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在公寓一楼的门厅,盛一郎正大口大口抽着戒掉好久的烟,这时发现身着西装的棚桥和也从停车场走来,立刻抬起脸,将香烟在便携烟缸中碾熄。
「抱歉,回来晚了」
「没关系,你是有工作在身吧」
一郎一边将便携烟缸收进口袋,以便回应道歉的和也。香烟的烟雾在夜晚澄澈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和也看到这个情况,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梢,用下巴示意那些烟,向一郎问道
「烟已经戒很久了吧」
「是啊」
一郎笑也不笑地点点头。
「是戒了。在老婆怀上的大和的时候」
听到这个回答,和也一时忍不住表情扭曲起来。但是,他没有继续再聊这个话题,就像转换心态一般敛去表情,朝公寓的中庭指了过去。
「那我们出发吧」
「嗯」
一郎点点头。
「淳一那家伙应该在家。我拜托过佐知,让她只要他一回来就打电话告诉我」
「这样啊」
和也所指的方向,是B栋定投的111室。一郎再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跟着先行的和也走了过去。
「真对不住」
「没什么」
两人一边走,一边进行不多的交谈。
和也就想受不了沉默似的,时不时就会寻找话题,一郎虽然有回答,但回答的都很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听。
「我也叫过真沙辉了,不过他似乎不来」
「喔」
「他说很荒唐」
「像那家伙的风格」
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在撒下寂静的漆黑天空之下,穿过被常夜灯昏黄的灯光蒙蒙照亮的中庭。
虽然有暗淡的灯光照亮过道,但公寓就像死了一样安静。一郎走在里面,想到自己最爱的儿子在这片寂静之中孤独受冻,短短几天里便明显消瘦下来的脸颊内侧之下,他悔恨地咬紧了牙齿。
他是为了下面能够冷静对话,在发生情况时控制和也而过来的。
当然,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这一片死寂的昏暗中走着走着,想象自己儿子惨死的地方就在这深夜冰冷的空气与寂静之中,冷静的心渐渐被磨光。
儿子,当时就是在这片夜色中。
他就是死在这片黑暗中。
——儿子就是在这片寂静中被什么东西给带走,最终冻死的。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松野淳一真的知道那个「什么东西」么?这里有什么东西,大和是怎么死的么,那个无赖一样的男人真的知道么?如果他真的知道,如果弄清真相,我到时候会怎么说,会怎么做呢?
「…………」
一郎一边走,一边思考。
他得不出答案,下意识间攥紧拳头,指甲都深深陷进手掌里。
一郎发觉这一点,放下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将正在微微颤抖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用力大的让他自己不敢相信,手掌上留下了从未见过的深深指甲印,部分因为内出血变成了紫红色。
然后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111室的门前。
和也站在前面,按下了内线电话的门铃。
这段莫名激发紧张感的沉默持续片刻之后,门静静地打开,松野淳一的太太从里面露出脸来。
「……你们好」
出来的太太比憔悴的一郎还要消瘦,那张脸活像幽灵。
和也无言地向太太点点头。太太默默地缩回门去,随后和也走进玄关,一郎也紧随其后,默默地跟太太致以问候。太太也向一郎回以问候,但她跟一郎一样失去了孩子,每天精神上受到媒体与警察乃至各个方面的摧残,意志和感情都被消磨了不少。
「淳一那家伙在里头么?」
「……」
和也问道。太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进行这番简短的对答之后,和也与一郎站在了玄关之内。
进了门之后,屋内的情况映入眼中,然后他们立刻察觉到了。察觉到之后,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在这短短几天里,松野家的家中给人感觉异常的昏暗,一片狼藉。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玄关、走廊、以及从顶头前敞开的门看到客厅的一部分。然而就光这样,都能看到衣服、空罐、塑料瓶以及几只塞满的垃圾袋扔在走廊上和客厅里,墙壁看上去脏兮兮的,仔细一看还有伤痕,玄关和走廊的角落积着灰尘和头发。
