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染上了难缠的风寒。
从早上就发着高烧,连从租屋处的床上爬下来都没办法。
尽管如此,他还是勉强挑战撑起身体,然后一阵猛烈的晕眩袭来,差点将整个床翻过去,
因此瑟奇终究是放弃了。
——睡吧。
反正就算勉强自己起来,也没有事情可做。
胜负已经决定了。
瑟奇和幽珂——输掉了赌注。
他们四人回到王都的时间,是昨晚的深夜。
受到一路上不发一语的幽珂影响,大家都一脸阴郁(除了翔以外)。来到队友引荐所前的喷水广场,大家终于要解散的时候,幽珂才开口说了话。
「明天——……」她找着词汇,但想不到要说什么。「……可恶。」
结果幽珂立刻语塞了。最后打破尴尬沉默的,是瑟奇的喷嚏声。
「哈啾!」
「哇……瑟奇!你还真有胆识啊,竟敢打断吾的话!?吾都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啦!吾可是早就想好了喔!?真的早就想好了喔!?」
「对、对不起……从刚才开始我的身体就在发冷……」
「哎哟,感冒了吗?」
「要静养。」
「嗯……」
「真是的……」由于幽珂搔着自己的头,所以那难得的美丽发丝被抓得乱七八糟。她没精神地叹了口气。「不过算了,明天哪里也不去。大家按自己的方式度过吧……在这段期间,吾会想出一个必胜之策。」
「但是……」康丝妲说道:「尽可能多聚在一起比较好吧?四个人一起集思广益的话,说不定能想出什么解决方案。而且不是有句话叫作『聊胜于无』吗?」
「不,我觉得你举的例子有问题……哈啾!」
幽珂沉痛地摇摇头。
「不必。吾一个人脑筋动得比较快……吾并不是想独处喔。才不是想要独处呢。」
「……这样啊……」
康丝妲并没有再纠缠下去。
〇●〇●〇
(已经——不会再聚集在一起了吧。)
幽珂是自尊心很高的女人,应该不会想被同伴——不对,他们好像不算同伴——看到自己屈服于修格的模样。或许也有可能会一个人默默消失。
——这么做的话,会发生什么事?
「应该……也不会发生什么事吧。」
八成会受到修格等人蔑视吧。幽珂不在的话,嘲讽的矛头说不定就会集中指向瑟奇。其他魔物猎人应该也会效仿修格的态度,所以他们一定会愚弄瑟奇。但是,那就和他现在的处境一样,受到十足的蔑视、嘲讽以及愚弄。就算稍微变本加厉了一点,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而康丝妲和翔会怎么做呢?
那两个人的行动原理是瑟奇所无法理解的。就算幽珂不在了,他有预感那两人也会找到某个名目跟着自己——不,这样也有点伤脑筋啊……
(结果赌注的输赢根本无所谓吗……)
主要是自尊的问题。幽珂和瑟奇的自尊。
而瑟奇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必须守护的自尊。那种东西早在两年前就化为碎片了。但是,他还像这样活在世上。就算人类失去自尊,也无碍于生存。幽珂一定也是如此吧。
——那就算了吧。输了也无所谓。
瑟奇抱紧毛毯。他的体内很冷,也发着高烧,什么都不想思考……
在稍显脏乱的后巷中,传来高跟靴的脚步声。来者戴着绯色帽子,披着同色的斗篷,走起路来亚麻色发丝飞扬的模样,和像是从垃圾场延伸出来的小巷子完全不搭。
「……就是这里啊。」
幽珂·蜜利亚米在一栋有点脏的公寓前停住脚步。只见这栋建筑物稍微倾斜着,感觉马上就要崩塌了。砖瓦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她傻眼到了极点,不禁也佩服起能住在这种恶劣环境中的人。
正当她打算踏进里面的时候,便察觉到左右岔路传来向她逼近的脚步声。没多久,两条路就分别出现了一个顶天立地的高个子女性,以及像是性别颠倒一词化身的美少年。
「啊。」
「啊。」
「啊。」
幽珂、康丝妲和翔三个人偶然在瑟奇的廉价公寓前碰头了。幽珂的手上只有法杖,另外两人则是空着手。
「……你们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
「探病。」
该说不意外吗?他们的目的都和幽珂相同。康丝妲一定是从琉瑚那边打听到地址,就和幽珂一样。至于翔,虽然不清楚是怎么得知的,但这个女生——不对,是男生——应该会做跟踪之类的事吧。
康丝妲说道:
「大家都是来探病的吗?毕竟瑟奇昨天好像身体不太舒服呢……那么,我们三人一起进去吧?」
「才……才不是呢,你可别搞错了!」
「什么?」
「吾并不是来探望那家伙的。才不是来探望那家伙的呢!!」
说完,她便感觉自己完了。
——又搞砸了。
她不管怎么样都会和别人唱起反调。就算她知道最后也只是将自己逼进绝路而已,还是忍不住会说出和心情相反的发言。因为她很害怕,害怕被人看穿心情,也害怕被人知道真心。幽珂悄悄地咬紧牙根。
对于自己经常泄漏出真心话一事,幽珂完全没有自觉。
康丝妲噗哧一笑。
「好了好了,不然你来这里还会有什么事?对吧,翔?」
「坦率点。」
「吵——吵死了吵死了!吾说不是就不是!倒是你们两手空空来探病是在想什么?至少带个什么东西来啊,这可是礼数!」
虽然她好像也没有资格说什么礼数,但这确实是一针见血的指责。「唔!」康丝妲和翔看了彼此一眼。
「我非常想这么做……但手头有点……」
「没钱……」
「哈!」幽珂冷笑起来。「什么啊,一开口就是羁绊啊爱啊的你们,结果还是最重视自己和钱财吗?反正人类的关怀就是这样而已。」
「才——」闻言,康丝妲也没沉默。「才没有那种事情!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便让你见识一下吧!我去找能一次就让瑟奇恢复精神的慰问品!」
「接受挑战。」
翔激动地发出「唔呼」的呼吸声。不知何时开始,逐渐发展成用慰问品决胜负了,而且康丝妲和翔都莫名地起劲。难道他们有胜算吗?
「那么,一筹措到慰问品,就先下手为强。」
「当然。」
说完,那两人都消失在来时的巷子中。现场再次只剩下幽珂一人。
——糟了!!
(这……这样一来,吾不就也不能空着手去见瑟奇吗?)
