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别看这边』一直在看这边

我记得,拓留从青叶寮搬出去,应该是香月入部那时的事情。

他离开的原因,是身为家人的我们撒的谎。

原本互为外人的我们为了成为家人,做了几项约定。其中一条便是『家人之间,不能说谎,也不能有所隐瞒』。我和拓留都很好地遵守了这项约定。但即便如此,有一些话还是说不出口。然后某一天,拓留注意到了被我们掩藏的真相。那个我们几个家人联合起来一起对他撒谎的真相。

——这是为你着想。

这种话,在拓留听来肯定只是借口吧。离家出走的拓留,在震灾之后成为流浪者圣地的宫下公园的房车里定居了。

结衣、结人和我为此无比挂心,而一向不在意细节的父亲则非常平静。

「等他闹够了自然就会回来的。而且那家伙死脑筋,气量又小,肯定还会去上学呢」

父亲的预测的确没错。拓留开始从房车上学了。乍一看他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无视我。现在要是学校里碰到,虽然有些尴尬但他还是会给我打招呼。

只不过,他说的是『……早上好,来栖』

不是乃乃而是来栖。他对我的称呼,从叫名变成了叫姓。他一开始这么叫我的时候,我感到一阵眩晕。只是换了个称呼,我就感觉我们至今为止积累的事物仿佛全都分崩离析。每当他这么叫我,我便感觉家人的羁绊渐渐淡去的滋味正侵蚀着我的身躯。

与羁绊的淡化相应,拓留开始埋头于取材危险事件了。他本来就不甘平凡,想要与众不同,变得特别。离开我们这些家人后,他的限制得到了解除。

你不用变得特别。我不希望你和那些危险的事情有瓜葛。每当我想对拓留说出自己的真心,他称呼我『来栖』的声音便在心中回响。我非常害怕,害怕他继续渐行渐远,害怕我们之间的羁绊彻底消失。

我无法继续深入。我只能每天说着『回来吧』『大家都在担心你哦?』之类无关痛痒的话。

而现在回过头看,要是当时我更强硬一些,可能就只是落个被他讨厌的下场而已了。

新闻部挂着一个占满一面墙的板。而张贴在板子上的地图上面则贴满了有关『新世代的疯狂的重来』的推理和情报的便签。照这地图上贴的东西来看,拓留这是已经涉足『新狂的重来』事件了。

目前已发生的六件猎奇杀人事件的总称,新世代的疯狂的重来。之所以称作『重来』,是因为这一总称是有原型的。

六年前在涩谷发生的连续猎奇事件,总称新世代的疯狂。板子上的地图上,贴有这些事件的现场照片和相关情报。

五名高中生集体跳楼『集团Dive』

胃里被塞入胎儿的被害男性『妊娠男』

被害者被磔裂在十字架状的桩子上『针贴』

抽干血液后的尸体照片拿去拍卖的『吸血屋』

切下脑部并令其存活一周以上的『无脑男』

自食其手并窒息而死的『好吃手』

将三名男性的身体分割后重新拼合的『DQN拼图』

尽是些仿佛是在比拼疯狂一般的事件,光是想起来就让人抵触。

这些事件,到最后都未待解决就草草收场了。因为当时事件实在惨绝人寰,所以被施加了层层禁播管制,而当最后一个事件『DQN拼图』发生后没多久,涩谷就遭受了大震灾的袭击,没人有精力去顾及这些事件了。

我自己也是以那天为分界,整个人生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复兴的浪潮中,这些事件逐渐风化。猎奇性与不可思议性,都被埋没在无数遭受震灾的人所体验的,名为辛酸与痛苦的现实之中。

然而,沉寂六年之物,居然又如此这般浮出了水面。

9月7日……我之后才得知这个日期有特殊的意义。而且恐怕那个时间点上,没有人会想得到,这一天即是开始。

新狂的重来。新的一连串事件,是从一名男子的,怎么想都是公开自杀的行为开始的。

——9月7日——

震灾之前。本大爷大谷悠马,应该还是个高中生来着。我的双亲因为我的事,被来参加法事的我见都没见过的亲戚大人们说了一通,这事我怎么着都忘不了。

「为什么把这孩子放养成了这个鬼样!」

绝不是因为这句话成了我的心理阴影。确实,那个时候听了亲戚们的话,我的确非常不高兴,也对自己未来感到悲观了。而被教训一通的父母,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那之后,父母就把我当空气了。

不过,现在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回敬他们一句。

多亏你们放养我,我才能像现在这样出色。

我在老家混日子,理所当然地大学落榜,然后被赶出了家门。结果,我成了个一页参考书都没翻过的落榜生。这下我算是明白了。我的未来肯定是一片黑暗。

干脆提前见识下将来的绝望算了——这样一想我就能更容易做上吊的心理准备了。

而相对的,我也没啥依据地相信事情还有转机。比如某一天我突然觉醒,整个人生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之类的。

而结果我也真的觉醒了。我的将来并非绝望,而是一片光明。

我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成功的niconiya主播,是因为我清楚地记得作为观众的感受。叫我说秘诀的话,就是不要去做那些会让人不爽、气愤的行为。

比如说,说自己其实在某某大企业任职啦,和某某名人是好朋友啦,坐拥几十亿遗产之类的话,彰显自己比较牛逼,这种行为是不好的。这和是真是假没什么关系。说这种话只能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对提升点击量没什么卵用。