不知为何,屋内的空气出奇昏暗,满是灰尘,而且还出奇阴冷。淤塞的空气十分浑浊,而且聚满湿气的空气中微微弥漫着厨余垃圾烂掉一半的臭味、霉味、以及婴儿排泄物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馊臭异味。
不晓得为什么,灯光的亮度明显很低。
好奇怪。大伙不久前对淳一的作风提出意见,让太太去避难的时候,还不是这种状态。
这一样的气氛,就像是屋子本身随着住在里面的人一起腐烂掉了似的。一郎在感到吃惊同时,心中还有些受打击。痛失爱子的一郎没有经历去管松野家,在这短短数日里完全改变的家中空气,让他不禁想到有着相同境遇的自己未来的样子。
一郎愣愣地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他还没睡」
太太心不在焉地回答了提问,但那算不上回答。
「好伤心……可我要是不伤心的话,幸彦就太可怜了……」
「……」
「为了幸彦,我必须哭……可是,我还有小宝宝要照顾,必须好好照顾…………而且小宝宝要是哭起来,淳一在家的时候就会露出很可怕的表情朝屋里吼过来。『什么事!没什么事就让她闭嘴!』……真的好可怕……还拿刀过来……」
太太断断续续地说明情况。一郎与和也听着松野家不知不觉间被逼到最投无路的状况,都不禁失语。
而这份无言,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喂!少把人当聋子!」
一阵怒吼,还有空罐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一郎与和也回过神来,抬起脸向走廊一看,只见淳一踢飞了扔在地上的空咖啡罐,从客厅里走了出来,站在了走廊上。与此同时,还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酒气。他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目光呆滞,口齿也有一点点不清,处于烂醉如泥的状态。然而酒精明明在起作用,而且淳一是那种喝了酒皮肤很容易发红的体质,然而他现在面无血色,只有眼睛释放着蜇人的凶光。
而且,他手里正握着一把很大的匕首。
「阿淳……」
「淳一,你……」
两人说来也记得,淳一有在收集匕首,记得是从上初中的时候开始的。两人如今在最糟糕的状况下,想起了之前完全遗忘的自己发小的那个兴趣。淳一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是个肆意妄为心术不正爱欺负人的孩子了,总能若无其事地边笑边用刀指向欺负的对象,甚至是同伴。
想起来了。
大家成为出色的大人之后就完全忘记了,但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那样的男人现在紧握着刀,烂醉如泥,恶狠狠地瞪着两个发小。他双眼之中在酒精的作用下完全显露出来的感情是憎恨,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就连柔道有段者的一郎也感觉到了危险。
「……你们这次是来干嘛的」
失常的眼神,低沉的声音,都显露出了淳一沉在心底里的激烈情绪。
「那眼神怎么回事。在小看我么……信不信我宰了你们」
一郎注意到淳一愤怒的目光,想身旁看去。站在身旁的和也面对那种状态的淳一,别说是害怕了,甚至还更加愤怒地瞪了回去
「你给我适可而止!」
「喂,别冲动!」
一郎感到危险,抓住和也的肩膀。
「别激动,那家伙现在不正常」
可是和也根本不管淳一又没有拿刀,一股恨不得立刻朝淳一扑过去跟他拼命的架势。
一郎非常吃惊。
——和也为什么这么拼命?和也明显也很不冷静,必须阻止他们。
在一郎想着这些的时候,握刀的淳一回瞪着一直瞪着自己的和也,朝玄关走了过来。
「喂……」
「……」
逐渐接近的这两人所释放的怒气,一郎就连皮肤都能感觉到。
淳一双眼充血,和也瞪圆双眼迎了上来。
两人的精神都不正常。一郎将和也的肩膀拉了回来,可和也看都不看一郎一眼,将一郎甩开。
「放开」
「别冲动!」
和也没脱鞋就踏进了家门。
言语已经不能阻止他们了。淳一因醉酒而变得浑浊的眼睛,愤怒地挑了起来。
一郎伸出手,可是准备上前的身体却收到了阻力。他的衣服被抓住了。是淳一的太太对情况感到害怕,抓住了一郎的衣服。
「唔……」
