年眯起剽悍的眼睛。
「既然记录者自己都说不需要实验,那不就好了。而且这本来也就不是坏事,我在最前线战斗,战死的机率很高。虽然我不想白白送死,但如果我死了以后,还有人能够继承我的力量和意志──然后这个人还能为『皇帝』而战,那可是求之不得。我跟了。」
靠在墙上的青年骑士笑眯眯地说:
「拳斗士兄说话可真不吉利……也好,我也跟。毕竟看起来我们不会吃亏,何况想到如果死后还能帮上大家的忙,更没有理由不跟。只是话说回来──你是想打造出千年王国吗?这件事说起来,等于是只要还有立可德利克的异能者在,就算我们寿命到了,还是可以把自己的意志留给下一个世代啊。」
裁缝师少女立刻皱起眉头。
「……这我不要,我的心和记忆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的能力是透过『记录者』,从立可德利克那边得到的,所以如果是要我死后把能力还回去,我会答应──可是我可不要留下记忆或意志。毕竟我也有些事情不希望被别人知道。」
她的反应也在记录者意料之中。
将军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点点头说:
「实际上──关于记忆和意志,当事人可以自己选择要不要封存,而且也有些情形是根本就没办法封存。没错吧,记录者?」
记录者缓缓点头:
「嗯。举例来说,就像药物的效果也会随体质而不同,对有些人有效,有些人就不容易生效,宝石的封存也一样有合适性的问题。这个就得实际动手才知道结果,但如果只是『不要留下记忆或意志』,那反而简单,只要我在仪式中偷工减料就行了。这个部分我会照各人的意愿去做,而且宝石在后世所栖宿的『宿主』本身合适性与性格也会有影响──说起来,如果大家愿意当作本来就是只能留下能力来看待,那我就好办多了。」
记录者宣告完,给予在场的众人时间考虑。
伙伴中与记录者年纪相仿的「女王」说话了:
「我也见证了记录者和将军的实验,看来没什么危险性。说是仪式,其实也只是由记录者操纵立可德利克,和对象在『立可德利克的梦中』接触而已──几乎就和我们得到能力的时候完全一样。只是这次为了方便读出记忆和意志,梦里会有和各人关系很深的人物出现。例如说家人、恩人、朋友、情人
、单恋的对象等等──我的梦里出现的就是布洛斯佩克特陛下。」
她穿著一身火红礼服,坐在长椅上不动,慢慢啜饮红茶。
她优雅的举止和城堡的气氛固然搭调,但和四周身穿便装毫无统一感的伙伴们当中,就显然颇为突兀。
她是不折不扣的王族。当然不是真正的女王,但尽管她的王位继承权顺位很低,仍处在被奉为公主的立场。
她遇见皇帝布洛斯佩克特后,尽管因为太崇拜皇帝而抛弃了自己的立场,但高尚的气质丝毫未见减损。
「──不知道梦中的我,对你有没有失了礼数?」
王座前有著三段左右的石阶。
坐在石阶正中央的老人,发出低沉而有威严的嗓音。
皇帝布洛斯佩克特──
他一头随手绑起的银色长发、温和而理智的眼神、满是皱纹轮廓很深的面孔,都散发出岁月的分量,但从他高大身躯发出的强大压迫感,却不像是老人会有的。
记录者觉得他像个父亲。
将军从他身上找出君主的领导魅力。
女王崇拜他,拳斗士盲从他,说书人敬畏他。
对有些人来说他是随和的上司,对有些人来说是温和的家人,对有些人来说是敬爱的饲主,而敌人则把他当魔王似的害怕。
无论对他怀抱什么样的观感,他就是有种不可思议的能力,能让所有人都直觉感受到他比自己处在更高的境界。
这是来自神群的特殊能力,还是可以断定为错觉?连记录者对此也没有把握。
以她个人的推测而言,多半是前者──她就是会觉得这是一种特殊能力在起作用,对周遭人们的心理产生影响。
但皇帝之所以是皇帝,靠的并不是如此若有若无的能力。
人们看过他那无异于天神的能力后,反应可以分为三类。
不是臣服于他,逃离他,再不然就是冒险杀了他。
皇帝布洛斯佩克特对臣服于他的人很好。
对于逃离他的人,也可能会因为对方危险性太高而追杀对方。
而对于视他为危险而想对抗他的人──包括对这些人的亲属在内,都毫不留情。
他这种毫不留情的作风,让敌方也因而团结,创办出一个叫做「行商会」的组织。
现在的皇帝等人,就正和这个组织打得如火如荼。
皇帝在伙伴们的注视下,不改平静的视线,发出松懈的嗓音:
「对于记录者的提议,我当然也赞成──但我不想逼你们答应。而且这件事光是会不会成功都很难说,大家尽管自己判断,自己决定。」
他的视线往在场所有人身上扫过一圏,笑眯眯地说:
「不过看样子也不用等我说什么,几乎所有人的心意都已经定了──记录者,之后就交给你了。」
记录者朝她敬爱的皇帝微笑。
聚集在皇帝布洛斯佩克特麾下的这群异能者,绝非全是善类,而且其中也有很多人不怎么把人命当一回事。他们每个人都各有自己的苦衷,待在这里的动机与理由也都各不相同。
但对记录者而言,他们无疑是「自己人」。
她的家族代代遵循始祖玛丽安娜立下的规矩,守护栖宿在珠宝盒里的立可德利克。「记录者」这个名称,也是由来于这个家族所被赋予的职责。那就是──
「收集来到这个世界的诸神情报,加以记录,流传到后世──」
她的家族是采母系制度传承,她的母亲、外祖母与外曾祖母,都在可行的范围内完成了这些职责。
