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纪一三四七年,八月,秋津联邦首都,箕乡——
在箕乡军港,各种财政界要人、秋津联邦军的高级将校以及几百个士官蜂拥而至,目送着从大瀑布对岸远道而来访问的宾客。
被以深绿色为基调的秋津军舰艇守护着的、在南多岛海(南海)并不常见的青灰色舰影排成两列纵阵停泊在箕乡港湾,在那正上方还有秋津军的螺旋桨战斗机发出轰轰的响声,来来往往。戒备森严而又华丽的送别之宴,不久将会以圣·沃尔特军用飞空战队的出发而告终。
被派遣来的圣·沃尔特舰队的阵容有重巡空舰两只、驱逐舰四只、护卫空母一只以及运输船三只。
由于两国间被大瀑布隔断,这些飞空舰艇全都安装着升力装置。
这对于亲善旅行来说规模实在有点大,目的是向南海炫耀一下圣·沃尔特海军的存在,换言之其实是一次示威行动。虽然去时道路畅通无阻,旅行结束后返回的道路将怎么样呢,依然前途叵测。
「对不起啊菲欧,我不能带你去圣·沃尔特。我们要转到的学校的学生公寓,好像禁止携带宠物呢。」
一边撤走了手指尖一边向菲欧道歉,十七岁的美绪·塞拉朝气蓬勃地向它挥了挥手。
失去站立场所的菲欧飞了起来,在美绪头上恋恋不舍地盘旋着。
「多多保重哦。到了寒假一定会回去看你的。代我向爸爸妈妈问好。」
美绪告过别后,那只聪明的鸟「啾」的叫了一声飞向蓝天的彼方消失了。
仰视着警戒战斗机来往的天空,将长长的两只手臂伸向空中,身子包裹着发下来军服的美绪突然嘟哝道:
「我一直就非常在意了,这次该不会是,想把我们几个当作诱饵吧?」
忧郁不安的面孔,对着菲欧消失的天空。
「虽然说是亲善行动呀文化交流什么的。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故意让我们从危险的航路前进作诱饵,乌拉诺斯一旦出手,就能给圣·沃尔特参战提供口实。到那个时候他们会说,牺牲者里面竟然有涉世尚浅的的学生,如此之类的话,我们可能会成为这样的诱饵。」
在她的旁边,穿着同样军服的十七岁的坂上清显那毫无污秽的双眼与蓝天呼应着,道:
「作为士官候补生的我们不管怎么揣测总司令部的意思也无济于事啊。我们得这么想:如果能平安到达圣·沃尔特就能编入那边的Air Hunt士官学校留学,这可是一个好机会。」
他斩钉截铁地这么说道。
他们身上穿着的军服,看不出两人是去交流的河南士官学校的人,那军服是在大瀑布的另一侧,Air Hunt士官学校的制服。如果他们能通过这三天两夜的横跨了南北多岛海的航行,安全抵达圣·沃尔特首都Serufaust的话,就能够被编入名将军、名参谋辈出的名门士官学校,成为那里的三年级学生,就能身穿这制服在那边历史悠久的校园里昂首阔步。
「姑且如此吧。还算是有些同伴跟我们同行,应该没问题吧。可是有些不安啊。如果一起同行的人们,不尽是些怪人就好了。」
美绪阴霾着脸扫了扫周围。在距离典礼进行的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在码头设置的帐篷顶下面有几十名圣·沃尔特海空军的士官、下士官们在谈笑风生,等待着出发的时刻。
全员都是乘飞艇出发。在有着四千多个岛屿的多岛海地区,作为万能机,不需要机场的飞艇(水上飞机)是方便的应急机,不要说运输和侦查,那是连轰炸和放鱼雷都能胜任的主力兵种。清显和美绪也是要自己操作飞艇飞翔突破多岛海的作为河南士官学校代表的众多士官候补生代表的其中两个(XXX)。
然后同乘一艘飞艇的应该还有:箕乡士官学校中成绩最优秀的一名四年级学生,以及从Air Hunt士官学校派遣过来的四名士官候补生。这些人都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见过面的学生,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呢。仅这样想一想,美绪就显得非常不安。七个人如果不能好好配合互相帮助,那么就根本不要指望一次圆满的飞行。
可是呢,hmm,有美绪在的话多少能安心一些吧。清显这样想到。
在那次Mesusu岛空袭事件丧失了全部家人以后,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
在那之后他和美绪两人,一同成功考取了河南士官学校,并作为士官候补生开始进修。
现在两个人都是十七岁,是飞行科三年级的学生。在实际操纵飞机的见习与理论学习加在一起获得了非常优秀的成绩,于是这回,学校没有考虑同学校的四年级学生,而是决定把他们两个推荐作为秋津联邦的士官候补生代表编入Air Hunt士官学校留学。正是因为两个人为这同一目标一起努力,才有了今天这样的荣誉。如果没有美绪的话,也就绝不会有现在的自己。
译者注:原文为「今日の晴れ舞台に結びついている」
「那个秋津的四年级学生是个怎么样的人啊。不是可怕的人就好了呢。听说不仅仅是成绩好,还是剑术五段,一定是个相当厉害的人呢……」
美绪东张西望地寻找着类似于那样的人。关于同乘飞艇的人员,事先听说了一些传闻说这个箕乡士官学校有一位剑术部的主将,实技和理论的成绩在四年间还从来没有把学年第一让给其他人过,是一个作为未来提督候补、军方高层都非常期待的人才。
「嗯,那个……可能是那、那个人……」
正在他们站着闲谈的当间儿,一个身穿Air Hunt士官学校制服的秋津人靠近了他们。肩章上面的四根线,表明她四年级学生的身份。
是个女性。
这倒并不是那么值得吃惊的事。两国的士官学校中都有大量的女学生,所以成绩在男学生之上这种事也并不是很少见。