所以我决定表现自己的贫困。表现出『贫穷的人正拼了老命干这件事哦~』的感觉。

表现贫穷的人辛苦度日的生放送。

像这样构想,反响才比较好。

而且,总有些观众老爷喜欢去瞧不起那些无药可救的人类。管他是圣人还是渣滓,都不过是视听数+1罢了。不过来的要都是些渣滓,到时候场面不好收拾我就头疼了。

你问我被瞧不起气不气。那当然是要气的。不过大家彼此彼此,所以随他们去了

我还不是瞧不起那些人。作为主播,我有聚集的人气和还不错的收入,比那群在网上逞嘴皮子功夫的人过的还是要好的。

没有才能的人,反正一无所有,还不如赶紧缩在某个角落里张嘴喝西北风,要死要活去算咯。

另一个秘诀,则是别太和别人牵扯上关系。这一点非常重要。发信息的人是我,观看的人是大众。在主播当中,有些人是那种『我与听众同在!』的一派,而我则是与听众划清界限的另一派。比如不算生放主的,niconiya记者渡部先生,自然属于前者。像他那样只能一直把角色演下去,实在有些可怜哩。

要说为何要同他人保持距离,那是因为在网络社会上,情报才是产生价值的东西。而情报的隐匿性越高就越好。也就是说,人气高的人的个人情报,其价值也高。

然后,身为视听人数超过5000人的主播,我也正向人气主播的领域迈进。在@ch上,我的生放送『关于本人能看到未来的事』的关联帖子里头,每每都有很多人在热烈讨论。我的粉和黑们,每天都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争个喋喋不休。

@ch不愧被称作厕所里头的涂鸦,毛线根据都没有的粗鄙之语四处横飞。虽说不是每天,我偶尔还是会去看几眼的。当然,是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笑看他们撕逼。

也就是说,和视听者们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是最好的。

这几个月以来,虽然我在生放送上各种露脸,然而现实中我并没怎么和人直接接触过。接触过的,也就密林的快递哥和超市的店员吧?连客户都只是屏幕对面的人。

总而言之,我根本就不需要同别人打交道。我是一个人披荆斩棘走到这一步的。我是不靠任何人,自己走上这条高不见顶的坡道的——

——哎呀,一个不留神就装了波逼啊。其实不是这样的。我也是有重要的人的。不是家人这种无聊透顶的玩意,怎么说呢,恩人,亲友……总之是个我能推心置腹的人。

说到底,正是多亏他们给我介绍了一家做人气网站广告区业务的代理店,才有我现在的生活。果然,人还是得有像这样的人脉才行。

『大谷先生,你还好吗?』

『是不是太疲劳了?你最近很忙吧。请不要太勉强自己了』

熟悉而又亲切声音,很好地缓和了刚才突然袭来的头痛。哎,光是这点,就觉得和他们交往真是值了。我能远离他们的温柔与亲切、独自忍耐两个月,简直是个奇迹。

时隔许久的再会,舒心的几句问候,让我心里更加舒坦了几分。

我现在在直播,要先回摄像头前面一下,你们稍微等等我。

我把切好的,演出用的奶酪盛在盘子上,端好,然后坐回电脑前。

我的双眼正注视着未来。然后,我要自己去开辟它。

我想看看,

我和他们一起,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这是我毫无粉饰的真心。

——11月3日——

大谷悠马的死在网络上公开,虽然原视频很快就被删除,但很快又有录播的事情被上传,在网络上泛滥。从眼、鼻、口等脸上能称作洞的地方,流淌出混杂血、泪与唾液的赤红液体,一个人慢慢死去的视频。这段视频,可谓是恶趣味至极。

9月7日晚上11点。大谷悠马的niconiya生放送『关于本人能看到未来的事』开始后没多久。在等待听众的要求这段时间内,大谷悠马从摄像头前离开。过了异常久的时间缓步走回来的他——

已经失去了右臂。

他的右臂在左手端着的盘子上,已经被切成了片。

『非常抱歉!都怪这块促销的奶酪太尼玛硬了』

他一边说着,一遍把自己那切成几段,鲜血淋漓的右指含在嘴里,美味地咀嚼起来,仿佛真的在吃奶酪一样……而他的死亡,则是在此之后。

他突然恢复意识,却还没来得及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便被痛楚所吞噬,脸上流出各种液体,吐出嘴里的手指头之后,他便死在了桌上。这种死法,就像幸福的魔法突然解开……急转直下。

世人给这起古怪事件起的通称为『别看这边』。

我觉得应该是因为死的时候视线一直看着摄像头才这么起的名字。但实际上是因为和网上被称作『别看这边』的表情符号很像,才这么起的名。

这起事件的相关动画的阅览数和扩散数就飞涨,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在议论,推理这件事。

在事件现场,有第三者存在。这个事实从视频里可以判明,然而此人的真实身份依旧是个谜。

不过不可思议的是,既然这个人真的有看到未来的力量,那为什么会不知道自己将以这么惨的方式死掉?至今为止的niconiya生放中节目当中,也有几次节目神奇得让人只能认为他确实可以看到未来。他的生放送也相当有人气,这也可以理解。

然后我突然想到。他可能是无法相信自己有这么个未来,或者说没有直视这个未来的觉悟。要是他真的知晓未来,那就需要真正的觉悟。

所以,他只看自己之外的未来。只关注那些对自己来说没有风险的情报。

我不认为他做这种事情就叫做胆怯。

无论是谁,要想直视自我,是需要相当的觉悟的。

我深知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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