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我,比起以往还要完美无瑕。
我那端庄的面孔,立领衫以及蝴蝶结领带,再配上小孩子穿的紧身燕尾服,便更加帅气更加光鲜亮丽。仆人们都对我的容貌赞不绝口,而我则用梳子将头发整好,最终check也结束了。
“走了哟,巴尔塔扎尔,西门。”
母亲大人这么催促着,我便点点头,出了休息室。而八岁的弟弟西门跟在我的后面摇摇晃晃的,那愚蠢头脑的内在本质从他那步伐中就暴露无遗。
说真的,我想甩开这家伙。如果这笨蛋弟弟带着一张蠢相,土豆沙拉不咀嚼就直接吞下肚中,今天我们要去会见的我的英雄一定会把我也当成他那样的低能儿吧。
“不许对祖父大人失礼哟,进餐结束之后也乖乖地待着。给我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不要说多余的话。”
父亲大人告诫着我和西门。明明只对西门说就行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对我说啊,真是意想不到。我已经十岁了,对人事已经有辨别力了,怎么可能对一年只能见一次的祖父大人失礼什么的呢?
我朝着祖父大人府邸的大食堂走去,心砰砰直跳。
那崭新的皮鞋锃亮锃亮,应该都能映出吊灯发出的光了,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走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那宛若恐龙肋骨的回廊内清晰地回响着。祖父大人仅靠他一代就建筑起的富饶和光荣的一隅,就镶嵌在这豪华的装修里。
大概能供三十个人就坐的大桌子,已经点上了火的金色烛台。在在圣堂画中才能见到的大食堂,在场的仆人们毕恭毕敬地迎接着我们四人。椅子被拉了出来,我们在桌子前一站,仆人便又将椅子放回原位。果不其然,西门在拉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让仆人们连人带椅子搬了上来。究竟要怎么笨下去才满意啊。正当我对为什么这样的笨蛋是我的弟弟难以理解时,不一会儿在我们进入的那个门对面的装饰门打开了,我的英雄带着三个侍者进入了堂中。
雷尼奥尔·贝尔纳。
那是我的祖父,我的憧憬。我真的以自己是这样伟大人物的孙子感到骄傲。尽管说要让祖父大人记住我的名字确实有些难为他了,但真希望今天能尽量让他记住自己的名字啊。想到这点,我还做好了秘密的准备。
我们和父母一起起立,确认着在上座的祖父大人已经就坐后,我们又一次坐下来。在父亲大人为今天迎来生日的祖父大人送来祝词,向圣阿尔蒂斯坦献上感谢的祈祷之后,仆人们便端来了开胃菜。
一边进食一边谈笑风生的只有父母和侍者们,而祖父大人则一言不发。他每每将呈上他面前的东西送入口中,只是扭曲着面庞露出很难看的样子,却完全不参与闲聊。
替祖父大人带着笑脸喋喋不休的三名侍者,是贝尔纳重工业社长、贝尔纳石油社长还有贝尔纳银行总裁。这三个人并没有自己的意志,只是执行祖父大人命令的装置。祖父大人只要指头一动,就能操作世界的工业、石油和经济,而可与多岛海列强们匹敌的“看不见的力量”就会改变世界的形态。
也就是说,在面前就坐的祖父大人,是世界的中心。
只要这么一想,我的心就砰砰直跳。如果能让祖父大人认可我能力的话,我便也能坐在他身旁,就能够改变这无聊的世界了。
我非常紧张,紧张得都没有办法了。在以往,我都听父母的话,只是目送着从来不说话而每年只能见到一次的祖父大人,可我现在已经十岁了。靠着我与生俱来的压倒性才能以及不日不夜的努力,我一定能让祖父大人大吃一惊,也一定能让迄今为止岂止是开口说话,连瞧都没正眼瞧我一下的祖父大人抬起脸来。
你是我的憧憬,一生的目标,也是唯一的英雄。
“祖父大人。”
我难以抑制积满了胸中的一腔热忱,从桌子的一角叫着祖父大人。
正在谈笑的大人们突然就收住了声,睁着的眼睛一齐对准我盯了过来。
明明只是叫了一声,父亲大人就如铜像一般瞪着眼睛怒视着我,母亲大人则带着责备的表情迅速摇了摇头,而三名侍者则像信号灯一样,夹杂着苦涩、焦躁以及愤怒,让人眼花缭乱。
什么也不许说。
大人们的表情都化作无言的话语,响彻我的胸际。
有什么大不了的嘛。这些大人们尽管都穿着华丽的衣服,还带着装腔作势的态度,可内在都只不过是祖父大人的提线木偶,都是很难称之为人类的装置。此等宵小之徒,根本无法理解在历史上留下芳名的伟大人物的内心。
要说能理解祖父大人,那也只有我了。
只有身怀与祖父大人并驾齐驱的天资、被神明选中的人类如我。
于是我便拿出勇气,向我憧憬的人问出了老早就准备好的问题。
“为什么不去制造喷气式战斗机呢?”
我说的话,让大食堂内冻结的空气愈发冷澈了。
父母也好,侍者也好,所有人都化作了冰雕,一动也不动。
只有在我身边西门喝着汤发出的滋滋声,以及同样露出糟到不能再糟表情的祖父大人咀嚼着奶油煎肉的咀嚼音,在冷澈的食堂内响着。
尽管等待着,却没有回答。似乎比起我推敲了再推敲的问题,祖父大人似乎对奶油煎肉更有兴致。
我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如果要谋求超越活塞引擎的性能,那么非常有必要拨出喷气式引擎的开发费。如果考虑到潜在能力的话,在不久之后,一定所有的飞机都会成为喷气式的吧。”
这就是我为了今天而读了不知道多少本专业书籍才得到的结论。
尽管连父母可能都不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但倘若是祖父大人,绝对能够理解我所说的话。
然后他会看着我端正美丽的面庞,摸着我的头笑着。
巴尔塔扎尔哟,你那双慧眼简直难以想象你只有十岁啊,我周围的人各个都愚蠢至极,这着实困扰我啊;而只有你才适合作我的继承人。
他一定会对我这么体贴地说道。
那样的话,我就会为祖父大人献上我的一切,为了祖父大人发挥出自己那使不完的能力。
正当我坚定自己决心的那时候——
祖父大人盯着盘子里的芥蓝,开了口。
“喂,臭小鬼。”
嘶哑而沉重的声音。由于他并没有看着我,因此也不知道那番话是对谁说的,可是考虑其内容的话,很明显是对西门。
愚蠢的西门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叫道了,而在用刀切着作为配菜的莴苣。
(喂,西门,叫你呢。)
我小声告诉他,并用手肘碰了碰他,西门却依然只盯着莴苣,道,
(臭小鬼那是在叫哥哥你哟。)
他说着颇为白痴而不明所以的话。怎么可能,祖父大人叫我臭小鬼什么的,怎么可——
“几岁啦,撒尿小童?”