对他人的批判直接报应在自己身上,也就是回力镖现象。而且她完全没有想到该送什么慰问品,也没有钱,根本是自取灭亡(乌龙球)。
要向琉瑚讨钱吗?不不不,刚才幽珂自己就发出了近似「没钱的话就用关怀的力量解决啊」的挑衅。要是她动用别人的钱,那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这是自作自受,作茧自缚。
(得靠自己解决才行。必须凭一己之力,找到比那些家伙更厉害的慰问品。)
不然,幽珂就无法守住自身的尊严。
如果要伤害到自尊的话,不如让她去死算了。
幽珂毅然决然地一挥斗篷,循着来时的路跑回去。
〇●〇●〇
乔巴·法米尔医师公会长从早上就无比欢喜。
他是修格的赞助者,也是枪手丽希达的祖父,更是唆使流氓五人组去找康丝妲麻烦的罪魁祸首。他是个体态发福的老人。
他吃完迟来的早餐后,正要前往自己的收藏室。他打算今天一整天都要在那里慢慢观赏收藏品。他朝气派书斋的深处走去,穿过除了自己以外,不让任何人接近的收藏室大门,然后兴冲冲地把门锁上。
那里的墙壁都装饰着色彩缤纷的宝石。每一颗都被收纳在小玻璃盒中,整齐地陈列着。他是宝石收藏家。就算同样是收藏家,他和那个放任生活空间遭受图画书(漫画)入侵的某个人也大大不同。
法米尔医师的目标,当然是昨晚才从修格手上收到的双色混合石。由于他从同为宝石收藏家的朋友身上听到那颗宝石的传闻——听说,以前有个富豪不小心将那颗宝石丢到东山的地底湖中——因此,他就变得极度想要那颗宝石。宝石呈现出蓝色与橘色的美丽对比,昨晚所看到的实品比想像中更美,也不枉费他特地花大钱让修格去地底湖挖了。
那颗宝石被收在上锁的小盒子中,放置于工作台之上。他昨晚只匆匆瞥了一下,今天就亲手细心地研磨宝石,收进观赏用的盒子中,然后慢慢欣赏吧——他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打开小盒子。瞬间,医师吃惊地睁大双眼。
宝石对分成两颗了。
而且那并不是寻常的切割方式。裂为左右两半的宝石内部被挖个精光,变成中空。只见空洞里沾着黏糊糊的液体,像是打
破的蛋壳一样。
他一拿起盒子,底部就牵起了透明的丝。仔细一看,盒子的底部开了一个小洞,以这个地方为起点,黏液的痕迹从工作台上,一路延伸到桌脚和地板。宛如蛞蝓爬行的痕迹。
「这什么啊……」
黏液的痕迹甚至延伸到了墙壁,似乎是往天花板前进。法米尔医师跟着抬头看往天花板,然后发出惊叹的声音——
有一只蓝色的蠕虫从天花板掉下来,黏在他的脸上。
蠕虫的身体分为好几节,橘色的头部长出一支圆锥形的角。医师立刻想将它扯下来,但它用难以置信的力量抓住了他的脸。它的脚刺穿皮肤,陷入血肉之中,医师便惨叫了起来。只见蠕虫慢慢移动到医师的眼睛旁边之后,扬起那尖锐的角。它挥角打击的威力,足以媲美一个强壮的大汉所挥下的十字镐!
数分钟后,法米尔医师仰躺在地板上断气了。
他的右眼被残忍地挖掉,而眼睛旁边有一只蓝色的蠕虫孤零零地待在上面。它并没有啃食肉,也没有啜饮血。但是,蠕虫的体型却明显变大——就连此刻正在叙述的时候,它也在继续变大。不知道是根据何种原理,它没有付出任何对等代价,就在转眼间成长茁壮——!!
它从可以一手掌握的大小,变得和小狗差不多大。接着,只见这只巨大化的蠕虫在收藏室的地板钻出一个洞,消失在其中。
〇●〇●〇
虽然他一直睡到中午,但病情完全没有好转。
倒不如说,身体状况正在持续恶化。他会咳嗽,会流鼻涕,会打喷嚏,恶寒变得更激烈,热度不断慢慢上升。好比社会都不景气了,竟然还遇到一直飙涨的物价(通货膨胀)。这似乎不是流行性感冒。
我会不会就这样死掉啊?瑟奇想着,并不安起来。因太过不安,内心话都变成妖精腔了。
在这个狭窄的脏房间里,于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好可怕。
由于身体衰弱,所以精神也脆弱了起来。
只要产出精神的脑还是一个脏器,心就是肉体的一部分。两者密切相关。
而这时候——
咚、咚、咚。
房门被轻轻地敲了几下。由于这是单间房,因此瑟奇的房间外面就是走廊。访客?该不会是房东来催缴房租了吧——
「来、来了……咳咳咳!」
当他要起身的那一瞬间,便激烈地咳了起来。只距离数步之遥的房门感觉无比遥远,他不觉得自己走得到。
正当他沉浸在悲观的情绪之中时,门的另一边传来喀锵喀锵的金属声响。他感到疑惑地凝视着,便见到门锁「嘎唧」一声,被擅自打开了。
「嗯!?」
从解锁的门后静静地走进来的,是提着包袱的翔。
「呀呼。」
「呀呼个头啊!你刚才是怎么进来的!?」
翔举起歪七扭八的金属丝,然后用力竖起大拇指。瑟奇也同样竖起大拇指,然后往下一比,表示「搞什么鬼啊」的意思。
翔见状,仍然只是露齿而笑。不知道该说他是脸皮厚,还是耳朵硬。
总之,瑟奇打算感冒痊癒以后,要把门锁给换了。
翔敏捷地避开堆满一地的图画书(漫画),来到瑟奇身边,然后在床边轻轻坐下。他抱着的包袱飘出一种很香的气味。
「身体如何?」
「咦……啊,什么?你是来探望我的吗……?」
「嗯。」
「那真是感谢……谢谢你……」
他的胸口不禁热了起来。没想到有人在他抱病在床的时候来探望他,会让他这么感动。如果对方进来房间的方法能普通一点就好了。
「所以身体如何?」
「唔嗯……不太乐观啊……才穿着湿衣服半天,竟然就病得这么严重……我的体力有这么差吗……」
「抵抗力下降了。」
「是这样吗……?我最近确实常常觉得很累……」
「中毒的后遗症。」
「那不就是你的错吗
虽然毒素大部分都已被翔吸出来了(不太想回忆的经验),但剩余的一点毒素侵蚀着身体——应该就是这样吧。
——不过,怎么可以说得这么冷静啊?至少露出一点歉疚的表情啊。有够厚脸皮的。
「我带了东西。来赔罪。」
说着,翔就动手解开瑟奇一开始就很在意的包袱。只见里面是粥,装在附有盖子的容器中,上面浮着蛋花。其他还有海带汤、马铃薯泥和苹果等等,有许多帮助消化的食物。
「食慾如何?」
「吃不太下……」
「多少吃一点,比较好。」
翔用深汤匙舀起一口还冒着热气的粥,呼呼地吹凉之后,递到瑟奇嘴边。
「张嘴。」
「咦咦咦……」
「好丢脸,又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心情,和「是病人就别坚持了,尽情撒娇吧!」这样的心情对抗了起来。但这种时候,通常都是由欲望获胜。瑟奇输给粥飘来的阵阵香气,终究张开了嘴。
「啊、啊……」
一含住粥,汤头和鸡蛋的风味就在嘴里扩散开来。咸味恰到好处,真好吃。当他回过神时,已经顺从地吃掉一整碗了。
「剩下的也要吃吗?」
「不……我已经很撑了。谢谢招待……话说回来,你不是没有钱吗?买这么多没问题吗?」
「网子。」
「网子?」
「卖掉了。」
「哦……」原来是修格送的那个鱼网。那的确是派不上用场了,但擅自卖掉,又把钱纳为己用……「果然很厚脸皮……!!」
「这是为了心爱的男人。」
「唔……」听他一脸认真地这么说,瑟奇非常烦恼要做何反应。实在没办法。如果他是女孩子的话,他就会由衷地感到开心。「我说啊……虽、虽然我对你的心意很高兴,但我不是……」
