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人偶诅咒 六刻 真木梦人的收集

1

绫芝亚由美被一名发觉骚动后赶到的老师带去了保健室,之后精神状况一直很不好,便早退离校了。

她乘体育老师的车,被送回了家。路上在车子里,那位充满威严,完全不懂什么叫细心的老师向她问起了当时事情的经过,但亚由美答不上来。

照理说,应该由亚由美的家里人来接亚由美的,可很不凑巧,她的父亲跟已成人的姐姐都因工作正在外地出差,而她也没有妈妈。她的妈妈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开车载着祖父母遇到了车祸,三个人一起撒手人寰。

亚由美向老师道了谢,在家门口下了车。

现在绫芝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古老而气派。

亚由美在大门口下了车之后,打开了大门旁边开出的一扇小门,走进院子。虽然其实可能还不到需要早退的程度,不过亚由美的精神状态确实很糟糕,谁都看得出她脸色很差。

「……」

她现在面如白纸。

感到脑袋和眼角微微发热,心脏和胃部就像被轻轻拧紧一样。

亚由美在这种状态下,拿起玄关的钥匙,瑟瑟发抖插进锁眼里。她可能是真的在发烧,感觉的焦点有点不上。在这种模糊的世界中,手边的景象却出奇鲜明。她转动钥匙,打开了因老旧而不太顺畅的锁。

咕咚、

从竖在玄关正对的面的屏风后面,一只穿着鲜红色和服的日本人偶,露出了侧倒的脸。

「!!」

煞白的脸。

殷虹的唇。

漆黑的眸。

亚由美站在黑漆漆的玄关之外,当她与竖在正对面的屏风后头露出的人偶四目相交的瞬间,她吃惊地张大了双眼。

咻、

仿佛整个空间被寂静铺满一般,声音从周围消失无踪。

充斥着整个玄关,如同被密封在内的冰冷空气,扫过她全身的皮肤,扫过她张开的眼球,扫过她的内脏与内心,顿时间向外流出。

「………………!!」

在冷冰冰的感觉之下,她浑身发僵,愣在了原地。

她的脸色依旧惨白,然而那不是纸的那种白,而是日本人偶一般的煞白。

「……嗯,你就去吧」

梦人对电话另一头的信乃步这样答道。

现在学校的课程已经结束,到了放学的时间。打铃后没过多久,信乃步便打来电话,向梦人传达她想要探望亚由美和梦的想法。

今早在学校鞋柜发生的那起事件,梦人已如实了解。他接到信乃步的电话后,以家长的身份联系学校,问取了相关情况。亚由美早退,信乃步接受老师的问话后回去上课,以及吐出血和钉子的长壁命随后便被老师用车送到医院的事情,他都仔仔细细地打听到了。

「吐钉子啊……」

梦人一边将通完话的手机收进怀里,一边嘀咕起来。

随后,他轻轻地用手杖戳了戳脚下的混凝土侧沟盖,朝着下方问道

「你对此怎么看?」

「……」

在旁人看来,他正在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可是侧沟之中有气息动了起来。那个气息就像动物正烦闷地扭动身子,但在随后,一个好像被压烂了一样的模糊声音,从盖子下面传了过来。

「……那恐怕是灵媒一类的东西吧」

「我也赞同」

梦仍哼着笑了一下。

「闹了半天,信乃步那家伙原来还藏着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啊」

梦人的口吻听起来特别开心。那个从侧沟下面传来的来路不明的声音,以烦躁之中带着几分苦楚的腔调说道

「你这家伙又来了么!」

「那当然了」

面对那个气息所表现出的烦躁,梦人煞有介事地哼着一笑。此后,他没有再听脚下传出的声音,从这家又卖文具又卖面包,商品没有统一感的杂货店前面,朝着前方不远的初中校舍,以及开始从校门出来的学生们看去。

梦人是算准这个时间,来到这里的。

可是,他的目标不是信乃步。梦人向那些如蚂蚁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的学生们望了许久,不久之后,人潮开始变得时断时续的时候,她看到一群结伴出来的少女,随即眯起了眼睛。

他就像在确认一般兀自点头,然后拄着手杖迈出脚步,向那群女生————边走边聊的那四名少女走过去,装出一副笑容向她们搭腔

「你们是读书社的人么?」

「咦?」

被搭腔的那群少女,先是疑惑地转过身来,但当她们认出叫住自己的是梦人之后,全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张大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像陷入错乱状态一般面面相觑。