可是等她走近时,清显似乎感觉到毛发倒立了起来。
「哇啊」地一下,鸡皮疙瘩跑遍了全身。
译者注:原文「ぞわっ」
「哟!你们应该是河南士官学校的代表生吧。」
那个女性走到清显和美绪面前,女性很爽快地打招呼道。
她身材高挑,一头黑发,前发中分,后面扎成单马尾。腰间悬挂着给候补生配的军刀一类的东西。她有着古时女剑士的那种飒爽:严肃的表情深处却透露出一种友好。
译者注:原文「段のついた前髪」
「我是箕乡士官学校的四年级生,名叫紫神乐。担任本次同乘机的副机长。虽经历尚浅,本领不足,但我会尽力而为。以后请多关照啦!」
说话的口气就像一个正宗的青年士官,但身为女性的温柔却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那凛然严肃的话语以及爽快干净的氛围,让人对她不产生好感那都是不可能的。美绪迅速回应道:
「我是河南士官学校的三年级生,美绪·塞拉。本次担任侦查工作。我会为了不成为绊脚石而努力的。」
自我介绍以后,神乐伸了伸背部的肌肉,很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已经听说你很优秀了,美绪同学。你的国籍是圣·沃尔特?」
「是的。虽然是在秋津联邦的领土Mesusu岛长大的,但养父母都是圣·沃尔特人。」
「所以可以说是有两个祖国吗,这为两国结下友情创造了合适的条件呢。然后这位是……我可以称呼你为坂上清显君吗?」
神乐向清显转过头来,可清显还一直睁大眼睛凝视着神乐一动不动。汗珠从鬓角渗出,苍白的嘴唇一直在哆嗦。
「……怎么了?感觉像是看到幽灵一样的表情呢。」
「……啊……诶……?」
到最后,连清显得脚都开始颤抖了。虽然心想着回答些什么,可是组织不成一句话,于是仍然只是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神乐看,一边在发抖。
「……我的外观,有什么问题吗?」
神乐诧异地问美绪道。美绪慌忙摇了摇头,抓了一下清显的侧腹。
「你干什么呢。这是副机长哦,快打招呼啊!」
「啊……唔,嗯……那、那个……」
仍然没有从忘我的深渊中爬上来,清显好歹还是设法恢复了自我,形成了直立不动的姿势。
「我、我刚刚失礼了……!本次,我担任驾驶员,是河南士官学校的三年级生,叫、坂上、清显……」
经过拼命地自我介绍,到后面已经感觉有点窒息了。呼吸非常急促。虽然试图用理性尽力抑制住不断往上涌的感情,但却无法很容易地做到。神乐愈发奇怪地打量着清显的样子。
「……他,平常也是这种感觉吗?」
被问到以后,美绪用推测的口吻回答道:
「那个……以前在他的身边有一位跟紫前辈很像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所以我猜他现在才一动不动。」
「和我,很像……?」
到最后,美绪照着清显的屁股用膝盖猛顶了一下。
「好疼!」
看着清显疼得皱着眉头跳了起来,美绪抬起下巴摆着架子说:
「你自
己跟人家说啊。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女同志的脸,实在是太失礼了。」
「啊、啊……嗯。……嗯,我明白了……」
清显用手臂擦了一下眼角。在那以后他终于面对着神乐,深深地低下头,红着脸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刚刚我太失礼了,紫前辈!那个……因为个人原因惭愧之至,那个……前辈您和我一个已故的家人就像是同一只瓜做出来的瓢一样……我想,她莫非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活了下来这样的错觉!请您原谅我的无礼!」
「……这样啊。你说的那个家人是?」
「……是我的姐姐。三年前,在乌拉诺斯侵略Odesa的时候遭到了枪击而逝世了……」
「原来如此。……可是,怎么说好呢,也不要就这么失语了啊。」
译者注:原文「返す言葉を失ってしまうな」
清显抬起头来,和神乐的视线重合了。只是这样,那熟悉的感情就挣脱了理性溢了出来,明明知道不是同一个人,泪水却仍然涌了出来。
「……就那么像吗?」
再次看了看把脸皱成一团的清显,神乐露出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这样问道。
「……是的。即使在我看来也非常像。清显,你啊,不是带着由美子姐姐的照片吗,给前辈看看嘛!」
「啊、唔,嗯……」
清显从怀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把一张他与父母和姐姐一同照的照片递给了神乐。
看着贴紧清显的由美子,神乐吃了一惊。
「这……的确是像啊。嗯……这样子你的反应就可以理解了。」
交错地看着清显和照片,神乐确认了陈旧泛黄的照片上由美子的笑容确实跟自己是太像了。
译者注:原文依然是「瓜二つ」
「谢谢你。把它收好吧……我让你想起伤心的事了吧……」
神乐一边把照片还回去,一边露出女性特有的担心表情。清显赶忙拼命地摇摇头,把眼泪擦掉,抬起头来。
「不,没有这回事……!我,那个……非常,高兴!本想着再也不能见面了呢……那个……」
尽管想要把自己的心情变成语言,但就是做不到,完全抓不住重点。可是神乐她呢,已经对着他亲切地笑了。
「说实话,我感到很光荣。我总是很想有个能干的弟弟呢。在旅途中就把我当成姐姐吧。这样子还能顺便拉拢拉拢优秀的后辈,我也会感到安心的。」