祖父大人面对着煮萝卜,这么说着。由于他目光都没从盘子离开过,根本不知道在对谁说话,若说是撒尿小童,那就一定是西门了。
(问你呢啊,快说自己八岁呀。)
(‘我十岁了’,只要哥哥你这么回答应该就解决了吧。)
我这么小声地与西门争吵着,观察着在座的所有人。大人们人人都极其白痴地成了半张着嘴的铜像,而只有祖父大人将扁豆送到嘴里,看样子很难以下咽地不断咀嚼着。
怎么可能,祖父大人根本不会用臭小鬼、撒尿小童这样低俗的语言称呼我,他绝对是在叫西门。因此,我这么回答。
“弟弟他八岁,而我已经十岁了。”
祖父大人带着充满苦涩的表情将扁豆一口吞进去以后,又用叉子叉了一块马铃薯,却坚决不看我一眼。
“为什么,要造喷气机呢。”
再一次,那干瘪嘶哑的声音在堂内响起。
与他想象的声音完全不同。我本以为他的声音更加温和亲切而有包容性,但现实中祖父大人的声音,却简直就像童话中出来的心眼很坏的老婆子一样沙哑。
“为了赢得战争的胜利。”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虽然慢慢地感受到了来自祖父大人的压力,可为了让他认可我的才能,也不可能就这么退缩。
“赢下了战争又怎么样?”
那心地很坏的老婆子的声音,问出了这个问题。
赢下了战争以后?我可从来没有想过。可只要想想为什么要战争,就能明白。
“然后就统治世界。”
那是理所应当的回答。强者把弱者压倒在地,硬逼对方把嘴张开,硬塞进一连串要求,让对方听自己的话。这正是这个世界在现实中的形态。
祖父大人听到了这样的回答,终于抬起了他的脸。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并不是我那睿智而凛然的面孔,而是早已化作冰雕的父亲大人。
“这家伙的名字?”
“他叫巴尔塔扎尔,会长。”
“将这臭小鬼送去战场当卫生实习兵。”
啪的一声,冰面破裂,父亲大人伸
直了背领命。
“谨遵您的意思。”
“我是要矫正他的人格,即使原来的人格崩坏了也无所谓。给我彻底历练,直到战场的味道深入骨髓;在那之前,不要让这小鬼进入我的视线。”
祖父大人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明明还没有上主菜呢,就踢开椅子站了起来。
从餐桌上掉落的餐具落到了地面上,发出了尖锐的声音,破碎了。侍者们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脊背挺得直直的,几乎都能看到天花板了。
祖父大人的瞳孔中,终于映出了我那犯怵的面孔。
我心目中英雄的表情,与我想象得完全不同。他完全没有那会褒奖我抱紧我的慈爱之色,而与之相对的是,那可怖的憎恨、厌恶与侮蔑之色,充满了他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唇以及全身那成为毛孔的毛孔——从构成祖父大人所有的部位中,并且流露了出来。
在他离去之前,祖父大人带着像看向垃圾桶一样的表情看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妖怪。”
我的脚下,就像是很多拼图碎片一样,土崩瓦解。
全部铺好的大理石基座彻底分崩离析,我的身体跌向了地狱的深处。向着无尽黑暗、深而冷澈的绝望的世界的深处的深处的深处。
一边跌落着,眼泪滑过了我的面庞。
那些眼泪发出像珍珠一样的光,并朝着上方的光线飞舞而去;而我却一直不断地向那无尽黑暗的深渊中坠落着。
明明只是想受到您的注目而已,只是想受到您的表扬。明明只是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坠至那地狱深处呢?
“祖父大人,为什么?”
我一边坠落着,一边对着光芒深处了手。
“为什么您不认同我呢?”
答案是没有的,而只是眼泪不断涌出,反射着,而向光芒冲去。
在被黑暗吞噬的同时,那难以抑制的心情变成了叫声——
“我明明那么憧憬你。”
梦的余韵转变成为话语,巴尔塔扎尔睁开了眼睛。
冰冷的汗水沾湿了枕头。
他凝视着天花板,沉默了片刻,听着空调三枚叶片吱吱呀呀转动的声音。
无法忘记,那残留下来的恐怖。
他一边凝视着天花板的裂缝,一边因那刻印至骨髓的战场尸臭而紧紧咬着牙关。
“死老头……”
他吐出的诅咒,掩饰着纠缠内心的痛楚。
依照雷尼奥尔的命令,仅仅十岁,他就以卫生实习兵的身份被送入了威斯特朗大陆各种纷争地域。
有两名卫生兵作为教官,给予巴尔塔扎尔指导,根本不许反抗。即便他将胃中的东西全部吐出,哭着祈求着对方饶了他,但他们都当成了耳旁风,只是将伤兵与尸体的搬运、为重伤者换绷带以及治疗种种卫生兵所必需的技能灌输给巴尔塔扎尔。
战场的尸臭令人咋舌。他要被人逼着在腐烂烧焦臭到极点的地方去捡拾手脚、下半身、头部、上半身等等以各种形态切成好几段的人体残骸;还得去野战医院去医护重伤兵们,要给那些或者上颚脱落、或者头盖骨凹陷、或者脸的大部分都有残缺的士兵们打吗啡。在他更换满是血的绷带,给那些已经失去耳朵、鼻子、口腔部位涂上消毒液的时候,很多时候因为尤其无法忍耐炮弹的裂伤而恶心难受得哭了起来。
他还被教官命令去完成掰开尸体的嘴,将刀塞进去拔出金牙的工作。那些收集起来的金牙是给予拼着命去战斗的同伴们的报酬。看着己方士兵毫无表情地将敌人的金牙装入口袋的样子,他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自己已经被逼至了人性的尽头。
他还被分配过让断了腿的军马安乐死的任务。当自己将注射器插入其脖颈注入药剂,看着十几二十匹逐渐就失去光泽的马的眼睛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的心崩坏的声音。
尽管他并没有上前线,但在后方为伤者治疗的时候,还曾遭到过在悬崖上潜伏的敌方狙击手的狙击。狙击手狙击了卫生兵,其中一名教官就在巴尔塔扎尔的眼前被击穿了鬓角;而剩下的一名教官则抱住巴尔塔扎尔迅速卧在地面上,以死去同伴的身躯挡住自己。刚刚还凶如魔鬼一般的男人,仅仅一瞬间就成了一言不发的盾;他一边听着那簌簌地弹痕穿过的声音,一边想着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受到如此待遇。原因正是自己问雷尼奥尔的“为什么不制造喷气式飞机呢”的那个问题。他发誓有朝一日绝对要杀死那个对这么一个无心的提问作了如此应答的祖父。
两年半的战场巡回结束回到家里以后,在他灵魂的中心,就只有野战医院的尸臭以及对祖父的憎恨了。
——绝对不会原谅你。
——我会将你撇给我的这些,一万倍送还与你。
——践踏你的“帝国”,指着你那张哭泣的脸尽情嘲笑……!
