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跟母亲交谈过的印象。
当她懂事的时候,母亲就得了沉睡不醒的怪病,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没有醒来过。
总是在地下室沉睡的母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才九岁大的少女,偶尔会思索这样的问题。
——如果母亲醒了,会像姊姊这样温柔吗……
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应该只有父亲了吧。但少女必须鼓足非常大的勇气,才能够问出这个问题。
她对父亲的印象,就只有「严厉」可言。
吃饭时间等于是接受父亲礼仪考试的时间。除此之外就是一股脑儿地学习社交界的知识,以及学习身为一个淑女该如何自处。虽然少女不讨厌舞蹈课程,可是明明是个女孩子,却连马术课都得照上不误这点,实在令人惊奇不已。
必须内敛清纯,但又要拥有贵族所该有的尊贵威严。学习许多彼此矛盾的理念,被一人堆教学课程压得喘不过气的少女,理所当然地——
——变得讨厌上课了。
父亲为少女请来的家庭教师不只一、两个,他似乎从各种专门领域上请来了赫赫有名的大师。
结果导致少女变得把所有精力,放在如何躲避这些家庭教师的耳目上面。而愿意认真花费心思教导这样不受教的少女的大师,确实也是寥寥无几。
结果,身为教育者,有好好教导少女的,就只有执事多明尼克一个人而已。
「我说多明尼克呀。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某天,少女突然这么问了正在上课的多明尼克。
外表看来不知道该算青年……或者少年,偶尔还会让人搞不清楚是不是中年的多明尼克露出悠哉的笑容。
「这个嘛……如果让我来说,你的母亲不知为何总没办法给人太好的印象……嗯,跟你很相似,大概是这样吧?」
没办法给人太好的印象——在这样的前提之下被说与母亲相似,让少女陷入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的两难。
少女拉了拉自己的短发,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母亲的头发又长又漂亮,姊姊的头发也是。她们的发色虽然不同,但都有一头漂亮的长发。」
少女与姊姊是双胞胎。但尽管少女这么活泼好动,姊姊的身体却不太好,甚至连到家里的庭院散步都不行。姊姊每天有大半时间在床铺上度过,总是面带与少女相反的寂静微笑。
父亲的爱只投注在那如风中残烛般的姊姊身上。
他会温柔地用手指梳理姊姊的长发,并与姊姊说话。少女从来没有被父亲以这样的笑容对待过。仆人看到父亲那充满偏爱的笑容,总私下挖苦他在玩洋娃娃,话语当然也传到少女耳中。
羡慕——少女当然不可能没有这种感觉。
但是姊姊却对少女非常温柔,使她足以不去在乎这些。姊姊总是以最灿烂的笑容面对少女,而少女也最喜欢姊姊了。父亲八成是希望少女能够变得像姊姊那样吧。
——如果我把头发留长,是不是就能变成姊姊呢……
所以少女向父亲撒娇,那是她第一次耍了任性。
「父亲,我也想留长发。」
当时,少女总觉得看到父亲的脸部表情僵硬了。
然后,一阵火辣感出现在少女的脸颊上,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感觉到痛;再过了一下子,少女理解到自己被掴了一巴掌。
想留长发——面对这样微小的愿望,父亲给出的答案就是一巴掌。
父亲疼爱的是姊姊,不是少女。
※
「……马克?发生什么事情了?」
听到从头上传来的粗重浑厚声音,马克才总算回过神来。
「亚隆……?」
马克抬起头,就看到一张猫头鹰外型的面具……不,是一个戴着面具的大块头男人。马克虽然个子不高,但一个十七岁的青年站在亚隆身边,看起来却跟小孩子没两样,这样的身高差距可不能说是普通了。
穿着工作服的园丁——亚隆依然戴着猫头鹰面具,歪了歪头问:
「阁下在这里做什么?」
被这么一说的马克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在洋房后面的小花坛这边。这里对他来说并不是有什么美好回忆的场所,而且身为仆人其实不应该随意靠近这个区域……照理来说是这样的,所以马克应该不会主动接近这里才是。
并不是因为搬东西过来,也不记得有接到什么命令。确实,自己会在这里发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大谜团。
「欸……?我在干什么啊?」
马克打从心底觉得很不可思议地这么说,亚隆发出显得慌张的声音:
「你没事吗?是不是累了?」
「哈……不会,因为有逢魔担任随从之后,老实说我的工作还减轻了一些……」
「其实这种时候最容易生病。」
这声音不是亚隆的。
马克将视线从亚隆身上转往脚边,就看到一个蹲着的少女。少女身穿如丧服一般全黑的连身裙,配上漆黑的围裙与头饰(配发的时候明明是白色的)。脸上戴着一个盖住左半边脸颊,彷佛化装舞会上才会见到的面具。