过程中固然曾经受到当权者的庇护,但兴衰荣辱乃是人世之常,时代的变化有时非常无情。
她们也曾在猎魔女的时代受到迫害,后来也流徙各国,到了她母亲那一代,得到了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的庇护。
由于母亲年纪轻轻就因病去世,她年纪还小时就继承了「记录者」的职责,在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等人身边,由他们细心扶养长大。
布洛斯佩克特麾下的异能者,大致上可以分为三类。
首先是像皇帝或诈欺师这类与生俱来就得到神群能力的人们。但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在与行商会的战斗中失去了性命。
第二种则是透过她的母亲──上一代的「记录者」,从立可德利克手中得到异能的人。例如枭、猎犬、狮子、水鸟、监看者等比她年长的老资格成员,就属于这一类。
最后则是由身为当代「记录者」的她赋予异能的人们。例如拳斗士、裁缝师、城主、将军、女王等等,都是这几年来才加入的成员,但可以说他们才是现在的主战力。
她与立可德利克的亲和性似乎比母亲要高,体现出来的能力也多半都更强大。
像他们这帮人作为据点的这座「破镜之城」,就是一种超脱常识的力量,让城主可以任意扭曲空间,收放一整座城堡。
现在的记录者孤苦无依。
但对这样的她而言,皇帝布洛斯佩克特与聚集在这座城堡的伙伴们,就像是她的家人。
这样的关系让她觉得有依靠──但当时的她尚未察觉一件事。
正因为是家人,即使发现错了,也无法分开──
她开始面对这个现实而苦恼,是在从这一天算起不怎么遥远的未来。
☽
对月代玲音而言,这一天实在极为漫长。
上午是第一学期的期末考最后一天。
本以为可以就这么度过平凡的一天,但从下午为了补课而被叫去美术教室后,就接连发生各种奇怪的事情。
巨大的欧风城堡出现在街上。
朋友们看到城堡的画面,奇妙的记忆和能力因而觉醒,而起了争执。
得知儿时玩伴克蕾亚是一个神秘组织的成员,众人还一起被代理美术教师希崎心弥关在画里。
被放出来后在街上逃窜,到了本来要和克蕾亚会合的文槻综合病院,出现的却是成了「女王」的妹妹,还骑上了奇怪的黑色老虎布偶装人物所驾驭的马,在大楼侧面跑来跑去,最后还被一个飞天兔耳少女给弄昏。
这些事态没道理得甚至让他怀疑到底哪些是现实,哪些是作梦,但遗憾的是这一切似乎都是现实。
而其中最没道理的现实,正好就在他眼前上演。
「……静……静枝……小姐……?」
夏天的海水结了冰。
迎来夜晚的水门市港湾地区,被强得耀眼的月光照亮。
玲音将飘在比冰稍高处的「皇帝」身影纳入视野,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身穿围裙的模样,玲音在打工处的红茶店「黑猫亭」已经很熟悉了。
她一头亮丽的黑色长发与脱俗的举止依然不改,却露出了玲音所不认识的冷酷表情。
十和田静枝,对玲音而言不只是雇主。
她就像个姊姊一样,温暖地照看著玲音与香恋两兄妹,和羽矢多寿宗一样,是玲音由衷信赖的大人之一。
她温柔、清纯而文静,却又透出一股坚强,用「大和抚子」这个古风的字眼来形容她,可说是若合符节。
这样的她,现在却──
成了复活的「皇帝」,出现在这里。
记录者在哑口无言的玲音脑中角落惊呼。
『……「皇帝」的宝石……果然早就觉醒了吗?』
玲音做不出反应。连刺骨的严寒,对现在的他而言都彷佛事不关己。
克蕾亚依偎过来,发出沙哑的嗓音:
「这海……也是静枝小姐冻结的……?天啊……这么离谱的力量……」
她用力抱住玲音的手臂,全身发抖。
因为静枝出现而动摇的,并非只有玲音和克蕾亚。
「……皓月!你……那天竟然把她……!」
这吼声发自羽矢多寿宗。
他手按额头,鼻梁扭曲,露出犬齿,以凶狠的眼神瞪著周皓月。
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子露出动人的微笑。
「是啊,失踪案发生那天──我招待静枝小姐来到了红街。我一说到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谈,和羽矢多先生有关,她就不惜关店赶来见我……可是,连我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附身在她身上。」
皓月答得开心,脸上的笑容就像个小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相对的,羽矢多则以沉痛的表情当场跪了下来。
「……皓月……我都忘了,你这个人就是会牢牢抓住别人的把柄不放。所以你是预判出只要是为了保护她,我就一定会加入你……?」
羽矢多低声呻吟,皓月一副开心的模样点头承认:
「没错。只是我没想到两位出人意表的客人,也就是那边的少年和克蕾亚大小姐,就先发挥了这个作用……这样一来,羽矢多先生终于再也不能背叛我们了吧。」
玲音从他们两人的这段对话,推测羽矢多的立场。
(羽矢多先生……是被那个叫皓月的女生威胁?而且还被我们拖累……?)