「我知道。」翔嫣然一笑,一脸从容自得。「我不在乎。我只会努力让你喜欢上我。」
「这是靠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吗?你不打算变成女孩子吧?」
「当然,我不会变。我要改变你。」
「你想对我做什么啊!」
「嘻嘻。」
翔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好、好性感,所以很恐怖。
「瑟奇你——」翔缓缓改变话题,他转着眼珠,环视被图画书(漫画)占据的房间。「喜欢书?」
「是图画书(漫画),几乎没有一般书籍喔。」
「※图画书(漫画)。」他从床边的小山中拿起一本仔细端详着。「这个建筑物。」
「是※砖瓦。」
「流在街道旁边的。」
「是※运河。」
「会报应在子女身上的。」
「是※因果轮回!」(编注:以上字词日文发音相近。)
「唔嗯。」翔点点头,唰唰地翻了页。
「画很漂亮。」
「对吧?最近的印刷技术也进步了。比起我小时候出版的图画书(漫画),绝对漂亮得多呢。当然,以前也有很多好看的……噢咳!咳咳!」
「你很喜欢啊。」
「才不喜欢……噢咳咳!」
「来,水。」
翔递出了水杯,简直像是已经准备好似地。瑟奇感恩地收下后,便察觉到他正在踏实地赚走自己的好感度,有一种周边的障碍物被慢慢清掉的恐怖感。
瑟奇刻意地咳了一声之后,说道:
「……我以前确实很喜欢啦,但现在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收集的。」
「?」
翔歪起头,可以窥看到他那纤细白皙的脖子。
「我啊……」瑟奇从枕边拿起一本图画书(漫画),丢给了翔。相比于其他图画书(漫画),这一本明显较旧,封面都磨损不堪了。「在找这个的作者。」
「……路普·阳。」
「没错。『魔倒战记艾司』的作者路普·阳。虽然阳在『艾司』完结以后就封笔了——但这个业界经常有换笔名出书的情形。阳无论是文章还是插画都由自己负责,两者都相当具有特色。因此,只要有新的图画书(漫画)出版,我就会先买下来。」
「对照。」
「嗯。虽然我不是在吹唬,但我有自信辨识得出阳的文章和图画喔。毕竟我读得相当熟了——……干嘛啊?」
他说到一半,翔就像是感到很可笑似地窃笑了起来。他眯起总是惺忪状态的半阖眼眸,笑起来的模样很纯真,而且不可思议地相当性感。只见翔抛来一个像是看穿他内心似的媚眼,然后说道:
「很可笑。你在说谎。」
「说谎?」
「明明就很喜欢图画书(漫画)。」
「才不——」他刚提高音量就咳了起来。翔轻抚着他的背,但被他甩开了。「才不是!我恨死那家伙了,而且一直在寻找向他复仇的方法!」
路普·阳。
他就是赐与瑟奇右手《生命炮》的男人。
「我啊,被那家伙搞得人生一团混乱。所以我要将他找出来做个了断!从那一天开始,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只为了这个目的。「……而活到现在的!咳咳!图画书(漫画)什么的,咳咳咳,不过是复仇的道具——」
「骗人。」
翔说道。他的语气完全没有斥责瑟奇的感觉。
「如果不喜欢的话,不可能会收集这么多,不可能会去看。」
「这——这是怨恨的力量啊。」
「骗人。如果真的痛恨的话,应该要直接去找阳才对,应该要去出版社打听他的去向才对。况且,阳现在可能换了个工作,可能病了,也可能死了。」
「你是要我去追踪吗?我又不是侦探。而且,出版社哪会轻易地说出作家的消息啊,我可是外人。」
「相较于收集足以淹没房间的图画书(漫画),哪一个比较辛苦?」
「这……」
瑟奇一时语塞。翔继续说道:
「瑟奇你一心以为明明发生了讨厌的事,却持续喜欢图画书(漫画)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所以才需要奇怪的藉口。这样不对,无论要用什么当作代价,都没有必要放弃『喜欢』。」
「……你……就是这样吗?」
「嗯。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逃出来?」
「因为我是嫡长子,所以非继承家业不可。要当一个男人,要像一个男人。我不喜欢这样。我就是我,我不会放弃我的『喜欢』。我不会退让,无论是这身服装,或是你。」
说着——翔就轻轻勾起了嘴唇。瑟奇的身体窜过一阵不同于恶寒的颤抖。那是肉食兽抓到猎物时的笑容。伊·翔,这个人正是肉食系女装男子。
瑟奇不禁撇开眼神。感觉快被吞掉了。
「——……所以最后才会昏倒?」
「最后昏倒,而且也因此遇到你,不算糟糕。」这时,他缓缓地站起身。「坐很久了,我走了。明天再来收盘子。」
「下次别擅自开锁喔。」
「嘻嘻。」
「这不好笑。」他真的感觉到贞操有危机。「不过……你帮了大忙。谢谢。」
「小事一桩。」
翔和来的时候一样轻轻晃了出去。离去之际,还从外面将门上锁。
——果然还是得换锁才行。
〇●〇●〇
这个时候,幽珂正陷入困境。
「吾就说了!吾的仆人卧病在床啊!不过是一瓶酒而已,大方送出来有什么关系!?」
「即使你这么说,不能收钱的话……」说着,酒馆主人眨了眨眼睛。「话说回来,小姐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吾为孤高的大魔术师,幽珂·蜜利亚米!」
「……谁?」
幽珂摔倒了。摔了一跤之后,她浮现了一个想法。
这个酒馆主人是好人。就算幽珂现在被殴打一顿再丢到外面去也不奇怪,但他很认真地在听她说话。只要老实告诉他没有钱,藉机装可怜博取同情的话,说不定他就愿意施舍酒甚至任何东西。她都很清楚这一点了——却做不到。他不痛快地送酒的话,她就不得不顶撞回去。
自尊在妨碍她。
「呋!和你无法沟通。吾上其他家去!吾并没有舍不得你的酒喔。才没有舍不得你的酒呢!」
酒馆主人露出傻眼的表情,在场人士的视线相当冷淡。
幽珂用力哼了一声,挥了挥披风走出去。她没有要前往的目标。
〇●〇●〇
瑟奇睡了一阵子之后,便因为突如其来的强震而醒过来。
「地震吗——!?」
他跳起来,而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伫立在门口的康丝妲。在一片飞扬的灰尘之中,她脚边倒着本来应该固定在门口的东西——这个房间的门板。瑟奇见状,便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康丝妲啊〜……」
「对、对不起,瑟奇……我只是轻轻敲了一下而已……」
「轻轻?」如果这是轻轻敲一下的结果,那用普通的力气敲门的时候会怎么样呢?「康丝妲平常都住在要塞里吗?」
「对、对不起……我会赔偿……」
康丝妲缩起修长的身子,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一样。看到她露出这种反应,瑟奇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做了坏事。