不知为何,少女手中提着一个装着黑色液体的水桶,与看起来像是给画家用的高级刷子。她似乎正在把马克的袜子刷成黑色。滴下的黑色液体积在马克的鞋子里面,没有比这更不舒服的感觉了。
「——呜嘎?」
马克一脚踩到少女头上。
「洁诺芭,你在做什么?」
马克抛出冷冷的视线。少女——洁诺芭一边呻吟,一边起身。
「唔喔……你居然这样对待好歹是个女性的我。难道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不,这只是我不把你当女性看待而已,但我可是有同情心的。」
「我郑重要求你改变对我的认知……不过,你真的没问题吗?」
一副「开玩笑就到此为止」态度的洁诺芭露出真心担忧的表情,亚隆也同样以一副很担心的样子低头看向马克,让马克不禁慌了起来。
「没、没什么好挂心的啦。」
「是这样吗?阁下发呆得挺严重的呢……」
确实,像亚隆这样的大块头,以及洁诺芭如此奇装异服的人都走到这么近了,马克却一点也没有发现到他们,这证明他确实恍神得有些离谱。
「正是如此,我也没想到我都刷完袜子了,你却还无动于衷。」
被这么一说的马克看了看自己的脚,才发现原本应该雪白的袜子,已经两只都被刷成乌漆抹黑的了。看样子洁诺芭是利用庭院的果实制作了染料。
「高兴点吧。剩下的只有把你的衬衫染黑,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大功告成……等等,该不会……」
「呼哈哈哈哈哈!没错!衣柜里面的换洗衣物全都被我染黑了唷。」
洁诺芭对黑色有着异常的执着,照理来说马克早该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但他居然连这个也没发现,确实怪怪的。
「……我只是在想事情。」
马克甚至忘记要揍洁诺芭,只是含糊地这么回答。到这时候,才有股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从他心里涌出。
明明遗失了某样很重要的东西,但却将之遗忘了——有点类似这样的不协调感。
大概以为自己会挨打而戒备着的洁诺芭,还有亚隆,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看向对方,最后才理解似地点点头。
「「啊啊,为情所困吧。」」
两人说出一样的话差点没让马克昏倒。亚隆鼓励似地向马克搭话,洁诺芭则是露出了同情之色。
「如果是这么回事的话,那就好好想一想吧,吾辈认为把自己的心情整理一下也是很重要的。」
「哼,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还是无心吧。我跟要小姐可是相思相——呜咕啊?」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花瓶直接命中洁诺芭的头部。
心想应该是从上面掉下来的马克抬头一看,就看到白发少女急忙从二楼的窗户露出脸来。
「对不起。有没有人受伤?」
那个人不光是头发,就连睫毛都是一片雪白。不常晒太阳的肌肤白皙无比,只有眼睛带着琉璃猫一般气势的少女——正是洋房专属裁缝师·要。
完全无视趴在地上抽搐的洁诺芭,要打从心中非常愧疚似地道歉。
「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窜过,就不禁丢了东西下来。」
要受到同性的洁诺芭热烈地求爱。但是她本人并没有那个意思,所以表现出强烈无比的抗拒反应。
马克一副无所谓地挥挥手,要就安心地退开了。
总之,马克为了报复把换洗衣物全部染黑的洁诺芭,往依然倒在地上的她身上狠狠踩了下去。
按亚隆等人的反应看来,马克似乎发呆了好一段时间。但下午还有工作要做的他,为了确认时间将手伸入口袋——接着发现自己的血气瞬间从脸上褪去。
「……不见了?」
他平常总是将银制
怀表放在口袋里,现在却摸不到那熟悉的触感。
马克像只虫子似地趴到地面上,急忙开始寻找周围。看着突然翻找起草皮和花坛的少年执事,亚隆赶紧问道:
「怎、怎么了吗?」
「我、我的怀表不见了。」
马克甚至连不管怎么想都不可能会掉进去的岩石底下和洒水器里面都找了。这下不光是亚隆,连洁诺芭都起身搭话了:
「冷静点。如果掉到洒水器里面的话应该已经坏了,就算找到也没救了吧。」
「你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看到发出惨叫般的马克如此慌张的模样,亚隆和洁诺芭无可奈何,只能帮他一起寻找。不过这边并没有什么暗处,顶多只能找找花坛。结果,他们最后还是没找到。
「如果怀表没了,那么再买个替代品吧。」
亚隆打气似地这么说,但马克却无力地摇摇头。
「那是耶露蜜娜给我的……」
马克来到这幢洋房之后,耶露蜜娜第一次送给他的东西就是那个怀表,但马克却把它弄丢了。彷佛某种非常宝贵的事物被夺走般的失落感.在他的胸口扩散开来。
——难道我是因为遗失怀表而茫然自失吗……?