在床上,巴尔塔扎尔将手心放在自己的脸上,再次将自己一生的目标铭刻于心,将滚沸的憎恶化作了能量。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目标,他才能够忍耐疲于应付那些蠢人遍地的参谋将校的繁重任务。
在这两个月,他都在周末呆在桑托斯岛担任希尔瓦尼亚王国军军事顾问的职务,而平日则搭乘飞艇来到Air Hunt岛,在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度过着与参谋将校们面对面制定今后反攻作战计划的每一天。在桑托斯岛与Air Hunt岛,在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与圣·沃尔特帝国军中,巴尔塔扎尔的头脑现在早已不可或缺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九月,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宿舍——
他收起睡意抬起上身,确认了现在的时刻。早晨六点。今天上午,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将汇集一堂,准备在一起讨论顾虑已久的河南战线的问题。
那如同噩梦般的克克亚纳线崩坏已经过去了十一个月。
本已混乱至极的战线终于开始不断重整起态势。通常来说早已无回天之术,应该会被一直追至大瀑布,然后成为瀑潭中藻屑的帝国军现在之所以仍然存活,果然三个月前在第二次谢拉格里德海战中伊斯拉舰队还是功不可没的。由于海战的败北,乌拉诺斯多岛海地区舰队放弃继续作战,为修复遍体鳞伤的舰体,撤回到了哈尔蒙迪亚皇国。由于伊斯拉舰队为之争取的时间,原本已经躺呈大字奄奄一息的圣·沃尔特帝国军,终于得以拼命地单膝触地,得以喘息;而接下来则必须重新站起来,摆出进攻态势。
然而,受伤依然未减,将将就要倒地的事实却没有改变。
在密特朗大陆本土的陆地兵力几乎已是毁灭状态。尽管靠海军坚持还能勉强保持多岛海的制海权,但如果在与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的决战中败北的话,这次就真的完了。
让帝国继续维持的方策,只有一个。
让现在在秋津大陆驻扎的一百七十万名陆军全员撤退,然后迅速向密特朗大陆本土逆登陆——只有这样。
现在可绝不是将那一百七十万陆兵拴死在诸如河南战线那一类地方的时候。
必须想办法尽早与慧剑皇王国休战,完成撤兵。
如果无法做到的话,帝国就会灭亡。
综合作战司令本部的全体参谋尽管都明白这一点,但却无法主动向慧剑皇王国提出休战请求。因为如果要是这么做的话,就会让他们显示己方处于弱势,休战的条件会被抬高;要是再弄得不好,敌国还有可能会顺势攻打过来;再者,如果在休战交涉上花费太多时间的话,乌拉诺斯新多岛海地区舰队就会掉转头来夺取制海权,帝国也会灭亡。
没有时间了。
要尽可能迅速又并不主动提出,与慧剑皇王国休战。
如果不招来这种如梦事态的话,帝国就没有未来。
——让这一百七十万陆兵一兵不损撤退的方法……
巴尔塔扎尔在这三个月中,一直思考着这一点。然而不管怎样驱使自己的头脑,都无法找到来得如此便宜的方法。在逃离的时候是最弱的,只要慧剑皇王军感知到撤兵的气息,便会立即趁势追击大兵压上吧。如果弄个不好,很可能会有在撤兵前帝国陆军在秋津大陆就惨遭全灭的事态;不,即便进行没有那么不顺,根据现状,这种可能性也很高。如果这样的话,圣·沃尔特帝国就会从地面消失。
为了存活下去,究竟应该做什么呢?
“要有休战意愿,且能遵守我们的秘密,还要无限接近慧剑皇王国权力中枢的重要人物。尽管这样的人很少,但还是应该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与他取得联系。”
在作战司令本部的参谋将校们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巴尔塔扎尔发言道。
直到一年前还被誉为“帝国军头脑”的维克多·卡恩少将回答道,
“……如果要是此等适宜人选是现成的,那就没那么辛苦了。”
“政治家可以吗?与秋津联邦交涉的外务省担当官员如何?”
“如果是一般有权势的人就可以的话我还算是有门路,但决定慧剑皇王国意志的是由三人组成的最高战争指导会议,而且在这其中两个人都对
久远寺首相言听计从。因此只要不是足以改变久远寺高虎意志的有权有势者,我们不管怎么研究都没有用,而且说不定反而会招致己方秘密的泄露,百害而无一利。”
巴尔塔扎尔浏览了一下谍报机关取得的慧剑皇王国权力结构图。
从形式上来说,需要由皇王来承认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决定,然后下达敕令。尽管皇王的确有着拒绝权,但只要看看这二百年的记录,似乎早已有名无实。尽管皇王的确可以自己发布敕令,但有史以来,皇王从来没有根据自己的意志发过敕令,所有的都是承认朝廷或者幕府以及内阁上奏的案件而发布的。
然而在历史上没有前例,皇王自己下达敕令,也就是所谓“圣断”,也并没有被禁止。
如果真的出了对己方有利的“圣断”的话——一百七十万陆兵就能平安无事地归来,而且还能夺回密特朗本土。
“就没有能够改变皇王意志的人物了吗?”
“这尤为绝望。皇王躺在病床上,早已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现在的皇王,不过是不让国民知道发布敕令的人其实是久远寺首相的,所谓的御帘。”
Hmm——巴尔塔扎尔陷入了沉思。
也就是说,只要冠以皇王之名,连伪造“圣断”都绝对是可能的。
——如果我是慧剑皇王国的人的话,也会去利用皇王的权威吧。
无论目的是继续战争还是休战,要下任何决策一定需要皇王的名字。一名重臣,如果他想完成某个国家目标,利用皇王之名乃捷径。由于独占皇王权威的正是现在的久远寺首相,如果重臣无法排除久远寺首相的话,便无法达成自己的目标……
——如果在皇王国内部,有着带有休战意志的重臣的话。
——那么支援那个人物,说不定能打开排除久远寺首相之路。
——究竟有没有如此合乎时宜的人物呢?
正当他陷入深思的时候,倏的一下,以前伊丽莎白对他说的话在脑中苏生了。
“您知道神乐姐是慧剑皇家亲卫队队员这件事吗?”
“这是我听坂上少尉说的。紫家好像是已经暗中守护慧剑皇家长达一千年以上的名门士族,神乐姐也肩负着那样的使命。”
好像是,去年六月,在塞尔福斯特的高级宾馆,他第一次觐见明示身份的伊丽莎白时对方的话语。
——紫,正在慧剑皇王的近旁……?
嘶——
神经细胞,震颤了起来。
有休战意愿,能遵守帝国军的秘密,又能无线接近权力中枢的慧剑皇王国的重要人物。
与之相比,没有更符合以上条件的人正是——
——紫神乐。
巴尔塔扎尔的脑中闪过了那次在飞空要塞奥丁告别之际,他所看到的神乐的微笑。
“我爱你,巴尔塔。”
“还会再见面的,一定会再见面的,变得更加出色。”
“成为靠自己的力量能够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类,然后再见面。”
那些令人怀念的话语,以及重叠的嘴唇的甘甜苏生了。
那大概是两年前的夏天。
然后现在。
巴尔塔扎尔和神乐都立足于各自祖国的权力中枢,直面着彼此国家的存亡危机。
这样的事态,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天命。
在埃利亚多尔飞艇敌中翔破之际,神乐说出的这句话,贯穿了巴尔塔扎尔思考的中心。
已经感觉颤栗了起来,巴尔塔扎尔抑制着哆嗦,问道。
“……关于神明队的情报呢?”