即使不明白详细情形,但他仍从对话的脉络中理解了这件事。
皓月将铁扇凑在脸颊旁,微微歪头。
「站在我的立场,我反而还觉得羽矢多先生应该为了这件事感谢我呢。这样应该远比分为敌我双方互斗要好上太多了吧。而且──」
她彷佛看穿了羽矢多的心意,压低声音说:
「既然静枝小姐主动置身在战斗的中心──您就再也不能做出『杀了我然后自己也自杀,让棘手的宝石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让这场动乱一步步结束』这样的事来了吧。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没有人保护她了。」
「……皓月……!」
羽矢多表情一歪,抓住自己额头的手指上灌注了力道。
他睁大的眼睛因动摇而晃动。
玲音不插嘴。他现在也思绪混乱,比起羽矢多有过之而无不及。
(香恋是「女王」……静枝小姐是「皇帝」……而且羽矢多先生也是某种宝石的宿主……这、这种情形是该怎么办才好啦……!)
记录者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
『玲音,你冷静点!你该做的事情没有任何改变。你要找出立可德利克和珠宝盒,把散播出去的宝石收回去──就只有这样。你不必战斗,也不必打倒任何人。现在你该做的就是找机会脱身。』
(知……知道了!)
这番话让玲音恢复了理智,振奋起精神。
他的左右有著克蕾亚与香恋。即使自己无力打斗,要是被状况牵著走,使得思考迟钝,甚至可能导致危险波及她们。
宿有皇帝宝石的静枝,无视于动摇的玲音与羽矢多,开始朝和她对峙的身穿日式工作服的男子说话。
「翁居梦路──一百年前,我们输给了你吧。」
梦路鼻梁一歪。
「算是吧,说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可是这还真让人混淆。我和静枝几天前才见过面,跟皇帝却已经一百年没见了。你说你想知道羽矢多是不是平安,我还帮你行了个方便,结果你就是这样报答我,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他夹杂叹息的口气,不像是责怪静枝,比较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糊涂。
「至少先让我问个清楚。现在的你是『哪一个』?是十和田的女儿静枝,还是以前跟我斗过的布洛斯佩克特?」
对于这个问题,静枝以冰冷到了极点的表情淡淡地回答:
「我──是『皇帝』。」
玲音对她的回答产生了疑问。
他的朋友英太郎与姬想华,尽管宝石的记忆都已渐渐觉醒,但仍将玲音与克蕾亚当成「朋友」看待。
女王香恋也是一样,她至今仍将玲音认知为哥哥。
(静枝小姐虽然说那种话……但她应该还是「静枝小姐」。)
记录者对玲音的这种确信做出回应。
『玲音,你的认知是正确的。可是──人类同时也是一种个性会随精神状态产生大幅度改变的生物,何况她现在正受到别人的过往所影响,那就更不用说了。你妹妹会觉得杀人「很痛快」,无疑就是受了玫瑰宝石的影响,还有先前在医院大打出手的狮子和拳斗士也一样,她们本人的个性应该没那么好战。弓箭手和猎犬之所以看似没有太大的改变,是因为当时的弓箭手和猎犬,个性都还算比较有常识──但坦白说,我认为皇帝的意志与记忆所带来的影响力,在所有宝石当中应该是数一数二的。现在的静枝……不是你认识的她。从她散发出来的气质就看得出来了。』
玲音咬紧了嘴唇。
(饶了我吧!静枝小姐可是个由内到外都散发出「温柔、漂亮又很会照顾人的邻家姊姊」这种濒临绝种特质的人啊。为什么这样的人,好死不死却会站上敌人老大之类的立场……!)
他内心正天人交战,与静枝对峙的日式工作服男子就叹了一口气。
「皇帝是吧……好,我就这么称呼你。那么,我们之间有交涉的余地吗?」
「有。如果你和行商会向我们投降,就可以避免无谓的斗争。」
听到这一点都不给面子的回答,梦路微微笑了笑。
「你是打算一旦我投降,就要杀了静枝的身体,把这『皇帝』的宝石栖宿在我身上吧。事到如今,我对自己的性命和身体也没什么好眷恋的──可是,就算是这样,要是让你这样的家伙得到长生不老的力量,就会给社会添麻烦。我实在不想让这种事情发生。」
静枝维持冰冷的视线,歪了歪头。
「我没有这种打算。翁居梦路,你误会了。现在的我们有『宝石』──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更换宿主,持续存在。不用得到你的身体,现在我们全都已经得到现有肉体死后仍能重获新生的保证。过去的我的确追求过你拥有的长生不老之力,但到了现在,我连这种能力也不需要了。」
梦路的表情显然当场僵住。
「……看来事态比我预料中更棘手啊。虽然说来也是无奈……喂,皇帝,要我带整个行商会投降,实在是办不到,但是我有个提议。我想这个提议对我们双方都不坏。」
梦路把铁菸管的前端碰在额头上。
「现状就是宝石的宿主当中,有的只是平民,也有很多是行商会的成员。站在我们的立场,要杀了这些人,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何况只要能找到立可德利克和记录者,就能取出宝石,那就更不用说了。」
(……哦?喂,记录者,那个大叔怎么好像还挺像话的?)