「少瞧不起人了!」
淳一大声叫喊,唾沫横飞。
「我知道,你们统统都看不起我!」
已经不行了。一郎
很清楚。他在政府窗口遇见过这种状态的人。那个人烂醉激动,就跟眼淳一现在的状态完全相同。他不满政府的接待,在窗口胡闹,对着负责办事的人员以及接到报警赶来的警察挥舞利刃,造成人员重伤后被逮捕。眼前的情况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既视感。恐怕淳一现在会毫不犹豫地对和也用刀。
一郎浑身发寒,拼命阻止。
「喂,快住手!」
但两人根本阻止不了。
和也又上前了一步,淳一烂醉的头脑对他的态度完全激动起来,一边大声威吓一边大步逼近和也,随着一声大叫将手中的刀高高挥起。
「!!」
一郎心脏受挫。
长久相处的朋友,就要在眼前被另一个朋友杀死了。
「噫……」
太太惨叫了起来。可是,意料之中的那一幕没有成为现实。走到了玄关,挥起刀的淳一,却突然惊讶地张大了双眼,就像中了定身术一样停了下来。
「……!!」
可是,这个举动……
并非出于理性。
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赶快都要飞出来。当时淳一的脸上浮现的,是真真正正的恐惧。
他那苍白的脸激烈地痉挛起来,感觉脸皮都要被撕破,但他眼睛看着的不是和也。停下来的淳一,目光直接穿过了和也和一郎,投向了他们背后大门敞开的玄关之外。
「………………喂」
困惑,紧张,感觉上出奇漫长的沉默。
沉默过后,在淳一绷紧的脸上,那颤抖的嘴里漏出嘶哑的声音
「喂…………那是什么鬼东西……」
「……?」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不过,淳一的突然转变,以及眼下匪夷所思的情况,让一郎完全呆住了。但隔了一会之后,淳一在所有人的面前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了一郎他们身后,可怕地放声叫喊。
「那是什么鬼东西啊!!瞧你们带过来了什么!!」
「!?」
所有人被他的喊声吓得浑身发软。那叫声就是如此可怕。
转瞬之间,现场的空气被淳一的恐惧彻底渲染。对淳一的怒吼惊呆的其他人,下意识间转向身后。可是那里只有一扇敞开的门与暗淡的玄关灯光,再往那边便只剩下中庭之中的深邃黑暗。
什么也没有。
空空如也的黑暗。
但淳一紧盯着,手指着那片什么也没有空中,陷入了强烈的恐慌状态。
「………………!?」
嗖……
一郎从什么也看不到的身后感到了一股恶寒。
她在空空如也的夜色中,感觉到某种东西。那肯定是错觉。
那是由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惧传染,就像在本应什么都不存在的身后的黑暗中,凝集成了某种东西。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但淳一的的确确正看着「那里」,恐惧不已表情抽搐,大喊大叫地开始后退。
「住手……喂,住手!!」
「…………!?」
轧……
「住手…………喂,别过来!!」
他紧盯着空无一物的玄关,就像想要逃离身后看不见的某种东西似的,踩着轧轧作响的地板在走廊开始后退。
「…………!?」
「别、别过来!!别过来这边!!」
在惊呆的众人面前,淳一的目光没有跟任何人对上,表情惊恐。
在一声几乎喊破嗓子的叫喊之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玄关,一边惊恐万状地大喊大叫胡乱挥刀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向客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喂!怎么了!?怎么回事!?」
随后,呆住的所有人都在混乱之中动了起来。
现场空气紧绷,异常之极难以理解的情况令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即便这样,一郎与和也还是留下了愣在原地的太太,胡乱地脱下鞋子之后追了上去。一郎只能追上去,他虽然知道自己陷入了恐慌状态,但除了追上去别无选择。
两人冲进客厅,看到淳一正缩在客厅的角落。
他就像在被什么东西穷追不舍一般,背对着房间角落的窗帘,看着走近客厅的一郎与和也的方向,但目光却盯着不是一郎与和也之外的某种东西,眼睛惊恐地完全张开,将刀指着那边。
「别过来!别过来!!」
他又喊又叫,恐惧得面部扭曲,愣愣地站在原地。可是————淳一因恐惧而错乱的样子,在下一刻完全改变了。
嗷嗷嗷!!