“正与慧剑近卫师团一起守护着箕乡。皇太子大威德亲王担任着近卫师团长,好像在代替皇王担当着首都防卫任务。”
其中一名参谋翻着谍报部的报告书,回答道。巴尔塔扎尔沉思着。
久远寺首相与皇王都退避至京凪离宫,而在首都箕乡的正是皇太子率领的近卫师团;而神乐现在正担任着皇太子的贴身护卫……
有非常重要的启示,正隐藏在这一连串的事象缝隙。他有这样的预感。
巴尔塔扎尔极其专注地检查着这事象一个又一个细节。
在某处,埋藏了一线光明。
这种直觉不停地鸣响着。
——上天,要求我和紫所走的道路……
即便毫无根据,即便没有科学依据,即便是精神论也没有关系。若是与帝国未来紧密相连的话,若是与多岛海未来紧密相连的话,就有着仔细考究这毫无根据的直觉的价值。
——我与紫相遇的意义。
若是在平常的话会立刻驱走的,非常不科学的想法。然而现在的巴尔塔扎尔并没有抗拒在头盖骨内侧所响起的那个声音。他双眼充血,对参谋将校们尖声刺耳的讨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而从谍报部取来关于紫家的资料,调查起来。
从那些资料文字的缝隙间,神乐那令人怀念的微笑不断地流露出来。尽管他明白这样的态度有些伤感,但有时巴尔塔扎尔却会委身于这种甘甜的追忆之中。每当他这样,那过于微小的希望之光就不可思议地增强了一些。
——紫,你一定会选择休战之路。
巴尔塔扎尔这么确信。鉴于神乐的人格,她绝对会选择不流血的道路。无论皇王国处于何等优势的状况,她都不会有继续这无意义战斗的意志。
——既然你在皇家近旁,说不定就能看到希望的欠片。
巴尔塔扎尔一边在心中呼唤着在远方的神乐,一边不眠不休地对着资料,与相关部门取得联络,不断探寻着私下里与神明队取得联系的方策——
伊丽莎白·希尔瓦尼亚在同时闪耀的闪光灯中伸出了“圣杖”。杖头镶嵌着宝玉的圣阿尔蒂斯坦徽章,曝露在光之奔流中,释放着七彩。
向从海德拉巴群岛与圣·沃尔特帝国聚集而来的记者们堆着纯洁无邪的笑容,撒了专为今天准备的弥天大谎。
“正如诸位所知,圣杖是希尔瓦尼亚王家继承者的印证。历代王在圣阿尔蒂斯坦御前举起圣杖才能被允许加冕。但本人今日有必要告诉诸位这件神器的另一个方面。”
记者们的表情充满了期待与紧张。这正是可与伊丽莎白生存说相匹敌的、毫无根据纯属谣言的总价值可达五百亿佩塞斯的“希尔瓦尼亚王家的隐藏财产”。长期以来一直脍炙人口的谜之真相,今天终于要在这里解开了。
帝纪一三五一年,十月,南多岛海托尔·艾雷斯岛——
伊丽莎白指定的公开记者见面会,是在桑托斯岛西北一百五十海里海上多岛海的小岛之一——托尔·艾雷斯岛。这不足百名岛民、以原始的打渔业为营生的未开化的孤岛上沐浴在脚灯的照射中,挤满了大量的报道阵容、希尔瓦尼亚相关人员以及圣·沃尔特军方高官。
全体人员所在的地方是在高七米左右的断崖之上,用石头搭起的神殿。三块不太好看的巨岩屹立着,太阳从南天照耀而来,巨岩在下方呈现出了影子,还拖曳着打碎在断崖上的浪头。在断崖的边缘摆放着像是祭坛的花岗岩,而伊丽莎白正站在那祭坛的跟前,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是王位继承者印证的同时,又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历代王向一脉相承的后继者传达‘遗产’所在之处的物品。今天在这小孤岛上招待诸位,正是为了与诸位分享发现王家遗产的喜悦。”
伊丽莎白这么说着,不无恭谨地将圣杖插在了祭坛中央的凹槽中。圣杖在祭坛上直立着,简直就像是预先设置好的一样,杖头受到了几乎是正上方的太阳光照射,宝玉将复杂的光向断崖对面的海洋射去。
“然后,我深感有必要让诸位看一看为什么在此之前,遗产都未加使用。应该是受到第二次多岛海战争战局的巨大影响吧,请今日在此见证这历史性发现的诸位务必向各自的祖国传达。”
伊丽莎白话音刚落,明明没有云,太阳光却开始逐渐消失。
报道人员们吞着唾沫,将照相机对着略微变得有些阴暗的白昼的晴天。
太阳正逐渐被侵蚀。
正在今日,七十五年一次的日全食可以在这托尔·艾雷斯岛观测。
在抬头看着天空的全体人员面前,月影刚好完全收进了太阳之中,而太阳则呈现出环形,在逐渐变得暗淡的天空中燃烧着。
此时——
圣杖头部的宝玉,向海洋中释放出一道光芒。
明明在天空中没有光源,就像是宝玉自身收集了光之碎片汇集在一起一样,不可思议的光彩指示着海洋中的一点。
光条所指的,是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礁。那宛若神话时代怪物身形的岩石缓缓从海洋中显露出来,被巨浪冲刷着,正在其狭缝之间;带着六分仪与望远镜等在近旁的测量技师们迅速推算着圣杖所示的地点,在地图上标记下来。
伊丽莎白表情收紧,严肃地对报道阵容说道。
“圣杖所指示的,正是过去沉没在这片海域的财宝所在之处。在距今大约二百七十年前,王家交易船从威斯特朗大陆运输着数量众多的贵金属途中,在这托尔·艾雷斯岛的
海上沉没了。在这海上潮汐很猛浪头也大,正如诸位亲眼所见,各处都有危险的岩石,凭借当时的技术根本无法打捞;进入近代以后,尽管曾有好几次秘密打捞,但均以失败告终,而不久,乌拉诺斯开始侵略,财宝就这么被放置在这片海域了。而这个秘密被圣杖封印,仅传述后继之君传承下来一直传到现在,明示出了现在这个地方。”
她带着十分夸张的态度,继续着弥天大谎。报道阵容抑制着接连不断的提问攻击,聆听着满满梦物语气息的话。
“将这沉睡秘宝昭示天下的日子正是今日,今天就要开始打捞工作,而日后再让诸位开开眼吧;而我在此约定,会将打捞上来所得的所有财宝用来修复伊斯拉舰队;而伊斯拉舰队如虎添翼,一定能夺回多岛海的和平。”
这么堂堂正正地断言道,伊丽莎白点头示意后离开了祭坛。尽管报道阵容想要洒下大雨一般的提问,无奈女王周围让侍者团团围住,而她自己转过身去无视提问,着急忙慌地退了场;取而代之的是王家的报道官站在麦克面前,而报道阵则甩出了狂风骤雨般的提问。
为何打捞工作一直拖到今天?究竟为什么特意选择发生日全食的日子?不明白刚刚那个仪式究竟有什么意义。就算没有圣杖,应该也能推算出大致的地点。
大多数提问,都是那样的内容;而报道官员也像事先预想的那样,用那些诸如“必须要遵守王家口口相传的规矩”、什么“知道准而又准的地点方可回避危险”、什么“要隐藏秘密,圣杖是不可或缺的”、什么“为了分享考古学的兴奋”如此种种正儿八经的歪理一个接一个地放着烟雾弹。而在此空隙,伊丽莎白则迅速从断崖降下,从急忙赶造的栈桥上坐上了返程的船,飞也似地从岛屿上离开了。
在王家专用游览船的客厅坐下喝着红茶,直到托尔·艾雷斯岛完全消失为止,她才得以喘一口气;而希尔瓦尼亚王家的智囊,身为伊丽莎白姑母的柯莱特·Avory则在沙发对面坐着,带着夸张的手势摆弄着圣杖。
“足够了,演技很棒。”
然后她拔下杖头,拔出了装在里面的灯泡和干电池。真正的圣杖现在还藏在桑托斯岛的宝殿中,而眼前的圣杖则是专门为今日的演出而临时打造的复制品。
呼地又出了一口长气,伊丽莎白一脸困惑地说。
“我好像变得很会说谎了。”
圣杖也好,祭坛也好,都是事先准备的;而选择这座能够看到日全食的岛也是演出的一环;沉船什么的根本没有,当然财宝也一样。如果有那种东西的话,早就打捞上来,将财宝换成钱了。
“总觉得我,性格越来越差劲了。”
柯莱特以苦笑应对她的叹气。
“善人是无法当王的,王必须是通晓识别善人之术的恶人。”
“这点我还是明白的……只是我今天再次觉得,我啊,没想到本性如此扭曲。”
伊丽莎白一边用嘴对着红茶杯,一边凝视着蓝色的海洋。湛蓝的青空,不断涌动的白云。天空与海洋的一尘不染,映照在污秽不堪的自身上,格外炫目。
那召集了如此众多的报道阵容而毫无惧色地完美演绎出来的三流戏。
仅仅回想一下自己的言谈,就不禁佩服自己还真能恬不知耻地组织起那样毫无根据的弥天大谎。
报道阵容也不是笨蛋。恐怕有些半信半疑,而一大半记者都能看出这是为了某项政治工作吧。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相信不相信的问题;这依托于日食所演的一连串戏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国际市场的投资者放话,说是希尔瓦尼亚王家将打捞价值五百亿的财产。为了能确实地放出话去,无论显得多么愚蠢,一场容易让人们传于口中的演出总是必要的。
这在希尔瓦尼亚王家代代相传、隐藏于圣杖的另一个秘密。
让这两个在圣·沃尔特帝国也好,在秋津联邦也好,在海德拉巴群岛也好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秘密流传起来的,都是伊丽莎白本人。
这正是伊丽莎白花费很多时间,为了让传言扩散开来还设立了宣传机关,极其周到地编造的“虚构的财产”。伊丽莎白她想在今后,原本在这世上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的财宝”,将因自己所使用的“炼金术”而真地出现在现实中。
然而在很久以前,柯莱特就针对这“炼金术”的一点表示了怀疑。
“即便花费这么多功夫和时间做了这样的准备,如果得不到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的协助也会全化为泡影。会不会有些疏于对他做工作了?”
