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听到耶露蜜娜不满的声音,要只能叹气。
「仆人来这里应该只有一个目的吧?」
「……你想说你是来打扫的吗?」
「嗯……我看起来像来打扫的吗?」
要卷高着袖子,同时轻飘飘的裙子也固定在膝盖附近,但手上并没有拿着扫除用具。
「……那么你来做什么呢?」
「想来帮忙。」
「……帮什么?」
「你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被这么一问,耶露蜜娜终于有点不悦地眯细双眼。
「……我想来泡个澡。」
喀——小水桶掉在地上,清脆的声音响彻浴室。
要愤慨地眯细眼睛,因为她也不是自愿做这种事的,甚至可说她根本不想看到耶露蜜娜的裸体。年纪明明比自己还小,居然……不不,这不重要,主要她是没有观赏他人洗澡的嗜好啊。
见要没打算离去,耶露蜜娜闪着眼眸,想必是在估量该怎么拿捏与要之间的距离吧?要整整卧床十天,两人只有事务性地交谈过。
话说回来,其实要也很难掌握与耶露蜜娜之间的距离。别说耶露蜜娜基本上是个面无表情的人,连声音都没有抑扬顿挫的情感在内,老实说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无计可施之下,要只能撩起长发,单刀直入地说:
「哎,如果你觉得洗澡不需要帮手也无所谓,但是呢,有人认为你太没有戒心,因而介意得不得了。」
「……什么意思?」
耶露蜜娜稍稍动了动一边眉毛,这已经算相当有变化的变化了,但要还是觉得救她像马克那样,从如此微妙的变化之中判断耶露蜜娜的心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要压低气息从耶露蜜娜身边走过,轻轻撑着墙壁。
「事情就是——这么回事!」
要抓起小水桶,猛烈地往墙上一敲。承受敲击的水桶像是埋进水中一般穿进墙壁之中,然后随着一道冲击反弹回来。
「呜啊?」
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奇妙的哀嚎……
要身为契约者的能力,是可以把接触到的物体「液态」化——变成产生表面张力、将满未满但却不会溢出来的临界状态——是一种奇妙的能力。
一旦使用这种能力,就可以让物体像通过水一样直接穿过障碍。
现在她就是利用能力,将水桶砸往趴在墙壁另一边的人身上,而那个人似乎正是克里斯。如水波摇晃的墙壁另一边,可以隐约看到华丽的火红洋装。
要回头看向瞠目结舌地猛眨眼的耶露蜜娜。
「对于自己身为女性的事实,你还是有点自觉比较好。」
被这么一说,耶露蜜娜的表情看起来缓和了一点。不过也只是好像有这种感觉而已,很可能只是看错了。
「……原来如此,我确实不太想被别人看到。」
「另外,不要随便信任身上带着枪的人。」
要之所以对克里斯抱着戒心,理由其实就在这里。
就算用夸张的洋装和香水想蒙混过去,但他身上配着枪——应该绑在大腿上吧——造成不自然的走路姿势,以及硝烟的气味,无法骗过要的眼睛与鼻子。
耶露蜜娜应该也有接到来自亚隆的相关报告,尽管如此,却只因为他是马克的兄弟就敞开胸怀地接纳了克里斯。这样的举止,看在要的眼里真是再轻率不过了。
「你没发现他到处探查吗……会不会是在找祭坛的所在之处呢?」
这会儿或许也不是来偷看耶露蜜娜洗澡,而是想来调查她所持有的物品吧。
要这么一说,耶露蜜娜警戒似地往后退。
「……你知道些什么?」
看样子以耶露蜜娜的立场来说,比起克里斯是什么人,要到底知道了多少的问题还比较严重。因为要已经是受雇之身,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要哼了一声。
「——(精灵容器)——我故乡的村子也有祭祀那个,而祭祀不是需要一座祭坛吗?」
她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先是惊讶地眨眨眼,然后才稍稍低下头去。
「……这样啊。」
——也罢,是我要她对陌生人多点警戒的。
要轻轻叹了口气,耶露蜜娜似乎是对自己产生戒心了。心里有这种感觉的要打算主动离开浴室,便一个转身——
「……你想去哪里?」
要正打算开门,依然没有回头的耶露蜜娜却丢给她这句话:
「……你不是要帮忙吗?」
耶露蜜娜啪、啪地接连解开上衣的扣子。她基本上喜爱较为保守的衣服款式,露出来的颈子肌肤白皙得与要不分上下。等她脱了上衣,底下的内衣以带子系着,是不太方便一个人穿脱的款式。
发现耶露蜜娜希望自己帮忙脱下内衣的要,正准备轻轻解开带子……
「……?」
正要解开带子时,要发现耶露蜜娜的背部——肩胛骨——附近,有着像是用笔画上去的黑色花纹。
要蹙着眉头,顺势解开内衣系带,看见黑色的花纹露出全貌时,要整个人困惑了起来。
刻在耶露蜜娜整片背上的是一对翅膀。跟法连舒坦因的家徽不同,那是一对呈现展翅翱翔模样的黑色翅膀,彷佛覆盖左右肩胛骨般地对称描绘,而在中央,好似沿着脊椎画出的是一只鸟——不对,是一条蛇。
——纹身……?为什么会纹这个?
那花纹看起来不像化妆的效果,而是直接把墨色刻进肌肤里头。虽然从表面没有凹凸不平的状态来看,可以得知这并非采用烧烙这种不人道作法弄上去的图纹,但毕竟也不是上流阶级千金小姐会弄在身上的东西。
花纹看起来像把拐杖上下颠倒之后形成的剑,在翅膀底下——蛇身的两侧刻有几行红色的文字。看到那些文字,要更加困惑了。
「艾霞……?」
——艾霞·克朗·卫特。
蛇的左边以红字登记了名字,而在名字对称的另一边则写着:
——(巴拉·路)。
要熟悉的的灰色(魔眼)——艾霞的契约精灵之名。
当要还在困惑之时,耶露蜜娜轻巧地褪去了裙子,然后理所当然似地说:
「……那是你们签署的——(空白契约书)。」
「你说……什么?」
艾霞底下有马克的名字,之后还记录了亚隆、要的名字,且分别与其契约精灵成对。
——(空白契约书)——
透过宣示对耶露蜜娜绝对服从的方式,来修复契约者支付给精灵而失去的代价。
被这么一说,这确实看起来像是一份契约书,在有翅膀的蛇两侧分别是契约者与精灵的名字。但要非常肯定自己是在一张纸制的契约书上签下名字的,为什么如今自己的名字会被刻在耶露蜜娜的背上呢?