这并不是不可能。遗失或者弄坏物品的事实造成过大打击,使人短暂失忆的情况是相当有可能的。没错,马克已经动摇到不得不去如此想了。
亚隆困扰地对失望垂肩的马克说:
「吾辈也会多多留意庭院。表也有可能掉在你的房间,或者洋房里面。只要跟其他仆人也说一下,一定会有人找到的。阁下先不要这么失望,不会有问题的。」
「嗯,是啊……说的也是。对不起,我失态了。话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唔。大概是下午三点左右吧。」
——已经到了耶露蜜娜的下午茶时间了……
马克怎么样也无法对她说出自己遗失怀表的事情,但工作时间已经到了。他向亚隆和洁诺芭道谢之后,往玄关走过去。
※
马克进入玄关大厅之后,正好碰到从楼上下来的要。她的手中抱着应该是用丝绢织成、一看就很高级的紫色纺织品。应该是她为主人耶露蜜娜制作的服装吧。
一发现马克,要就发出开心的声音:
「马克,你来得正好。有没有看到耶露蜜娜?」
刚遗失怀表,觉得自己没脸见耶露蜜娜的马克呻吟般回答:
「耶露蜜娜的话,这个时间应该在阳台读书吧……」
「是吗?她好像不在。」
要不太服气地抿嘴,将手中的衣物递给马克。
「无妨。这是我刚弄好的,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值得参考吗?」
「你在说什么?她想看的……咳咳咳,不,没事没事。」
要不知为何突然咳嗽起来。
「你感冒了吗?如果身体不适,最好趁还没恶化之前让洁诺芭诊断一下。」
「你别说出这么可怕的建议。」
「咦?为什么?洁诺芭是医生吧?而且我觉得她的本事满好的啊。」
「笑话。你要不要来被她骚扰看看?今天早上她甚至钻到我被窝里面了……要是她再这样下去,我都没把握可以控制住自己了。」
要从围裙之外紧紧握着应该是藏在下面的刀刃。冰点之下的冷漠声音让马克和身边的青年都慌了手脚。
「冷、冷静点啊。我会好好叮咛洁诺芭,不会让今天早上那样的状况再度发生的。」
「是、是啊。而且洁诺芭也只是想跟公主好好相处而已吧?但就是不太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那家伙的,那些行为。跟一般人的好好相处定义有些不太……呜哇啊?」
「逢魔,你好歹该察觉了吧?洁诺芭她……呜哇啊?」
身边不知不觉出现一个人,让马克和要同时发出惨叫。这人是随从逢魔。
剪得整整齐齐的短黑发下面,是一双看起来满是睡意的眯眯眼。身上穿着标准的随从打扮——蓝色上衣、白色裤子。要说他有什么特征,大概只有修长的四肢吧。尽管身上穿着华丽的外套,但外表却很难让人留下印象。
——这位老兄为什么总是无声无息地出现啊……
他明明才上工第二天,但若是之后都是这样的话,迟早有一天会被吓死。马克擦乾恶心的汗水,要则丢出一句毫不留情的话语:
「我说你啊。能不能在靠近之前先出个声音,或者在脖子上挂个铃铛?身边突然有人说话,不管谁都会被吓到吧。」
「什么!意思是说我不可以跟任何人说话吗?」
「我没有这样说,但你没有存在感的程度实在太不寻常了啊。」
「没有、存在感……不、寻常……?」
或许是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打击,逢魔已经字不成句了。要看着这样的他,点点头后说道:
「……该不会是(契约书)的副作用吧?」
(空白契约书)——这就是契约者们前仆后继地聚在这幢洋房的理由。在(契约书)上头签字的人,将会以彻底服从主人耶露蜜娜为交换条件,修复与精灵缔结契约时做为代价而失去的事物。
但这顶多只是仿造品,所以多少存在一些缺陷。例如以将自身的「影子」做为代价奉献出去的马克来说,在签字之后造成的副作用就是无法感受到气温变化;要的情况则是敏感性肌肤,而逢魔的情况看来是存在感……或者该说是气息吧?总之可能就是这类东西变得很稀薄。
逢魔受伤似地垂下肩膀。马克为了转移话题而将视线放回要身上。
「那个……你,你刚问我和服的事情吧?」
「嗯。大致上是做好了,但我想让她配上腰带再穿一次。」
要一边回答,一边将和服搭在双手上展开。那是一件使用蓝紫色丝绢制成的衣服,上头绣有金色的弯月与银色的小鸟。
「这是什么鸟?」
「我想是银啼鸟吧。」
马克回答歪头提问的逢魔。银啼鸟是只有在这块大陆生息的山鸟,拥有银色的羽毛与美丽的歌声。虽然衣服是曲都款式,但上头却绣着在曲都所没有的鸟儿,大概是这点让逢魔感到有些奇怪吧。
「嗯,近年来曲都的工匠好像也开始使用海外的花纹了。他们那样来来去去,也是挺忙碌的。」
要和逢魔的故乡——曲都直到最近都处于锁国状态。按照要所说的,解除锁国之后的曲都似乎很积极地吸收他国文化。在曲都生产使用了这块大陆独特花纹的产品,然后回流到大陆贩售的情况似乎不在少数。
马克想着这些事情,逢魔则发出了感叹之声:
「不过,公主的手艺真的很棒呢。我没见过如此高级的和服。」
「哎,毕竟我们那里是乡下地方……我顶多也只在进行仪式的时候穿过而已。」
这么一说,马克还真没看过要穿和服的模样。虽然她的睡衣也是曲都款式……
「话说,这种衣服的那个……该怎么说,配件一类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一套完整的和服除了衣服本身之外,还需要腰带、腰带绳、木屐和襦袢等诸多配件。因为在曲都是很平常的东西,所以家家户户必备,但在这块大陆上却无法取得。
「啊啊,那些都已经做好了。木屐我也拜托总管调到了。」
「你自己的呢?」
「…………啊。」
之前马克曾在要的请托之下购买了和服。当时就是因为买不到配件而无法立刻穿戴上。既然要买耶露蜜娜的配件,那要应该也可以顺便买一下自己的,但看来她是忘了。