「……!」

「咦?」

「咦?」

「不会吧……」

梦人见她们恨不得立刻放声大叫的样子,以简单的动作安抚住她们的兴奋情绪。然后,梦人挂着笑容,将手中的手提包里朝她们打开,向她们展示里面的东西,问道

「能跟我稍微说说这个人偶的事情么?」

「!!」

包里装着的,是一只双眼被打上钉子的日本人偶。

一看到那东西,本来雀跃不已的四名少女顿时脸色铁青,面容坚硬。

2

信乃步靠读书社的联系簿,来到了一处门庭俨然彰显着世家风貌,宽敞气派的日式大宅。

「哇……」

这里靠近七谷的中心地带,有许多大房子与农田交错而建。这栋被年久开裂的土墙围着,院地非常之大的房子,正是亚由美的家。

水渠就像护城河一样从亚由美家门前通过,盖在上面的短而宽的混凝土盖板,将大门与道路连接在了一起。延伸到水渠外壁的围墙下部是长着青苔的石墙。可想而知,不是水渠以前便时由石头垒起来的,然后到了近代用混凝土进行过加固,那就是将原本有护城河的地方利用起来,打通之后修成了水渠。

信乃步站在有屋檐的大型院门之下,反复地对照名册和门牌之后,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在这个乡下地方,有些方面保持着土风土味,而这里就根本找不到门铃或内线电话。信乃步太怕羞,不敢大声往里喊,于是便无休止地站在原地,自顾自地烦恼起来。过了不久,一辆汽车听到了信乃步身后的路上。

「啊……」

信乃步看着看着,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某公司灰色制服的年轻女性。

「找我家有事么?你我家妹妹的朋友?」

「啊,是的……」

信乃步如实回答女性的询问,略显慌乱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随后女性就像明白过来的样子,走到门前打开了大门。之所以没装内线电话,似乎是因为门一开始就没上锁。把门完全打开后,女性又上了车

「稍等」

随后把车开进了大门。

……然后

「学校跟我联系过了,可我直到现在都有工作,抽不开身」

自称亚由美姐姐的女性这样说道,招手让信乃步进门。

「听说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就没有强行抛下工作……她没有受伤吧?太好了」

「是……」

两人走向气派大屋的玄关,亚由美的姐姐从信乃步口中简单确认过亚由美的情况,这么说着的时候便到达了玄关。正当她插进钥匙的时候,门便嘎啦嘎啦地响了起来,这忽然令她纳闷起来。

「……门怎么敞着啊」

她摆着伤脑经的表情拔出钥匙,打开了玄关门。玄关门随着嘎啦嘎啦的声音打开后,便看到正对面不远处竖着一个迎客的大屏风,然而这个宽敞气派的玄关却给人一种萧条空虚的印象。

屏风之前虽然摆着一个大花瓶,但里面没有插花。

偌大的玄关之中却只有一面屏风和一个空花瓶,如此缺乏装饰的布置让这里显得非常的不协调,反而彰显出冰冰冷冷的感觉。

「我们家空有这老旧而宽敞的房子,但人手不足,打扫起来实在不便,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别见笑」

姐姐一边尴尬地解释,一边走进屋里,招信乃步进屋。屏风那头是一条走廊,地板上确实积着薄薄一层灰。在姐姐的带领下,信乃步随着地板发出的吱吱声,顺着走廊往前走。

「……你就是真木同学吧,我常听亚由美说起你」

「啊……原来她经常谈起我啊……」

姐姐一边走一边跟信乃步说话

「听说你哥哥是作家呢。谢谢你愿意跟她友好相处」

「不敢当……」

信乃步害羞地低下头,简短地作出回应。得知亚由美也当自己是好朋友,信乃步有些开心,同时也有些害羞。

然后,姐姐又接着这样说道

「亚由美会给人偶起自己好朋友,还有喜欢的人的名字」

「……」

忽然间听到了自己在意的词,信乃步虽然态度上没有反映出来,但心里还是有种不好的感觉。

「人偶……?」

「是啊。那孩子从

奶奶那里继承到了很多很多人偶,给她们起自己,还有喜欢的人的名字。很古怪吧。其中还有『信乃步』喔」

对年龄相差不少的妹妹的幼稚行为,姐姐十分欣慰,又有些困扰似的呵呵一笑。

「虽然觉得她那么做有些孩子气,但毕竟她早年便失去了母亲,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呢」

「原、原来是这样啊……」

这是信乃步头一次听到亚由美家里的事。可是信乃步听到这件事,脑海中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微微地扩散开来。

————咦。

但信乃步无法理解这股不好的预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信乃步此行,是来探望被自己牵连,而且还看到命身上发生的凄惨一幕后郁郁不振的亚由美的。

她很担心,也很愧疚。她对命也怀着相同的感情。信乃步很清楚,自己虽然没办法将这份感情直接化作语言,但是怀着给亚由美和命赔罪的心情来到这里的。

正因如此,这股不祥的预感,与信乃步本来的心情背道而驰。

有什么让信乃步无法释怀,但信乃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让那东西明确化为疑惑的形态,因此无法去思考那是什么,一直怀着那微弱的无形不安,跟着姐姐走向走廊伸出。