突然。小婴儿就像着火一样,从身后的走廊上传来哭声。
一郎大吃一惊,心跳加快。他不仅向身后一看,声音传来的门现在正关着。在记忆中,那里应该是儿童房,里面放着一张婴儿床,小婴儿现在应该就睡在里面。
这不奇怪,毕竟动静闹得这么大。
醒来的婴儿哭了起来。但害怕的淳一一听到那哭声,脸上立刻转为绝望的表情。
「等等!!等一下!!」
淳一叫了起来
「住手!!我知道了,是我不好!!」
这话并非是对一郎与和也说的。他目光对着比一郎他们视线要偏低一些的方位,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拼命地就像哀求一样呼喊过去。
一郎与和也不明白淳一在说什么,看到了什么,只是看着眼前这异常的情况。
婴儿嚎啕大哭,哭声从走廊完全传了过来。
「…………!!」
淳一的眼睛,转向声音传来的走廊,眼睛里的恐惧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恐惧所取代————下一刻,淳一彻底自暴自弃地,像惨叫一样叫喊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我照做!!」
噗滋噗滋噗滋。
淳一将手中的刀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脖子,然后奋力侧向切开。
「咕嚯」
「欸……」
淳一仰起头,将厚实而且未经打磨的钝刀奋力地插进露出来的脖子里,然后用尽力量将皮肤、肉、以及遍布整条脖子的粗韧带和血管割断了。
茫然……
在两人面前,淳一口里发出泄了气的声音,切开的脖子里喷出细微的血雾。
下一刻,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从淳一切开的脖子中,鲜红的血像喷泉一样大量涌出,转瞬间将穿着西装的淳一身体还有客厅的地板染成红色,然后发出噼唰噼唰的声音,在墙壁和窗帘上撒上了可怕的斑点。
「——————————!!」
空气之中顿时充满了血腥味,连嘴巴都能尝到血的味道。
本能所避忌的,温热恶心的铁锈味,刺激着鼻腔深处,滑过舌头表面。
咚的一声,刀掉在了木地板上。与此同时,之前勉强站立的淳一颓然倒向墙壁和窗帘,在上面黏糊糊地拖出粗粗的一道血迹,一点点往下滑,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手脚呈诡异的角度撒开,身体坍落在地。
地板之上,眼看着血泊蔓延开来。
鲜血像积水一样扩大,最后沿着地板接缝的槽,把地上的尘埃粘在表面,形成一片血池,一部分被窗帘吸了上去。
淳一那双变得空泛的眼睛对着半空,倒下的身体在血泊中痉挛了一阵子。在痉挛停止之后,从他头部半张的嘴巴,以及撕开后露出乌黑血肉的颈部断面,一时间仍旧继续汩汩地冒着血。
「……………………………………………………」
寂静。
回过神来,已是一片寂静,不知不觉间,婴儿的哭声也停止了。
在可怕的寂静中,一郎与和也就像完全冻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忘记了。不知过了多久,连是长是短都都感觉不出来的时间感中,从两人身后的玄关方向,传来太太困惑的声音。
「那个……出什么事了么……?」
「………………!!」
最后,两人身上的咒缚解开了,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
「阿、阿淳!?」
「这、这是怎么搞的啊!!喂,怎么搞的啊!!」
一郎与和也叫了起来。他们几乎陷入恐慌,一边叫喊,一边驱策勉强还残留着常识的大脑。
「阿和,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啊……好!」
和也遵从这苍白的指示,扑向电话。
「咦?那个,怎么了……」
「太太不要过来!带着宝宝先出去……总之先赶紧出去……!」
一郎虽然头脑混乱,但在惊讶之余制止了准备进客厅的太太,为了让太太和孩子远离这可怕的地方做出了指示。同时,一郎也不忍看到眼前的惨状,拼命地来到走廊上,急急忙忙地打开最近的房间,寻找有没有毯子之类能够遮挡遗体的东西。
但是……
「……咦」
就在看到房间里面的瞬间,本来急冲冲地刚扑进房间的一郎,却顿时停下了脚步。
这
间房,是淳一的个人卧室。熟悉的统一格局,五张榻榻米大小。房间里的荧光灯没有开,厚厚的窗帘关闭着,而且走廊上的灯光找不到这间屋子,因此里面非常黑暗,无法清楚分辨房间内的具体情况。
只不过,房间里头摆着一张桌子。
在黑暗的房间里,摆在那张桌子上的台灯模模糊糊地亮着光,照亮了桌面。
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孤零零地浮现在黑暗之中。
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红红的,红色纸人。
纸人没有了脑袋。
用纸做成的红和服雏人偶,白色的脖子部分被撕了下来,里面红色彩纸的部分就像凄惨的断面一般露出来。
然后……
桌上还有一样东西被照亮了。
在屋头纸人的旁边,什么也没摆的桌面之上,显然是用刀刻了一小行潦草简短的字。
『去死』
只有这短短的两个字。很短,很难看,但却刻得非常深,非常清晰,那份源于单纯的幼稚而暴露出的恶意如实地表现出来,释放着深达根源的阴森存在感。
看到那东西。
一郎不禁呆住了。
——怎么回事?房间里头照亮的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一郎一头雾水,面对着难以理解的这一幕,愣愣地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然后将摸到的开关按了下去,随后荧光灯照亮了房间。
「!!」
这一刻,他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唔……!!」
一看到那些东西,他浑身发憷,心脏差点骤停。
「什、什么……这是什么啊……!?」
光照亮的房间里,墙面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字。
不……不光是墙壁上,包括天花板上,柜子上,电视机的荧幕上,乃至门的背后,能够刻字的一切地方全都令人发疯地刻上了树叶数不清的文字。
只有一个词……
『去死』
无言,无数,乱七八糟,好像伤痕一样……
所见之处全都是字,数量之巨,细数之下恐会令人发疯,就像可怕的虫群一样覆盖整个房间。
「…………………………!!」
一郎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冒出满脸的冷汗。
他感受着自己的汗水顺着脸往下流,呆呆地站在房间里完全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脑子里,被这个疑问完全塞满。