伊丽莎白点了点头。这一点她是明白的,可是呢。
“那人总是在试探着他人的内心,如果勉强作为,可能会引起他的警戒;万一让他意识到自己思量的东西,以他那麻烦的性格,说不定还有故意打别的危险。所想我想,与其那样,倒不如不给他思考时间,来一次奇袭攻击……”
“……说到上校,还是陛下你更知其脾性,就拜托你去引导了……可最重要的部分却尽是不确定因素,尤为让人担心啊。”
“我已经与西门卿碰过头了,接下来就剩下上校去雷尼奥尔会长那儿了……如果能让两人见面,一定能撼动事态的。”
俯瞰着秘密收集至今的关于贝尔纳财阀的一级情报,伊丽莎白下了这个结论。
获得谍报机关收集、筛选、精查的一级情报,才是小国在这样的残酷时代生存下去的要义,伊丽莎白老早以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果不长着潜伏在草原的兔子一样的耳朵察知一切危险,敏感地对猎物的脚步声作出反应并猎取之,就无法生存下去。正因为她将仅有的一点点积蓄塞给谍报机关,才得以让希尔瓦尼亚王国先于众列强掌握种种信息,无论是伊斯拉舰队在去年十一月到达威斯特朗大陆,还是巴尔塔扎尔是贝尔纳财阀的名门子弟,还是雷尼奥尔已卧病在床。
掌握着宝箱钥匙的人正是巴尔塔扎尔·贝尔纳。
如果巴尔塔扎尔能如伊丽莎白心愿动作的话,宝箱的盖子就会打开,而根本不存在的五百亿佩塞斯就会从空空如也的宝箱中涌出来。
雷尼奥尔和巴尔塔扎尔。
这两个怪物的重逢,将使得伊丽莎白积累起来的一连串布局以胜利告终——
“可上校看样子非常憎恨会长,我觉得他不会主动去见。你有胜算吗?”
听到她的提问,伊丽莎白的目光离开了窗子转向了柯莱特,露出了迄今为止从未露出的笑容。
“我还有杀手锏。”
那是总让人感觉带些小恶魔气息的,女王的微笑。
——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学会这样笑了啊。
柯莱特都不禁感到有些恐怖,盯着伊丽莎白不无肮脏的笑容——
做了个被魔女监禁的梦,趴在办公桌上打盹的巴尔塔扎尔不由得倏地挺直了脊背,眼睛凝视着周围。
一个人也没有,可以放心了。回想一下那噩梦,似乎浮现出恶魔般笑容的少女抓住了暴走的巴尔塔扎尔,还不断往他后背灌着冰水。
“看来是累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着。也难怪啊,不断往返于Air Hunt岛圣·沃尔特帝国综合作战司令本部与桑托斯岛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作战司令室的日子已经将近四个月了。能好好睡觉的时间只有在移动的飞艇中,而一落到地面上便立刻有堆积如山的问题向巴尔塔扎尔压过来。尽管他用尽自己所有的智谋与办事能力越过了耸起的诸多问题的波涛,但又会有怎么越也越不完的新问题在面前汹涌澎湃地溅起飞沫,滚落下来。
他也正期望着这样的状况。不会受那些愚蠢的参谋将校所累,可以尽自己一切能力穿越、斩断、对付那诸多问题的波澜,哪怕只有一点点,还有种能让两军前进方向随自己所愿改变的快感。尽管他忙得连在床上好好睡上一觉的时间都没有,但他却确实地感觉到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充实的时光。
“好了,开始干吧。”
他再次给自己鼓鼓劲,眺望着窗外的风景,确认了这里是桑托斯岛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便开始着手去做与希尔瓦尼亚军相关的事务。
他毫不畏惧淤积在身心的疲劳,努力地对应该处理得案件洪水施与治水工事。支撑着他气力的正是对雷尼奥尔的憎恨,仅此而已。
发迹,掌握强大的权力,然后踏平贝尔纳财阀。
正是为了破坏雷尼奥尔所建立起来的一切基业,巴尔塔扎尔才一直活着。
正因为此,无论怎样繁重的任务他都能忍受。
“哭喊吧,死老头。”
一边针对伊斯拉舰队与希尔瓦尼亚王国军,以及圣·沃尔特帝国军多岛海舰队的今后共同作战计划立案,巴尔塔扎尔那样破口大骂道。
“我每一天都在向你的宝座靠近着。”
最近他的自言自语也日渐频繁。由于基本上总是充分调动着脑神经细胞,发热而膨胀的思考碎片则不知不觉地从嘴里吐露出来。由于这是在自己的房间,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只是不断向不知身在何方的祖父送去怒骂。
——我的活跃应该已经传到
了他的耳朵里。
——恐惧吧,战栗吧,为如此对待我悔恨吧。
——有朝一日,我也要给你献上那地狱般的流动战场的大礼。
凭借那憎恨的力量,他寻找着让三军毫无阻碍地取得联系的方策。
这段时间,他在Air Hunt岛的时候就思考着让在秋津大陆的一百七十万将士撤退的方案,而在桑托斯岛的时候则不断考虑着与伊斯拉舰队的共同作战。这是无论哪一项失败都会与帝国灭亡紧密相连的重大作战。压在巴尔塔扎尔头脑中的责任实在重大。
关于伊斯拉舰队,尤其因长期航海损伤舰体的修复和弹药补给,以及一部分舰艇武装的更新是当务之急。为了千方百计地筹集这笔资金,前天,伊丽莎白专程赶赴一座小孤岛使用圣杖闹了一出愚蠢到家的戏,能被那种东西欺骗的投资者,得有多么不食人间烟火啊。价值五百亿佩塞斯的金银珠宝在海底的沉船上长眠什么的,简直就是烂醉的痴话。
“果不其然只是个笨女人。”
本来还想着说不定她还真有相当的政治能力呢,应该是杞人忧天了;她果然还是和士官学校时代一样,是一个只知道时尚秀的笨女人。如果没有我的话她就只不过是个美猴王,一定是只有在我手中被好好操纵一番以后才被人当作正儿八经的女王所承认。(译者注:翻译成“美猴王”的地方原文「エテ公」,本应为「猿公」,但「猿」读音「さる」,与「去る」相同,而「去る」有离去、失去的意思;后来人们觉得不吉利,就取其反义,产生了「エテ公」的说法,「エテ」与「得て」同音,而「得て」就是得到的意思。)
别担心了伊丽莎白,你的工作就是一心一意地跟随我的指挥棒,磨破了牙龈敲锣打鼓;只要我放下指挥棒,你就闭嘴不要再敲:这就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意义。
正当他一边想着这些绝对不能说好的事情一边忙于工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王家的侍从官露出脸来。
“失礼了,格林上校。陛下说有急事,要召见您。事情突然我惶恐之至,不知您有时间过去一趟吗?”