——大概是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事情上面,就没有想到这点了吧……
虽然有点意外,但却也很有要的风格。毕竟她是会埋头于「猎杀契约者」的行为之中,藉此逃避身为契约者辛酸的女孩。
看到要沮丧垂肩的模样,马克只能苦笑。
「看样子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到你的和服打扮呢。」
此话一出,要很意外似地眨了眨眼。
「怎么,你想看啊?」
「那当然,毕竟是我买的啊。」
一千两百史皮鲁——这就是马克购买的和服价钱。这价钱比马克一年的薪水还贵,他当然有权利好好欣赏一下要穿上身的模样。
「你等一等,除了木屐以外都准备好了。我去换上。」
「冷静点啊,公主。你不是要先让耶露蜜娜小姐看看她的和服吗?」
逢魔阻止了不知为何一股脑儿地想往自己寝室冲的要。
「唔、唔嗯……对了,逢魔,你有没有看到耶露蜜娜?」
「耶露蜜娜小姐的话,刚刚往二楼里面的房间去了。我看她的脸色相当沉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脸色相当沉重——这句话让马克颤了一下肩膀。
看到此举,要讶异地说:
「怎么着,你们吵架了?」
「不,不是这样子。不过……」
「不过?」
「那个……耶露蜜娜送给我的怀表,好像被我弄丢了。」
马克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逢魔看到他非常失落的样子,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他打气,但要却不知为何很不服气似地别过脸去。
「不过就是个怀表,有必要这么夸张吗?她对这件事情应该也只是一笑置之吧。」
「唔……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我还是想好好爱惜啊。」
那个怀表其实是让马克在真正的意义上成为耶露蜜娜仆人的契机。亚隆虽然也说马克太夸张了,但马克早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执着程度非比寻常。
马克垂着肩,逢魔一副拿他没办法似地小声说:
「嗯——我说马克啊。耶露蜜娜小姐虽然是我们的主人,但她是女性吧?」
「咦?嗯嗯,这是当然的吧?」
「换句话说,公主就是看不过这一点啦。她其实并不是真的不高兴,所以你也不用觉得那么沮丧啊?」
逢魔这番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说法让马克感到疑惑。看到要在旁边慌成一团、张口结舌的模样,马克这才发现逢魔在彻底误解的情况之下鼓励着自己。
「我并不是因为要觉得不高兴而情绪低落的耶?」
「咦?为什么?马克和公主不是情侣——呜哈?」
尽管可怜,但挨了要一记回旋踢的逢魔身体就像树叶一般飞了出去。
「你这蠢材!废话少说。」
要毫不留情地继续用踢腿招呼逢魔。
另一方而的马克,不知道该对——情侣——这个词做出什么反应,狼狈得不知所措。
——要、要的反应又代表了什么意义啊?
要很明显地看都不看马克一眼,只是一股劲儿地持续踹着逢魔。如果这是她想隐瞒自己的害羞情绪,那是不是代表马克也可以期待一下呢?
——不不,等一下。要也有可能是真的生气了。
就连只是稍微会错意的第三者逢魔都受到这样的对待了,换作是当事人马克不小心说错话,那根本无法想像要会为了破除错误疑虑而做出什么样的行为。不过稍微看看她对待洁诺芭的方式,其结果就很明白了。
马克当然也不可能对要这般美丽的女孩子毫不动心,他也希望自己至少「不要被讨厌」。
两人年纪差不多,也都是对异性没什么免疫力的人,都在观察对方的态度,但很遗憾地他们彼此都没有冷静到可以察觉这一点。
要似乎也相当动摇,她甚至已经从怀中掏出刀刃了。
「你别乱说话,我真的很想干脆砍了你算了。」
「对不起,我不会再说了。」
逢魔全身发抖、急忙道歉。见到这个情景,马克得出要应该是真的生气了的结论。
——也是,如果真有那个意思,应该不至于想砍人吧……
洁诺芭的事情应该也让要的脾气变差了。马克为了不让要的心惰变得更加恶劣,而毅然决然地回应:
「就是说啊,逢魔。我跟要之间没有任何化学变化,请你不要乱说话。」
马克自认很敏锐地观察气氛之后做出的发言,让要手中的刀刃掉了下来。看样子她的情绪已经恢复到愿意放下屠刀的程度了。亮晃晃的刀子直直落下,令躺在地上的逢魔脸色铁青地滚开闪躲。
马克松了口气,却看到要低着头紧晈嘴唇,实在不像心情好转的样子。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个……要?我难道说了什么不对的话吗?」
马克战战兢兢地这么问,要先是稍稍颤抖肩膀,然后狠狠瞪了过来。接着——
「——你这个大木头!」
迅雷不及掩耳的手刀直直劈中马克的额头。
要愤慨地爬上二楼。马克和逢魔尽管受到莫名其妙的暴力对待,还是只能无奈地跟上。
「这房间是怎么回事?」
「是……书房。」
二楼最里面的房间——逢魔说目击到耶露蜜娜的地点,是一问小小的书房。
逢魔不解似地歪歪头。
「书房?一楼已经有书房了,连二楼也有吗?」
「书房跟书库不一样。一楼是书库,比较类似收藏书本的仓库。这里的书房比起用来读书,更像是抄写书本或者做研究用的房间。收藏了某些做为参考资料用的书本。」
一楼的书库收藏了数十万本书籍,相对的,这间书房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书架。而且书架上面其实没有摆放太多书本,反而收藏了许多应该是研究资料的手写笔记与羊皮纸之类的物品。