没过多久,姐姐停在了一面槅扇之前,向内呼喊

「亚由美?」

姐姐稍稍竖起耳朵,可是没听见里面回应,不解地皱紧眉头之后,又朝里面喊了一声。

「亚由美?真木同学来探望你咯」

可是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回音。

里面别说是回音了,就连一点点声音,一点点气息都感觉不到。姐姐脸色突然变得不安,这次一边喊一边将手放在了槅扇上。

「亚由美?」

在呼喊的同时,姐姐轻轻打开了槅扇。

可是槅扇打开之后,里面什么也没有,也不见亚由美的身影,只是一个主人不在的房间,默默地存在于那里。

「咦……那孩子上哪儿去了?」

姐姐十分吃惊,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里,环视屋内的情况。

信乃步也被她牵引着向里头探去。亚由美的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跟因为信乃步因狭窄而不得不收拾的卧室完全不同,房间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而这让本来就大的房间就显得更大了。但是,尽管大小和数量之上存在差距,然而放置的家具却与信乃步的房间相差无几。

书桌,书柜,衣柜。

信乃步的房间里虽然没有衣柜,但有挂洋装的衣架,壁橱里也有装衣服的空间,分担着同样的用途。

可以说,这里是典型的,乡下朴实的爱书女初中生的房间。可是,亚由美的房间里,摆放着信乃步的房间里所没有的,而且恐怕几乎所有初中生的房间里都不会有的,非常惹眼的东西。

桌子上,书柜的缝隙间,衣柜之上……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摆着大量的日本人偶。

而且,在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张一块榻榻米大小的矮桌,桌子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数不清的日本人偶,那无数双眼睛盯着屋内空无一物的地方。

这个屋子,就像是日本人偶的『巢穴』。

定睛一看,桌子下面有日式的裁缝用具。虽然每只人偶都有相当的年代,然而全都维护得非常好。

信乃步本来就害怕人偶,现在还被『人偶诅咒』所折磨,因此她对这个房间感到十分毛骨悚然。但是,更加吸引信乃步目光的,是装饰在亚由美书桌上的两只人偶的其中一只。

那是一只穿着鲜红和服的人偶。

当她环望屋内,目光停留在那只人偶之上的瞬间,强烈的恶寒窜上她的背脊,直冲她的大脑,令他惊讶地张大双眼,无法动弹。

信乃步认识那只人偶的和服。

她想忘也忘不了,在那个梦里————不,到了现在,已经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不是梦了。在那个晚上,在自家的楼下,被那个黑暗中出现的气息一点一点逼近的记忆中,最后看到的那只人偶身上穿着的和服,毫无疑问跟眼前这只人偶身上的是同一件。

一看到那件和服,信乃步便哑口无言,呆若木鸡。

眼前这只穿着鲜红色和服的人偶,恐怕跟深深烙印在记忆中的那只人偶是同一只。这样的东西,不知为什么被放在亚由美的桌上,与另一只穿着茶色和服,表情凛然的童子人偶相依相偎。

「——————!!」

——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姐姐发觉到信乃步盯着人偶愣住不动的样子。姐姐顺着信乃步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了那只人偶——

「啊,那只就是叫『亚由美』的人偶喔」

牵挂着不在这里的亚由美,漫不经心地这样说道。

「咦……」

「然后这个男孩子,似乎是你的哥哥」

听到姐姐这么说,信乃步向那个童子人偶看去。

——梦人的人偶是怎么回事?

信乃步茫然地盯着桌上与『亚由美』的人偶挽着手相依相偎的人偶。但是,说明这个情况的姐姐看着桌上,露出了带着几分不解的神情。

「咦?没看到啊。平时『信乃步』的人偶应该放在一起的啊……」

她这么说着,歪起脑袋。

「穿着藏青色和服的……啊、嗯,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亚由美那丫头,究竟上哪儿去了啊」

姐姐暂时抛下疑问,对信乃步留下一句「稍等」后,便离开了房间,满屋里寻找亚由美。

「…………」

然后,信乃步被独自留在了房间里,仍旧盯着桌上的人偶。

她盯着那只露出空虚的,装模作样的表情的红和服人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之前一直避免去思考的『不祥预感』已经变得异常巨大,彻彻底底地从她意识中夺走了温度。

……刚才,姐姐是不是说,「藏青色和服」?

疑惑在信乃步心中膨胀起来。

在亚由美桌上红色与茶色人偶旁边的书挡中,夹着的不是课本也不是笔记,而是梦人的全部著作。

「对不起,但唯独这件事请一定要相信我们。人偶真不是我们的!」

「……」

听到在她们中似乎是头儿的高个子少女这样说道,梦人微微颦眉。

梦人向读书社的少女们展示人偶,并对此进行询问,结果她们简简单单地便承认了自己的过错,道歉的声音此起彼伏。

梦人的气势落了空,对此有些扫兴,一时间什么也没说。但没过多久,承认自己过错的少女们开始极力地对梦人解释这件事情。

于是梦人问道

「……具体说说」

「往人偶眼睛上打钉子的不是我们!当我们走进活动室的时候,眼睛被刺进钉子的人偶就已经摆在桌上了!」

领头的少女是这么说的。旁边那些跟班对她说的话纷纷点头,一个个都用申辩的目光看着梦人。

「我们发现了那东西,于是耍起了坏心眼,想到用它吓唬吓唬拒绝我们要求的真木同学————也就是老师您妹妹」

少女申诉到

「所以,我们并没有模仿老师您书中的情节欺负您妹妹。做出那种事的另有其人,请相信我们!」

「……」

梦人无言地听着他们拼命的申诉,把手杖的柄顶着下巴思索起来,尖锐地挑起眉梢。

啪叽!