(这个人应该真的没有恶意吧。)
「……没关系啦,反正我本来就打算要修这扇门。不好意思,你明明是特地来拜访我的。进来吧。」
「好、好的!」
康丝妲像人偶一样同手同脚地走了进来。一看就知道她在紧张。
他担心地看着她,结果不出所料,她的脚绊到堆在地板上的图画书(漫画)山,失去平衡而跌倒。
「啊啊啊啊……」
「呀啊!对、对不……呀啊!!」
「啊,不要动!也不要碰!我之后会整理,所以你什么都不要做咳咳!噢咳!!」
这个来探病的客人,似乎会让人操心到病情加重。
「真的不小心造成骚动了……因、因为我是第一次到男性的房间叨扰。」
康丝妲终于在床上坐了下来。她今天没穿铠甲,而是穿着在舅父医院进行治疗活动时的俐落衬衫(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没有其他便服可穿)。
「我想这里和一般男性的房间差很多吧……」
他们两人一起环顾着以另一层涵义来说,没什么生活感的房间。
「你很喜欢图画书(漫画)吧?」
「……我看起来像吗?」
「不是吗?」
「唔……」他想起和翔的对话。「不知道是喜欢还是痛恨。」
「?」康丝妲眨了眨蓝眸。「……不过,你比我想像中还有精神,那真是太好了。」
「啊……经你这么一说……」
相较于早上,他的身体状况好了相当多。虽然还有点发烧,但似乎已经能站起来走路了。不过是吃了一碗粥而已,这种回复力真惊人。
或许和别人说话有益于病情吧——瑟奇心不在焉地想着。也有句话说,百病由心生。
「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这个了呢。」康丝妲从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布团,又从里面拿出小纸包。「这是……药。」
「难道是……康丝妲你调的?」
不知道里面混入了什么东西。想到这,瑟奇的脸色一阵铁青。
「不,我是请舅父帮我调合的。」
「哦,太好了。」
在这个国家里,医师和药剂师的工作还没有完全分开。
「太好了?」康丝妲挑起眉毛。「什么意思?」
「咦?我、我是说,没有麻烦到忙碌的康丝妲真是太好了。」
「哪里。」女骑士的脸颊浮现淡淡红晕。「竟然为我着想到这种程度,瑟奇真是的。啵。」
「你啵什么?」
「噗。」
「你噗什么?」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对话啊?
「既然这样,明天我就去调合特制的药喔,敬请期待。」
说着,康丝妲双手握拳向上举起。
「嗯、嗯……哎呀〜真期待呢〜」
好,明天之前绝对要恢复健康喔。瑟奇在心中发誓着。
嘎吱嘎吱,康丝妲的拳头握到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但这时却突然松开手,忸忸怩怩地垂下头来。
「……?怎么了?」
「呃……那个呀,如果有需要的话,我想也可以使用瑟奇的右手。」
「啊。」他忘了。「《生命治愈》……还有这招啊。」
「我的话,并、并不介意帮忙哦?如果只是一点点的触摸……毕竟之前已经摸过很多次了。」
「也不用担心会怀小宝宝了呢。」
「啊!真是的!请不要重提旧事!我是真的很担心唷!?因为当时都是为了帮助城里的人,所以才勉为其难……」
「我、我知道,我知道啦。」听到勉为其难这种话还满令人受伤的啊。「不过,今天就别这么做了吧。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要是康丝妲太靠近我的话,说不定还会传染给你。」
「这、这样啊。说得也是呢。」
康丝妲呼出一口气,抚了抚胸。尽管她嘴上说没问题,内心似乎还是满紧张的。不过,瑟奇当然比她更惊慌。
「虽然我刚才说男性的房间……但事实上,这是我第一次到别人家里叨扰。因为我小时候没有会邀请我到家里玩的朋友……」
大家都不想让房间的门被轻易打坏吧——虽然这是瑟奇的忠实感想,不过他还没有不体贴到直接将这种事情说出来。
「我也一样喔,今天是第一次有人到我家来。不过翔刚才也来过了。」
「啊……哎呀哎呀。」康丝妲察觉到床边堆着料理的器皿。「被抢先一步了吗……啊!瑟奇,你们独处的时候没有做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吧?」
「怎么可能有啊!」
要是当真被步步紧逼的话,他感觉自己会被压制住,所以也有点害怕。
瑟奇硬是将话题拉回来。
「话说回来,我不太能想像康丝妲小时候的样子耶。你从以前就很高吗?」
「很高喔……按照身高排队的时候,我总是最后一个……说起来,女孩子小时候不是发育得比较快吗?所以我的体格比任何男生都要好……吵架的时候都是我赢呢。明明他们也有身为男生的自尊,现在想起来,这样对他们真残忍。」
光听这段叙述的话,会觉得是一段令人会心一笑的回忆,但瑟奇之前才目睹了暗巷的惨剧,因此他的笑容不得不僵硬了起来。不过,精神层面姑且不谈,只要没造成物理上无法再站起来的伤口就好了。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康丝妲透过有点脏的玻璃窗眺望外面的景色。「我好像从那时候起就没什么改变了呢。至少我觉得自己的内在还没长大。不对,应该要说,我一直拒绝长大。」
「拒绝……吗?」
「所谓的大人——不是要教导孩子许多道德是非的观念吗?」康丝妲从散落一地的图画书(漫画)中捡起一本。那是劝善惩恶的故事,适合让小孩子看的作品。她随意地翻了起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那时候被教导的世界很简洁。正直者不会吃亏上当,努力就能得到回报,而正义必定——会赢。」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不可能变得像艾司一样。英雄只会存在于图画书(漫画)里。
「事实并非如此——没错吧?很多人都这么告诉我,要承认这一点,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找到平衡点,才算是长大成人,而且会比较轻松。但是呢,瑟奇,我不喜欢这样。」
——不喜欢这样——翔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所以……你才决定一直当小孩吗?」
「没错!」康丝妲猛然站了起来。巨大的影子笼罩着地板。「与其成为通情达理的大人,还不如当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不管谁说了什么,都不会去找平衡点,坚持自己的理想到底!这就是!我的!正义————!!」
不过,无论怎么偏心,那都不是一个了不起的志向。说起这个庞大的麻烦制造机为周遭所带来的困扰,应该很不得了吧。尽管如此,瑟奇还是没办法轻视她。倒不如说,他甚至感到一股奇妙的敬畏之意……
咚!