耶露蜜娜没有理会困惑的要,脱下了最后一件内衣,浸泡在浴池里面。听到水声的要总算回过神来,动手捡起被脱下来的衣服。
要收拾好衣服之后,耶露蜜娜依然没有抬起眼,自言自语似地小声说:
「……在羊皮纸上签名,那个东西本身其实没有意义。重要的是进行——血水交融,订下契约——这个仪式。」
「血水交融……?难道那些文字是用你的血书写的?」
签名的羊皮纸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羊皮纸。如果说羊皮纸本身没有意义,那就表示记载在上头的文字才是重点所在了。
耶露蜜娜微微点头,从浴池的方向看了过来。
「……血水交融——如果就这层意义来说,准备红酒杯或许会好一点?」
——热论生病还是健康,我的血都会在你们体内守护着你们——
那个男人这么说,然后把自己的血注入杯中,其信徒们也跟着照傲。
要也听说过这类欧尔达的传说,然后那个杯子就是——
「——(精杯)……?」
过去曾有某个男人称呼耶露蜜娜为(精杯公主)。
「这就是(阿尔斯·马格纳)吗?」
要这么一问,耶露蜜娜的眼睛就明显地蒙上阴影。
「……这个称呼方式并没有错,但不够正确。」
「怎么回事?」
「……链金术师们似乎是想模仿神的奇迹,所以这个是模仿了伟大睿智的仿造品。」
——所以(阿尔斯·马格纳)是别种存在?
要靠在浴室的墙壁上。马克没说错,自己的基础体力下滑得很严重,虽然是自己自愿跟过来的,但实在是不能久站。
耶露蜜娜应该是(精灵容器)的持有人,然而她的眼中却带着契约者特有的阴影。这奇妙的现象还有时而暴冲、时而消失,不安定的(阿尔斯·马格纳)之力——
马克所说过的难解的话题,如果跟(阿尔斯·马格纳)其实有两个的事实加以比对——
——另一个的持有者不是耶露蜜娜?
推论到这里,就可以说明为什么(阿尔斯·马格纳)的
力量这么不安定了。见要陷入沉思,耶露蜜娜以银啼鸟般的音色淡淡地说明:
「……关于方才你所说的,确实这幢房子里面有一个祭祀(阿尔斯·马格纳)用的祭坛,不过这没什么好隐藏的。」
「你有自信不会被找到?」
耶露蜜娜摇头。
「……是藏不住。你们早已踏入祭坛之中。」
要讶异地挑起一边眉毛,过了一会儿后就领悟到什么似地抬起头,然后将意识投射到浴室——不,是这幢房子上。
耶露蜜娜轻轻颔首。
「……这里是摇篮,让(阿尔斯·马格纳)沉睡的摇篮,同时——」
这句话的语尾太小声了,没办法听清楚。
「……『那个』其实不如教会的想像,是不可以存在的东西。」
这么说着的耶露蜜娜似乎在轻轻颤抖着。
稍早之前把耶露蜜娜逼到没有退路的男人只是碰触她,整只手臂就被消灭了;当时耶露蜜娜发挥的力量,是可以毫不留情地抹煞所有接触到之物件的单向之力。
要有种感觉,自己第一次实际体会到,耶露蜜娜其实是个比自己幼小许多的少女。
「我不懂……拥有(阿尔斯·马格纳)和(空白契约书)这两样东西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耶露蜜娜直视着要,以坚定的口气说:
「……能够对抗(伟大睿智)的,只有(空白契约书)。」
「——破坏(伟大睿智)——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面对这个问题,耶露蜜娜稍稍垂下眼帘。
「……我的(空白契约书)还太贫弱,我需要大量的契约者。」
说到这里,要才发现耶露蜜娜想缩短跟自己之间的距离。
——你太没戒心——耶露蜜娜想接纳这么说过的要而面对着她。
——这样根本搞不清谁比较年长了啊。
要从墙上起身,拎起裙子下摆,彬彬有礼地鞠躬。
「你就尽管追求想要之物吧。若有人想妨碍你,就让我赶走对方。」
要这么说完,耶露蜜娜就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把视线转到要的肩头。
「……你好像被弄湿了。」
不知浴室墙壁是因为刚打扫过,还是热气的关系,上头凝结了水滴。当然,靠在墙上的要的衣服整件都湿透了。
「……哈啾。」
※
翌日。
还处于黎明前的破晓时分,马克仰仗提灯的微弱灯光,翻阅着古书中的一页。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不,顺序应该没错……那么,就表示只有这种程度而已。」
睡眠不足加上长时间使用双眼造成的疲劳,让马克摘下眼镜,揉了揉眼角。
一开始只是一点小小的差错。马克以刺客的身分来到这里,却被耶露蜜娜逼退(但她本人完全没有自觉)。现在,马克知道她失去了些什么,以及又是什么在束缚着她。
所以马克感觉自己想待在她身边,并且希望她能开怀而笑。
——我不能卡在这里停滞不前……
马克重新戴好眼镜,再次开始翻板书本。
「……马克先生……?你在做什么呢?」
一道显得有点惊讶的声音,正好在这时候响起。
马克抖了一下身子,然后将视线转到入口处,那里站着一个有点不知所措的少女。毕竟时间还早,少女身上还是一套有着红色花纹的白色睡衣。
时间是黎明之前,比马克平常起床的时间还早上一个小时,其他仆人当然也还在睡。也因此马克并没有太警戒,再加上疲劳造成的集中力衰退,也是他没能发现后面有人的原因之一。
马克用中指推回滑落的眼镜,尽全力装出平静又稳重的笑容。
「抱歉,吵醒你了吗?」
艾霞以困惑的眼神看着露出圣人般微笑的马克,然后环顾了夜晚的厨房一眼。
见马克脸颊滑过一滴汗水,艾霞像是自己即将问出不该问的问题般战战兢兢地开口:
「那个……我是因为闻到一股香甜的气味才过来的……」
看看火炉,正煮沸的锅子里漂浮着小小的容器,里头散发出融化过后的巧克力特有的甘甜香味。
马克露出悠哉的笑容,斯文有礼地弯腰说明:
「原来如此,看来换气工作做得不够充分,我会小心。」
然而,艾霞脸上的困惑之色却没有因此消失。
「不,这气味并非不好闻……呃,你在做甜点吗?」
厨房的桌子上摆着几种小麦粉、砂糖以及多种香料。装着这些东西的各种大大小小盘子堆成一座座小山,中间还穿插混杂着计量器具、筛子等;除此之外,还有从庭院摘来的果实散布各处。