日式工作服男子的口气,让玲音产生了淡淡的期待。记录者似乎也是一样,感觉得出她在仔细倾听。
「珠宝盒相关的情形,我已经从剩下的资料大致掌握住了。只要杀了你们,解放宝石,宝石就会栖宿在附近的其他人类身上。一日二个人身上栖宿了两个以上的宝石,精神就会变得不稳定,要是多到三个、四个,更会错乱或引发意识障碍,宝石愈多,就愈会接近废人的地步。也就是说,只要趁你们像现在这样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杀了你们,宝石就会集中到剩下的人身上,你们也就玩完了。以这种情形来说,就只需要牺牲在场的这些人──」
在一旁听著的将军周皓月眯起了眼睛。
「真是非常有行商会风格的英明判断呢。对会形成威胁的事物就不容分说,全力排除──我也最爱这种暴力的思路了。」
耸动的意见换来耸动的感想,让梦路鼻梁一歪。
「就叫你们别冲动了。我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离谱的事态,才特地自告奋勇来跟你们交涉。要是继续放著你们不管,难保我们会里那些笨蛋不会拿出大规模毁灭性武器。」
他对皓月瞪了一眼之后,视线定在静枝身上。
「……所以皇帝,我有个提议。到找出『记录者』和『立可德利克』为止的这段期间,我们彼此极力避免战斗行为,这主意怎么样?也就是说,我想和你们针对战争的规则进行交涉。就算最终避免不了一战,但例如说如果我们这一方能够得到记录者和立可德利克,就可以从抓到的俘虏身上拿出宝石,放他们回去过原来的生活;如果记录者和立可德利克交到了你们手里,你们就可以自由收回或配发宝石,更方便管理人才。在整理出这样的状况之前,我们彼此不去攻击只是纯粹逃跑或过生活的人,只准在争夺立可德利克和记录者的争端中,进行有限的战斗。我的提议就是这样。」
玲音忍不住发出感叹。
并不是佩服他的提议,而是佩服他的粗神经。佩服他提这种实在想得太美的提议,却当自己是对的一样说得自信满满。
皓月当然笑了出来。
「就算您再怎么想争取时间,硬然提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提议……梦路先生,我看您是又比以前更老糊涂了。您不惜编造出这种谎言,也想争取偷袭的机会?您是想让我们掉以轻心,然后先杀了皇帝、女王或我这样的干部?还是说,您想先偷偷拿下立可德利克与记录者,然后想有充裕的时间来研究……?」
梦路摇了摇头。
「理由没有这么深奥。这个提议比你想的更单纯,也更迫切。不好意思,其实是我们有需要──对于应该怎么因应这次的事情,连行商会内部的意见都产生了分歧。要是我的提议没通过,我们就会压不住强硬派。如果能透过交涉,给出一些时间上的缓冲,相信那些家伙也多少会冷静一点。有期限也没关系,一周两周都好,在全面开战前给我们一点时间。」
他
的这番话真情流露。
而提议的内容也和玲音的期望一致。
『唔……不坏。我们也正是需要时间来找出立可德利克。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找到他,能和立可德利克互通意识的基本上就只有我──如果在这之前能够避免无谓的战斗发生,也就不会制造出不必要的损害。只是接下来就得看皇帝的反应了……』
记录者也表示肯定,但相对的却也有著像是死心的语气。
玲音尚未问起理由,静枝──就开始发出平静的嗓音:
「现在的行商会并非团结一心,这我当然明白。可是梦路先生……你认识的皇帝,可曾是个耍这种小聪明的交涉行得通的对象?」
梦路的表情僵住。
静枝始终以平淡的态度,继续说著暴力的话语:
「──需要的东西我会靠实力得到。有人碍事就击溃,有人逃跑就追杀,凡是不听命者都彻底加以蹂躏──这才是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的霸道。天神赐予我们的能力,也就等于天神的意志。难得蒙天神给予加持,不行使这些加持,就是对诸神的冒渍……我们打算将我们的能力做最大限度的活用,为这个世界带来一种由异能者为了异能者而制订的秩序。对于在这种方针下行动的我们,你却想试著交涉『战争的规则』这种琐碎又不重要的条约?」
玲音哑口无言。
尽管声调平静得甚至显得不自然,但他不敢相信这番严苛的话竟然是出自那么和善的静枝嘴里。
(等、等一下!这再怎么说都太奇怪了吧!就算被皇帝的宝石附身,那样……那种话,静枝小姐怎么可能会说!)
妹妹香恋尽管被女王与玫瑰的宝石栖宿,但仍认得玲音是她哥哥。
猎犬英太郎与弓箭手姬想华也一样,尽管积极与行商会战斗,但仍把玲音与克蕾亚当成他们的朋友看待。
与这些案例相比,静枝的改变显然太过头了。如今从她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半点以前那种和善的感觉。
记录者沉吟著说:
『皇帝的宝石……是特例。并不是我特别做了不一样的安排,但他无论能力还是精神力都非比寻常。封存下来的宝石,当然也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说老实话,我连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人类,都没有十足把握──』
玲音紧张得脸颊抽搐。
(喂喂……你说连是不是人类都不确定,这……)
『……抱歉,我的说法容易让人误会。他当然是人类,毕竟他当初就是因为天年到了才死的。说得更精确一点,是在行商会对我们展开的一场类似骚扰战的长期抗战当中,因衰老而导致心脏病发说穿了就是过劳引发的自灭。』
(这……总觉得不像是最终头目该有的下场啊……?)