只闻绳子绷断的声音,数不清的小秋从信乃步的手腕上飞散开来,在走廊的地面上撒得到处都是。

「咦…………咦?」

石头小珠在信乃步脚下噼里啪啦地弹起,滚走。从家中的佛龛中带出来,之后一直悄悄戴在手腕上的那串念珠,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断掉了,散了一地。

信乃步在亚由美的这间满是日本人偶的卧室里一刻也待不下去,离开了房间。而这件事便发生在她关上槅扇的那一刻。亚由美的姐姐离开之后,被独自留在这间卧室的信乃步,对这些人偶的疑惑越来越鲜明,没一会儿便联想到了一个不好的想象。

信乃步最终还是开始怀疑……双眼被扎进钉子的人偶,会不会是亚由美的。

——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这么做?

信乃步无法理解自己的出的结论,在混乱中离开了这间屋子。可就在她关上槅扇的瞬间,戴在她手腕上的念珠断掉了,石珠应声崩散弹飞。

「咦————」

嗖、

就在此刻,一阵寒气猛烈地窜过她的背脊内侧。

她下意识用视线追逐那些撒开的念珠,窜上背脊的强烈恶寒令她身体绷紧,当即全身僵硬,定格在了俯视地板的姿势。

在俯下的视野周围,空气瞬息之间发生变质。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周围不知不觉间变得一片死寂,裸露在外的肌肤……不,就连衣服之下的皮肤,都能感到气温离奇下降。寒气透进皮肤,渗入脏腑,甚至渗入内心之中。

「………………!?」

周围一片寂静。

脑中出现轻度的耳鸣。

冰冷的空气扫过皮肤与意识。

在这冰冷沉寂的世界中,从刚刚拉上槅扇的,里面装满大量人偶的房间里之中……感觉到了气息。直至前一刻应该还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本应空无一人的那个房间之中,不知不觉间出现了某种气息。

「…………………………」

咯吱……那是仿佛在空气能够感觉到重量的,鲜明的气息。

那些气息,不知不觉间就出现了……然后那些气息,就像正隔着槅扇盯着这边一样。

「…………………………」

「………………」「……………………………………………………」

「…………………………………………………………」

「………………」「………………」

「………………」『………………』「……」「………………」

「…………」「………………………………」「……」「…………………………」

「…………………………」『…………』

「……」

那是……无数双,无言的视线。

信乃步低着头,一动不动。大量的视线就像窥视着她的脸一样,从槅扇那边直直地窥视着她。

「…………………………!!」

她浑身发僵,冰冷的汗水从全身上下喷发出来。

在每一寸肌肤上冒出的微微汗液,接触到静谧而冰冷至极的空气,寒气通过汗水侵蚀皮肤,继而渗透全身。

她感受着这种异常的含义,然而从脑袋一直到指尖都完全僵住,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就像是偶然而低下头,可不知为何有个疯子突然站在面前,被疯子死死地凝视着一般,在绷紧的空气中,既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

轧、

几乎发生倾轧的强烈紧张感,将全身的皮肤、肌肉,乃至内心抽搐起来。

她就像是被那并立着的一张张槅扇,关在这条向两侧长长延展的走廊之中一般,遍布其中的冰冷恐惧,令孤身一人的她连眼皮都没法眨一下。

「…………………………!!」

她张大双眼,然而连脸都抬不起来,只能任凭无数双眼睛隔着槅扇盯着。

就像被极力拧紧的时间,一秒一秒地慢慢过去。但是,这段紧张的停滞……

忽然

咯吱、

随着倾轧之声,突然之间动了起来。

「……!!」

那是老旧榻榻米地板发出的倾轧声。

那是身体重量压在榻榻米上发出的脚步声。

咯吱、咯吱、

脚步声,在接近。

在眼前的槅扇里头,大量的脚步声————大量的人正向这边靠近。脚步声起初只有面前的槅扇里头,转眼间范围扩大,从隔壁的槅扇,再隔壁的槅扇,还有身后的槅扇,都开始冒出同样的倾轧声。几秒钟后,包围这条走廊的所有槅扇里头传出的无数脚步声,将走廊,将这周围,将这一切,彻彻底底地淹没干净。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

走廊上,空气中,耳朵里,脑袋里,全都咯吱作响的无数脚步声所填满、淹没。身体和灵魂就像被这些声音压垮一般,萎缩、冻结。

她的内心早已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然而她呼吸停止,发不出声音。

她的内心慑服于逼近而来的无数脚步声,在身体动弹不得的状况下,正被无法理解的恐惧无休无止地削磨着。

然后。

不久。

咻嗒、

突然,脚步声停了下来。

直至刚才将耳朵,将听觉彻底淹没的脚步声,同时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令人精神错乱的无声充斥在周围的空间,阻断了空气的流动,就如同走廊上的时间停止了一样。