马克想对这无法隐瞒的状况找理由似地游移着视线。
「总面言之,我认为身为一个执事,在任何方面都不能有所闪失。」
没错,这只是自己出于上进心而付出努力,根本不是因为克里斯做出了好吃的点心而心有不甘,更不是因为耶露蜜娜对克里斯笑了之后产生的焦虑才驱使自己这么做。
「也就是说,你希望能像克里斯先生那样做出甜点?」
被点出不该说出的真相,马克整个人惨遭击倒。
被击倒的马克颤抖着,艾霞则是送出某种期待的视线。察觉她意思的马克发出叹息、露出苦笑,拿起一个盘子。
「虽然是失败作,但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尝尝?」
「哇!马克先生,谢谢你。」
「这样啊,我也可以来一个吗?」
最俊一道声音让马克和艾霞都抽搐了一下,两人才发现多明尼克不知不觉间已经出现在艾霞身边,他也穿着睡衣,还戴着一顶上头有小毛球的帽子。
结果住在地下室的仆人全醒了。
马克冲了三人份的红茶,往椅子上坐下。
「还得给亚隆和要留一点呢。」
「亚隆的等早餐时间打包给他就好,至于要则还不能吃,甜点还是有用到油,对消化不好。」
马克这么回答多明尼克之后,艾霞就抛来想说些什么似的视线。
「……马克先生跟要小姐……感情挺好的呢。」
这句话让马克差点把茶喷出来。
「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啊……」
「咦咦?因、因为……比方饮食方面,你也会像对待耶露蜜娜那样小心……偶、偶尔还会两人独处……」
艾霞不知为何突然红着脸小声嘟哝着。马克在叹气的同时露出苦笑。
「毕竟要的伤势有一半是我害的,加上又是我引荐她来工作,我当然得负起照顾她的责任。更别说她的一些怪异行为,是因为不能摸到利器才会导致瘾头又犯了。」
马克这么回答之后,艾霞惊讶地眨眨眼。
「咦?不过,不管怎么看……马克先生该不会很迟钝吧?」
「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
慌忙挥手之后,艾霞不知为何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穷开心。
「那……马克先生还是有照顾到耶露蜜娜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太好了……啊,对了,那个啊,只要是马克先生做的东西,我想不论是什么,耶露蜜娜应该都会很开心喔。」
马克无法立刻理解艾霞话语的含意,只能不断眨眼,之后才发现这是艾霞在安慰自己,又再次露出苦笑。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拿出太随便的东西啊。」
这么回答之后,马克稍稍皱起眉头。虽然艾霞开心地笑着,但总觉得她的笑容有点寂寥。
——昨天……不,应该是从前天就开始了,总觉得她有点反常……
前天与艾霞在镇上遇到阿尔巴之后,就感觉她变得有点怪怪的。
昨天也是从早上起就好像在找些什么,还一个人跑去镇上找了。马克虽然担心艾霞会不会迷路,不过她还是回来了;可是却戴着一张比早上还要阴沉的脸回来。虽说想找的东西似乎找到了……
马克陷入思考,这时艾霞一个人开心地吃起甜点来了。
——是我想太多了吗?
艾霞也快到青春期了,多少还是会有点烦恼的。马克一边苦笑一边为艾霞添加红茶。
「对了,马多克,克里斯先生从昨天起就上哪儿去了?」
「他出门了?」
「哎唷,你不知道啊?大概是十二点之前,他似乎出门了。」
「十二点是指半夜十二点?」
「嗯,所以我才觉得有点怪怪的。」
「这个嘛……我没听说呢。」
然后马克想起耶露蜜娜曾经对克里斯笑过的事实。
克里斯是因为想看到女性的笑容才会对女性那样疯狂。不过虽然表面上是说笑容,但他自己心中似乎有某些坚持,只要看到笑容之后就会满意而离去。
——是看到耶露蜜娜的笑容之后,心满意足而离去了吗?
看那个笑容的感觉,可以知道耶露蜜娜应该是打算让克里斯留
在自己身边。然而克里斯还西是消失了踪影,这让马克有点不悦。
——所以我才讨厌那个男人。
说起来,他也很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跑到外头去乱晃,到了中午就会若无其事地回来。
——所以说,我才讨厌那个男人!
马克心生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一旁的艾霞却静不下心似地玩弄着手中的叉子。
「艾霞,你怎么了?」
「咦?啊啊,那个……马克先生,你还带着当时的广告传单吗?」
「广告传单?」
「就是……召、召募仆人的……」
「啊啊,嗯,有喔。真是的,根本就没人来嘛。我觉得还是重登广告比较好。」
马克第一次来到这幢洋房的时候,是看到召募仆人的广告传单才来的。实际上,那则广告里面记载了耶露蜜娜的许可证,如果没有那张广告,马克甚至连这幢房子都找不到。
「怎么了吗?」
「嗯,那个……我想看看……可以借我一下吗?」
「嗯,没问题啊,我等会儿拿给你吧。」
马克这么回答之后,艾霞却不知为何很失落似地低下头去。
收拾好厨房之后,艾霞说想再睡一会儿,便站了起来。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不会,我也刚好睡不着。再说甜点很好吃啊!」
「下次我会做出更好吃的。到时就要拜托艾霞在我做出能拿给小姐的东西之前,先帮我尝尝味道了。」
「……所以我是白老鼠吗?」
「差不多吧。」
这么回答之后,艾霞「噗」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端正姿势、表情恭敬地弯腰。
「马克先生,谢谢你。」
「咦?」
马克不知为何觉得这听起来很像离别前的问候,不禁歪着头。但下一个瞬间,艾霞又露出了一如往常的笑容,转身往寝室前进。
——怎么回事……
马克心里产生一股类似不安的奇妙感觉,多明尼克则在他身边带着极放松的表情小声说导.