对于玲音坦白的感想,记录者以叹息表示肯定。
『反过来说,这也就表示凭当时行商会的战力,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手段能够对抗皇帝。他的能力……真的是强得超越了人类的境界。我想即使和所有异能者比较,皇帝仍然不在同一个层次。我不知道这个时代的异能者实力到什么程度,但从皓月老神在在的模样看来,多半没有人能和皇帝匹敌。而皇帝封存的宝石,也和其他宝石不在同一个层次。也就是说──对宿主的意志和个性,都更容易引发更大的改变。』
玲音一边听著记录者的见解,一边茫然看著他的恩人。
静枝飘在比海面高的位置,自在地低头看著梦路。她的表情中既没有嘲笑或愤怒,也不显得胸有成竹,就只是散发出一种空虚的气质。
「──翁居梦路,我们和你们之间仅有的交涉余地,就只有『投降』或『开战』。当然,即使你不能代表整个行商会,那也没有关系,相信他们自有他们的选择。首先,请告诉我,你个人有什么打算?」
梦路用铁菸管敲著额头,低声沉吟。
──玲音莫名地看不下去,忍不住当场站起。
行商会与布洛斯佩克特一党双方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但他连这点都根本不放在心上。
玲音还来不及整理思绪,言语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静枝小姐!讲什么皇帝、布洛斯佩克特、行商会、异能者,事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吧?只要每天平凡、正经、和平地活下去,那不就够了吗?讲什么要背起过去的谁的记忆或仇恨开战……根本可笑。这根本是恶梦──」
他声音微微沙哑,用力握紧拳头。
静枝面不改色,以冷漠到了极点的声音回答插话的玲音:
「……记得你是『占星术师』吧。即使不是我们当时的伙伴,既然是女王的兄长,我会郑重礼遇你。你也一起来吧。如果不想跟我们来──你就该离开这块土地。」
记录者忽然从玲音脑海的角落透出不解。
他不予理会,继续劝说:
「两种我都不要,静枝小姐。我不会称你为『皇帝』。刚才,那边那个穿工作服的人也说了,说人不管到哪里,都不可能变成自己以外的人……你不是皇帝,也不是布洛斯佩克特。你是漂亮、和善、很会照顾人,又有点傻大姊气质的黑猫亭老板静枝小姐。至少看在我眼里──怎么看都只是这样。」
站在他左右的克蕾亚与香恋,都各自抓住了玲音的手臂,但她们在这个动作中蕴含的感情却有著很大的差异。
「玲音……」
「哥哥,不要说这种话。算我求你,跟我们一起来。我,没有哥哥在……就会崩渍的……」
克蕾亚话中有著同意的声色,香恋话中则有著催他反悔的恳求。
香恋抓住他手臂不放的哀戚表情,看在玲音眼里实在太沉痛。
(得赶快拿掉宝石,把这丫头……变回平常的香恋才行啊。)
记录者像是要对他的这种决心泼冷水,压低声音说:
『……为了避免让你误会,我话先说在前面,她精神不稳定的确是宝石害的,但对你的好感可是从更早以前就有的啊。现在只是因为受到宝石影响,让她压抑不住而已。』
玲音脸颊微微抽搐。
(……记录者小姐,我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你何必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
『…………抱歉,刚刚是我不好。』
静枝那没什么反应的冰冷视线,香恋从身旁抓著他不放的火热视线,再加上克蕾亚那因担心与不安而动摇的视线,这些全都毫不留情地加重玲音的劳心。
玲音几乎当场腿软,周皓月对他露出动人的微笑。
「占星术师说话可真悠哉呀。我本来以为既然你是宝石的宿主,你就是『我们这边』的人才……好了,一切都看皇帝意下如何。现在交涉决裂,机会难得,我们可要拿下梦路先生了。」
皓月用铁扇朝梦路一指。
梦路一边退开几步,一边呼喊:
「不好意思,我姑且还有些事情要做。所有人,马上撤离现场!还要命的家伙就别靠近我!」
梦路从日式工作服里,拿出一个装满了黑色液体的保特瓶。
羽矢多立刻脸色大变。
「难道是……!皓月,叫周围那些人退下!梦路先生打算在这里动用『腐蚀』的力量!」
一听到这句话,克蕾亚就在玲音身旁全身一缩。
玲音没有时间问她理由,梦路已经打开保特瓶盖,把里头的黑色液体洒了出来。
玲音本以为会散播出毒气,才刚摆出戒备的姿势,被液体沾到的柏油路就在一阵白烟中渐渐蒸发。
现场的气氛当场变了。
(是、是强酸?可是,这成效也太强了吧……!这样的东西应该会连保特瓶也一起溶解才对吧!)
脑海角落听到记录者颤抖的声音。
『不,那不是单纯的药物!多半是来自神群的能力。那个液体,是活的!』
「咦?」
玲音忍不住出声反问,洒出的黑色液体就在他的视野当中溅来溅去,让液体本身的量不断加倍。
一瓶小保特瓶分量的液体,转为像是打翻水桶的量,迅速又加倍为汽油桶的量,之后更开始以彷佛地下水冲破水管般的势头增加。
只过了几次眨眼的时间,受到侵蚀的柏油路上已经挖出一条很宽的沟,横亘在逃跑的梦路与皓月等人之间。
这条沟就此化为阻挡追击的界线。
黑色液体冒泡沸腾,掀起几乎到腰部高度的浪头,以彷佛地下水溢出似的爆炸性势头不断繁殖。
『玲音,跑远一点!那玩意儿很不妙!』
不用记录者说,玲音就和周围的诸多宿主一样往后退。
小跑步逃离现场的梦路连头也不回。
皓月举起铁扇大
喊:
「枪手!开枪!」
一名身穿袈裟的年轻和尚,以跪姿举起毛瑟步枪。
紧接著射出的子弹,似乎是石头或水泥的碎片,但并未射到梦路的背,就在黑色液体窜起的浓烟中有如泡澡剂般溶解。
「那、那是什么鬼玩意儿啊!超可怕!」
玲音大为动摇,站在他身旁的白袍青年混著咂舌声回答:
「『渺小者之王帕斯米欧』──这种神群的异能者操纵的『帕斯米欧的军队』是一种来自神群的生物,管他是铁还是石头,人体当然也不例外,所有的东西都能腐蚀,吃得一乾二净,而且还会爆炸性繁殖……只要沾到一丁点,就会被它们缠上,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名医师姓神竹。玲音等人第一次被皓月抓住时,他也待在现场,这也就表示他从变成宿主之前,就和行商会有瓜葛。
「也、也就是说,这是一种属于生物兵器或化学兵器之类的能力吗……?」
「大致上可以这样去理解。但是这和生物兵器不一样,异能者能凭自己的意志做出一定程度的控制。只是话说回来,这能力也只能概略地指挥,例如指定行进方向、切换侵蚀的发动和停止等等……在乱斗的现场胡乱发动,就很容易把自己人也牵连进去,所以只要有著『有用的人质』可以牵制,这种能力倒也不怎么可怕。」
神竹以眼镜下犀利的视线朝克蕾亚瞥了一眼。
将军周皓月也拿克蕾亚当人质看待,看来她的伯父是个非常有权势的人物。
(可是我,没见过她伯父啊……)
『我的记忆中也没有文槻这个姓氏。多半是皇帝过世后,才和行商会会合的势力吧。可是……你会不会觉得她看起来在钻牛角尖?)