是住在隔壁房间的人踢墙壁的声音。
「……!?刚才咚了一声……」
「是因为康丝妲你声音太大了啦!这里隔音很差的。」
「就、就算这样,用那种方法传达意思也太失礼了!我去抗议一下!」
「哎!不要啦!」敬畏之意瞬间消失无踪。她果然只是个麻烦家伙而已!「我拜托你了,请不要把事情闹大!呐!呐!?」
「唔……本来的话,我是不会改变主意……但不能把身为病人的瑟奇卷进来呢……没办法,那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什么今天就先回去。
如果她还想来吵架的话,那瑟奇希望她别再来了。瑟奇这么想着,而一回过神来,他就对着康丝妲的背影开始说话了。他一直觉得无论如何都得这么做。
「——康丝妲。」
「什么?」
「我啊——之前很想成为图画书的英雄,很想成为『魔倒战记』里的艾司,所以才进入培训所。」康丝妲默默地点了点头。于是,瑟奇安心地继续说下去。「只不过,没有人和我一样呢。但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觉得只要得到力量的话,一切都会像图画书(漫画)一样顺利地进行下去。那时的我真的是个小孩子。然而,就算真的得到了《生命炮》……」
「……事情也没有进行得很顺利吧?」
瑟奇点点头。
「于是,我决定要成为大人……我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怎么样呢?在康丝妲眼中,我是一个大人吗?或者还是——小孩子呢?」
「这个嘛……」康丝妲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后便微微一笑。「虽然这种说法不太好,不过这个房间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大人的房间喔。」
〇●〇●〇
「……好过分。」
看着法米尔医师的亡骸,莉诺·渥克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
这个男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莉诺仍旧无法原谅前几天那种大人的肮脏手段。就算没有人员伤亡,那间医院还是被烧掉了。但尽管如此——她从没有希望他死一死算了。
她用斜眼看向收藏室外面。对于他的死亡,身为孙女的丽希达掩饰不住内心的动摇。她崩溃大哭起来,而令人意外的是,正亲密地安慰着她的人,是眼镜女蜜蜜。原以为她非常死板,没想到也有会照顾人的一面。
只从单一层面来看的话,并没有办法了解人类。死掉的法米尔医师也一样——虽然他是只懂得明哲保身的肮脏大人,但同时也是受到孙女敬慕的好祖父吧。
医师到午餐时间仍没有从书斋出来,当侍女感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家仆下定决心破门,等到发现他的屍身则是一小时之后的事情。家仆迅速联络警察,而这个消息也经由他们传到了修格耳中。他集结了从早上开始处于自由行动中的同伴们,数分钟前才赶过来。他毫不费力地就获准进入现场,真不愧是白金阶级的猎人。
「薇侬、欧嘉,还有莉诺,你们过来一下。」
原本正和警察一起在室内到处调查的修格招了招手。他给她们看分为两半的双色混合石,只见从宝石处开始,沿着工作台往地板,都有某种东西爬行过去的痕迹。地板有一个足够让小狗通过的大洞。
从地板材料分散的方式来看,那并不是从外面进来里面的洞穴,而是从里面到外面的洞穴——修格说完这个开场白后,就叙述起自己的推理。
「恐怕是我们拿回来的宝石生出了某种东西,并且从这个洞跑到外面去了。」
「某种东西……」莉诺以颤抖的嗓音问道:「到底是什么呢?魔物吗?还是——」
「不清楚。」修格的表情也一反常态地僵硬。「现在能够确定的,只有那家伙杀掉法米尔医师,然后在地板挖了洞逃出去而已。因为据说发现遗体的时候,这个房间是个密室,所以想不太到其他可能性了。」
「那个『某种东西』——现在会在哪?」
「不知道。」修格耸耸肩。「一定没有人晓得那家伙。」
〇●〇●〇
日落西山。
康丝妲给的药极度有效。他的烧已经全退,也不太会咳嗽了,而且食慾也旺盛了起来,他将翔留在这里的料理一扫而空。
但另一方面,也发生了其他问题。
「好、好冷……」
并不是恶寒再度发作,是因为门被康丝妲打坏,所以风从缝隙吹了进来。由于门板只能暂且稍微立起来,于是风就尽情地灌入。虽然白天还觉得无所谓,可是砖瓦和石造的街道在日落的同时,温度就会急速下降。
瑟奇只好用毛毯连同头一起盖住,透过蜡烛的光芒重读『魔倒战记艾司』。
在东山肆虐的魔超兽巴格金,以及陷入绝境的艾司的同伴们。
为了拯救同伴,艾司拚命地跑着,不断跑着……
碰!!
门板突然倒了。
「哇!」
「咿呀!?」
传来一道熟悉的尖叫声。一看之下,便发现是跌坐在门口的幽珂。以视角(角度)来说,正好可以看到她裙子里的轻飘飘布块。他连忙转开视线。
「这、这、这扇门是怎样啊!喂,瑟奇!你是在恶整客人吗!」
「不是不是,门是被康丝妲破坏的啦。」
「唔……那家伙来过了啊……翔呢?他有拿什么过来吗?」
「他来过了,还拿着亲自做的料理。康丝妲也有给我药喔。」
「是……是吗?这样啊……」
只见魔法师突然一副气势遭到削弱的模样。她转着眼珠,脚动来动去。连瑟奇也察觉到她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
「没事!才没有事呢!什么啊,你很有精神嘛!亏吾还特地来一趟……你不病得严重一点就没意思了!」
「很过分诶。」哪来这种探病的客人啊?「不过,我有点意外呢,没想到幽珂会过来。」
「嗄?」她眯起赤眸。「什么意思?」
「没什么,因为你不是常说同伴什么的没有用,或是讨厌组队之类的吗?」
「……对啊,我很讨厌。所以今天也……嗯,没错,就是来笑你的!吾并不是担心你才来的喔,又不是担心你才来的!证据就是吾空空如也的双手!怎么样啊?活该!」
唔哈哈哈哈。幽珂举起双手,发出谜样的尖笑声。严格来说,她并不是完全空手,因为她的右手仍拿着平常那把长杖。
「活该什么啊……我又没有抱着任何期待。所以说啊,你光是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他早上明明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死掉,不知道为什么过半天就恢复到这种程度。
这可能是因为翔和康丝妲来探望他的关系吧。瑟奇颇为认真地思考着。比起料理和药,见到
认识的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可能就为瑟奇带来了鼓舞的效果。
因此,他说幽珂光是能来他就很高兴,是毫不虚假的真心话。
但是,幽珂的反应和瑟奇所期待的完全不一样。
她眼睛睁得很大,凝视着瑟奇。
「……是怎样……?」
「咦?」
「你有什么企图……!?」
「嗄?」
他还在想她要说什么……