此刻置身于这异常情景之中,就像诅咒与恶意在皮肤上到处乱爬一般的阴森感觉侵袭全身,身体心灵全面悚缩,彻底丧失思维能力。
「唔唔…………!!」
一郎喘不过气来,忍受不住退出了房间。
他看到了地板,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滚落着几只空啤酒罐,尽管屋内垃圾乱丢乱放,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房间中心整理出了一片干净的空间,让地板中心突兀地空了出来。
在那种,有着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明显有意地放在这个疯狂的房间里收拾得不自然的地板中央。
那是一把刀。
是一把明显用来对付人的,外形凶恶的刀。
那把刀就像镇尺一样,将一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压在地上。
纸上用圆珠笔写着字。
那自己潦草难看,是淳一的字迹。
淳一,写了这样一句话。
『正至 原谅我』
「…………」
一郎无言地看着这句话。
乍一看,这是则留言。看上去就像留言。
不然的话————就是遗书。
一郎嘀咕起来。
「正……至……?」
然后,就在他疾呼无意识地,愣愣地念出上面的那个名字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公寓震动起来。
「哇!!」
心脏猛地跳了起来。情况来的十分突然。突然之间,就像有许许多多只手在殴打公寓的建筑一般,传来让人感觉房子震动起来的巨大声响,震动了空气、鼓膜、皮肤。
「噫!!」
「唔噢!!」
从玄关和客厅,分别传来太太跟和也的惨叫声。
一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声音几秒钟后就停止了。之后,尽管屋子里再度恢复了寂静,但这股寂静充斥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异样气息。
在这个房间之中的空气,如同冻结一般异常。
在外面……发生了某种情况。
刚才听到的,是什么?
一郎脑子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答案。
刚才那是————敲门声。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东西。刚才毫无疑问,就是强们的声音。
是大量的门,在同一时间,猛烈敲响的声音。许许多多,许许多多,尽管不想去思考,但恐怕……不,肯定是除这间房之外所有房子的玄关门被同事敲响的声音。
「…………………………」
这样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意识的承受范畴。
他不知道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面对接踪而至的异常状况,他的思维彻底停摆。
只不过,他从外面远远地听到了好几声惨叫般、怒吼般的声音。
随后,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那声音不止一个,有许多量救护车正在开向公寓。一郎用自己仿佛已死的意识边缘,就像事不关己一样听着那声音。
2
晚上,克己的哮喘发作了。
当时结工作到很晚,克己跟她在一个房间里,在地上摊开素描本正在乖乖画画。情况就发生在结专注地盯着电脑,没有去看克己的那段时间里。
哮喘容易在晚上发作。由于搬到这片土地来之后,克己的哮喘还一次都没发过,所以结肯定是大意了。在持续了一阵喘不上气的剧烈咳嗽后,药物开始起效,可是气管之中仍旧在发出嘶哑的声音。克己精疲力竭地躺在被子上,结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哄他睡着,内心对自己最近的大意懊悔不已。
克己因咳嗽与窒息耗尽了体力,总算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
就算睡着了,他每次呼吸仍在发出嘶、嘶的,痛苦的声音。能够感觉到肺部的浑浊声音化作振动,传到抚摸着他后背的手上。
克己比同龄的孩子要个头稍小一些,瘦弱一些。
看着孩子衰弱地躺在被窝上,无法顺畅地呼吸,自己却无法替他做任何事情,只能无所作为地守护着它。
「对不起……」
这样的夜晚,以前读过许多次。
在这无助的夜晚之中,黑夜的沉积一点点地渗进她懊悔的心,她只能对睡着的克己的侧脸道歉。
想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明明是为了克己搬到这里来了,可是接踵而至的事情却让她没办法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克己本人身上。
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必须思考的事情。
有必须注意的事情。
然后————还有让她怎么也放不下的事情。
那些明显不正常的情况,正一点点地侵蚀结的生活、时间,乃至她的意识与精力……今天也是如此。今天同样给她增加了,比平时还要多的各种需要在意的事情,而且她为了防止克己哮喘发作,打扫卫生和晒被子必须特别注意,她也自知自己做的不尽人意。
结本来因为性格固执,总是对自己的工作要求尽善尽美,而这种倾向在这种这时候冒了出来,刺痛了结的良心。
对儿子的愧疚,让她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
结再次面对现在这种,每次克己哮喘发作都会变得十分凝重的时间。她怀着痛苦,无助地守护着胸口发出苦闷呼吸声,勉强睡着的克己。这个时候,她不经意地注意到放在克己枕边的素描本。
在克己哮喘发作前,结没有去管他的那段时间,克己会一个人玩。但结稍稍发觉到,在搬到这所公寓来之后,动不动就能看到克己画的画。
那是有些诡异,有些阴森的画。
她问过克己画的是什么,但克己没有回答。克己总是非常聪明地察觉到结在提问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清,如果体温之中含了不安或愤怒
的情绪,克己就会坚持不去回答。
因此,结虽然很在意,但克己最近经常讲素描本藏起来,不让结这个做妈妈的看到。结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契机,但她后来越是在意,克己好像也就越能感觉出来,反倒是结有两天完全看不到他画的东西。
结也害怕他固执地将画完全藏起来,所以不敢太强硬地追问,也就是放任他没有去管。而就在放任的时候,她渐渐被自己的忙碌给冲走,意识渐渐离开了那些画。
这就像是一份证明『自己没有好好看着克己』的新证据。
「……」
结凝目而视。
盯着那本素描本。
盯上克己哮喘发作前画的那幅画。
——他在画什么?