“……这样啊,还真是罕见啊……好吧,我这就去拜访。”
看样子出什么问题了吧,伊丽莎白直接召见他这还是第一次。他与侍从官一起走出作战司令室走上楼梯,向谢拉格里德市政厅五层伊丽莎白的身边走去。
经管家通传,他来到了觐见女王的地方——一间稍稍有些煞风景的会客厅。过去的宫殿被破坏以来,过了很久都没有重建的头绪;现在这市政厅的五层就是伊丽莎白的宫殿。
他坐在沙发上等着的时候,稍稍带些正装打扮的伊丽莎白从居室中出来了。巴尔塔扎尔将右脚拖后,低下了头,毕恭毕敬地行着礼。
“陛下您能召见,我光荣之至。为陛下您称心如意,我即使粉身碎骨,也会不断努力的。”
伊丽莎白典雅地笑着,
“我很感激。我深知上校任务繁忙,但实属万分紧急之事。”
巴尔塔扎尔猛然收紧了表情,眼神中竭力露出诚实之色,诚恳地回答道。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还是未来直到永远,我都会最优先陛下的要求。”
嘛,伊丽莎白面色稍稍有些泛红,绽放出了不无喜悦的笑容。
不愧是我啊,奉承得完美无缺。为应对伊丽莎白的召见,我已经在脑中储存了好几百种奉承的方式;而伊丽莎白这白痴越是被称赞就越是飘飘然,就会在我的手心自由自在地[url=]舞动[/url]了。
“我有些私话要跟上校说,请到外面去吧。”
侍从官们将手臂在胸前一甩表示明白,毫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巴尔塔扎尔和伊丽莎白两人独处一室,隔着玻璃桌子面对面坐着。恐怕是要说钱的事情吧,巴尔塔扎尔的直觉这么感到,果然不出所料。
“你已经过目托尔·艾雷斯岛的新闻了吧?”
“当然,我非常震惊。没想到那种地方竟然会有财宝。”
他尽可能带着感情地这么说着,伊丽莎白稍稍歪了歪头。
“你一定不相信吧?”
那样的猴戏,怎么可能相信呢……他也不可能那么表述自己的真心,便竭尽诚恳行止。
“不,怎么会呢。怀疑陛下这种事,我可一次都没有过。”
仅仅过了呼吸一次的工夫,伊丽莎白便恶作剧般地吐出了舌头。
“其实,那是假的。”
“什么?!”
“不要说财宝了,连沉船都没有。只是因为能看到日食,这时机很好,便选择了那座小岛。”
“这是怎么回事啊,完完全全被骗了呢。不愧是陛下啊,演技太出色了,一下子就把全世界耍得团团转呢。”
他双手朝上,耸着肩膀,呀咧呀咧地露出困惑的面孔,伊丽莎白露出了害羞的笑。
在害羞个什么劲儿,就凭你,怎么可能骗得了头脑凌驾于乌拉诺斯参谋总长阿喀琉斯的我。他一边在脑中描绘中自己怒喝着掐紧伊丽莎白脖子的情景,好好满足了一下自己的破坏冲动,巴尔塔扎尔丝毫不改温文尔雅的态度,继续发问。
“目的正是巴雷特洛斯公债吧?”
伊丽莎白的笑容也丝毫不减。
“是的。我想着如果有了五百亿佩塞斯储备金的话,诸位投资者们都能安心向谢拉格里德市场集中了吧,这样。”
“原来如此,那样想必一定会带来高收益吧。”
怎么可能,他尽管内心这么嘲笑着,巴尔塔扎尔却作着无伤大雅的回答。那种三流戏怎么可能对那些老奸巨猾的投资者管用呢。凭着一个笨女人的那点粗鄙见识,怎么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抬高公债价格呢?
“不,仅凭这点是不可能的。”
伊丽莎白立即就否定道,看来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
“在最后,还要稍施炼金术,这根本不存在的财宝才能在现实中出现。”伊丽莎白的那番话语,稍稍让他产生了些不好的预感。于是他便试探道,
“原来如此,您是打算将国际金融的魔术师也召唤来吧。”
他的试探,被伊丽莎白一句话漂亮地挡了回来。
“是的。我现在正打算拜托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术师。”
本来他就隐隐感到不会是这样吧,但好像的确如此。
他条件反射地拒绝道,
“任何人都不可能说动雷尼奥尔·贝尔纳。”
在对方提出请求之前,他便作了回答。
微笑逐渐从伊丽莎白的表情中消失了。她恐怕和伊斯拉舰队外务长阿梅里亚·塞万提斯有着相同的想法吧。
这帮人个个都不了解那个男人。
“雷尼奥尔可不是阿拉丁的神灯,他可是食虫植物——他只是用芳香诱惑猎物,对方一旦靠近了便转瞬间就会被吃掉溶解。如果跟他扯上关系的话,一定只会给王国留下千年的祸根吧。”(译者注:翻译成“阿拉丁神灯”的地方,原文「打ち出の小槌」,语源自一寸法师,就是说那小锤只要挥一挥,就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伊丽莎白所勾勒出的画卷,他早就了然于心了——那三流戏只不过是布局,而真正是想让雷尼奥尔买入巴雷特洛斯公债。一旦雷尼奥尔将其吃进了,沉船的五百亿佩塞斯就带上了些许现实的气息;而一旦投资者们判断财宝是真有的,经过一系列连锁反应,公债的价格一定会向上窜吧。
而为了说动雷尼奥尔,作为他孙子的我正合适不过。
——你这图构得还真是贱啊,伊丽莎白。
愤怒、侮蔑与憎恶从巴尔塔扎尔表情深处流露了出来。
——利用谍报机关探究我的过去,可以啊你。
——就算你得到了再多秘密情报,也少给我得意,笨女人。
——谁会如你所愿被你操纵啊……
首先应该装在脑子里的就是,伊丽莎白根本没有命令我的权限——要说起来我可是圣·沃尔特帝国军参谋将校,还没有把军籍放到希尔瓦尼亚王国。伊丽莎白可以对我做的,只有请求,而完全没有强制力。因此我现在应该做的,就是驱使一切才智、雄辩以及逻辑,推托搪塞伊丽莎白的请求,而最后再委婉拒绝,仅此而已。
确定下方针后,一瞬间,巴尔塔扎尔一下子从表情中扫去了就像是塞了淤泥一样的感情,在面颊上取而代之的是颇为从容的笑容。
“陛下,我已经被祖父疏远了,甚至可以说他恨我。如果我去见祖父请求他买入巴雷特洛斯公债的话,祖父一定会立刻动用一切关系网去散布贬低伊斯拉舰队的流言,让公债价值下滑的。像这样的人,在这世界可是存在的。”
他一口气说完了。
伊丽莎白好似故意地眨了眨双眼,
“上校,你有些贸然下结论了。我对上校有事相求这不假,可绝不是向雷尼奥尔会长推荐公债这种厚颜无耻的请求。”
“哦,那可再好不过。由于之前从伊斯拉舰队的阿梅里亚外务长那里听到了同样的要求,便一不小心先入为主了……那么,您对我
的要求是?”