「说什么企图……你才在开什么玩笑吧?」
「别装傻了!吾……吾光是能来你就很高兴?骗人,那都是骗人的!」幽珂用长杖敲着地板,将脚边的图画书(漫画)踢开。「反正!反正你是打算先巴结吾,之后再背叛吾吧!呵、呵呵……真可惜,太可惜了啊,瑟奇!不过,很遗憾呢,吾已经不会再中计了!」
「喂、喂喂,你在说什么啊?好了啦,你冷静点——话说你别踢我的图画书(漫画)啊!」
瑟奇不能放任幽珂乱跑乱闹,便下床站起来。而在这一瞬间,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毕竟他一整天都在睡觉,突然就站起来也难怪会头晕。尽管如此,他还是勉强抓住了幽珂的前襟,像和她纠缠在一起似地倒在地上。
「住手——放开,放开吾!不要碰吾!」
幽珂挥着两只手,不断乱踢脚,宛如婴儿似地抵抗着。她的靴后跟不时踢到他的腹部,相当痛。可是,也不能让她就这胡闹下去。
「痛痛痛、好痛、好痛!我会放手,所以你冷静点,不要再闹了!话说好像变成我袭击你一样,你不要尖叫啦!」
「要被侵犯了——!!」
「住口啦!!」
这一点可不太能开玩笑。在工匠(名为康丝妲)戏剧性的改装之下,这个房间很可怕地变成开放性空间。幽珂等人的声音会传到走廊上,而且之前才证实过房间的隔音有多差,一有个差错,就会收到人生结束的通知。
幽珂尽情胡闹完之后,这一次像是电池耗尽般安静了下来。
「……唉……」
「呼……」由于幽珂筋疲力尽地瘫在床上,所以瑟奇只好坐在地板上。谁才是病人啊?「你到底怎么了啊……虽然你平常就很奇怪,但今天怪异的又不一样耶。我说了那么令你不爽的话吗?」
「…………奇怪的人是你啊……」幽珂一边将瑟奇的枕头抱在怀里,一边说道。然后她就这样把脸埋在里面。「吾来探病有什么好高兴的啊?」
「你怎么自己说那种话啊?」
「因为就是这样啊,吾什么都没有带喔。没有料理,也没有药……吾、吾……」她抓住枕头的手轻轻颤抖着。「什么都没拿到,什么都没有啊!连一瓶饮料,一颗水果都没有拿到……也输了赌局。根本没有什么魔超兽……」
「幽珂。」
一瞬间,幽珂抬起脸来。她的眼睛早已哭得红肿无比。
「吾是个草包。只会在外表逞强,没有内在。什么都不会,派不上用场,不讨任何人喜欢。见到吾这种家伙,怎么可能会高兴啊?所以你就是在说谎。而为什么要说谎?就是为了利用吾!不然你就是等着嘲笑遭到背叛而露出蠢样的吾!!是这样没错吧!快说是啊……!」
她接下来的话,比起哽咽声,已经变得像是呻吟一样,完全听不清楚。只是——尽管如此,他似乎还是隐约看得到她始终承担着的一部分黑暗面。
瑟奇受到一股奇妙的使命感驱使。能让她打起精神的只有你了——他似乎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上百句想说的话语便涌上胸口,在通过喉咙的时候却哽住了。胸口很痛苦,感觉快窒息了。他说服自己冷静点,并做了一个深呼吸。虽然他不是翔,但也只能努力看看了。一句一句慢慢来。
「总之——我可以到你旁边吗?我家只有一张毛毯而已。」
她没有反应。
他战战兢兢地慢慢来到弯起背的幽珂旁边,将被推开的毛毯拉过来,然后盖在她头上,他自己也钻了进来。在毛毯之中看着彼此的脸庞之后,他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秘密。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和继妹也会像这样一起聊天。
「魔超兽——……我觉得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幽珂的肩膀震颤了一下。
「话虽如此,毕竟没有可靠的证据。不过,或许只是一切并非完全如同『艾司』里所记述的那样……就像我的《生命炮》一样。」
她依然没有反应。可是,他知道幽珂确实在听。
「给予我的手《生命炮》的人,就是路普·阳……我和『艾司』的作者见过面。幽珂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她嘟嚷道:「隐约有猜到……」
「我想也是。其实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我就该说了——但说真的,我实在不想回忆见到那家伙时的事情。那种犯下大失败,出了大糗时的记忆。」
「…………」
「你也是吧,以前应该也发生过什么。」
「……吾不会说喔。」她讲话时混着鼻水声。「才不会说呢。」
「我又不打算问。」
瑟奇翻弄着『魔倒战记艾司』,回想第一次翻开这个封面的那一天,想起来彷佛就像发生在昨天似地。
「不过,总之你就听我说一下以前的事情吧。疮疤这种东西经常会让人想揭开吧?那种心情啊,就和我现在要回想有点痛苦的过去一样——」
〇●〇●〇
瑟奇生于渔民之城芬尼哥。母亲生下他不久便过世,父亲在他六岁的时候再婚。但是,他和父亲以及继妹——是继母与前夫的孩子——处得不好,没多久就将家庭气氛搞得很差。
结果,瑟奇就和专注在兴趣上的祖父亲近了起来。祖父和儿子夫妇分居,家里有大量的藏书,当然也有图画书(漫画)。懦弱又体虚的瑟奇无法融入那些在湖边追逐玩耍的孩子们之中,因此,一直待在祖父家里看图画书(漫画)。
他是典型的室内型图画书中毒者(漫画宅)。
转捩点发生在祖父从王都买来『魔倒战记艾司』送给他的时候。
瑟奇完全着迷于里头所描述的魔物猎人的活跃英姿。当然,既然是故事,就会含有大量的夸述和美化。但是,瑟奇少年还不知道这个现实。
瑟奇开始憧憬魔物猎人。被优秀的同伴们包围,在他们陷入危机时飒爽赶去营救。他开始想当这样的男人。
帮助瑟奇进入培训所的是祖父。虽然他在瑟奇刚入学不久便病逝了,但留有足够的金钱让瑟奇缴学费。瑟奇搬到距离芬尼哥很远的培训所宿舍,自此和家人之间的联系便少了相当多。
他开始了真正的孤独生活。
而后,瑟奇虽然胸中盈满希望地来到培训所,但在这个地方,身为图画书中毒者(漫画宅)的他果然还是很突兀。由于职种整体来说以体育类占多数,所以也没什么选择。他的成绩停滞不前(大约中下),在同期学生接连通过试验离开培训所(其中包含修格)的时候,他一直留在最终学年。
尽管如此,在他好不容易有希望毕业的某天夜晚——
他在附近的店里一边吃晚餐,一边迅速翻阅『艾司』时,有一个陌生男人朝他搭话了。
虽然对方差不多要迈入中年,却是一位精悍的美男子。
他报上路普·阳这个名字。
——你在读的那本书,就是我写的——
当时,瑟奇的慌张非笔墨所能够形容。不知道要跳起来还是跑来跑去,也不知道该尖叫还是大笑,或者是哭泣……
这样的他,不可能拒绝得了阳的邀请。
——我赐与你和艾司相同的力量吧。也没什么,就当作是你读得如此热情的谢礼——
阳说完,就将瑟奇叫到毫无人烟的山丘上。当他脱掉手套后,上面可见复杂奇怪的魔方阵。他说,这便是艾司的《灵力炮》的原型。瑟奇在回应他的握手时,瞬间感觉到右手像是被压上烙铁似地疼痛不已。瑟奇好不容易挥开他的手后,阳右手上的魔方阵便消失,转移到瑟奇的手掌里。
超棒的力量。
这样一切都会改变。可以让至今瞧不起自己的家伙好看,也会受到女孩子欢迎。