身旁的克蕾亚脸色苍白。
玲音抓在她肩上的手加了几分力道,在她耳边说:
「克蕾亚,你慢慢深呼吸,肩膀也不要用力。那种黑色液体,不就是你伯父的人施展的力量吗?是的话就不会波及我们啦。」
克蕾亚一口气喘不过来。
她不安地方寸大乱,用力握紧拢在胸前的手指。
「玲、玲音……我跟你说……『那个』……这……该怎么说……」
克蕾亚难受地低声好不容易说出几个字,烟雾另一头的梦路已经大喊:
「趁帕斯米欧的军队绊住了敌人,所有人立刻撤退!你们应该已经够清楚对手有多可怕了吧!」
行商会方面的人员本就败象已露,四处都已经有人开始撤退。
皓月也赶紧大声指挥:
「绕过腐蚀继续追击!只要情形允许,就算只抓梦路老翁一个人也好!」
相信皓月自己也知道这很困难,喊声中已经少了先前的胸有成竹。
黑色液体持续爆炸性的繁殖,挡住宿主方的行进路线。液体的动作就像蛇翻身挣扎,但转眼间就已经超出大蛇的尺寸,达到小河的粗细,挡住了道路。
「……将军,不需要追击梦路。我要趁这个机会暖暖身,顺便当作跟行商会打个招呼。请你叫大家退下。」
玲音背后不远处,传来这个耳语般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去,看见静枝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
「静、静枝小姐……?」
她没回答。
她苗条的右手轻轻举到水平角度。
她正前方的空间,窜出一道一字形的裂痕。
「……什么?」
玲音感到动摇以为自己看错,接著空无一物的空间就在他眼前像一张照片似的被撕开,可以看见裂痕另一头有著天河般闪闪发光的星尘。
同时空气开始震动。
从裂开的空间吹出的风,化为小小的龙卷风,卷起了黑色液体。
连柏油路都腐蚀掉的凶恶微生物群,转眼间就被吞没到龙卷风的内侧,龙卷风更顺势逼向行商会的人马。
这并不是消灭了黑色液体,只是让液体移动,但眼前的威胁的确就此散去。
玲音脸颊抽搐。
(咦?奇怪……?记录者,「皇帝」的能力是什么?之前看海水结冰,我还以为是控制寒气之类的……?)
不知不觉间,夜空中充满了红黑色的云。
不等记录者回答,就有紫色的雷光在云层中纵横来去。
雷鸣的巨响支配了四周,同时宿主方面发出了喝采。
皓月与香恋等人同样看著由雷光支配的夜空,却不像玲音慌了手脚,反而像看烟火似的眯起了眼睛。
玲音脑海中响起记录者沉痛的话声。
『皇帝的能力来自一种叫做「前往彼岸的水手流堤叶」的迷宫神群。过去被人误以为是操纵气候和雷电的能力,东洋方面的异能者闻风丧胆地称之为「候帝」或「雷帝」……但其本质是一种能够自由撬开通往异界之门的能力。』
(通往异界的……门?)
这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让玲音一头雾水。
记录者解说时,仍有多道雷光就像蜘蛛网似的在上空相连,交叉的部分接连往地上降下雷电。
这些变化要说是自然现象,未免太过突然,而且也太剧烈。从这带著几分毒辣紫色的雷电颜色来看,显然不是玲音所知的地球上会有的天候。
记录者若有所思地沉吟著说:
『……布洛斯佩克特可以在空间中弄出裂痕,把发生在异世界的自然现象召唤到这个世界,而且能够做出一定程度的控制。例如说,让足以让海水结冰的寒气灌进来、召唤异世界的云来让雷电下得像下雨一样──除此之外,像是可以笼罩整个城市的巨大龙卷风、连铁都能溶解的硫酸雨、接近音速的劲风,这些超自然现象,他都可以自由地呼唤到自己附近。虽然每一种现象控制起来都有点粗糙,很难在乱战中针对特定个体使用,但要不分敌我地蹂躏广范围,就没有任何问题。就我个人的见解……我甚至觉得这种能力已经一只脚踩进了神的领域。』
玲音全身冷汗直流。
(不不不!这再怎么说都太乱来了吧!这是开了什么外挂啦!)