那从容的笑容纹丝不动,问道。
伊丽莎白又重新露出无瑕的笑脸,
“我只是希望上校去见见雷尼奥尔会长,只是这样而已。”
内心深处的憎恶丝毫未加外露,巴尔塔扎尔和颜悦色地道,
“没什么事就直接去?”
“十四岁时离家出走的公子哥,八年后当上圣·沃尔特帝国参谋将校凯旋归来……这样如何?”
在巴尔塔扎尔笑容的背后,闪过了一份凄惨。
“陛下,您这玩笑会不会有点儿开过头了?”
“没有啊,我可总是很认真地考虑王国和帝国的繁荣呢。”
各自心里都怀揣了一两个小九九,笑容丝毫不改,言语的剑尖已响起了相互碰撞的嚓嚓声。
“我也一样,比起任何人都真诚地期望王国与帝国的共荣。正因为如此,我就如实相告——只要和雷尼奥尔扯上关系,就没有未来。”
“可他是上校的家人吧,你把他说得那么坏,我听起来都感觉莫名悲伤了起来。”
巴尔塔扎尔拼命忍住险些就要从鼻子里流露出的嘲笑,依旧保持着毫无邪气的笑容。
“家人?”
然而难以抑制的憎恨,却比起理性更快地形成了话语。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而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骨肉亲情,在贝尔纳家根本就不存在。”
哪有家人会将不谙世事的孩子送到战场去负责尸体搬运以及照顾伤兵啊,还让那孩子去给军马注射药剂。如果那样的人都能叫家人的话,到不如让牛呀猪的当他的亲人好。
伊丽莎白依旧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巴尔塔扎尔。
巴尔塔扎尔依旧戴着从容的假面,依旧未将内心的愤怒与憎恶外露,应对着伊丽莎白的无言。
“任何人都会犯错。”
终于,伊丽莎白这么静静地说道。
“你可能的确被他伤害了,他不仅背叛了你的期待,还惩罚了你。”
看样子全都调查过了啊。那么这话就容易说了,你应该知道我怎么也不愿意协助的理由了吧。
“人都会犯错,包括表达亲情的方式。每个人都一边犯着各种错误,一边失败着,一边前行。能否接受他人所犯之错,并当成自己的精神食粮,不是正以此才区分人的正确与否吗?”
喂,这莫非是说教?你丫,岂有此理竟然来说教我?(译者注:翻译成“你丫”的地方,原文「貴様」)
猛的一下就上头了。我死也不会如你所愿的。
“正如您所说,对下贱之辈的宽容,也算是贵人的修养吧。可连理所当然的矜持都没有的正是他雷尼奥尔·贝尔纳。对那个怪物来说,这些高贵的道理根本不适用;恩将仇报那是理所当然,岂止如此,还会寄生在恩人身上将其吃个精光:这正是贝尔纳一族的做派。绝不能与之结交。”
伊丽莎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十分真挚的眼神抬起脸来。
“上校,我再说一次,我只是真心希望上校你回到会长身边去。”
“我也不是带着半吊子的决意才离家出走的。在什么成就都没有的现在,如果回到贝尔纳家,那一定会成为笑柄。”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你现在有必要回去一趟。”
“这是为何?”
“雷尼奥尔会长已经到了重病的关头,诊断说是只有一个月时间了。”
伊丽莎白的话语,在会客间响起。
巴尔塔扎尔的思考停止了。
“西门卿跟我取得联络,说是就算绳子套他脖子上也得让上校回家一趟……飞艇我给你准备,请回到家里去,现在马上。”
他背骨松动脱落,似乎都听到了摔在地板上粉碎的声音;而取而代之的是粗大的冰柱直直地贯穿了他的中心。
抑制住手脚的震颤,巴尔塔扎尔回答道。
“这与我,没有关系。”
他用竭力驱使出来的理性,抑制住了随时都可能发颤的言语。
“那个男人是死是活,我都不管。”
“……机长……”
“他死掉就行了,悲惨地死去,他只要去接受那些被他夺去生命的成千上万的人的报应就好。”
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灼烧着他的鬓角,搅乱了他的脑髓。他无法轻易用自己的理性加以制御,在自己体内残存的少许留恋,都化作怨言,侵蚀了他的口腔。(译者注:翻译成“留恋”的地方,原文「未練」,也可以理解为“怯懦”)
“不会有任何人在他枕边,不会有人对一个用金钱和力量支配一切的男人的结局有任何兴趣;而他则最适合无人照料,一个人悄悄死去的结局了……这个话题就说到这儿吧,我不能离开这里。我已经那么忙了,根本没空去管一个临终的老人究竟会如何。失礼了。”
巴尔塔扎尔渐渐无法抑制住震颤,就要站起身来。他能感觉得到自己是多么狼狈。
雷尼奥尔就要死了。
想想看,这也是当然的事,人都是会死的;只是他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怪物也会有迎来死亡的一天。
“机长。”
伊丽莎白站起身来,转到桌子另一边,迅速在巴尔塔扎尔的旁边坐下,将手放在他肩上,再次让他坐了下来。
“请让我对你说些私话,不是以女王的身份,而是以塞西尔。”
巴尔塔扎尔的脚使不上力气,便又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
“一定只是误会越积越多……这种东西还是全都忘掉为好,否则的话会后悔的。在王国的工作,我会交给其他人的……即使一天也好,请一定回去看看。”
作为私人塞西尔·豪尔,她那样说道。巴尔塔扎尔调整了一下呼吸,拼命地冷静下来思考。
“很遗憾,陛下,不管您的话说得怎么巧妙,我都会不为所动的,我意已决。”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整了思维,慢慢地重新在嘴角咧起了笑。
“不论面对何种事态都得保持冷静和理智,没有任何价值去顾虑人类的情绪,只要一心想着合理地求索实在的利益。如果说有什么东西是那个祖父教会我的,就只有这个理念了。那么,就让我忠实这样的理念吧。”
塞西尔的眼眸中,闪耀着同情、悲伤以及可怜之色。
“您一定很轻蔑我吧?那也无所谓。不过陛下您也一样,不过是想利用我去说动雷尼奥尔吧。那样的话,我们难道不是同类吗?不管标榜得多么高尚,人类啊,全都是为谋取私利而行动的。我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浑然不觉地,他将积压在内心的东西转换成了话语,难以抑制。
“为人的正确与否,这能有什么意义?赶赴一个临终老人身边,解开误会,握着他的手流着眼泪去和解,这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一个下贱之人即将迎来人生的终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就只是如此吗,有必要那么兴师动众吗?我还有工作,帝国与王国命运的一部分都委任给我了,没有空去管一个人的生死。”
巴尔塔扎尔尽情地倾泻积压在胸中的东西,尽管他也知道这很愚蠢,但就是停不下来。塞西尔的表情渐渐严厉起来,最后瞪着巴尔塔扎尔道。
“……机长……你又不是小孩子……在那儿任性个什么劲儿啊?真是太逊了。”
带着学生时代的口吻,她那么抱怨着。
“你其实愿意去吧?你不是想再见一次爷爷,让他看看自己已经变得无比出色了吗?不要这么固执得出奇啦,谁都不会笑话你的。”
巴尔塔扎尔惨绝地笑道,
“陛下您对我一点儿也不了解。我其实愿意去?我任性了?这可真是啊,把我看得太贱了吧。像这种毫无裨益而只是浪费时间的回家,有什么理由一定要这么做?跟我讲讲这样做的好处吧。没错,我不是孩子了,让一个大人行动总得让他看看这行动能有多少回头钱吧。”
受到出其不意的一击而动摇的巴尔塔扎尔的思考也只有在吐露出话语的同时才能得以不断调整了。
伊丽莎白没有命令我的权限,而她所能用的方法只有对我动之以情,让我行动。那么,只要舍弃一切人类的情绪不就行了吗?