结觉得这次机会难得,怀着纯粹替孩子担心的心情,顾及克己的样子犹豫了一番————最后她下定决心,悄悄地将手伸向了素描本,摸索着翻开了有画的最后一页。
画上满满地画着许多红色的人。
「………………!!」
一看到那幅画,结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在素描本的纸页中央,画展一闪大大敞开的门一样的东西。然后,他以凌乱的笔触画着涂成鲜红色的人形的东西密密麻麻地站在那扇敞开的门中。以最直观的语言来形容眼中这情景,就正如上面那般,乃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蜡笔画。
结噤若寒蝉。
这话符合小孩子的特点,没有技术,但反而显得更加毛骨悚然。
这幅画虽然质朴,但从笔触之上鲜明地反映出,他绝非喜欢那全身赤红的扁平人形物挤满门口的景色而画出来的。
——这是什么?他画的是什么?
结脑袋这样想着,头上冒出冷汗。
——不,更关键的是……这画的是什么地方?画的是哪扇门?
结不禁朝自己卧室的门看去,但从敞开的房门总只能看到走廊,看不出任何与那副毛骨悚然的画相吻合得部分。
「…………」
结看看克己。克己正在痛苦的呼吸中,勉强维持着浅浅的睡眠。
她很想问,恨不得马上把他叫醒,问他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克己好不容易才脱离无休止的咳嗽地狱,从痛苦中刚刚得到安宁,她不忍心把他叫起来。而且就算现在问他,结也不认为他会回答。
但是,不弄清楚会非常担心。
那幅画就像恐怖作品里经常看到的,小孩子被某种东西附身后画出来的。
或者,是拥有强烈的心灵创伤或心理极其扭曲的小孩子,描绘内心疯狂的画。
结那种情形都不希望发生在克己身上。
她的内心被不安所占据。
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是个单亲家庭,结觉得自己可能没有给克己充分的母爱,对此很困惑,很愧疚。
「…………」
结看了看素描本,看了毛骨悚然的画,画着『红人』的那一页。
结怀着恐惧,心想……还有没有画其他的东西呢?
她屏住呼吸。她觉得这么做就像在偷看自己儿子秘密,一方面觉得十分愧疚,但不安有驱使着她再次朝着素描本伸出手。她为了翻开其他的画,将手指身心素描本中,那起那一页纸,轻轻地,缓缓地……用颤抖的手指将那一页————
哗……
在就要翻过去的瞬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结大叫起来,然后急忙捂住嘴。
深夜的寂静,强烈的紧张感,被突如其来的,激烈的重重敲门声彻底打破。
她吓得心脏快蹦到嗓子眼,肺差点撕裂。
强烈的惊讶与恐惧让她一动不动。她眼眶中含着泪,抓着被窝缩紧颤抖的身体,但敲门声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公寓恢复沉寂,连自己压抑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
哈~、
哈~、
结一边听着自己紊乱的喘息声,一边将意识头像玄关。
她聆听声音,探查气息。
——是谁?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窍门?