虽然已经整理过,但墙壁上也张贴过不少资料吧,壁纸上面有许多应该是被图钉打出来的小洞,以及四方形的曝晒痕迹。
负责打扫书房的是马克。马克一边回忆里头的布置,一边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小姐。您在吗?」
弄丢了怀表的马克不太好意思直呼耶露蜜娜的名字,所以只好又以「小姐」称呼。取代回应从里头传出的,是「喀当碰咚」的吵闹声响。这声音听起来有点手忙脚乱的感觉。
马克等三人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之后仍然没有收到回应,无可奈何之下,马克再次敲敲门,并将手放在门把上。
「小姐,我们进去了喔?」
打开门之后,一位身穿白色洋装的少女身影映入眼帘。
「咦……?白色的?」
马克不禁脱口而出。
「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个冷淡声音的马克再次定睛凝视,才发现眼前的不是身穿白色洋装,而确确实实是黑色洋装的少女身影。
金色的头发,足以让人联想到白瓷、毫无瑕疵的雪肌,有如丧服般的纯黑礼服,翠玉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契约者特有的阴影。面貌虽然有如精雕的玻璃工艺品那样精致,上头却没有任何表情……不,应该说依然缺乏表情变化,但现在她的眼中却带着既不是恐惧、也不算动摇的神色。
如果看习惯她平常的面无表情,就可以明确察觉的具体变化。
——真是难得呢,耶露蜜娜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么想的人似乎不只马克一个,要也一副很讶异似地蹙起眉头。
「耶露蜜娜,你怎么了吗?」
要这么一问,不知为何少女——耶露蜜娜发出松了一口气似的声音。
「没,我只是在找东西。」
「找东西……是吗?」
确实,书房里的书桌抽屉呈现打开的状态,书架上也有被翻找过的痕迹。中午马克应该确实已经完成打扫作业的地板上头,散落着无数纸张。
耶露蜜娜环视书房一圈,发出显得有些苦涩的声音。脸上与其说面无表情,看起来更像是刻意压抑表情变化的感觉。
「这里呢……是我父亲的书房。」
父亲的书房——马克也知道耶露蜜娜跟她的父亲并不是很亲近。既然待在父亲的书房之内,也就能够理解她的动作为何有些别扭了,不过……
——我知道?我是在哪里知道这样的情报的……?
奇妙的不协调感扩散于胸中。
耶露蜜娜也没察觉马克的变化,双眼扫过马克等三人的脸。
「那么你们有什么事呢?」
「啊,对了……要已经把和服做好了,说想请你试穿一下。」
马克这么回答之后,耶露蜜娜稍稍皱了皱眉。
「和服……?啊啊,是说曲都的礼服吧。」
马克又感受到一阵异样的感觉。耶露蜜娜即便面无表情,但她应该还是很期待要正着手缝制的和服完成。但刚刚的反应看起来,合像是根本不了解和服本身究竟是什么一样。
尽管要也狐疑地歪着头,但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摊开和服。就算从马克这个外行人的角度来看,和服本身的完成度也非常高。马克甚至觉得过去自己接触过的美术品之中,没有一样能够超越这件和服。
「我也是第一次使用如此高级的丝绢制作衣服,算是一次很有努力价值的工作。」
耶露蜜娜似乎也觉得很感佩,她大大眨了眨翠绿色的双眼。
「很漂亮呢,你连这么细致的刺绣都做得到啊。」
「咦……?」
这句话让马克也露骨地发出觉得情况不对劲的声音。
「……你在说什么啊?你不就是因为喜欢这个刺绣花纹才决定用这块布料的吗?」
要的疑问让耶露蜜娜说不出话,后来她终于死心地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吗?」
「……你真的怪怪的喔。」
「果然看起来怪怪的吗?」
马克和要面面相觑。耶露蜜娜似乎也知道自己不太对劲,只有还来没多久的逢魔不明就里地满脸疑惑。
耶露蜜娜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那是一张前任当家用的高级椅子,连扶手都是皮制的。
「我有跟你们说过有关我父亲的事情吗?」
耶露蜜娜几乎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家人。而她少数会提起的事情,都是跟耶蜜莉欧——也就是双胞胎姊姊有关的事情。马克印象中没听她提过父亲的事情。
马
克摇摇头,耶露蜜娜呼了一口气。为什么马克会觉得她这个举止看起来像是放心下来呢?
「我的父亲似乎利用我们姊妹想要做『某件事情』,但却失败了,所以我现在才能在这里。」
——找的父梆似乎想创造(精灵容器),以及它的使用者——
埘兜好像柱哪里听过这句话,但是想不起来。不过现在确实地从耶露蜜娜口中说出之后,这句话又瞬间闪过了他的脑海。
「——你是说,(精灵容器)吗?」
耶露蜜娜投来刺探的眼神。
「对,(精灵容器)……」
耶露蜜娜确认似地小声重复,并微微点头。
「还有一些我所不知道的内幕……但却没有留下我也可以理解的线索。」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打算彻底保密吗?马克一歪头问道,耶露蜜娜便摇了摇头。
「父亲是个盲人。对他来说文字和图像都没有意义。」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马克吃了一惊。
然后他瞥了墙壁和书柜。墙壁上有钉过纸的痕迹,书架上面也有许多未经整理的大量笔记。上头当然写了某些文字和图样记录,难道这些是耶露蜜娜拿进来的吗?