神乐那毫无掩饰的话语深深地印刻在清显的心中。于是他又忍不住要哭了。
「……是!感谢您为我说这些!我即使粉身碎骨,也会为了紫前辈而努力!」
就像神乐说的那样,尽管他自己也感觉见面仅仅数分钟就被拉拢了,但好像这样子也不错。正在这时,美绪被晾在了一边插着胳膊面无表情,显出很无聊的样子。
「你害羞啦!像平常那样就好。还有,叫我神乐就好。在旅途中一直这么拘泥的话,我也会感到很累的。」
神乐脸上泛出绯红,听了清显的话以后有点害羞,好像是为了重振精神吧,便把视线抬高,口气变得强硬了一些。
译者注:原文「気を取り直すように」
「圣·沃尔特那边的士官候补生好像也来了。从现在开始圣·沃尔特语是公用语言,不能使用秋津语。用不着我多说,我们是作为代表秋津联邦的士官候补生来到这里的。要不卑不亢,坦坦荡荡地与他们打交道。」
译者注:原文「敬意を忘れず、舐められることなく」
「是!」
被这样说道,清显看向了走近来的四个士官候补生。
男子两名,女子两名。
这些都是被选拔到这名镇海外的名门Air Hunt士官学校来的候补生,其实力和自尊都应该到相当的程度吧。
再最前面,一个长色金发的男学生,注意到清显他们的制服止住了脚步。
「你们是秋津联邦的士官候补生吗?」
不带任何感情、冷冷的话语。神乐回答道。
「是的。各位是Air Hunt士官学校来的吧。我是本次担任副机长职务的箕乡士官学校四年级学生紫神乐。请多关照。」
首先是神乐报上名来,紧接着是清显和美绪用圣·沃尔特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学年。
「我是Air Hunt士官学校四年级生,名叫巴尔塔扎尔·格林,这次担任机长。请多关照。」
他的身子是万里挑一的高瘦型,一头金发色彩鲜明,仿佛从冰山一角挖掘出来的冰蓝色的眼睛。那全然一副我是精英般的冷峻从话语和瞳孔深处都传达了出来。他担任机长这就意味着他是本次旅途的指挥官,承担着飞机的命运。
——这个人,有点危险。
清显的直觉在他的头盖骨里微微响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巴尔塔扎尔身上透着一种把他的柔与刚能最大限度共存的微乎其微的理性缝合起来的危险氛围。
译者注:原文「繊細さと強靭さが共存しうるぎりぎりの一点を理性で縫いとめて歩んでいるような危うさがバルタザールの佇まいから伝ってくる」
「三年生,莱纳·贝克。本次担当侦查工作。机会难得,应该尽量好好享受哦——请多关照啦!」
在旁边,一个银发的嘿嘿傻笑着的看上去有些轻薄的年轻人用指尖顶着太阳穴打招呼道。虽然可能也确实是形式上的敬礼,总感觉有一种忘乎所以的轻浮感混入其中。而在放下手臂的时候,还对着美绪眨了眨眼。虽然这有可能是圣·沃尔特人调戏女性就像喝水一般的常见,但莱纳在其中应该算是典型。即使美绪心中升起了一股无明业火,他仿佛还是跟没事人似的,用他那娘炮的表情交互看着美绪和清显,很明显地是想跟这边套近乎。
「二年级生,塞西尔·豪尔!!担任电力和通信工作!虽然年龄最小,但我想我不会撒娇,会努力的!请大家叫我塞西尔!!」
接下来的小巧的女生,好像伸直的脊背一样挺胸抬头精力充沛地打了招呼。看上去很活泼的短发、桔色的眼睛闪闪发光,毫无污秽,虽然外表仍然稚气未脱,但作为二年级学生就能被选上来到这里,一定具有很出色的能力吧。虽然外表有一种让人无法言明的警觉,但她和清显四目相对时,塞西尔露出了小孩子般无邪的笑容。于是清显也不假思索地笑了出来。
接下来,最后的女学生给清显的印象是这几人中最清冷的一个。别的学生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虽然她只是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但清显意识的一角总是有一种自己好像被这个女生钉上了的感觉。
这与巴尔塔扎尔与任何人都无法亲近、冷若冰霜的氛围不同,她是那种无条件可以吸引别人眼球,但她自己却用视线坚决拒绝,给人一种有点矛盾的感觉。
她仿佛在冰川中封印着的机械人偶。
第一次见到她的印象,就是这样。即使想接触也无法接触,仿佛在厚厚冰块的内侧表情永远不变的无机物。
「三年级生,伊莉雅·克莱施密特。担任驾驶员。请多关照。」
那任务以外的任何无用的交谈统统拒绝的态度,在刚刚简短的自我介绍中充分地体现了出来。她视线的焦点在清显他们对面的海洋,然后仿佛想要消除自己的存在感一般,不发出任何声响,一动不动。似乎为了完成任务只要打开开关便能立马冲出去一般。
话说这克莱施密特……莫非……
这个姓好像在哪听过,清显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怀疑,但马上打消了这个想法。这么偶然的事情,不太可能吧……
「机内的部署已经通知过了吧。通过这次两国的士官候补生驾驶同一架飞艇飞往多岛海这件事,要让乌拉诺斯知道,两国已经结下了稳固的同盟关系,一直持续到未来。为了能安全抵达旅行的终点,途中请务必遵从我的指示。机内秩序优先,没有异议吧!」
其他六人对巴尔塔扎尔说的话表示明白。
在此之后,飞行队长将其他的飞艇成员整成一队,关于这次的远征作了训示之后,各个成员就从栈桥乘小型艇中转。
发动机发出呜呜声,扬起了白浪,七名士官候补生所搭乘的小飞船向着飞艇前进。夏天的海上云雾朦胧,出现的海市蜃楼摇摇欲坠。
终于,旅行的伴侣撕开海上的雾气显现出来。
——埃利亚多尔飞艇!