她知道,这明显很奇怪。她拼命让自己的呼吸稳定下来,去感受外面的情况,然而玄关之外突然没声音了,而且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只有
…………
鸦雀无声的寂静。
冰冷寂静的空气,在玄关沉淀。
结僵住了好久好久,无法动弹。
她无法离开克己身边。另一个原因,是存在于她头脑中的,前几天做的玄关被敲响的『梦』与当时看到的『红色的某种东西』的记忆,以及刚才在素描本上看到的『红人』,还有公寓公告板上张贴的那则警告。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她一心克制住呼吸,一心将自己,将克己藏起来,不让刚才敲门的『某种东西』发现。
不论等待多久,终究无法放心下来。
时间感早已丧失。
不知不觉间,她为了保护克己,一直抓着克己的手。
她无止尽地隐藏起息,无止尽地将意识投向玄关。
这种如同冻结一般的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漫长的时间过去之后,从犹如墓地般一片死寂的玄关那边,突然感觉到了气息,听到了脚步声。
「!」
结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浑身绷紧。
但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并不是敲门声。变得过敏的听觉,采集到了玄关门铃的响声,以及来自门外的呼喊。
「晚上好,打扰了,结小姐!你那边没事吧!?」
「……今日子小姐?」
结总算抬起了脸。
玄关外面吵闹气来。结听到声音,在克己身旁让僵硬的身体满满地站了起来,走向玄关。
由于刚从紧张中得到解放的缘故,她双脚有些不受控制,东倒西歪地走到了玄关。然后,她打开门锁,轻轻地走出门外。看到结的身影,门外的今日子毫不掩饰地露出松了口气似的表情。
「结小姐,你们没事吧?你这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一看到结的脸,今日子便探出身子这样问道。
在她身旁,穿着可爱睡衣的华菜正牵着今日子的手,在犯困。
结对这样的情况感到困惑,向今日子问道
「呃……那个……出什么事了么?」
怎么会没事,最近净是麻烦事,但她听得出今日之问的不是那种。今日子看着一头雾水的结,松了口气。
「……太好了,看来什么事也没有呢」
可是,今日子立刻敛去表情,压低声音说道
「我家也没事。不过,周围情况不太妙……」
「咦?」
——出什么事了?
结从打开的门中,向看上去并不大的玄关外张望,可光这样就能感觉到公寓之中的气氛非常躁动。
这显然不是大半夜的气氛。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到了本该静悄悄的公寓过道里。
注意到这件事的结,问今日子
「出……出什么事了?」
而今日子露出烦恼的表情,不知该作何解释
「呃…………这个嘛……」
可是还没等她想好,便被打断了。
突然,从充满躁动气息的楼下传来女性响彻中庭的尖锐叫声。
「所以都说过了啊!」
结从未听过那样的声音,但认识大喊起来的那个人。
这错乱尖锐的叫喊声闻所未闻,却毫无疑问是结十分熟悉的声音。
「所以都说过了啊!要离开公寓啊!这个公寓有问题的啊!被诅咒了啊!所以凉才会!」
「棚桥小姐……!?」
那是凉的母亲——棚桥小姐的声音。
是住在一楼的棚桥小姐正在声嘶力竭的大喊。她声音大到从中庭一直震彻四楼,从她平时的样子跟根本难以想象。
听到那声音,结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然后,她就像要抓住今日子的似的,连忙问道
「咦!!凉君出什么事了!?」
「别激动!别激动啊,结小姐!」
今日子安慰丧失冷静的结,可是在中庭之中,棚桥小姐仍在不断地发出那震耳欲聋悲痛欲绝的惨叫。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逃出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就像杉北家那样!那么做才是正确的啊!」
………………
…………………………
†
…………
克己和妈妈一起回到家,在家所在的楼层下电梯时,外面似乎正在大吵大闹。正好是位于克己家所在楼层最顶端,妈妈说过「最好不好靠近」的房间前面。
只见许许多多的人聚在那里,非常大声地与站在门前的老爷爷相互争吵。
聚集在房间面前的那些人,全都透着隐隐约约的红色。
虽然那颜色就像透过有色滤镜一样浅,但有些令人讨厌,不过大家的红色各不相同。
大家都在生气。
他们围着那个驼着背的老爷爷,都在发火。
被大家围着的老爷爷也在发火,而且嗓门不输给大家,跟周围的人针锋相对。
可是————老爷爷……不是红色。
老爷爷是……总觉得有些搞不懂的紫色。就像紫、红紫、青紫,再加上红、蓝、黑色蜡笔混起来涂得乱七八糟似的,浓重而浑浊的紫色。老爷爷的身影被那从未见过的浓重『颜色』涂抹殆尽,只剩下轮廓能够看见。只见他张开嘴,正朝着大家吼回去。
这是在争吵。
红。
红。
大家都是红色。
周围的空气看上去也红红的,隐隐约约变成了红色。
「……」