「今天应该会很忙碌吧……」
之后艾霞并没有特别反常的表现,很有精神地享用完了早餐。
马克看着这样的光景——都吃了那么多甜点,居然还吃得下——认为黎明前的感觉应该是自己多虑了。
替耶露蜜娜送过早茶,并且得知她今天不用早餐之后,马克就只替要送上了早餐。
——她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差不多能让她到地下室来用餐了。
虽然她暂时还只能吃病人餐,但要毕竟不是客人而是仆人,持续给予她特殊待遇不是好事,甚至连艾霞都有点误解了。
想到这些,马克轻轻地敲了敲要的房门两下。
「要,你醒了没?吃早餐了。」
「……哈啾。」
这道奇妙的声音代替了回答,让马克歪着头。
「哈啾……?」
马克战战兢兢地扭转门把。
「要?我进来了喔?」
打开门之后,马克皱了皱眉。
要还躺在床上。发现马克到来的她睁开眼看了马克一眼,但她的眼睛显得有点浮肿,眼睛周围也红红的。相反的,嘴唇已经完全没了色泽,显得一片苍白。
一看就知道她绝对有问题。马克把早餐托盘放在房间的桌上,走到要的身边。
「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起来不像这样。」
马克脱下手套,将手放在要的额头上,那里比戴着手套而比较温暖的自己手心还热。
「很烫呢。」
马克惊讶地这么说罢,不光是眼睛周围,连整张脸都红透的要拉起棉被,盖住了脸。
马克歪头看着就这样盖着棉被,不知在嘟囔些什么的要,这时才发现丢在房间角落的洋装和围裙。
将那些捡起来之后,发现整件衣服都湿透了。
「这不是湿透了吗?你该不会穿着湿透的衣服睡觉吧?」
「我有换衣服。」
「没擦乾身体不行啊。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只是陪着泡澡而已。」
「泡澡?我不是说过还不能洗澡……」
说到这里,马克才发现要说的不是「我泡澡了」而是「陪着泡澡了」,然后才发现自己昨天拜托她的事情。
「你该不会是陪耶露蜜娜泡澡了吧?」
要没有回答,但那态度就等于已经回答了。
——我太大意了。要是个契约者,当然会履行契约。
虽然她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但毕竟是个重伤患。从来到这里之后,只有吃过病人餐的她应该没多少体力;尽管如此,马克还是把私人的问题丢给了她。只因为那时候耶露蜜娜对克里斯露出笑容所产生的挫败感……
马克重新替要盖好棉被,静静地站起身子。
「我去煮稀饭,还会请医生过来,请你稍微睡一下吧。」
医生每三天会过来替要复诊,但今天并不是看诊的日子。
这幢房子别号海市蜃楼之屋,未经许可不仅不得接近,甚至连看都看不到;再加上位于郊区,附近甚至没有什么人烟。
当然,就算是医生,不是特别聘用的医生也是无法进入房子。要的主治医生住得离这里比较近,马克正往医师的诊所——当然,这么一大早的还没开始营业——奔去。
马克敲了敲门,医生尽管一脸睡意,还是马上开门了。医生顶着一个足以完美反射日光的大秃头,身材略显发福。虽然已经步人中年了,却总是无时无刻精力过剩似地笑口常阅。之前耶露蜜娜昏倒也是请他看的诊。
马克说明要发烧的状况,医生立刻答应出诊。他曾交代屋里的人,如果患者的症状有任何变化就要立刻联络。
要的身体状况明明就不好,但马克还是请她帮忙保护耶露蜜娜。马克并没有无情到不因此而感到都是自己的错。
得到医生马上会赶来的回覆之后,马克便赶紧先回去。因为医生交代他如果家里有酒精饮料的话,可以做一点热酒。虽然社会实施禁酒法,但只要是在医生同意下,于治疗行为使用酒精的话则不在此限。不过这方面的事,就连马克都不太清楚。
回到家之后,亚隆正在正门挥舞着斧头砍柴。单手用的斧头让他拿在手上,看起来就跟汤匙没两样。
「唔,你回来了啊?状况如何?」
「医生似乎马上就会过来。他还交代我弄一点热酒,据说挺有效的。」
「咯咯咯。马克阁下只要碰到跟要阁下有关的事情,就会特别激动。」
这话跟黎明前艾霞说过的话有异曲同工之妙,马克不禁叹气。
「是我害要病倒的,我当然会担心。」
「只是这样吗?」
「……你想说什么?」
「不不,没什么。喔,对了,有没有碰见艾霞阁下?」
「艾霞……?不,没看见,她又一个人到镇上去了?」
「正是如此。」
「你没问她吗?」
「吾辈并不是为了监视而待在这里的。」
确实,如果只是出门一下就要被问东问西,那也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亚隆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哎,你说得没错,如果她不会因此迷路就好了……」
——但不论是艾霞还是克里斯,总觉得他们怪怪的……
正当马克想到这里时——
亚隆巨大的身躯在他眼前飞舞起来。
※
「咦……?」
在发出这种憨傻声音的马克跟前,亚隆整个人被砸到地上,地面稍稍凹陷了下去。
马克往正门一看,一位红发女性正伫立那儿。
「瑟莉亚……!」
马克摆出架势,但对方却快了一步。马克被看不见的压力推挤,跟亚隆一样滚倒在地。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尽管因为突如其来的袭击而动摇,但马克还是立刻起身。面对瑟莉亚——(魔弹射手)的话,停下脚步只会成为标靶。
马克吐出口中的泥土,眼前突然被阴影遮盖。抬头一看,一个穿着外套的原住民站在邪儿。
「碍事。」
马克被对方随意一踢,再次滚倒在地。当他打算控制「影子」的瞬间,又被瑟莉亚的能力打飞出去。
——总有一天,我会做个了断——
马克到现在才想起这句话。
「阿尔巴啊啊啊啊啊!」
为了振作起来,马克大声吼出这个名字。
阿尔巴是(精灵容器)的持有者——也就是拥有跟耶露蜜娜相等力量的存在,不是区区契约者可以应付得了的对手。
然而还是不能退缩。马克站起来之后,阿尔巴随意地举起左手,手中握着大块的琉璃。
「——阿尔巴先生,不可以唷,不能在这种地方浪费力气。」
一道马克没听过的声音这么说着。定睛一看,阿尔巴身后站着一个少年,个子应该跟艾
霞差不多,有着一头小麦色的头发,以及乖巧的面容。
但看到少年胸前挂着一条两个圆圈重叠的玫瑰念珠,马克立刻察觉到对方是什么人。
「——(传教士)……是吗?」
(传教士)——追寻身为(精杯公主)的耶露蜜娜的契约者组织,马克之前跟有同样名号的契约者交手过。
马克说出这个名字,少年就困扰地耸了耸肩。
「真奇怪,我有见过这位大哥哥吗?不管了,我叫葛雷利欧,正如大哥哥所说,是个(传教士)。」
小孩子特有的天真气息跟这个场面极为不搭调,甚至让人觉得诡异。
瑟莉亚和这个小小的(传教士),两个契约者加上拥有(精灵容器)的阿尔巴;相对的,这边只有马克和亚隆两个人。
马克瞟了亚隆一眼,他还在地上挣扎着。那巨大的身体被砸到地面,会因为本身的体重而产生比马克更剧烈的冲击。加上他过去因为契约的代价而没有触觉,并不习惯疼痛的感觉。要站起来可能还得花上一点时间。
——不知该不该庆幸艾霞不在这里。
艾霞拥有远视的(魔眼)。以前也发生过马克与袭击者交手时,她因为「看」到那些景象而冲来助阵的情况。虽然不论从契约者还是原住民的角度来看,她的能力都非常强大,但马克并不希望艾霞与这类契约者之间的流血斗争有所牵扯。
为了兼顾收集情报与争取让亚隆重新站起来的时间,马克只能抱着戒心询问:
「……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里是海市蜃楼之屋,是个未经许可不得进入的地方。
马克这么问,少年就露出天真的笑容。
「为什么呀?不就是这样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进来吗?这张纸上也写了住址啊。」
这么说着的少年取出的是一张小纸条,从那颜色看来应该是传闻纸,上头印有各式各样的框框,可以得知那应该是广告版面。
——广告……?召募仆人的广告啊!