面前呈现出让圣·沃尔特帝国引以为豪的最杰出的飞艇,清显的脚下传来了一种身为武者的战栗。
这是一个全长达二十五米的细长机体被全幅达四十米之多的两翼悬挂的上翼构造。在长长的机翼上安装着四个大型螺旋桨将阳光反射回去。最大运载量为2吨,航行距离为六千五百公里,前部、尾部和前部上方都装载有十五毫米的自动机枪座,左右的侧面也装载有十五毫米机枪座。绝对可以很自豪地说在现在的飞艇中具有最高性能。
机身全体都被涂有标志着圣·沃尔特军的青灰色。这是可以溶于夏日天空的清爽迷彩。向上看着那耀眼的伙伴,发现舟艇
前部横挂着升降口。埃利亚多尔飞艇的下半机腹有一半都沉在海面以下,是靠着两翼放下来的左右两侧的浮舟来保持平衡的。
从小飞船转移到机内以后,马上就有新的向每个成员发出的部署。
在机首的自动枪座由美绪负责,而前部上方的自动枪座则是莱纳。两个人作为侦查员,要计算本机的航向、速度、风向以及风速,担任可以推算出现在位置的「航法」一职。如果不能正确推算出时时刻刻在变化的风的流向(偏流)对于机体能产生多大的影响,那么飞艇将不可能到达在遥远的彼岸漂浮着的目的地。还有天文、地理以及通信之类的辅助航法知识也是不要的,因此这是有着相当难度的重要工作任务。
在驾驶席的斜后方,有着准备好了通信机器的电器通信座。负责这一项的是塞西尔。与编队与基地的通信自然不必说,也要使用机上的雷达发现敌机与海洋上的小岛。
驾驶席的背后并排放着巴尔塔扎尔所座的机长座,以及神乐的副机长座。两个人必须兼有操纵、航法与电信相关的所有知识,不仅要应付紧急状况下达相应的决定,还要制作航法图表和电报文,有时甚至还要亲自握住操纵杆驾驶。
然后,座舱的前列并排放着主驾驶席和副驾驶席。
根据在士官学校的成绩,以及教官们商定的结果,出发时主驾驶为清显、副驾驶位伊莉雅。两个人都是在各自的士官学校取得最优秀成绩的驾驶员,都是作为将来的王牌候补而大受瞩目的人才。出发时虽然是清显来握驾驶杆,但那之后随时会交换,操纵着这个巨人般的机器向圣·沃尔特帝国的首都Seirufaust前进。
飞艇的驾驶席,与单座战斗机的样子迥异。
主副驾驶席都同时配有计器盘、用来移动辅助翼(用来使机体倾斜)的舵轮、用来操作方向舵(可以使机体左右转动)的踏板。操作四个引擎的节流阀在左右两席的正中间,就像电车的吊革一样从天井上面吊下来,从左右任何一侧都可以操作。驾驶杆(在飞艇上,只有让机体上升、下降时才会使用)设置成贯穿左右驾驶席的横杠一样,也是在左右任何一侧都可以操作。
座位前安置的舵轮,和普通汽车的几乎是同一种样式,如果一方朝右转,另一方的舵轮也会自动朝右转。踏板也一样,如果一方踩下了左边,另一方也可以随便踩下。总之就是,这些装置都是为主副操作席任何一侧都可以操作而相互联动设置的。这样子在空战时驾驶繁忙的情形,就使得主驾驶席负责速力、而副驾驶席担任控制飞机上下左右的移动这样子的分工成为了可能。即使是万一其中一个驾驶员受了重伤的情形,剩下的那一个也可以继续驾驶。
决定两个驾驶员如何分工,这是巴尔塔扎尔的任务。
「离水操作由坂上一个人进行。伊莉雅主要负责确认前方以及检查机器是否存在异常。」
「是!」
清显坐在主驾驶席,确认并检查了计器盘以及三舵(方向舵、升降舵、辅助翼)的工作情况。比起秋津联邦的辅助装置,本机上装置的是质量很高的油压式操舵辅助装置,舵非常得轻。据说圣·沃尔特海空军的飞行员中有百分之二十都是女性,大概正是有这些辅助装置的原因吧。尽管男性比起女性有臂力优势,操纵重型驾驶杆也更有优势,但如果是这种装置的话,对于女性来说就没有任何不利条件了。由于在荷重的耐力方面女性反而比男性要强,因此也有「女性更适合当驾驶员」这样的意见存在。在旁边坐着的伊莉雅,恐怕对此也有着相当的手腕吧。
——不能小视啊……
他这样想到。尽管从伊莉雅那边接受不到任何的感情传递,但如果主驾驶席被他国的士官候补生抢去的话,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玩吧。
「舰队开始动了。飞艇队将在此之后离水起飞,在舰队的正上方飞行。编队离水起飞是飞艇队的精华,绝对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败!」
「是!」
一边回应着巴尔塔扎尔的号召,一边将目光送到非常适合观景的挡风眼镜对岸的对面。
在箕乡湾停泊着的圣·沃尔特舰队开始很壮观地溅起水花。尽管从这里听不到,乐队一定在演奏着高亢的奏鸣曲在欢送着使者们吧。
终于随着空气「咚」的一声轰鸣,两支重巡、四支驱逐舰、一只护卫航母一边响起了升力装置的驱动音,一边开始朝着半空中上升起来。从船体流出的水的末端闪闪发光,仿佛在播撒着送别的水晶一般。
直到上升到五百米高,巨大的飞空舰队便开始水平朝着远方的祖国飞行。从港湾打出的礼炮怦怦地让午后的天空绽放出灰白色的花。清显舒适地目送着消失在夏空的舰队。这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飞空舰队离水升空的场景。
「我们也出发吧!」
巴尔塔扎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才在一瞬间回过神来。
在周边,有包括清显他们的飞机在内的一共九架埃利亚多尔飞艇做好了离水飞行准备。有这种数量的像是大型飞艇的编队离水升空,对于乘飞艇的人来说是华彩乐章。在港湾目送着舰队离开的观众们,也有着不输给飞空舰队的期待和欢呼声。
译者注:原文仍是「晴れ舞台」
已准备就位的同伴们相继向驾驶席发出示意准备好了的声音。清显点点头,发出号令。
「发动!」
如公牛顿地一般,动力装置驱动了。听到声音的同时立即开始计时。
译者注:原文「エナーシャー」,无法查到究竟怎么翻译,发音有些像英文的inertia——惯性,但惯性的日文是イナーシャ,而且「驱动了惯性」这个说法似乎也不合适
「连接!!)」
译者注:原文「コンダク」,混浊之意,但这里显然不是这个词,因接下来立马就说螺旋桨轴和引擎相连,感觉应该是コンタクト
在上翼安置的四个螺旋桨轴与引擎直结,很有气势地旋转起来。由于转速计的刻度只会显示大概的数值,所以调整旋转数将一切都协调起来运行简直就是奇迹,所以怎么都会出现些偏差。能把这种误差控制到多小,可以看出驾驶员的本事有多高。不是靠眼睛,而是靠耳朵听螺旋桨的声音来控制在天井上悬挂的四个节流阀来调整操作杠杆,将四个螺旋桨的转数调整到几乎相同。
——还算进行得比较顺利吧……
在心中自己鼓励了自己一下,用一只眼瞟了一下在旁边的伊莉雅。可是伊莉雅依旧表情不带任何变化地注视着前方。
要开始向上风水平滑行了。
九架飞机的编队调整了下步伐,相互保持着五百米左右的距离进行远程编队离水起飞。
振动着的驾驶杆被从上推了下去。激起来的水花滑向了挡风板上。前方的埃利亚多尔飞艇都狠狠地激起了水花,勇往直前地向风中驶去。
风的声音越来越强烈了。尖锐如割的声音从风防的缝隙中传入了座舱。用驾驶杆压住随时都好像要扬起的机首,屏息凝神,留心着前方飞艇离水的时机。
这时,在最前面的队长机的机下腹离开了海面。旁边的两机也几乎同时抬起了机首。
后方溅起了宛如瀑布一样的飞沫,那阵势就像是巨人同伴携起手来向上起舞的感觉。举起那巨大躯体的四个引擎发出的咆哮振动了整个海洋。
就在见到这巨人机的机体上表面反射着夏日阳光的瞬间。
「离水!!」
清显发出号令,握紧了驾驶杆。
在那一刹那,海消失了。
水被切割着的声音在脚下逐渐远去。
四个发动机强有力地扯断了重力的锁链。
眼前的一切都掩埋在夏日天空中了,只剩下那无尽的苍穹镇座在前方。
——啊!