「换句话说……你其实在调查眼睛不方便的老爷,究竟是用什么方式记录情报的吗?」
「就是这么回事……别说这个了,要试穿和服是吗?」
看样子是因为找东西不顺利,以及面对了不太想回忆起来的事情,而导致耶露蜜娜的样子有点奇怪。
马克等人这么理解之后,见话题转到自己身上的要急忙说:
「唔,嗯。我当然也很想这么做……不过没问题吗?」
「无所谓。如果一朝一夕间就能找到,我至今以来也不用找得这么辛苦了。」
就这样,一行人打算离开书房时,耶露蜜娜突然停下脚步。
「话说,刚刚你的表情有点不太对劲,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马克登时语塞。原本以为耶露蜜娜没有察觉,但似乎仍然被彻底看穿了。
死心的他深深一鞠躬。
「非常抱歉,我把你送给我的怀表弄丢了。」
「怀表……?啊啊,你说那个啊。不用太介意,我再替你准备一个新的就好。」
虽然觉得耶露蜜娜的确会这样说,但马克却摇了摇头。
「不,我会再找找看。」
弄丢了耶露蜜娜所给的东西,却连找都不找就放弃。马克,不,身为契约者的自尊无法允许他这么做。
——而且,总觉得怪怪的。
不知为何,马克认为自己中午的记忆有点模糊。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认为非得找出来不可。
「这样啊……总之,如果还是找不到的话,就不用客气,跟我说吧。」
这么说完之后,耶露蜜娜就离开了房间。要也随之跟上。
马克目送两人的身影离去,吐出觉得怪异的声音。
「很……奇怪。」
「咦?哪里奇怪?」
「不,耶露蜜娜会像那样面带表情是很难得的……」
「这样吗?我觉得我所见到的耶露蜜娜小姐就是那种感觉喔。会不会是过去的她总在勉强自己,但现在不需要那么做了呢?」
马克感到意外似地挑眉。
「怎么了?」
「……不,我只是觉得『原来如此』。原来也有这种看法呢。」
——或许是我太担心了吧……
自从之前耶露蜜娜丧失记忆的事件以来,马克似乎变得有些神经质。他总是担心耶露蜜娜身上的变化,会不会是又忘记自己的徵兆。
马克认为,当时耶露蜜娜之所以会忘记一切,就是因为自己没察觉那些小小的徵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并且因此而自责的。
虽然难以释怀的感觉还存在于心中,但既然耶露蜜娜不再勉强自己、开始面露笑容,这便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之前那件事情,或许多多少少为耶露蜜娜的心境带来转变了吧。
马克为了准备红茶,而往厨房前去。
※
打算前往厨房而来到玄关大厅的马克,听见玄关大门发出「喀喳」的声音。
「啊,马克先生,我们回来了。」
在玄关露脸的,是一身女仆打扮的少女——艾霞。
「艾霞、瑟莉亚小姐,欢迎你们回来。」
父霞身边站着一位高挑的女性。
女人有着蓝宝石般的眼眸与热情的火红秀发。今天因为外出而穿着西装外套,但她其实是洋房的专用厨师——瑟莉亚。
瑟莉亚发现马克之后,便带着有点尴尬的表情别开了视线。对于把攻击马克当成习惯的她来说,这样的举止简直稀奇到了极点。
马克不解地歪着头,瑟莉亚以如在读出单字卡般的口气说:
「有客人。请通报主人。」
瑟莉亚的视线前方——一位青年从玄关的另一头走了进来。他不是洋房内的人。
「阿尔巴……?」
在那儿的,是有着褐色肌肤、琥珀色眼眸,和艾霞一样的原住民青年。黑色外套内的右手臂部分空空荡荡,一双足以让人联想到猎人般的锐利眼神乃为黑帮份子特有。此人正是帝诺帮的首领阿尔巴·帝诺。
见马克摆出警戒姿态,艾霞急忙介入其中。
「那个,阿尔巴先生是因为前天的事情而要找耶露蜜娜谈谈。」
前天——耶露蜜娜失去记忆,骂克也因为当时的一些状况而欠了阿尔巴人情。被艾霞这么一说,马克也拒绝不了。
而且对方可是耶露蜜娜的客人,身为执事当然不能对客人失礼。马克双脚并拢,礼貌地弯腰。
「小姐现在有事分不开身,得耽误您一点时间。我会向她报告,请您到会客室等待。」
马克当然不会说耶露蜜娜现在正在试穿衣服。见马克彬彬有礼地对应,阿尔巴很意外地「哼」了一声。
「原来你还知道怎么接待客人啊?」
「我当然不能对小姐的客人失礼。」
「……哼,也罢。我也不想找麻烦。」
这么说罢,阿尔巴就乖乖地往会客室前去。他之前已经来过洋房——虽然不是基于什么友好的理由——所以似乎记得会客室的位置。艾霞急忙跟了过去。
「瑟莉亚小姐,请你给客人备茶。耶露蜜娜应该不会这么快下来,而且时间也不早了,最好顺便准备一些点心,晚餐也请多准备一点。我去找耶露蜜娜。」
马克好歹是个执事。如果是以执事的身分下达指令,瑟莉亚也不会下手攻击马克,而会确实地遵从指示。她每次动手攻击马克,都是——虽然一点也不值得高兴就是了——出于个人的兴趣,在公私分明的分寸上她还是可以好好掌握的。
马克一边熟练地下达各种指令,一边再次走上刚刚才下来的楼梯。
和服和配件虽然都放在要的房间,但总不可能让一家之主到仆人的房间更衣。因此马克来到耶露蜜娜的寝室前面,轻轻地敲了两下门。
「抱歉打扰您更衣。阿尔巴·帝诺先生来访,希望与小姐您会面。」
「阿尔巴……?啊啊,你跟他说请等一下。」
「明白了。」
马克离开门前而去,慌张的声音突然从房内传来:
「啊啊,马克,你留步。」