鸦雀无声

过了一阵子。

嘶……

周围的槅扇,全部,不约而同地,打开了一条缝。

她在视野的边缘……看到了。绷紧的感觉……感觉到了。隔壁的槅扇,再隔壁的槅扇,身后的槅扇,乃至身后的隔壁的隔壁的槅扇,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嗖、

能将背脊冻结的极寒空气,灌入到走廊之中。

然后————从所有槅扇开出的缝隙之内……

滋噜、

无数小小的白色手指,冒了出来。

那是人偶的手。那一只只手,从手指开始,缓缓出现。然后,五颜六色的和服衣袖露了出来。又过不久,头发也露了出来。它们密度渐渐增加,眨眼间便如同要从槅扇缝隙中爬出来一般,色彩可怕的虫群相互交融,渐渐地,渐渐地填满槅扇中打开的缝隙。

「————————————————————!!」

不要!不要!

她在心中放声惨叫。

可她不论多么想叫出来,她的嘴里还是一声都发不出来,身体连指尖都动不起来。

滋、

滋、

在周围,塞满槅扇缝隙的人偶混合物,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从那些人偶身上感受到投向自己的无数视线,身体动弹不得冷汗涔涔,在心中不住地惨叫。

不久之后。

眼前一直关闭着的槅扇,嘶地,微微打开了。

「!!」

里面以前漆黑一片,数量惊人的人偶,密密麻麻地摆在黑暗之中。

然后,从那片黑暗的深处……

滋噜、

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突然将两只煞白的胳膊伸了过来——————

那双死肉一般冰冷的手,如同要用大拇指刺进她的眼球一般,抓住了她的脑袋。随后,她在可怕的力量的之下,从头部被拽进屋内的黑暗之中。

…………………………!!

…………………………………………!!

………………

文化情况后过了许久。

真木梦人乘出租车来到绫芝家,得到了亚由美姐姐的接待,然后来到了这个房间门口。

他换用左手握住手杖,右手撑着柱子跟槅扇来支撑身体,沿着走廊往前走。带路的姐姐脸上充满了不安,这一方面像是对梦人有愧,同时也像是想要依靠梦人,样子看上去很可疑。

梦人沿着这条被大量紧闭的槅扇分隔开来的走廊往前走,来到亚由美的房间跟前,打开了那面槅扇。

「……」

屋子里空无一人。

只不过,日本人偶在房间里散了一地。

「………………哼」

信乃步最后不知所踪,没有回去。

同时,亚由美依旧行踪不明,没有回来。

3

…………

深更半夜,有只『手』寻找窗户。

白皙纤细的手从外面伸出来,就像对双开式的窗户进行检查一般,在窗户上摸来摸去。

手找了一会了,最终找到了一扇没有上锁的窗户,将其悄悄打开。打开窗户后,那只手的主人从窗外的夜色中翻进窗户,入侵到了房间里。

房间里一片漆黑,像是储藏室。

月亮被云层藏的严严实实,只有夜色中的微光从窗户透进来。摆放在这漆黑房间之中的家具和物品,只能看到阴影和轮廓,就像博物馆中的展品。

入侵者就像要寻找什么,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移动。不久,入侵者摸到墙壁,顺着墙壁找到了开关,点亮了灯光。

屋子刚一亮起来,一扇被贴满符咒的门便被照了出来。

「………………!!」

入侵者发出压抑的尖叫。这是少女发出的声音。

少女条件反射地从那扇密密麻麻贴满符咒的门前向后退开,只闻哐当一声,她的背撞到了身后的柜子。当她下意识转过身去的瞬间,与一颗小孩大小的人偶脑袋上的双眼对视,这次短促地大声叫了出来,如同弹开一般从柜子上抽身离开,在屋

内四处环望。

「…………………………!!」

在不断闪动的灯光下照出来的这间屋子,很不正常。

洋房风格的门,以及刚刚进来时的那扇窗户,就像是要讲什么东西关在里面一样,内侧密密麻麻贴满符咒,散发着强烈的不祥、阴森的气息。

而且,两个开口部位被重重封印的这间屋子,俨然就像一所低级趣味的博物馆。大大小小的柜子和陈列柜一个挨着一个,墙上还像挂相框一样挂着收纳盒,里面陈列着无异于废品的老旧玩意,令人作呕的破烂密密麻麻。

收纳盒之中,成排地摆放着大量脏兮兮的,还生了锈的,大大小小的利器。

有的新得不正常,有的腐朽得就像烂掉了一样,种类和状态各有不同的人偶。

分类陈列的古老绳索。

显然不是一套的桌子和几把椅子。

锈迹斑斑,旋阀式的旧冰箱。

被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佛龛。

被利器划处十字伤痕的,女性的肖像画。

然后————在里头摆放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双眼被打上钉子的人偶。

「!!」

看到那东西,少女僵住了。

在那张墙边桌的下面,有一只大猫正蜷缩着。

那只毛就像被抓乱一样的黑猫,懒洋洋的站起来,睁开那双闪着绿光圆滚滚的眼睛,向少女看去,然后——

喵嗷、

用特别像人的声音,大声地叫了一声。

随后,少女的叫,突然被用力抓住。

「!!」

少女吃惊地向下看去,只见柜子下边沉积着浓重的黑影,一只煞白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少女的脚踝。