明明已经有过数十回的经验了,这次清显尝到了离地升空之时无法言明的解放感。他甚至感觉什么都不需要了,只要经历了这一瞬间,其他什么事情都是无足轻重、没有意义的琐事了。
在毫无污秽的湛蓝色天空展开自由的翅膀飞到天涯海角,我的人生只要如此就十足的幸福了。只要这样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要。
可是在现实中,不能总是沉浸在这种过于甜蜜的美梦中。
在高度两千米转为水平飞行之后。
「从队长机来电了!『你们作为学生表现非常出色!可是不要出风头,放慢机速!』这样说道!」
收到通信的塞西尔从传声管中传来了声音。这是飞艇舰队长的话。把眼睛转向计器盘,确实发现速度超过了标准三十公里/小时左右。只有被清显机占据的编队九号位、也就是第三排最右边稍稍向前方倾斜了一些。清显赶忙将速度降了下来,恢复了一共三排、每排三机的队形。
——犯错误了。
清显有些发窘地,再次用左眼瞟了瞟伊莉雅。没有反应。可是总感觉她心里好像在说着「笨死了」,于是非常懊恼。
重整精神以后重新握了握驾驶杆。埃利亚多尔的机体建有上下两层,而驾驶席在二层。透过前置玻璃,
前方一百八十度的事物和景观都清晰可见,视线良好。在机首枪托旁的美绪,由于她在座舱梯子的下方,所以从这里看不到她的身影。同样在上部枪托的莱纳,由于在座舱后方的间隔墙的另一侧,联络的时候只能通过传声管传达指令。
透过挡风的有机玻璃,可以俯瞰飞空舰队的英姿。舰队现在一千五百米的高空形成两列纵队飞翔。阳光闪闪发亮,崭新的舰体将其反射,让别人知道它们的存在。飞艇队的速度和舰队相吻合,以时速二百四十公里在巡航。
「清显君,你不切换成自动驾驶吗?」
背后传来了神乐的声音。清显把身子探出椅背,只转过半张脸对着神乐道:
「我会自己来。因为想尽快掌握要点。」
「前面的路还很长,能休息的时候休息就好。」
「是!」
虽然切换成自动驾驶也可以,但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于是便还是自己驾驶着。从驾驶杆传来的振动来估计上空的风,一边操作着三舵一边微微调整节流阀,想要尽量摸清埃利亚多尔飞艇的特征。神乐从身上解下安全带,道:
「机长,我去检查一下机器的运行状况。」
「允许。」
巴尔塔扎尔比对着事先发下来的天气图和飞行图,点了点头。神乐走出了座舱,走向机体后部。与负责尾部枪托和侧面枪托、负责信号探测器以及通信机器等等这些的各成员说话,辅助机长让这次的旅途圆满是神乐的工作。
塞西尔在机长席的后方,一边操作电波通信器,一边尽力监听信号。要收取同伴发来的信号这点自然不必说,监听敌机在空中交流的对话来探知敌袭、将虚假的情报无效化也是她的工作之一。
译者注:原文「偽伝を流す」,直译为让虚假情报流走,放过虚假情报
「同伴一直在怦怦怦怦、源源不断地敲着电报机。这样子真的行吗……」
她一只耳朵戴着耳脉,如此向巴尔塔扎尔说道。巴尔塔扎尔离开机长座来到塞西尔的旁边坐下,监听着嘈杂的通信。
「都是些没用的交谈。他们大概想让敌人发现吧。」
「诶?他们是故意这样做的吗?!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
「我们帝国只要能制造和乌拉诺斯干架的口实怎么做都行。华丽丽地公然用发出信号,硬是让敌人知道我们的存在,让他们追来,如果能得手的话就能直接大炮伺候。这就是这次旅行真正的目的。」
译者注:原文「砲門をひらかせる」
巴尔塔扎尔像朗读论文一样说完就走开了,从布朗管中确认从电波探测器中照出的同伴舰队的身影。
译者注:就是阴极射线管
一般来说,在舰队移动的过程中要收到信号管制。如果发出不必要的信号,敌人就可能确定出发信的位置,结成群来袭击。只要发出电波就一定会被发现,这就是现在的战场。
「那、那样的话不久会引发战争吗!!我不要!!这样好恐怖!!」
尽管塞西尔的声音在颤抖,但相比之下巴尔塔扎尔吐出让人冷静下来的声音。
「会不会形成空战要看乌拉诺斯他们自己了。而且即使这个舰队遭到了攻击,也不会马上引发全面战争。我们只要应对已经发生的状况就好。如果还有空害怕,那就认真完成任务吧。」
「……是、是……」
塞西尔低下了头。巴尔塔扎尔来到清显旁边站着,把手肘放在椅背顶部,一边瞪着行进方向的天空一边问道。
「你的总共飞行时间?」
「如果从士官学校算有一百七十小时,如果从自家的农场算大概三百小时。我十二岁起就驾着复叶机撒农药来着。」
充满自信地回答道。年方十七就有如此之长飞行时间的学生几乎就没有。在河南士官学校,也是在航空飞机操作这一项取得了压倒性的优秀成绩。
「实战经验呢?」
「没有。」
还是学生,怎么可能会有。可是巴尔塔扎尔立刻毫不犹豫地对伊莉雅说道。
「万一发生了空战,伊莉雅你来负责三舵。坂上你只需要专心控制速度就行。」
「是!」
在副驾驶座的伊莉雅,看都不看清显一眼,如是回答道。清显吃惊了,仰视着巴尔塔扎尔的侧脸。从飞艇驾驶席的构造来看,副驾驶也可以操作辅助翼、方向舵和升降舵;在空战发生时,这样的任务分担就意味着清显只能开关节流阀。如果无视命令强行操作主驾驶侧的三舵的话,就会滑稽地变成自己和伊莉雅在较量腕力:无论是手柄、踏板还是驾驶杆抖会由力量更强的一方主导。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就不可能战胜敌机了。