马克一开始也是假装自己想应徽仆人才能来到这里,也就是说对方用了相同的手法。
「亏你找得到一个月前的传闻纸呢。」
葛雷利欧正期待马克这么问似地,露出高兴得不得了的笑容。
「因为是我拜托人家拿来的啊,对不对?」
接着他看了看背后。马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登时非常后悔,有种早知道就别看了的心情——
那个少女笑得很腼腆。
马克很难理解眼前的少女究竟是谁,不,与其说究竟是谁,不如说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自己是不是遗漏了什么消息?或者是因为昏倒而丧失了某部分的记忆呢?马克真的这么认为。
少女带着腼腆的笑容,小声对说不出话的马克这么说:
「马克先生……对不起。」
有点乱的卷发、满足泪水的琥珀色眼眸、原住民特有的褐色肌肤,以及马克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啊,艾霞?」
艾霞·克朗·卫特——身为一个女仆,比洋房里最有资历的仆人多明尼克更接近耶露蜜娜的少女。但这个少女如今却跟耶露蜜娜——(精杯公主)的敌人(传教士)在一起。这样的景象,让马克只觉得这一定是恶劣的玩笑。
「这玩笑太差劲了。」
马克表情苦涩,只有嘴角勉强露出微笑。
——是幻觉能力之类的吗……
如果真的是幻觉那还好解决,只要解决葛雷利欧就可以了。
但这必须等本尊回来,而且一旦马克起了疑心,对方的手法就没用了。更别说幻觉根本骗不过亚隆,以契约者来说,这个战术太粗糙了。
——所以说,应该想想她是不是被那个(传教士)怎么样了吧?
是被下了暗示?或者是被进行了某种身不由己的催眠呢?这样的话只要搞定葛雷利欧就可以解决,但能否在对抗阿尔巴和瑟莉亚的同时做到这个,又是个难以处理的问题了。
马克呻吟着,背后传来亚隆似乎终于起身的声音,看样子是从打击之中恢复了。他应该也不是因为单纯的疼痛而在地上打滚,马克小心观察着四人的举动,一边问道:
「亚隆,你有办法看穿吗?」
马克之所以会扯这么多话,是为了让亚隆看穿对方的想法。人只要被提问,就算说出口的是谎话,但心中一定会浮现正确答案。
「马克阁下……很遗憾,那位毫无疑问地是艾霞阁下。」
「她被控制了吗?」
既然这样就不能伤害艾霞。觉得很棘手的马克低声呻吟,亚隆则很遗憾似地摇摇头。
「艾霞阁下是出于自我意志而站在那儿的,与(传教士)的力量没有关连。」
「不可能。」
马克立刻回答。
艾霞是契约者,但从她平常的样子来看并不容易发觉,马克也是因为艾霞主动告知才知道的。这是因为她总是笑口常开,完全无法让他人看出她是个契约者。
——直到耶露蜜娜会笑为止,我要一直陪在她身边,笑给她看——
会说出这种话的艾霞,不可能背叛耶露蜜娜。
但亚隆仍然摇头。
「那么,既然招呼都打过了,我们也要走了。」
「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
马克抽出手中的银小刀,毫不犹豫地朝(传教士)掷出,并同时放出(古夫·林)的影子。
(魔枪)可以将飞刀划出的轨迹上的一切事物加以破坏——这样的(魔枪)切开石板、粉碎树木,直接命中少年契约者的身躯——理应如此的……
「——烧毁吧,(巴拉·路)!」
艾霞以一只手遮住脸限制自己的视野并高呼,包括在地面奔驰的影子在内,一切有形、无形的事物,都与世界同时染成灰色。
在这同时,一道野兽般的惨叫传进马克耳中,接着心脏感受到一股被殴打般的冲击。
——这股冲击……难道跟耶露蜜娜一样——直接攻击精灵吗……!
第一次见到耶露蜜娜的时候,马克瞬间就被反将一军,契约精灵毫不留情地遭到粉碎。现在被艾霞烧毁的感觉,就跟当初耶露蜜娜使用能力时很相似。
仔细比较起来,当时不仅整整一天动弹不得,还丧失能力好几天,现在受到的创伤不过是脚趾猛力踢到衣柜的程度罢了……
马克单膝跪下,艾霞露出恐惧的表情看着马克;她或许没想过自己的能力有这么强悍吧。马克看了看葛雷利欧,他在艾霞触手保护下毫发无伤,银小刀则靠着他自身的能力闪过了。
默默地看着这一切的阿尔巴,唐突地迈出脚步.