「咦……!!」

冰冷的触感,令她禁不住把脚抽了回去,可那只『手』仍旧没有放开。腿在沉重的触感之下被硬生生地拉直,手从柜子下面把连在后头的东西往外拉,上半身从根本容不下人的柜子底下出来了。

那是一个从两只眼窝里长出十根手指,从躯体和背部长出手和脚,像蜘蛛一样的长发女子。

滋噜。

「——————————!!」

恐惧令全身寒毛倒竖,放声惨叫。当她挣脱那只手之后,异性女人随洒落在柜子底下的影子一起,就如同直视强光后深深烙印在眼睛里的影子一般,在视野中失去轮廓,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冒起鸡皮疙瘩,汗水喷流而出。

女人消失之后,她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目光没有从脚下移开……这时,靠墙桌的下面的那只猫发出了『人的声音』。

「————你走吧」

那声音非常模糊,就像使用本来没有发声功能的器官强行发出的声音。

猫说人话了。而且说出人话的猫,毛皮之下发生剧烈的起伏,就像在体内寻找发声器官一样,扭曲着它的躯体。

「在这间屋的主人过来之前,你走吧」

猫一边说着人话,身体一边起伏抖动。从猫的毛皮之间,不时能够看到煞白的人类手指跟鸟羽毛一样的东西露出来。

可是少女依旧盯着地面,呆呆地愣在原地。

不久,一个声音从一动不动的她身后,传了过来

「————在平家物语的另一个版本中,曾经有位公卿的女儿被嫉妒心所桎梏,在贵船神社内闭门不出,为了杀死她所嫉妒的女子,渴望自身化为鬼神」

「!?」

少女吃惊地转过身去,两束辫子飞扬起来。

她只见身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梦人站在门口,脸上正挂着嘲弄的笑容。

「神明可怜她,将巫术传授给了她。那个巫术的施展方法为,将头发分为五束呈角状扬起,脸上涂上朱砂,身体泡入丹红染料,将金属圈反向戴在头上,金属圈的每只角上都点上蜡烛,然后再将一根火把两头点燃叼在口中,连续三十七日泡在宇治川中。然后她便化为女鬼,令来往目睹其身影之人都将魂飞魄散而死。她所嫉妒的女人,及其对象男人,乃至他们身边的人,一个活口也不留。该女子,即是『宇治桥姬』」

「…………!!」

「欢迎你,绫芝亚由美。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梦人对愣住的亚由美说道

「我不想窗户被打破,所以事先打开了窗户上的锁。不枉我费这番功夫呢」

梦人带着笑容他进入子。靠墙卓下面的『猫』啧了下舌,再次俯下身子缩成一团。

「这家伙叫『鬼差』。这名字是我起的,不是它的本名」

被梦人介绍的『猫』,只是摆出不愉快的态度,什么也没说。

「它跟刚才的『蛛女』是同类,都是我出于兴趣收留的,只会招来厄运的生物。你不需要在意它们」

「…………」

梦人的态度十分友好。仔细一看他的态度就会发现,他的心情非同一般的好,然而头一次跟他相见的亚由美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什、什……」

「这里是我的收藏室」

梦人看着说不出话来的亚由美,轻轻敲了敲身旁的柜子,向她示意。

亚由美向玻璃柜中仔细地看过去,只见里面有几只躯体已经稀碎的稻草人偶被摆放在分类盒中。

「…………!」

亚由美噤若寒蝉。

梦人露出满面的不祥笑容,向她介绍起了自己的收藏品。

「……我正在收集『诅咒』」

梦人眯起眼睛,指向靠靠墙桌的人偶说道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全都是有来历的诅咒之物。那只人偶也有幸加入到了我的收藏品中。你总不会让我再还给你吧?」

亚由美回头向那只眼珠之上扎着钉子的人偶看去,不知所措地急躁起来。

「啊……」

「这人偶很不错,大约是在九十年前制成的。头上所植的还是人的头发」

梦人边说边向不知所措的亚由美靠近

「我认识一个对七屋敷家的关系网非常熟悉的人,将人偶拿给他看后,得知这只人偶的制造者是当时居于七谷的人偶师——第三代『光四郎』。从人偶头发的特殊性,以及仪式来思考,应该是绫芝家的某位祖先缅怀夭折的女儿,于是便把女儿的头发植在了人偶的头上吧。这件事没跟你讲过么?」