「非常抱歉,机长,能请让我听一下理由吗?」
「在机内要服从我的命令,这点应该是事先说过的。」
「这点我理解。可是,请至少告诉我交换的理由。」
「你小子是在问我下命令的根据啊!」
巴尔塔扎尔斩钉截铁地放出冷冷的话。清显吞下了已说出口的话,眼睛回到了前方。
「……真是对不起。我会在空战时让出三舵的操作权。」
「看合适的时候就吃午饭。到达剑岛的预定时间是傍晚,到那时集中精神就行了。」
巴尔塔扎尔说完转身就走,从座舱的台阶下来了。大概在确认美绪的偏流测定吧。
座舱里又只剩下了清显、伊莉雅和塞西尔三个人。
「诶嘿嘿,现在是自由时间,太好了!」
塞西尔笑了起来,在驾驶席上的两人面前露出了无邪的面孔。
「坂上同学,你驾驶真棒诶。旋转仪的指针一直在正中。这么大的飞艇,离水什么的一定很难吧?」
看来是个很喜欢聊天的人。虽然在眼前露脸这样就看不见前方的天空了,但因为今天一直紧绷着神经,清显也陪着微笑。
「因为联系过很多次了嘛。真是很好的飞船呢,埃利亚多尔。比想像的要容易操作很多。」
「是这样吧!好开心啊。伊莉雅也很喜欢这艘飞船呢。是吧,伊莉雅?」
塞西尔毫不拘泥地向伊莉雅搭话道。伊莉雅依旧一动不动。
「塞西尔,不要在驾驶员面前探头探脑。」
一如既往地像播放录音带的话一样,语调僵硬。但是塞西尔像是早就习惯了一样,一边保持对着清显露出笑脸,一边道:
「伊莉雅是Air Hunt的王牌呢!不仅模拟空战未尝一败,还战胜了四年级的王牌呢!毕业以后绝对,伊莉雅会成为圣·沃尔特的击坠王!」
「这样啊……好厉害啊!所以机长也那么信赖她呢。」
「塞西尔,不要满嘴跑火车。不是未尝败绩,对莱纳输过一次。」
译者注:原文「いい加減なことを言わない」
「那是由于风力流弹恰好打中而已哟!莱纳他呀,模拟空战才没有那么强了啦!」
听着两人的对话,清显心里发痒了。虽然在河南士官学校也举办过模拟空战,那大多都是与教官对战,学生之间还从来没有对战过。由于生手很勉强地驾驶飞机,因为出事故而死的事情也时有发生。可能是因为伊莉雅有模拟空战的经验,巴尔塔扎尔才下达了刚刚的指示。
「在Air Hunt学生之间也能进行模拟空战啊。使用的是涂料弹?」
「那当然!染上了通红燃料的那一方就输了。」
「听起来真有趣,好羡慕啊!」
「坂上同学也会被编入的哟。很期待哦,有自信吗?」
「算是吧。可是,感觉不太想输呢……」
「即使对伊莉雅也是?」
塞西尔扔出直率的疑问。清显用左眼向副驾驶席瞟去。
「如果想要输的话就不会握上驾驶杆吧。」
「说的也是呢。伊莉雅,听到了吧,他说不想输呢。」
塞西尔宛若传信使一样,将清显的话一一向伊莉雅传道。尽管不这么做这么短的距离声音也可以传到,现在好像主要是心理距离的问题。
伊莉雅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自从坐上驾驶席以后就一次都没有想看向清显那边。
时时偷偷看向这边的侧脸,宛若人偶一样,在那洁白的皮肤深处无法藏匿十七岁少女应有的活力。时时溢出的那种生命力,完全被一张扑克脸给应压下去的结果,就形成了只属于伊莉雅的人偶之美。
——好漂亮的人。
正当这出于自然的感想填满胸膛的时候,人偶的嘴,缓缓地张开了。
「我,曾听过坂上这个姓。」
座位上的空气,在那一瞬间就凝固了。
「你,就没有听过克莱施密特这个姓吗?」
伊莉雅依然向前方定睛而视,突然间投出了冷彻刺骨的问题。
刚才听到伊莉雅的姓时,清显就已经非常在意了。确实如伊莉雅所说,曾经听说过。
「……你是说卡斯滕·克莱施密特上尉?」
「那是家父的名字。」
果然,是这样吗……
清显
知道了由于父亲之间的瓜葛,他和伊莉雅之间结下了非常麻烦的孽缘。
——这,会变得非常麻烦。
虽然是直觉,但他感到没有必要敷衍。顺其自然吧,他以自暴自弃地情绪,告知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我的父亲是与你父亲进行一对一单挑的坂上正治。……如果说这是偶然的话也实在是太巧了。」
「这样啊……」
简短地回答以后,伊莉雅沉默了。塞西尔摸不着头脑,交互地看着伊莉雅和清显,终于理解了他们之间交谈的意思。
「诶、诶、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呀?!坂上同学你是正治·坂上的孩子?!那不是很厉害吗?!因为他跟克莱施密特上尉进行单挑,暗……啊、啊、啊、啊……」
译者注:原文就是简简单单的「なにそれ」
译者注:原文「騙し…」。塞西尔没说完的词是「騙し討ち」,是暗算、陷害、突袭的意思
原本气势满满的塞西尔的语调急转直下,好像很难为情地突然就消失了。她好像已经注意到了现在驾驶席上并排坐的这两个人之间孽缘的沉重。
一阵沉默过后,从伊莉雅嘴里流出充满叹息的话语。
「……故意让你和我两人比邻而坐这种事……Air Hunt的校长都在想些什么呀。」
这是今天第一次,伊莉雅的话中夹杂着感情。那焦躁和愤怒的情绪,从她那紧张的语调中充分地传达出来。
——大约二十年前。