克己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被妈妈默默地拉起了手。
妈妈的动作并没有那么强硬,不过克己虽然在回头看,但还是马上顺从妈妈,跟妈妈一起朝自己家走去。
克己对妈妈说
「妈妈,今天生气的人好像很多啊」
「……是啊」
妈妈也露出有些伤脑经的表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嗯」
今天看到了很多。
生气的老爷爷,将那个老爷爷围住的人们。
然后还有————
哗……
在身后怒吼的老爷爷身后,从那敞开的房门之中露出来的,数也数不清密密麻麻玄关与走廊之中,透着红色的大量人影。
「……」
从那狭窄的玄关与走廊中,感觉到了许许多多的眼睛。那无数的人影,将无数道目光投向玄关门口。
在生气的人好多好多。
而且今天看到的,还不止这些。
刚才妈妈来保育所接克己的时候,也看到了。
在大人们说完话准备回家时,克己不经意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拜拜」
「拜拜」
克己朝着向自己道别的璃恩转过身去,也向璃恩道别。璃恩坐着的大型箱型车发动了,从保育所门口出发,克己一边挥手一边目送车子离开,然而在渐渐驶离的车中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有个红色的人,坐在后排座位上。
那个红色的人坐在后排座位上一动不动。
那个生气的人是谁呢?
刚才车上有那样一个人么?
克己百思不得其解,暗自感到纳闷,于是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箱型车,直到车消失在视野之外。
…………
到了晚上有点哮喘。
咳得好厉害,喉咙里头,胸口下面几乎喘不上气,不断发出黏糊糊的声音。
妈妈向克己道歉说
「今天很忙,可能没有好好打扫和晒被子。对不起」
克己回答
「没关系」
可是,克己的声音十分沙哑,又咳了起来,没能把话说到最后。
他本想说,不是妈妈的错,在看到过多『颜色』的日子里,就容易哮喘。
她只能在被窝里艰难地喘着气,忍耐着痛苦闭上眼睛。这种难耐的痛苦,肺里面缠纠在一起,呼吸困难的感觉,总觉得跟今天看到的那许许多多红色的人的视线之中所感受到的感觉有些相似。
克己吸了雾剂服了药,在妈妈的抚摸中睡着了。
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个梦。
在梦里,克己站在小河的浅滩上。他不知道那是哪里,只知道那水像镜子般清澈,就像稻田一样到处稀稀疏疏地长着高高的草。
他用泡在水中的赤脚,踩在河底的碎石上,站在河中。
河水虽然清澈,但没有流动。河阻塞了,形成了一片堰塞湖。
这是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堰塞湖。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片巨大得令人难以呼吸的堰塞湖中央。
这片冰冷广阔的堰塞湖中,漂着白色的雾。
远方白蒙蒙的,看不另一边。
他不禁觉得,这幕情景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话虽如此,也并不是天堂或者地狱,就像是灵魂世界,精神世界之类,难以言喻的地方。
「…………」
他漫不经心地站在这样的世界的正中心,随后看到从遮蔽视野的高草与白雾的那一边,有什么东西在缓慢靠近。
那是水面。属于这片堰塞湖的,但在稍稍流动的水面。某种东西乘着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微弱水流,从白雾重重地那一边缓缓漂来。
滑啊滑、
滑啊滑、
那个……不对,那些是红色。
藏在白雾之中看上去只是一些红点的东西,正缓缓地,缓缓地,无声无息地飘过来。那红色的东西花了好长好长时间往这边飘过来,照理说应该早就会厌倦才对。
可是,克己还是漫不经心地一直看着它们。
在远方看上去好小好小,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最终靠近到能在雾里看清样子的程度。
那是在水面上漂流的小小纸人。
小小的红色纸人,从草与白雾的另一边,顺着镜子一样平静的水面,静静地飘过来。
滑啊滑、
滑啊滑、
那东西的数量逐渐变多,慢慢漂来。
一个、两个……在雾的那头犹如红影的那东西,数量渐渐增多。上十、上百、上千、上万……不久,将白雾那边的水面完全被红色所吞没。
那些红影一边淹没水面,一边静静地,静静地漂来。
上十、上百、上千、上万的纸人从白雾中出现,让水面、视野、脚下,乃至身后的远方统统变成了红色。
红。
红。
红。
克己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风景中,站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时间中,漫不经心地站在这数以万计的红色纸人漂来的堰塞湖中,永永远远地站在这样的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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