谁会回家这种地方啊,老头子要死的话让他死就是了。等我灭了贝尔纳财阀以后,就将自己的破口大骂痛痛快快地写成老头子的碑文。
“……机长……你,那么说是认真的吗?”
塞西尔丝毫不隐藏自己的不悦,这么诘问道。巴尔塔扎尔又恢复了从容,冷淡地回答道,
“那是当然了,我已经是大人了嘛。”
“……嗨……会权衡得失就是所谓大人了吗?”
“虽说可能陛下有所不知,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那么机长,如果有了利害得失的话,你就会行动吗?”
“如果这事态利害得失非常明了,那么取其利者而行这不是很自然吗?”
“嗨……那么,就让我也如是行止吧。”
到刚刚为止还友善的表情已经当然无存,塞西尔现在的表情已冷彻骨髓。
对你来说这种程度刚刚好。总是给我灌输什么奇怪的良知啦、道德啦、伙伴意识啦,我可压抑得受不了。如果你不缠着我,而是以利害得失为基准与我相处,这对于我也正好不过。
“是。站在陛下的立场上,这按说也是理所应当的。”
正当他已经完全抑制住了自己的动摇,带着轻松澄澈的表情如是回答时,塞西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突然给他甩出了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说起来啊,上校,其实我曾被某位作战司令部的参谋将校严重地诽谤中伤过……你愿闻其详吗?”
她改用了公众人物伊丽莎白的口吻。他一边寻思着这女的真能叨叨,一边抬起了视线。
“嚯?我的同事,竟敢诽谤陛下?”
“是的。我是又伤心又气愤……那心情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Hmm,跟拉斐尔参谋总长通个气大概就可以了吧。不管是谁,第二天都一定会被贬职的吧。”
伊丽莎白对于帝国军作战司令本部来说,可是为了确保海德拉巴群岛所不可或缺的人物。被赶出密特朗本土的帝国军之所以得以续存,有很大原因是海德拉巴群岛遵从着伊丽莎白的意志,一直与他们保持着协作关系。倘若公然诽谤伊丽莎白的话,即便是高级将校,也一定会受到严罚的。
“所谓诽谤,是怎样的诽谤?”
“我收到了来信,而信的内容,则是对我十分过分而粗鲁的辱骂。”
不知这参谋究竟何许人也,竟然做出此等愚蠢之事。用这种明显会留下证据的形式辱骂女王,脑淤血了吗?虽说他的同事个个都是笨人蠢人,但他还不知道竟然有如此的天才。如果伊丽莎白所言属实的话,即使因对同盟国君主的不敬罪而被军事裁判也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想着一定要拜见一下这本世纪最高等级的蠢人面孔,便问道。
“能给我看看那出问题的信吗?”
“好的,就是这封。”
伊丽莎白走近了会客室的装饰架,从化妆箱里取出了一封褪色的信,拿了过来。
那封信稍微有些破旧。巴尔塔扎尔感觉有些诧异,接了过来,读着信的内容。
“你丫要是进入作战本部的话,我会赏你个打扫厕所的工作。你丫作战的对手不是乌拉诺斯,而是便器上的污渍。”
总觉得,这信的内容似曾相识。
依稀,仿佛,大概,好像,这是很久以前给某人写的。
对了,那是到作战司令本部工作后不久的事。记得……由于学生时代的笨蛋学妹,给我写了一封全是有的没的的信,我便用和这个相同内容的信……将其……一声……喝退……
“寄信人的姓名,就在这里。”
伊丽莎白用手指指了指在信的末尾写着的寄信人的名字。
“巴尔塔扎尔·格林”
根本不可能看错——正是他自己的署名,十分夸张地书写在大骂伊丽莎白的信的末尾。
伊丽莎白毫无声息地将信从巴尔塔扎尔手中抽走,然后非常宝贝地抱在胸前。
“这究竟是哪位啊,我都怀疑他是否精神正常了。我一定得好好问问拉斐尔参谋总长,这人为什么要如此诽谤中伤我啊。”
“………………”
“究竟是贬职好呢?还是降他军衔好呢?说不定啊,还会因为不敬罪而打进监狱呢。啊——究竟该怎么报答这位无礼的参谋好呢,让我们一起好好考虑考虑吧,格林上校?”
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译者注:这里巴尔塔扎尔想的不是自己给塞西尔回信这件事,而是在此之前,还在Air Hunt士官学校时的片段)。那时还颇为流行讽刺漫画这种东西。这都是我还在Air Hunt士官学校上学时候的事了。
这都是在三流杂志或是大众报刊上刊登的讽刺世间万象的有文章有插图的庶民娱乐。由于有一本将那些整合在一起的小册子就放在士官室里,便读了读,里面不仅有一幅又一幅插图连在一起,还有从受到了巨大冲击的人们的嘴、鼻子、耳朵到当事人的魂魄,都化作烟飘逸出来的画。将人物受到的惊愕之巨大,通过魂魄从体内被抽出的形式来向读者传达,这表现方法着实陈腐。
莫非,现在这场景,就是那玩意吗?
我一边飘到了天花板附近,一边那么想着。
向下一看,坐在沙发上的人,正是我自己。
半张着嘴,翻着白眼,完全不顾信被人抽走,双手傻傻地向前摊着,而从眼睛、耳朵、鼻子里都喷出了白烟,一动不动。
而伊丽莎白则杵在我旁边,将那封信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面露微笑。
我化作一缕青烟一边向天花板飘着,一边俯视着两人的身影,尽管从来没有相信过有所谓魂魄的存在,但莫非此时此刻正在思考着的我正是所谓的魂魄吗?假使真是如此的话,我倒希望就这样一直升到天上去。
“这样一来,他应该愿意去看望雷尼奥尔会长了吧?贬职、进监狱抑或是探望,寄信人究竟会作何选择呢,你也非常期待吧,格林上校?”
在沙发上坐着的我的肉体,仅仅在散发着灵气,而无法回答。
“如果他能去探望,那么我就不会让任何人看这封信,等寄信人回来以后再还给他。”
带着满满恶魔般笑容的伊丽莎白,对早已成空壳的我如是提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