圣·沃尔特帝国和秋津联邦隔着多岛海进行战争——也就是「多岛海战争」的时候,可靠击坠数都超过一百机的超级王牌在两军中诞生了。
卡斯滕·克莱施密特上尉和坂上正治空军上士。
在多岛海生活的人们无人不知,他们是前所未有的两个「空中之王」。
可是,王有一人足以。
于是两个人都希望什么时候能一对一单挑决一雌雄。
两人的愿望,在双方加起来有二百五十架飞机、飞艇错综复杂的多岛海战争中最大的空战「剑海航空战」时得以实现。
据说,两位王的单挑简直气壮山河。
本来应该战斗的敌我双方,不知何时突然停止了枪击,而对超级王牌之间战技切磋入了神。据当时目击到这一场景的其中一个飞行员充满抒情意味地回想说「比起空战来说,这简直就是两个人的舞台」。当时的战斗机,复叶机比单叶机速度要慢得多,但在盘旋性能上却有优势。他们都用飞机描绘出复杂的航迹,互相取到对方的身后,看起来简直就像两机在翩翩起舞。
然而,这舞蹈的最后一幕却并不壮丽。
「坂上空军上士,关于单挑的细节是跟你怎么说的?我想知道这点。」
伊莉雅的话语突然变成了锥子,像清显刺去。伊莉雅还是一如既往地不想与清显目光相对,但清显对伊莉雅的侧脸送出了真挚的话语。
「……什么也没有说。但是,请你相信我,家父一直很尊敬克莱施密特上尉。」
这是真的。即时父亲不说,曾到父亲身边拜访的飞行员同事都作了证。对于正治来说,卡斯滕既是一定要击坠的敌人,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虽然终身没有跟他说过话,但作为同样都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天空这一点,他就能感觉到那异国的飞行员跟他有着很深的共鸣和友情。
可是伊莉雅却以冷笑回应。
「给自己尊敬的飞行员的礼物,会是暗算吗?」
果然,说出的会是这样的话。
会成这样早就已经想到了,便反驳道:
「不是暗算。家父他直到最后都是打算进行一对一的单挑对决。」
「可是,他的同伴却乱入了。这早就不是一对一了,就是暗算。」
「那是因为……可是……」
「家父失去了一只手臂。他的身体被弄得再也不能登上飞机了。家父赌上自尊和名誉的一场决战,坂上竟然用奸计作了回应。尊敬什么的,哪个人敢这么说?」
清显咕地一下把话吞了回去,偷偷看着伊莉雅的侧脸。伊莉雅直到现在也绝不看清显的脸。
「那、那个,你们两位,都是伙伴嘛,不能吵架哦……?」
塞西尔慌忙劝道。清显不知道还该不该把话继续说下去。
伊莉雅已经怒不可遏了。可是,这和自己听到的传言大相径庭。
而且,就清显所知,父亲正治绝对不是会使用暗算别人这种手腕的「中用的」人。坂上正治正是一个由「不中用」构成全身的人,无论是眼睛、鼻子还是嘴都是由「不中用」这种元素构成的。毕竟他是一个可以置自己的家人于不顾,为了别人的小孩让自己身处险境的人。像暗算这种卑劣的行径,像那样的父亲绝对做不出来。这不只是身为儿子的自己,更是任何人都明白的事情。
「不是暗算。家父他是堂堂正正地战胜了克莱施密特上尉。」
还没来得及用理性去抑制自己,他就把自己真正的想法化成语言送给了伊莉雅。
「无论老子还是儿子都不知羞耻啊……」
「不是这样的。有同伴乱入确实是真的。但那场对决早在那以前就决出了结果。虽然接下来我想要说从身为当时的乱入者扇谷晴彦飞行员那里听到的话,但恐怕并不会是让你中意的内容,即使这样也可以吗?」
「无妨。」
「在决出胜负之前,卡斯滕上尉追上了家父……坂上。慢慢地降下飞机的高度,几乎已经取得了必中的距离,坂上机突然间沿着垂直于原先的行进方向把机体立了起来。通常来说那应该已经是失速即将坠落的空中动作。就在那个瞬间,感到了坂上身处险境的扇谷机乱入了空域现场。到这里都没有问题吧?」
「啊是啊,坂上失速逃离了那片空域,然后家父遭到了扇谷机的枪击,坠落了。」
「不是这样的。扇谷机并没有射击。将你父亲的飞机击落的是坂上机。正是这将机体直立起来故意引起失速状态,将追来的敌人推向前方,然后从背后枪击的战技『蛇击』,将卡斯滕上尉击中了。」
「……」
「扇谷机的乱入并没有影响这一对一的单挑。卡斯滕上尉没能看破『蛇击』,败给了坂上机。……我从扇谷先生那里听到的话就是以上这些。」
伊莉雅一直保持着沉默,瞪视着前方的空域。
浅浅的云不断被挡风板切割、弄碎。正在飞翔着的同伴舰队的威容,在眼前云的缝隙间从容穿过。飞艇编队也有条不紊,是呈现出顺利前进的光景。但坐席内气氛紧张的成度在不断加深。
经过长长的、长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伊莉雅终于开了口。
「……也就是说使用了名为snake shot吗……我并不认为那是在实际的战场上可能完成的战技。」
「对于家父来说是有可能的。尽管我也没有亲眼见过,但作为家父同事的飞行员却证实过。即使在失速状态下也能驾驭机体的技术,家父应该是身体力行过。」
「……在圣·沃尔特军中也有挑战过snake shot的例子。但是要么就在机体立起的瞬间空中分解了,要么就是飞行员在减速时难以忍受那种加速度失去了意识,要么就是如钻头般向下坠落了……还没有成功的例子。结果这个战技被当成是虚构的,遭到了处理。你现在竟说这个在实战中被成功运用了?」