如果记录者的话是事实,那么恐怕连现代兵器也都不管用。
战斗机会被巨大的龙卷风挡住,战车会被硫酸雨溶解,潜艇则会在结冰的海里动弹不得。
『皇帝打开的异界之门是单行道。虽然可以把自然现象从另一个世界召唤过来,但无法把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送去另一个世界。但这也就表示,这种裂缝可以当成「绝对不会破的盾牌」来利用,像子弹或飞弹之类的攻击,几乎都能完全挡住。至少在我看来……我完全无法想像皇帝会因为寿命以外的理由而打输。』
玲音仍然说不出话来,凝视身上宿有皇帝宝石的静枝。
她将连柏油路都能侵蚀的凶恶微生物群击退后,就在剧烈的落雷中祈祷似的双手合十。
「──水手流堤叶,请将您的庇佑赐予这污秽之地──」
结冰的海面裂开了。
同时发生了多道龙卷风,卷起破碎的冰块,一起登陆到码头上。
在龙卷风中化为钝器的冰块,破坏了成排的仓库,对撤退的行商会人马展开更进一步的追击。
被风掀起的屋顶被雷电打个正著,碎片甚至飞到玲音等人身边,四周呈现出一片浩劫的样貌。
玲音看得目瞪口呆,宿主们则继续喝采。
异界的雷电与龙卷风,毫不留情地追击撤退的行商会人马。
有人无路可逃,被雷电击中而倒下。
有人想护住同伴而被冰块砸得粉身碎骨,有人想逃却被龙卷风追上,有人腿软瘫坐在地,被倒塌的仓库压在底下。无论死状如何,眼前展开的就是单方面地凄惨的破坏光景。
玲音就是无法将这种无情的行动,和往常个性善良的静枝联想在一起。
他不知不觉间,再度发出颤抖的嗓音呼喊:
「静枝小姐,请你停手!你明明就不是这样的人吧!」
妹妹香恋与克蕾亚彷佛说好了似的,从左右试图按住玲音的双手。
但他甩开这些制止,追到静枝背后,手放上她的肩膀。
羽矢多寿宗先前一直僵在原地,这时才回过神来似的大喊:
「……玲、玲音!住手!她已经不是平常的她了!」
玲音头也不回地回答他说:
「不要连羽矢多先生都说这种蠢话!管他是宝石的宿主还怎样,静枝小姐就是静枝小姐,错不了!不可以让这么善良的人再做这种傻事了!」
十和田静枝并非只是他打工处的店长。
她本性善良,又很会照顾人,玲音与香恋都受了她不少关照。由于羽矢多工作忙
碌,经常见不到人,玲音身边能够作为商量对象的成年人,几乎就只有静枝一个。
虽说成了敌人,但玲音不想看到这样的她凌虐别人。他真切地想著既然这是受到宝石控制的结果,那就更非得阻止她不可。
(不可以……把她牵扯进这种离谱的事情里!)
这句话对其他众多宿主也说得通,但尤其静枝与「皇帝」的组合,更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玲音绕到静枝正面,摇她的肩膀。
「静枝小姐!不要再打了!你是……!」
静枝眯起了眼睛。
她仍不改那格外温和的眼神,以几乎被雷声盖过的音量说道:
「……玲音,不要来碍事。我不能任由行商会作乱。」
「这是『皇帝』的意思吧!静枝小姐你……!」
静枝她──为难地,轻轻摸了摸玲音的脸颊。
「──不,我也……想毁了行商会。」
「……咦?」
玲音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静枝的眼眸望向虚空。
「我讨厌行商会,讨厌死了。他们杀了我母亲,还拿我当人质,逼我父亲听他们的话……他们毁了许多人的人生,理所当然地继续失控──玲音,你不知道。你不了解行商会,也不了解那边那些人──他们并非都是坏人,但就因为一群坏人拥有强大的权势,平凡人不听他们的话就活不下去。要是现在没有人来毁了这一切……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得再也无法挽回。」
玲音反应不过来。
抬头看到的仍然是静枝的脸庞,表情中却有著和平常的她显然不一样的狠劲。
他哑口无言,脑海中听到记录者的惊呼:
『原来是这女孩心中潜在的欲求,和皇帝的宝石起了共鸣……不管你怎么说,要让她回心转意,愿意取出宝石,应该是办不到的。纵使原本的她心中还有迷惘,皇帝强烈的意志就是会推动她做出实际行动。』
玲音正不知所措,背后有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放了上来。
「……你突发性行动太多,请你暂时安分一点喽。」
一阵甜蜜而诱人的气味飘了过来,让玲音汗毛直竖。
是将军周皓月──
耳边响起的嗓音虽然柔和,但怎么听都只觉得是肉食猛兽面对猎物舔著嘴唇的声音。
等玲音转过身去,她清秀的脸孔已经出现在他正对面。
两人嘴唇的距离已经渐渐越过不该越过的界线。
「咿……!」
『不妙!会被将军的能力操纵……』
将军所拥有的特殊能力,就是只要让目标吞下她的唾液、指甲或头发等身体的一部分,就可以随意操纵这个人物。
魔性之吻逼近到只剩几公厘时,一只手伸过来挡住皓月,接著又有别人伸手从背后拉倒玲音。
玲音在千钧一发之际跌坐在地,头上有著一脸认真表情的克蕾亚与香恋。
「……皓、皓月小姐,请你不要对玲音出手──」
「……将军,不必做到这地步。」
包括泰然伫立的静枝在内,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四名女子围住。