「说好的时间是十分钟,在这之后就不关我的事。」
看样子他想去找耶露蜜娜。马克连忙站起。
「等一下!」
「很抱歉,阿尔巴是不会等人的。」
这么说并挡在马克面前的是葛雷利欧。马克再次抽出小刀——
「艾霞,这里就交给你了。」
就像呼应这道声音似的,周围的世界变成灰色,马克急忙退后。
小小的(传教士)趁着这个空档奔向洋房。
「亚隆!快追!」
亚隆的能力最不利于面对艾霞。他的能力有着必须凝视对方眼睛的限制,只要一正眼对上艾霞的眼睛,只怕就会变成灰烬。
相反的,如果亚隆能在耶露蜜娜身边,就能给她很大的帮助。因为他可以看穿阿尔巴和葛雷利欧的心思。
亚隆应该在犹豫自己该帮助马克、还是奔到耶露蜜娜身边吧?他虽然表现出稍稍踌躇了一下的样子,但立刻转身追踪葛雷利欧。
然而亚隆却无法抵达洋房,因为他的脚突然离开地面,高高地浮起。
「瑟莉亚……!」
不知不觉间,瑟莉亚已经来到亚隆前面了。瑟莉亚的能力是相吸与相斥——也就是推开与拉近的力量。她正利用这个能力把亚隆推飞到空中。
——如果从那个高度摔下来的话……!
接着出现的自由落体光景让马克脸色发青。
「奔跑吧——(古夫·林)!」
脚下的影子回应马克的呼唤,朝向亚隆奔出,勉强在他撞击地面之前成功捕捉。
马克奔到好不容易安全着地的亚隆身边。
「真抱歉。」
「你要小心点,要是你死了,我就得再去找一个园丁来啊。」
「咯咯咯,在看到女儿嫁人之前,吾辈还不打算死掉啊。」
亚隆这么笑着说完,瑟莉亚不知为何似乎害臊地红着一张脸、并眯细了眼睛。大概是觉得被揶揄了而发怒吧。
不过麻烦的是,要甩开瑟莉亚并奔到屋子里似乎有点困难。
——主屋里除了耶露蜜娜,还有多明尼克跟要在。
多明尼克外表看起来虽然人畜无害,但在全是契约者的仆人之中是唯一的人类,要是让他撞见契约者,恐怕会瞬间遭到杀害。而要才刚刚伤愈就又因为发烧而倒下,想必也无
法派上用场。
——先解决瑟莉亚吧。
瑟莉亚的能力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也就是不利于面对复数敌人。如果自己跟亚隆两人一起上,应该很快可以解决。
这么想的马克放出影子,但艾霞却挡在前面。
「艾霞,请你让开,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我不想对你动粗。」
艾霞摇摇头,不为所动。
「……到底怎么了?比谁都喜欢小姐的不就是你吗?」
这样的人却背叛了耶露蜜娜。想必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亚隆虽说那是艾霞的个人意志,但马克还是不能接受。
艾霞一脸寂寥地微笑着说道:
「马克先生……其实我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我是契约者,我……」
艾霞一度无法忍受似地中断了话语,后来仍为了避免误会而斩钉截铁地说出口:
「——我是杀人凶手——」
砰——马克有种被殴打的感觉。
艾霞的眼睛滚出豆大的泪水。
「——(凤)——那似乎就是我的外号。」
马克对这个外号有印象,传说(凤)单枪匹马消灭了一座不知名的城镇。但这人似乎不是接受委托而行动的契约者,没有人明确看过其容貌,被当成一种恐怖故事流传着。
但如果(凤)确实存在,绝对会被称为「最强」的契约者。
马克只看过一次艾霞作战的样子,虽然几乎是偷袭,但她拥有足以压倒堪称最强的(东方不败)的力量。就算是马克,如果与艾霞正面冲突,他也没有自信可以获胜。
艾霞与(凤)这个外号实在太匹配了。
「……那又怎么样?」
马克有点不屑地说:
「你不是说过直到耶露蜜娜能够笑口常开为止,你都要陪伴在她身边笑给她看吗?」
契约者不会违反契约。当时艾霞的誓言也可算是一种契约。那么无法违反契约的艾霞,就一定会回到耶露蜜娜的身边。
虽然是临时想到,但马克对这番说法很有信心。只见艾霞露出目前为止最是寂寞的微笑。
「——她不是……变得会笑了吗?」
艾霞眼中流出大滴大滴的泪水。
「耶露蜜娜不是变得会笑了吗?」
「啊……」
随着仆人增加,耶露蜜娜的表情也渐渐活泼起来。就连最常看到她表情变化——相信自己就是那个人的马克,看到耶露密娜对着克里斯笑,都会产生一股见外的感觉。
马克觉得就像自己有这种感觉,自己的表现同样也会让艾霞觉得不是滋味。不,应该不一样,话说回来,原本在耶露蜜娜身边的就只有艾霞一个人而已……
艾霞当作这是道别一般,将双手重叠,遮住自己的视野。
「艾霞,你真的不肯退下吗?」
马克确认性地这么问,艾霞微微点头。
「我有我必须执行的重要契约。」
马克轻轻叹了一口气。
「亚隆,十秒就够了。麻烦你拦住瑟莉亚。」
「……这样好吗?」
「如果我不下手,就要变成让小姐下手了。」
「……我明白了。」
马克重新面对艾霞,淡淡地说:
「由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马克·马多克来当你的对手,契约者(凤)。」
马克刻意搬出法连舒坦因这个名字。就因为马克太过熟悉这个少女,所以想明白地告诉对方,自己是她的敌人,也已经把她当成敌人看待了。
艾霞虽然露出有点害怕的表情,不过一会儿之后就坚定地点点头:
「马克先生——请出招吧!」
伴随着这道声音,马克蹬地而出。
「——烧毁吧,(巴拉·路)!」
随着这声呼唤,艾霞放开自己的视野。
灰色的(魔眼)——拥有自我视野这般广大的射程范围,加上可以把对象化为「灰烬」的能力,是在物理层面上根本无法防御的破坏力。
尽管这能力仅仅曝光过一次,还是让(凤)得到了最强的评价。然而——
——契约者尽管拥有特殊能力,却不是万能。
契约者不会因为力量强弱而分出高下。力量愈强,付出的代价也愈多,同时因代价所产生的限制也愈严重。
艾霞已经跟马克一同生活了一段时间。如果光比力量绝对是艾霞占据优势,但她拥有两个致命的缺点。
发动能力时,一定得看着对方。
以及——心地太过善良。
「咦?」
解放(魔眼)的艾霞发出这不算尖叫的声音。这也很正常,因为当她展开视野的瞬问,一团灰色的东西就朝着她的脸飞过来……
马克虽然踢蹬地面,但地面上遍布着艾霞之前制造出来的灰色团块。而且灰烬跟沙子不一样,一旦进入眼睛就会造成很大的刺激,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如果艾霞真的想收拾马克,她应该保留更有利的距离,只要看着马克就够了。距离愈远,马克飞刀的精准度也会跟着下降,很容易就能躲开。
然而,艾霞却为了跟马克对话而拉近彼此距离,甚至还为了限制自己的能力而遮住视线,所以才会连这种骗小孩的把戏都闪不过,直接中招。
不知道艾霞对这一点有无自觉,但她确实是为了不要杀害马克而主动放水了。
马克则毫不留情地利用了这一点。
「我不想将你牵扯到纷争之中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你还小,也不是因为认为你很纯洁。」
在这里说「回来吧」或者「你没有错」之类的甜言蜜语,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决定要做,就得彻底打垮艾霞的心灵。
如果不这样,她就会为了履行其他契约而再次对耶露蜜娜不利。契约者要背弃订立好的契约,只有在彻底失败——也就是被打败的时候。
——而且能在耶露蜜娜身边微笑的人,除了你没有别人啊!