亚由美愣住了。梦人走到她的身旁停下脚步,俯视着她,如轻声耳语般断定道

「总之————这就是你对我妹妹施的诅咒对吧?」

「!!」

亚由美僵住了。

她张大双眼垂着头,愣在了原地。梦人就像念歌谣一般,继往下说

「我对你的房间调查过了。你似乎相当热衷于我的作品呢」

「…………!」

「我的书,还有刊过关于我的报导的杂志,你全都收集齐了。你一方面乐于与我妹妹信乃步友好相处,一方面也总是在对能够与我直接对话的信乃步感到羡慕,没说错吧?」

梦人的话语十分流畅,却又像在玩弄对方。他强行闯入亚由美的内心,观察着亚由美的表情,同时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

「但是,你在性格上无法厚着脸皮让信乃步安排你跟我见面,于是便把那当做无法实现的心愿,压抑在心里。然后,由于信乃步轻率地做出了承诺,令你按捺不住殷切的期望,于是产生了期待。但是,这份期待落空了,于是你一时冲动在人偶的眼睛里打上了钉子。

你的动机,是『嫉妒』。你真不错。丑时参拜,宇治桥姬……日本最有名的诅咒及其原型,动机也是嫉妒。你当初控制不住内心的憎恨,一心想要折磨信乃步。然后你将人偶放在教室里,打算让信乃步看到,对不对?这是因为,看到模仿我小说情节弄出来的东西后,最受打击的人,肯定就是那家伙了。

然后,那群爱耐不住寂寞的家伙发现了那东西,兴奋了起来,就刻意拿过去给信乃步看了。本来事情到此也就为止了,但这一系列的行为,发挥出了作为诅咒的功能。你给那些颇有来历的人偶起了我、信乃步记忆你自己的名字,每天模拟着你想要的人际关系,而你的所作所为,等于是沉浸于『顺势巫术』之中。进行仪式的累计时间远远超过了所需的三十七天,模拟信乃步的人偶发动诅咒,依模拟效果势要戳瞎信乃步的眼睛。你察觉到了么?信乃步不久前到你的卧室去之后,便不知所踪了喔」

「咦……」

亚由美吃惊地张大双眼。这件事她没有听说过。

「……果真没有察觉到啊」

梦人看到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哼着笑了一声,指摘道

「我知道你真正的愿望。你是想取代信乃步吧?成为信乃步那样,能跟我说话的身份是吧?」

「……」

「那么,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咦?」

她不明白梦人在问自己什么。

「为了见我?为了取代信乃步?……应该不对吧。绫芝亚由美,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听到梦人这么说,亚由美向自己的双

手看去。在她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两根又粗又长的尖锐大钉。

「……」

看到那两根钉子,她停顿了片刻,最终认识到了。

「……咦……这怎么回事?」

随后,她弄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

不对,虽然之前也完全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她并未对此感觉到什么疑惑或矛盾。

现在,她意识到了。

她脑中会想起的,是在学校,长壁命吐出鲜血与钉子的画面。看到那个画面,她感到身体不适,早退离校被老师送回家之后,打开了玄关,然后——————咦?

「……!?」

然后转眼之间,她的记忆变得乱七八糟。

——没错,我很羡慕信乃步。我羡慕她是我最爱的作家的妹妹。我认为我要比她更喜欢梦人的作品。好想见梦人,好想跟梦人说话。我觉得我有这个资格。然后,当我以为终于能够见到他的时候,我的期待被辜负了。虽然对她露出无奈的表情笑了笑,但内心之中早就被怒火煮沸了。

——为什么见不到?亏你说过会让我见他。当我伤心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你却和我一直向往的作家一起说话,一起生活。

我好羡慕。

你好赖皮。

你只不过是投到了他妹妹的胎罢了,为什么就有那种特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黑色的情感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现。当她看着那三只总是摆着一起,用来幻想自己、信乃步、梦人三个人能够成为好朋友的人偶之时,她内心的憎恨顿时喷发而出。

然后,她效仿梦人作品中的情节————在象征信乃步的人偶的眼睛上扎进了钉子。在社团活动开始前,将人偶放进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但之后当她看到学姐们发现那只人偶之后兴奋起来,将人偶拍在了信乃步面前,大笑着嘲弄信乃步的时候,她非常气愤。

她后悔了。她没想做得这么过分。

她心里应该是后悔的。然而不知为什么,现在却站在了这里。

「………………!?」

「丑时参拜作为巫术,是向象征对方的稻草人偶上打上钉子,对打钉子的对应部位造成痛苦的顺势巫术」

亚由美内心的恐慌如实地反映在了表面上。梦人又敲了一下以示意装有稻草人偶的柜子,用讲课般的口吻讲到

「但是,执行丑时参拜人大多都认识不到,这个仪式其实还有另一个模拟效应。那是由身为原型的宇治桥姬脉脉相传下来的仪式。在头上竖起角,把脸涂得乱七八糟,让自己变成有生之日只会释放诅咒的鬼。是对自身施加的模拟巫术」

然后,梦人轻轻地拍了下紧紧握着钉子的亚由美的肩膀。

「进行丑时参拜的人,已经不是人了。当你朝信乃步的人偶打上钉子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化作了只会打钉的恶鬼」