由于马克有在耶露蜜娜的(契约书)上签字,所以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必须服从她的命令。也因此,耶露蜜娜平常讲话的时候都会特别注意,以避兔使用到命令形式的词语和口气。
尽管知道耶露蜜娜没有那样的意图,但马克也很久没有被命令了,因此觉得有点意外。
但这一点不协调的感觉,在下一秒全被从房内走出来的少女身影给吹跑了。
深紫色的服装配上与少女眼眸同样翠绿的腰带。胸前重叠了好几层红色和黄色的衣领,一副很害臊似地交叉着的双臂上,流泄着足以拖地的长长袖子。这身影令人不禁联想到飞舞在月光之下的蝴蝶。
不愧是要花了两星期的时间制作,真的是一件非常漂亮的和服。
虽然马克曾听说过西方人不适合穿和服的说法,但原本身形就显得纤细的耶露蜜娜穿起来却没有任何奇怪之处。这当然也要归功于要帮忙穿衣的本事。
「……你觉得如何?」
耶露蜜娜本人看起来是极力想要假装平静,但染成了一片红晕的脸颊却怎么藏也藏不住。这反应跟平常面无表情的她又大不相同,相当有魅力。看到走神的马克听到耶露蜜娜刺探的声音,才勉强做出回应:
「非常适合你喔,耶露蜜娜。」
马克带着微笑弯腰。他自己也相当动摇,但还是成功勉强自己假装平静……理应是如此的。
「——!」
然而不知为何,耶露蜜娜却惊讶地睁开眼睛,然后稍稍咬住嘴唇。
无法理解这个表情代表什么意义的马克有些困惑,但在他开口之前,耶露蜜娜就已经转过身去。
「制作得相当精美,我喜
欢。」
这声音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虽然耶露蜜娜说话本来就缺乏抑扬顿挫,但刚刚这句话却又不太一样。
「那么,你现在要见阿尔巴吗?」
「……我说过要一点时间。我先去换衣服。」
耶露蜜娜回到房间里,在她身后的要也是一副很诧异的表情。
「什么嘛……原来她不喜欢啊?」
要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毕竟是她花了两个星期缝制的衣服,却没有收到任何一句赞美,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不,我想不是你的问题……」
马克认为是自己让耶露蜜娜不高兴的,但他却判断不了自己到底是哪里错了。
尽管两位仆人都失望地垂着肩,但还是各自回到了待命场所。
耶露蜜娜为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副被抛弃似的表情深深烙印在马克眼底。之前他伤害到耶露蜜娜的时候,是自己的哥哥克里斯不请自来,然后兄弟吵架所造成的。但这次应该都没有类似的情况才对啊。
——不对,我之前是不是看过类似那样的表情?
当马克刚来到这幢洋房的时候,耶露蜜娜只要表现出开心的模样,就会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之中。刚刚的表情会不会跟那时候的表情很接近呢?
马克一边叹气,一边打开厨房的门。瑟莉亚正在里头准备给阿尔巴的饮料。
「执事。拿去。」
托盘上面有一小盘花草饼干,以及酒杯和紫房果酒。
「辛苦了……等等,要端出酒吗?」
在这名为福罗雅堤那的国家,有颁布所谓的禁酒法。严格说来是饮酒这种行为本身遭到禁止,但端酒出来并不犯法……然而要在洋房里面这样冠冕堂皇地拿出来,只能说胆子实在很大。
马克不禁傻眼,瑟莉亚却很不服气地摇摇头。
「材料不够。不足以下酒。」
下酒用的小饼干应该也是她亲手做的,但这大概不能算在「料理」的范畴里面吧。在储备洋房内的食材时确实从来没考虑过下酒菜的问题,因此材料会不够也是理所当然的。
——真难得,她竟会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出不满……
所谓契约者这种存在,是绝对不会做出违约的行为的。既然被雇用为洋房的仆人,这幢洋房里的契约者们就不会在自己的工作上偷懒。
间理,瑟莉亚在料理这个领域做得非常完美(虽然偶尔会「不小心」端给马克失败的餐点)。要是碰到少有的材料不足状况,她也会就现有的东西想出办法来,因为材料不够而不高兴的情况确实很少见。
「晚餐的材料应该会比较齐备,你可以在晚餐的时候好好发挥。」
即便客人不一定会用餐,但替这个时间带到访的客人准备餐点是基本礼仪。
「明白。」
为了斟酒和准备饮料,马克还是必须与阿尔巴碰面。他一边鼓励瑟莉亚,一边走向会客室。
「啊,马克先生。那是饮料吗?」
马克登上一楼的玄关大厅,正好遇到从会客室出来的艾霞。
「嗯。你跟阿尔巴好好聊过了吗?」
虽然大家瞒着艾霞,但她其实是阿尔巴的妹妹。即便不知道这层关系,艾霞也基于两人都是原住民的理由与阿尔巴相当视近。
毕竟她过去所经历过的人生并不顺遂,马克也希望他们兄妹能好好相处。所以他愿意忍耐怎么样就是跟自己不对盘的阿尔巴。
马克这么一问,艾霞就露出羞赧的笑容。看样子是好好聊了一会儿。
「嘿嘿。大致上都是我自顾自地说,不过阿尔巴先生好认真在听我说呢,而且他还称赞我今天带过去的饼干做得比之前好了!」
艾霞的笨拙程度可谓异常,尤其表现在料理方面根本就是毁灭性的等级……不,就算说充满着破坏性也绝不夸张。之前曾经勉强自己把艾霞做的点心全部吃完的阿尔巴就这样进了医院去。
味道不用说,连料理过程都只能用惨烈来形容,负责指导她料理方式的马克甚至好几次面临到攸关生死的局面,洋房专属厨师瑟莉亚则是早早就举双手投降。