「啊是啊……」
「……说出那种孩子气的话也不害臊。Snake shot是不现实的。大概是为了掩盖卑鄙的手段而在自己的军中这么吹嘘的吧,在圣·沃尔特也留有将家父击落的是横插一杠子的扇谷机这种记录。」
「……在我看来,只能说你们那边的记录才是不现实的。」
「……我以前一直以为秋津联邦的军人是崇尚名誉和尊严的武士,真是遗憾啊。将如此浅薄的暗算加以妄想和捏造,就变成了自军的胜利,呵呵」
译者注:原文中没有表示「呵呵」的语项,这是译者应景加上的
「你是说家父是骗子?」
「是你愚弄家父在先。」
「到此为止!」
突然间从背后响起了严肃而凛冽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紫神乐来到了驾驶席的背后站着。两人只顾着忘我的争论,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事情原委我都听到了。尽管知道你们两个有这样的瓜葛,但现在既然已经被分配在比邻一同驾驶,不管怎么说Air Hunt的校长都一定自有深意吧。与其这样,平安无事地抵达目的地,将心中的疑虑问一问不是更好吗?」
「……」
「把争论封印至此吧。虽然互相都有难以相让的事情,至少在这旅途中,过去的瓜葛不能带到机内来。这次飞艇的航行不仅关乎你们两人,也关乎其他五个同伴的命运。不是吗?」
「……是。」
「……我明白了。」
神乐莞尔一笑。
「嗯。我也知道挺难的,但我相信你们可以做到,清显君、伊莉雅同学。」
「是!」
清显和伊莉雅齐声答道。虽然萦绕于心的东西仍然堆积着,正如神乐说的那样,为了能让这巨人机无恙地飞翔,必须将个人的感情放在一边,为了全体而献身。
他再一次用左眼瞟了瞟在身边的伊莉雅。仿佛人偶又一次把自己关在了厚厚的冰层之中,刚刚还稍稍露出的一点激情立刻消失殆尽了。然而,实实在在地被讨厌了。他带着对如同在玩弄别人孽缘的这种人员配置的恨意,又一次地握紧了舵把目光集中在了眼前的天空。
透过埃利亚多尔飞艇的有机玻璃眺望着面前满是一片的蓝天,希尔瓦尼亚王家的王位继承者非常地期待。
不顾养父母的反对,隐藏自己的身份进入士官学校,取得了超群的成绩被选拔为这次旅行的成员之一。他非常想褒奖一下不是靠着出生以来就有的权威的力量,而是凭借着自己真正的实力来到这里的自己。
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养母一定会生气吧,可他现在的确是想要忘掉一切烦心事,就这样一直飞下去的心情。
然而,即使非常期待从现在开始的在士官学校的生活,也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不管是多么重要的人,即使是可以毫无顾忌的同伴们,如果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的话,一方面就不可能期望平常的生活了,另一方面理所当然地,企图搞王家复兴的人们也会接近过来。这种事绝对不是他所期望的。现在他只是希望能和重要的人一起在士官学校好好享受生活。
是的。
重要的那个人也进入了士官学校,自己便决心进入同一所学校。能跟那个人组队成为同伴,能一起乘着飞艇旅行,他现在真是幸福之至。
如果三天两夜的旅途永远不结束该有多好。
王位继承者这样祈祷着,在飞艇内淡漠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累死了。真麻烦。为什么一定要做这样的事啊。
望着有机玻璃对面流过的景色,乌拉诺斯特殊工作人员「蜂鸟」在心中倒出这样的抱怨。
交给自己的工作是靠一只手就能完成的轻而易举的事。与蜂鸟一直接受训练的内容相比,士官学校的课业全都等同儿戏。就算蒙着眼睛也能做好,他有这样的自信。
可是,绝对不能让人察觉自己是工作员这件事。
因此,必须勉强地去偷工减料。
可是如果偷工减料过头的话成为了普通的劣等生,毕业后潜入军方的中枢机构便成为不可能的事。
为此,只是看上去一般优秀还不行。要掌握这种火候非常之难。做得特别突出不行,埋没在人群中也不行。对于蜂鸟来说这简直是麻烦得麻烦得他都无奈了。
和他一起组队的其他六人也是,作为学生的话确实算是优秀了,但从蜂鸟看来都是半斤八两,作业时慢慢吞吞,方法也不正确,仅仅从旁边看着就想要不假思索地照着他们的屁股就踢上去了。抑制住这种冲动,配合着周围人员的水平,他扮演着努力在做自己在飞艇内作业的角色。
他告诫自己,必须忍耐。
母亲现在也一定还在那间废屋里面,一个人坐在那椅子上。
他多么想尽早达成目的,筑起自己的地位和财产,为母亲治病啊!
为了那个,无论怎么样的辛苦他都必须忍耐。与至今为止所受过的不知是能活还是将要死去的那种训练相比,现在这种状况要好得多了。现在他脑中只有尽快完成乌拉诺斯情报部赋予的任务这种念头,在不向旅途的同伴表明真心的情况下,只在表面做着同伴的样子,他踏上了这样的旅途。
即使是在看起来相当快乐的学生们的注视下感觉到自己有一定的空虚,蜂鸟也如此这般地严格要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