梦人继续说道

「你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说了这么多之后,你应该能够明白了吧。哎,就当免费附送好了,由我亲自来告诉你吧」

梦人将挂着笑容的脸庞凑近亚由美的脸,轻声细语

「你是来把手里的钉子,打进信乃步的眼睛的」

「!!」

亚由美感到一阵触电般的恶寒。

「你已经变成了只会打钉的鬼。照理说,宇治桥姬本来应该还有其他的心愿,然而她连自身的神智都失去了,最后变成了只会杀戮的厉鬼。而你现在,正是如此」

「…………!!」

「你其实是明白的吧……那么做根本毫无意义。但是,诅咒别人,就是这么回事。当你向诅咒寄托心愿之后,诅咒留个你的便只剩下那个心愿。你将失去一切,破坏一切,最后变得一无所有。

嫉妒即是诅咒。

嫉妒俨然就是诅咒本身。它不仅会让你自己失去人的身份,还会一味地毁灭其他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地狱之炉。你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还会害别人将无止尽地失去。当你向起名为信乃步的人偶之上打入钉子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变成了那样的东西」

然后梦人停顿了片刻,作出了结论

「————你因为你的嫉妒,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一切」

这声细语,犹如一滴剧毒,滴落在亚由美早已是一团乱麻的思绪之中。

「!!」

这滴剧毒,让松解融化的思考溶液犹如发生化学反应一般凝集起来,让头脑之中析出可怕的绝望结晶。这团漆黑结晶,噗通一下掉进她的心中,转瞬之间将她的心灵、胸口,还有眼前,染成了漆黑的颜色。然后——

「哇啊!!」

她那一片漆黑的心之水面,转眼间膨胀起来,化为一阵类似呕吐感的冲动,冲进她的脏腑。瞬息之间,亚由美发出短促的惨叫,同时被强烈的冲动所驱使,握紧了手中的钉子,奋力地举起手,把钉子朝梦人的脸挥了下去。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根本没有闪避的时间。而且奇怪的是,梦人完全没有表现出要躲的意思。挥下的钉头分毫不差地指向梦人的眼睛,奋力地刺了下去。但就在这一刻——

汩喳、

随着一个沉闷的声音,钉子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呯铃作响。

亚由美吃惊地向自己的手看过去,只见自己手腕如同没有骨头的皮囊一般折断扭曲,手腕以下的部分无力地耷拉下去。随后,犹如喷火一般的剧痛自手腕侵袭全身,令她呻吟着蹲了下去。疼痛麻痹了她的手臂,麻痹的她的大脑,让她双眼泌出泪水,全身上下同时喷出冷汗。

「啊————」

手腕……完全扯断了。

梦人不闪不躲,什么也没做,然而当钉子就要扎进他眼睛里的那一刻,忽然有股摧枯拉朽之力折断了亚由美握紧钉子的手腕。

而梦人,正俯视着在强烈的剧痛下浑身发冷颤抖,蹲在地上的亚由美。他就像不觉得发生过什么稀奇事一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只以淡漠的口吻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哎,就是这么回事」

梦人说着,用手掌的柄轻轻敲了下自己的肩膀。

「很遗憾,通常的手段伤不了我分毫。我的这具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我了」

「…………」

『猫』慢吞吞地走到梦人脚下,就像对之前的一连串事情非常不满一般,无言地瞪视梦人。

梦人对此不屑一顾,弯下腰来凝视亚由美。

亚由美含着泪蹲在地上继续发抖,如饥似渴般拼命喘息。梦人看着她,眯起眼睛,静静地说道

「你的诅咒,我已经解开了。那份最大的咒力已经丧失了」

「……!」

「可是,你还不赖喔。你拥有足以杀死我的力量么?」

亚由美之前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听着梦人在头上说的话。可是,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禁不住抬起了那满是泪水的脸。

「咦……?」

「我并没有为你对信乃步的所作所为而生气」

梦人笑道

「要是有人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肯定会骂你蠢吧。因为你连我的面都没直接见过,却嫉妒起了我的妹妹……可我不会那么想。因为我深知,对未知事物的感情,实际上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加强烈」

听到这似乎有些在兜圈子的话,亚由美尽管在难忍的剧痛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喘息着,但仍旧抬头望着梦人。

「……绫芝亚由美,你有『诅咒』的才能」

梦人说道

「我一直在寻找,能够置我于死地的诅咒」

「!?」

扬着头的亚由美吃惊不已。梦人依旧挂着那傲然的笑容,凝视着她的眼睛,就像讲悄悄话一般对她轻声说道

「既然你拥有那种可能性,那就把你加入到我的收藏中吧」

然后,梦人——

「如果你『意志』的源头是『由不知而生的向往』,那我与你便不会再见。但你若永不抛弃你的『诅咒』,以顽强的意志坚持去打磨它————那么,纵然我们远隔千里,你也永远都是我的收藏品」

说完后,梦人催促呆住的亚由美作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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