不管艾霞背负着什么,那些时候——艾霞拚了命地笑,耶露蜜娜也回以笑容——对两人来说,都应该是无法取代的时光。
所以马克毫不留情,不管使用多么肮脏的手段,不管怎样忽视艾霞的状况与意志,不管会遭到怎样的怨恨,都要将她彻底打垮。这是马克唯一能为艾霞做到的事情。
所以马克冷漠地说:
「之所以不用你——是因为你太弱了。」
他对捣着脸的艾霞无情地说道。
正当马克打算一脚踢向艾霞时——一个奇妙的东西忽然飞进马克的视线之中。
一只小鸟飞到马克身边。那是金色的鸟——金雀。是在镇上随处可见、毫不希罕的小鸟。然而马克还是睁大了眼。因为这只鸟是以熊熊燃烧的火焰构成的。
——以火焰构成的金雀……!
身为契约者的直觉告诉马克,那个东西非常危险。
马克急忙打算往后退——同时看着被自己封锁视线的艾霞身影。
身体抢在思绪之前,自己动了起来。
马克揪起艾霞的衣领,使尽全力将她往地上按。接着用另一只手保护眼镜——这副眼镜要是坏了,可没钱再买新的了——以压在艾霞身上的姿势倒了下去。
同时间,小鸟迸裂了——
轰——暴风粉碎物体的声音——以及被狂奔的马车撞到般的冲击传来。
在地上弹跳两、三下之后,马克总算停了下来。
马克勉强保有意识,跟断线的人偶一样搁在地上的四肢动也不动。没多久之后,才发现是那只小鸟爆炸了。
——炸弹的……能力……?艾霞呢……?
一击就把马克打成这样。虽然瞬间扑倒在地,但位在跟马克相同位置的艾霞应该不可能毫发无伤。
马克拚命转动眼睛找到艾霞之后,发现她倒在离马克有一小段距离的位置上,身边的地面被挖开一个很大的洞。是瑟莉亚的(魔弹)砸下来所造成的。
看到艾霞动也不动,马克焦虑了起来。
马克虽然打算用爬的也要过去看看艾霞的状况,但他费尽力气,也只能在地面挣扎。
接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奔到艾霞身边。
「艾霞!」
那是身穿黑色礼服的(传教士)葛雷利欧,看他慌张地抱起艾霞的样子,可以得知他确实感到担忧。
然而马克的直觉却告诉他,刚刚那个金雀炸弹应该是这个(传教士)的能力所造成的。他丝毫不介意会波及艾霞,迳自使用了能力。
「你给我……离艾霞远一点……」
马克呻吟似地说道,这时葛雷利欧才看了看马克一眼。少年的脸上带着充满恶意的笑容。
「办不到,表演才刚开始呢。这场表演可不能没有艾霞,不过——」
葛雷利欧看了看瑟莉亚。
「第一幕就到这里结束吧!瑟莉亚!时刚到了,撤退吧。」
仔细一看,葛雷利欧的脸颊滑过一道血痕,黑衣上也随处可见破裂的痕迹,应该是跟某人交手了吧?
他畏惧地继续说道:
「
还有一个棘手的人,在被追上之前先走吧。」
葛雷利欧这么说完,一只小鸟突如其来地落在他的掌心……不,并不是落下,而是在掌心被创造出来。
——如果那个东西再爆炸一次……
即便是亚隆,挨了这一记也不可能没事。至于现在的马克则连闪避都办不到,肯定当场死亡。
马克远远地看到亚隆奔过来的身影,但怎样都无法赶上吧?
然后,金色的小鸟朝着马克降临——
哗啦——一阵水花吞噬了以火焰构成的小鸟。
「——哈啾。」
接着,是一声不合时宜的喷嚏。
马克转眼看过去,就看到在睡衣外头披着白色睡袍的白发少女身影。
「……真贫弱的小鸟啊。」
要觉得很无趣似地这么说,葛雷利欧咬着嘴唇,露出畏惧的表情。
「你、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看来跟葛雷利欧交手的就是要。照这状况来看,明明是个病人的她应该是打退了葛雷利欧吧?