瑟奇感动得颤抖了起来,而阳便说了。
——『艾司』是以我的体验为基础所撰写的书,不过,其中当然也包含了大量的夸述和美化。而那个力量则美化到了极致,其实有很多麻烦的制约……
在听他说明的时候,瑟奇的感动渐渐冷却下来。对当时的他来说,要求女孩子让他做色色的事情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他实际上需要的,是和女孩子打好交情的能力,如果为了发挥力量而去和女孩子打好交情,根本是本末倒置。
所以,既然要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和女孩子接触,那就不需要《生命炮》了吧。
面对他激烈的抗议,阳便以鼻子一笑置之。
——图画书(漫画)是图画书(漫画),现实是现实。梦想就是因为无法实现才称为梦想。是你将虚构的世界当真,作着不自量力的梦
,才会变成这样。不过,你就好好努力吧——
他将紧追不舍的瑟奇一脚踢开之后便离去。
然后,瑟奇的苦难就开始了——……
〇●〇●〇
「……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啊?」
幽珂用鼻子哼了一声,睥睨着室内。堆积如山的图画书(漫画)、图画书(漫画)、图画书(漫画)。
「嗯。」
「你完全没有学到教训啊,满脑子都是图画书(漫画)。」
「不……就我个人来说,只是为了寻找阳才会收集这些书。」
他是有打算脱离图画书(漫画)爱好者的身分,成为一个大人。
「我遭到图画书背叛,不能再继续喜欢图画书了……我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说服自己。结果我还是一边为自己找藉口一边收集了这么多。毕竟是喜欢到骨子里的东西啊,已经不可能讨厌得起来了啦,一定是这样。」
所谓江山易改,毒(宅)性难移。
「……所以呢?」
「咦?」
「你想对吾说什么?」
幽珂又吸了吸鼻水,将脸埋到瑟奇的枕头里,用力擤了起来。这家伙竟然用别人的东西做这种事情。瑟奇一边忍着快要抽筋的嘴角,一边说道:
「没什么,只是因为你说讨厌组队,讨厌同伴这些话——」
「喂,别把吾跟你混为一谈!你难道以为吾不过是在『假装』吗!?」
「不是吗?」
「不是,才不是。」她不悦地撇过脸。「这是吾观察人类所得到的结果。」
「哦,观察人类。」
瑟奇故意用刁难人的语气继续说道:
「我不认为你身边有亲近到足以拿来观察的人啊。」
「什么?」
「你说什么观察是骗人的吧?应该和我一样都是孤独鬼吧?」
「才、才没有骗人,吾才没有骗人!别把吾和你混为一谈!」
「哦。」
「好,那吾就说给你听吧。把耳朵挖乾净听好了,吾啊——」
「真的可以告诉我吗?」
「啊。」幽珂支支吾吾了起来。「不……果然不该告诉你。吾、吾并不是想说给你听喔。才不是想说给你听呢!!」
看来她很想说。瑟奇稍微思考一下,便提议道:
「那么——就聊聊你朋友的事情如何?」
「友、友人?」
「只要提出别人不值得信赖的根据就可以了,所以就算不是你的经验谈也没关系喔。拿出你观察人类的成果就好。你有朋友吧?」
「当、当然有了,上百、上千的友人!不是……啊,是之前,是之前啦!当然全部都被吾舍弃了喔?什么友人,不过是寄生虫罢了!!」
幽珂连珠炮似地尽情说完后,就忽然露出苦恼的表情。她搔了搔亚麻色头发,叹了一口气,开始低声说了起来。
「听好了,这不是吾遇到的事情,才不是吾遇到的事情喔。」
「知道了知道了。」
「这是吾的——友人,不对,是认识的人遇到的事情。那家伙被卷入了某个国家的继承人竞争中。」
「什么?」突然开始一个宏大的故事了。「格局非常大嘛。」
「哼哼,当然啊。吾的器量大,人生的格局当然也会很大!」
「是你认识的人吧?」
「吾认识的人格局很大,吾的格局也很大啦!好了,闭嘴仔细听!!」
「是是是。」
「正确来说——继承人的位子连争都不必争,已经决定好了。拥有第一继承权的皇子——是吾的兄……不对,是认识的人的兄长。可是,那家伙被怀抱野心的宰相诓骗。于是,皇子和宰相串通暗杀帝王,打算自行接任帝位。」
「噢……就像以历史为题材的图画书(漫画)一样呢。」他想到好几个情节差不多的图画书(漫画)。大部分都是那个宰相为最终魔王,以魔法操纵人心之类的。「所以,你认识的人就一直默默看着吗?」
「当然不是——然而,对方是正统的帝位继承人,而且宰相会使用不明魔法。」
「果然。」
「嗯?」
「没什么,抱歉。继续说下去吧。」
「从正面发动攻势与之竞争也没有胜算,因此刚开始是静观其变。但是,皇子和宰相的恶政毫无止境——终于看不下去的吾……认识的人就站起来了!」
说着,幽珂真的从床上站起来了。只是,一受到从缝隙吹来的冷风袭击,她立刻又钻回毛毯中。
「逆转的秘策就握在吾认识之人的母亲手中。那是一位美丽聪明的女性。」
「母亲——的话,那就是被杀害的帝王的妻子。」
「是第二任侧室。而皇子当然是正室的孩子喔。」
除了正室以外,侧室也至少有两人……那是瑟奇难以想像的世界。简直就是真真正正的后宫。现充都爆炸吧。瑟奇在心中祈祷着,但如果故事是真的,那当事人早就死了。幽珂继续说道:
「母亲说,若要破解宰相的魔法,需有两个条件。那就是——呃……」
「『找出魔超兽并打倒』和『寻找在天空开洞的方法』吗?」
「没错!啊,不是——那、那是吾的目的啦!这可是吾认识之人的故事哦,是认识之人的故事!!」
还要坚持那种设定啊?真是麻烦哪。瑟奇露出苦笑。
「对喔。不过,现在那种细枝末节就算了啦。后来呢?」
「唔嗯。总之母亲托付了这两个使命,并帮助吾认识的人逃往国外,身边还有最值得信赖的两名部下陪同。但相对地,母亲被抓了起来——吾认识的人和那两名同伴坚定地起誓,一定要打倒宰相,救出母亲。」
同伴——出现了。似乎终于要进入正题的样子。
「让我做一下参考,那两个人是男的吗?」
「女的。然后……那两个人叛变了。虽然她们身分低微,可是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一直很受信赖。她们发了好几次誓,说三人的羁绊永远坚定不移,然而……那些家伙轻易地倒戈到宰相那边,出卖了吾!虽然吾在危急时刻逃走了——」
「出卖了你?」
「啊,不是,不是吾……啊啊,麻烦死了!!」她再次抓起了头。「总而言之!他人就是不值得信赖!只要钱财和权力摆在眼前,无论是谁都会轻易倒戈。因此吾——现在就直接说吾了啦——决定再也不会组队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是……是吗?明白就好。」
瑟奇看着在床上抱膝的她,同时想到了一件事。这个故事有几分值得相信呢?确实,如果刚才的故事是真的,就可以解释大部分的疑问(特别是这种骄傲的个性和古怪的说话方式)。不过,突然说她是被流放到国外的公主,实在是……
——不过算了,怎样都好。
瑟奇放弃深究。
总之,她是以前受过无情的背叛,因此再也无法相信他人!尤其是无法相信他人的善意。这部分应该没错。
而现在,幽珂甚至还开始迷失自我价值。是因为和修格的赌注输了,或者是因为筹措不到慰问品?