玲音瘫坐不动,脸颊频频抽搐。
(……哇,被这么多漂亮女生围住,我却一点都不高兴。看来我可能是个超级奢侈的家伙啊……)
『……在这种状况下还说得出这种玩笑话,我真想向你这种老神在在的态度看齐。可是,现在似乎不是逃避现实的时候了。』
不用记录者说,玲音也赶紧跪起。
「等、等一下!克蕾亚和香恋也都冷静点!然后皓月小姐,对不起!我还是处男,对这种发展不太习惯……!」
即使面临有理说不清的事态,迅速乖乖道歉就是他的处世之道。
皓月笑眯眯地低头看著玲音。
「谢谢你提供我宝贵的个人资料。只是我呢,对于上门来找碴的,都一定会奉陪到底──毕竟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嘛。」
皓月铁扇一闪而过。
玲音整个人几乎弹了起来,拦在克蕾亚与她之间。
紧接著头部侧面就挨了一记强烈的打击。
「唔……!」
他视野剧烈闪烁,冲击更带得他的脸转往旁边撇去。
之所以勉强没倒地,不是靠自己的气力,而是因为背后的克蕾亚接住了他。
「玲、玲音!」
「哥哥……!」
左右耳边各自发出尖锐的哀嚎,让玲音勉强保住了意识。他伸出手到被打的头部侧面一摸,就摸到黏滑的血糊。
玲音也不管自己在流血,就先对皓月低头赔罪:
「这个,非常对不起!晚点我会好好念她们一顿,还请高抬贵手──啊,你的扇子脏了。」
他一边用手帕擦拭被自己的血弄脏的铁扇,一边拚命陪笑,同时用背部拦住背后的克蕾亚与香恋。
皓月也以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回应:
「……失礼了。我本来只打算从大小姐鼻子前面搧过……你和羽矢多先生很像呢。对于亲近的人受伤很敏感,对于自己受伤却很迟钝。无视无谓的自尊心,将该保护的对象放在第一优先考虑。当初在车上挨了你头锤时我也吓了一跳,你远比外表上看起来更诚实也更狡猾,而且胆识十足。」
玲音冷汗直流地傻笑道:
「哪、哪儿的话?刚才在车上那件事,我也在反省,觉得自己真的做了傻事……」
皓月的视线正要转向站在玲音身后的克蕾亚。
玲音想也不想,假装脚步不稳,让身体挪到她的视线上。他再也不想让克蕾亚进入皓月的视野之中。
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抓住了玲音的肩膀。
不用抬头看去,光从这高大身躯散发出来的存在感,玲音就猜到是谁来到他身旁。
「……皓月,『这次』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对他们出手。如果你没有办法遵守这个约定……我就得跟你拚命了。」
他压低的嗓音中甚至蕴含了杀气。
是他的监护人羽矢多寿宗。
玲音很感谢他挺身而出,但看到以前所不知道的他有著这样的一面,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羽矢多尽管外表看起来不像寻常平民,但他待人重情意又和善,很会照顾人。玲音的这个认知本身并未改变,但这时也不得不想到,他在「行商会」这个组织当中另有一种面貌。
玲音看出皓月正要说话,担心事情愈谈愈僵,赶紧开口抢话:
「这、这个!话说你们看,行商会的那些人都差不多撤退了……那个叫梦路的人,好像也跑掉了耶。」
玲音指向皓月身后。
皓月转过身去,紧接著就看到事情与他说的话相反,一个打扮异样的人影从他视野角落闪过。
不是来不及逃走的行商会人员。
是一名个子矮,肩宽却格外宽阔,体型有些不平衡的男子。
他带著一副像是仿鸟脸形状,喙往前突出的面具。虽然也有点像是雅乐中所用的迦楼罗面具,但造型单纯许多,比较像是廉价而朴素的民俗工艺品。
他精瘦的身上穿著一身白衣,手脚佩带金属护具,但全身款式都显得很古风,至少不是会在街上看到的穿著打扮。
玲音指著他不动,全身僵住:
「……那是什么?鸟的面具……?」
这人形迹实在太可疑,让人缺乏现实感,只见他并不畏惧龙卷风或落雷,自在地走来。
看到他的身影,其他宿主们发出交头接耳的声浪,皓月则微微皱起眉头。
「哎呀呀──原来你已经来到日本啦。『燕人』张燕……」
皓月张开铁扇遮住嘴。
羽矢多用力抿起嘴唇。光是看到他紧张的神情,就能轻易看出对手十分难缠。
皓月开心地说:
「本来我还打算让行商会那些人见识过皇帝的能力,就差不多该撤退──但难得您千里迢迢赶来,我们就小小陪您玩玩吧。」
皓月口气像是在嘲笑,声调中却蕴含著不相称的尖锐气魄。从「张燕」这个中国风的名字看来,这人多半跟她结下了很深的梁子。
玲音在脑子里对记录者发问:
(脱身的机会……会来吗?)
『不必勉强。可是,我赞成你先做好防范。看到这样的惨状还敢孤身一人前来,怎么想都不觉得对方会是泛泛之辈。』
玲音微微点头。
玲音和行商会的异能者或这些宿主不一样,现在的他几乎毫无战斗能力。虽说凭这点本事根本做不了什么事,但他说什么也得保护从背后依偎
在他身上的克蕾亚与香恋不可。
现在该做的就是慎重地看清楚事态,伺机而动。尽管处于这种状况下,然而一下定这样的决心,玲音的心跳声就微微镇定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