「我才想问你呢。听到屋内传来枪声,结果一看居然在庭院里有爆炸事件?这样根本没办法好好睡啊?」
「枪声……?那个不是你吗?」
听到葛雷利欧的疑问,要蹙起眉头。总觉得有点牛头不对马嘴。后来葛雷利欧放心似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又露出担忧的表情。
「我不知道大姊姊你是谁,但你看起来状况不太好喔。真的可以起床吗?」
看也知道要的状况不应该下床。她八成是用跑的来到这里的吧?光是这样就气喘吁吁。而且伤势也还没完全复原,更别说她失去了爱刀,现在是手无寸铁的状态。
「你还是好好睡一下吧。是不是啊——(奇·亚恩)!」
隔着少年的低语,在他掌心生出了小鸟。而且这次不只一只,总共出现了三只。
「吞噬吧——(沙波)。」
要随意地一跺地面。她光着脚,没有穿鞋。原本应是石板铺成的地面,像水面般炸开往空中飞起。当地面弹起的同时,原本应该化为液体的水花瞵间变回了石板碎片。
改变接触到的物体性质——这就是要的能力。马克或艾霞所没有的这种万能力量,就是足以击碎强悍盾牌的铁鎚。
飞散在天空的石片吞掉一只飞翔的小鸟。光是这样就可以让小鸟消失,但小鸟的总数有三只。
一只小鸟拿被消灭的鸟当掩护凌空飞翔。要对着那只鸟又跺了一下地面,再次散开的碎片吞噬第二只鸟。
「要阁下!注意后方!」
正与瑟莉亚交手中的亚隆出声警告。第三只小鸟绕到要的身后去了。
要的右脚在地面上滑动,卷起无数水花,这个转身的动作让纯白秀发如窗帘般飞扬展开。液态墙壁并没有变回石片。但是葛雷利欧的呼唤,比起水墙吞噬小鸟的速度还要快了一些。
「弹开吧,(奇·亚恩)!」
「化解吧——(沙波)!」
轰——大气震荡,要在同时双手撑地。
第一道墙壁虽然瞬间被爆风击溃,但第二道喷起的水花遮蔽了要的身体。
地面与爆风同时喷起,彼此冲突的两股力量在周围卷起浓浓的尘埃。
要在尘埃之中扔出了某样东西,可以看到几条小小的光线轨迹。
等尘埃散去,只见葛雷利欧按着一只手臂。
「好痛啊。」
仔细一瞧,葛雷利欧的手腕上插着一根细细的针。要应该掷出好几根,但只有一根命中。
葛雷利欧警戒地呻吟:
「真残忍啊……上面有毒?」
针本身并没有什么杀伤力,顶多只是戳到眼睛会比较危险。大抵来说,以针当武器的话,通常都会在针头处抹上毒药。
但要却不悦地说:
「没有,我没那个闲工夫,这只是普通的缝衣针。」
「………………真的吗?」
在这时候说谎也没什么好处可言,葛雷利欧怀疑自己有没听错似地反问。
「啊哈哈哈哈哈哈!如果我是软弱的小鸟,你不就是无力的病人吗?」
「我承认无力这个说法,但你不仅软弱,脑袋也不太灵光呢。」
要的一句话让葛雷利欧停止发笑。仔细看看就可以发现,有几条细丝般的东西,像是连接要与葛雷利欧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那是……
「丝线?」
要没有射中目标的针上拉了丝线,只有命中的那一根没有。所以葛雷利欧才只担小有没有下毒,并没有注意到丝线的存在。
葛雷利欧惨叫般地呻吟,要则像在扯动丝线一般用力地往空中一拉。丝线相当坚韧,小小的(传教士)根本无计可施地滚倒在地,发出「哗啦」的水声。
仔细一看,附近一片地面全都像水面一样起了小小的涟漪,涟漪的中央可以看到一道翡翠鯱的影子,彷佛依偎在要身边一样。
「因为我很无力,所以无法控制力道罗——亚隆!」
「收到!」
不知不觉间,亚隆已经来到马克身边,一把抱起马克之后,朝着要的(沙波)所侵蚀的领域之中高高跃起。
咚沙——崩毁的声音传来,大地冒出了火焰。
亚隆利用自己巨大的身躯加上马克的体重相加的质量,将被要的能力化为液体的地面吹开。卷起的大地在与地面分离的同时从液态化的能力之中解放,瞬间变成夹带石板与土壤的砂石海啸。
如果这只是水,顶多就是溅起十几夕科吧。运气好的话,顶多受到一点撞伤就可以了事。但这实际上是夹带了碎土石这种凶器的巨浪。
要之前在同一个地方也用过同一招,不过现在这个的巨大程度跟当时完全无法相比。
看到扑过来的浪头,葛雷利欧脸上满是绝望。
要也因为发烧而不够冷静,所以没有察觉艾霞就倒在葛雷利欧身边。
「糟糕——!」
等要发出惨叫时已经太迟了。巨浪毫不留情地将葛雷利欧——以及艾霞吞噬。
「——闪耀的赫鹫(努·阿铎)啊,以汝强大的双翅镇压一切吧!」
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这道声音,一阵蓝白色光芒扩散开来。
类似翅膀的光芒吞噬了巨浪之后,如同恶梦般将之彻底捏碎。看起来像是被巨浪吞噬的葛雷利欧和艾霞,全都平安无事地倒在原本的位置上。
——能力被抵销了……?
马克整个人傻住,这时亚隆发出几近惨叫的叫唤——
「要阁下!」
独臂原住民——阿尔巴就站在要的身边。
「咦……?」
在要仰头往上看的同时,阿尔巴也挥下握着蓝色石头的手臂。
沉重的声音响起,要无力地往地面倒下。
「呜咕?」
接着发出呻吟的是马克。似乎是亚隆突然放手,让他整个人摔到地面上。觉得奇怪而抬头的马克,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亚隆的巨大身躯再次高高飞起。
随着「轰」的一声沉重声响,亚隆的身体坠落到地面。马克移动视线,就看到瑟莉亚朝亚隆伸出了手。
趴在地上的要和亚隆一动也不动,马克自己也因为爆炸的创伤而无法起身。
要与亚隆联手使出、难以防御的超质量大绝招,竟然像赶虫子般被一把挥开。然后原本占了优势的三个契约者瞬间就被撂倒。
阿尔巴看也不看愕然的马克一眼,缓缓地踏着脚步,朝向依然昏倒在地的艾霞方向前进。从马克的角度看不到阿尔巴的表情,但阿尔巴将艾霞脸上的泥巴拍掉之后,以单手俐落地抱起了她。
——刚刚那是为了保护艾霞吗……?
「灰色的赫鹫(巴拉·路)所看到的是邀请死者前去的冥界。受其双眼引诱者,不管有形无形,都只会被招引到冥府去。如果爱惜生命,就别再介入了。」
看来这是来自阿尔巴的警告,让马克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阿尔巴·帝诺不仅是原住民,还是个黑帮份子。对黑帮份子来说,不存在所谓的威胁或警告这种概念,因为当他们觉得有必要的时候,就是已经结束的时候——透过拔枪、开火的动作让事情结束。
身为黑帮份子的阿尔巴竟然出言警告了。马克因为无法理解其意图而困惑着,这时葛雷利欧来到阿尔巴身边。
「阿尔巴先生,你要放过这些人吗?」
「说好的十分钟已经过了,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里。」
「喔,也好,那我来收拾这些人吧。」
「……无所谓,不过『那个女人』会容许你这么做吗?」
阿尔巴的一句话让葛雷利欧的表情僵住、脸色发白。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但阿尔巴阻止了耶露蜜娜的行动。而现在他似乎不打算再这么做了。
葛雷利欧尽管一脸不服气,但还是听从阿尔巴的劝说。
想追上两人而拚命伸出手的马克却什么也没抓到。
留下的只有大概是从艾霞的头发上散落,被烧毁的头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