——无论如何,他希望自己能帮助她恢复自信。若论起他能做的事情……
「……刚才啊,我说我很高兴你来探望我的时候,你不是生气了吗?」
「是啊。」她在吐露出所有事情后,原本整个人呈现涣散的状态,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她又恢复了凶狠的眼神。「当然了。那两个人也是像这样吹捧吾的。公主的笑容就是我等的喜悦——诸如此类的。」
「原来如此。不过啊,你忘了一件事喔。那就是我是男生。」
「谁会忘啊?看不就知道了?」
「不,所以我说啊——」瑟奇尽量一本正经地注视着幽珂。
「所谓的男生(雄性),只要看到女生(雌性)可爱的脸蛋,就能恢复精神喔。」
「什……」幽珂呆呆地开口道:「——么?」
「所、所以……」一股羞耻感往上涌起,但要忍耐。「我在说你很可爱啊。虽然你刚才说自己没有内在,但没有也无所谓啊,因为你很可爱嘛!光是这样,你对我来说,就是具有十足价值的存在了!」
「你你你你在说什么——话说你根本没有在称赞吾!」
嗯——是很失礼的说法。这年头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就算被女权主义者围殴也不能有怨言。可是,对于现在大闹别扭的幽珂来说,肤浅的赞美和安慰都起不了作用,这也是事实。
「我是在称赞你啊,而且我也可以证明这不是谎言。」
「你说……证明?如何证明?」
「这样证明!」
说着,瑟奇就突然伸出了左手,抓住幽珂那和身高比起来显得格外丰满的胸部。只见幽珂睁大了眼睛。
「呜哇、哇、哇、哇!?」
幽珂往后一退,手碰到旁边的长杖。她一抓起长杖,就往瑟奇的头挥了下去。一道钝音响起。坚硬的水晶边角割破额头,流出了血。
「你这个——笨蛋!色狼!变态!」
只有这一次真的如同她所说的,这毫无疑问是性骚扰行为。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瑟奇的脸转眼间布满鲜血。「等……等等!听我说一下!」
「吵死了!去死!!消失吧!!」
「就说不是了!好了!你看看这个!!」
瑟奇伸出右手。只见手背发出银白色光芒,看得出能量槽累积了两成左右。幽珂就这样举着长杖,一脸莫名其妙地问道:
「那又怎么了?」
「我就说啊……」瑟奇趁攻击停止的期间滔滔不绝地说道:「我才稍微摸了一下,利贝姆就累积了这么多,这代表你很有魅力啊。没在战斗中派上用场又怎样?输掉赌注又怎样?煽动性、性慾也……也可以用于生孩子啊,还有变成《生命炮》的能量之类的,很重要吧?所以你抬头挺胸不就好了吗?你可是有这么棒的胸——啊呀!?」
他当然被踢了。一跳下床,满脸通红的幽珂就叫道:
「少小看吾,蠢蛋!吾并没有派不上用场,也不会输!吾只是还没认真起来而已!只是还没认真起来而已啊!!吾可没有沉伦到被你这种人称赞身体还会感到安心————!!」
「原……原来如此……」好痛,超痛的。尽管如此,瑟奇还是露齿一笑。「那么,从明天开始,你会让我见识到认真的一面吗?」
「当然了。」
「策略是……?」
「就像艾司的《灵力炮》的原型是你的《生命炮》一样,魔超兽也有可能和图画书中的样貌不同!」
「说得也是。不然的话,也有可能是现在不在地底湖,而是其他地方,毕竟也有很多生物会随着成长改变住所,或者说是换代而变成一颗卵,像蝉一样在土壤中等待成熟之类的。」
「就是呀,不是还有很多应该找的地方吗?笨蛋!现在可不是在这种地方睡大头觉,或是和女人调情的时候!!」
「也不是意志消沉而把气出在病人身上的时候啊。」
「当然了!吾、吾并没有意志消沉喔。才没有意志消沉呢!!」
幽珂说完,一挥斗篷之后,伴随高亢的脚步声离去。
——真是的,麻烦的女人,真够让人操心的。
(不过,我也不能说其他人啊。)
罗罗嗦嗦找藉口买图画书(漫画)的瑟奇,本身也是相当麻烦的家伙,这一点应该没错。他望着散落一地的收藏品。
仔细一想,他也没有善待图画书(漫画)。虽然他一直很草率地对待这些书,但看到它们被康丝妲踢飞,又被幽珂踩过去的模样,胸口果然还是很痛。说了这么多,结果他还是很喜欢它们。
(总之,好好整理一遍吧。买个书架或箱子之类的——)
用修格的剑来支付这笔花费也不错。一切就看明天。从明天开始。
「先不管那个了——……血止不住耶。」
额头流出的鲜血不断把床单弄脏。虽然人家说额头的血很容易止住,但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不过,他是故意要惹怒幽珂才会采取那种行动,所以也做好挨个一、两下的心理准备……只是被打死的话可就不好笑了。
究竟瑟奇能不能平安迎接明天的到来呢?这一点,无人知晓。
〇●〇●〇
这个时候——
在王都里德米洛巴齐亚的地下扩延开来的下水道中,有个东西正在一点一滴成长茁壮。
坚硬的橘色外壳、鲜艳的蓝色皮肤、圆锥状的角。
那已经变得比牛或是大象还要大了。它将绝对不宽阔的下水道塞得满满的——不,倒不如说还一边摧毁砖瓦壁——并且静静待着。简直像是羽化完的昆虫正在等待翅膀风乾一样。
它一边将下水道、泥砂、崩落的砖瓦碎片以及土往周围推开,一边在转眼之间变得愈来愈大。大一倍,再大一倍,然后再大一倍——
对于潜藏在脚下的威胁,王都里无人知晓。
现在还无人知晓。
【距离期限尚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