就这样,虽然是让艾霞从最基本地帮忙备料开始学习,不过既然她因此被人称赞,即便那个称赞的人是跟马克交恶的阿尔巴,那马克还是觉得很高兴。
「啊,还有啊……那个,我今天有见了一下葛雷利欧,他好像在阿尔巴先生底下做事了。」
葛雷利欧是过去利用艾霞的弱点,打算加以危害耶露蜜娜的契约者。原本是在名为(传教士)——以耶露蜜娜、也就是(精杯公主)为目标——的组织之中的一份子,但后来被艾霞打倒了。
葛雷利欧当然不是艾霞会想再次见面的对象,但对方似乎已经改头换面,想跟艾霞重新和好。关键在于艾霞这边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不过目前看来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反正,如果他是在阿尔巴底下的话,就不至于做出危害耶露蜜娜或者你的事情吧。如果你不再生他的气了,跟他讲讲话应该也无妨吧?」
马克这么说完,艾霞便露出有些松一口气的表情。她的心里果然想着是否应该顾虑马克或耶露蜜娜的立场,不要和葛雷利欧太过亲近。
剩下的就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如果艾霞不介意,他们两人确实可以重新和好。
马克如此理解之后,艾霞露出了好似想起什么的表情般抬眼看向马克。
「那个……马克先生,我可以问一下你和耶露蜜娜……聊了什么吗?」
艾霞应该也是有其顾忌之处吧,话说得不明不白的。
「唉……她刚刚试穿了和服,也问了我的感想,但我似乎说错话,惹她不高兴了。」
尽管不明白为何艾霞会知道,但马克觉得艾霞应该是在询问耶露蜜娜心情变差的这件事。
艾霞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然后歪了歪头。
「和服……?」
「嗯,是要缝制的。艾霞也有听说吧?」
「咦?咦?不、不是的。那个,我跟瑟莉亚小姐一起出门的时候,马克先生不是跟耶露蜜娜一起……」
「啊?」
马克不懂艾霞在说什么而感到疑惑,艾霞慌忙挥手道:
「咦?啊,我、我弄错了吗?」
「我不太清楚你指的是什么,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马克这么一问,艾霞讶异地睁大了眼睛。
「不会吧……我以为她是要跟你说『那件事情』耶……」
「那件事情?」
「啊,不,没事。应、应该是我弄错了!」
艾霞从刚刚开始说的话就没头没脑的。虽然不懂她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既然她自己都说弄错了,那应该就是那样了吧。
艾霞蒙混似地挥挥双手。
「话、话说,耶露蜜娜好慢唷!平常都很快就下来的。」
「啊啊,我刚刚也说过了,她才试穿过和服,重新更衣要花上一点时间。」
「啊,那么,我也去帮忙吧。马克先生,不好意思,把你拦下来了。」
这么说完,艾霞「啪哒啪哒」地登上阶梯。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马克歪着头……感觉自己心中有一些充满疙瘩的异样感。
——我跟瑟莉亚小姐一起出门的时候,马克先生不是跟耶露蜜娜一起——
马克也知道艾霞跟瑟莉亚一起外出,因为瑟莉亚出门前曾拜托他顾一下炉上的锅子。
但是,自己在那之后到底做了些什么?
艾霞大概是在下午一点左右出门的,然后现在已经快四点了。这中间有足足两个小时的记忆不翼而飞,难道跟遗失怀表有什么关连吗?
「啊,不好了,我应该要上饮料的。」
虽然没能找出异样感的理由,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要好好招待客人。
马克往会客室前进。
※
「扛扰了。」
会客室里面,有一张镶嵌了整块大理石的桌子,桌子周围则摆放了三张上等沙发。房内的墙壁上有玻璃,并开着通往庭园的门。
阿尔巴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站在玻璃窗旁边望着庭园。
很凑巧的,这问会客室也是当初马克被耶露蜜娜击败的地方,而委托马克暗杀耶露蜜娜的人正是阿尔巴。
阿尔巴正好站在当时耶露蜜娜所站的位置上。马克虽然有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但现在的阿尔巴毕竟是耶露蜜娜的客人。不能对客人失礼的他恭敬地弯腰。
「为您送上饮料。」
阿尔巴一副有些不耐烦地看了过来,之后便意外似地挑了挑眉。
「竟然拿了酒出来,还挺有诚意的嘛。里头该不会下毒了吧?」
「天知道?如果你做过会被瑟莉亚小姐怨恨的事情,那我也很难担保。」
马克这么回答,阿尔巴明显垮下了脸。
「你说什么?这是瑟莉亚准备的?」
「这是当然,毕竟她是洋房的厨师啊。」
——阿尔巴也被瑟莉亚小姐攻击过吗……
?
马克过去曾与瑟莉亚交手过数次。或许是因为如此,当她也来到洋房服务之后,马克仍被她攻击过不少次。阿尔巴的情况也一样吗?
之前雇用瑟莉亚的人是阿尔巴。即便契约已经失效,但他们两个人还是常常会约出来碰面,马克还以为他们的关系维持得不错……
马克心中产生一股淡淡的同情,拔掉酒瓶的木塞,为阿尔巴斟上紫房果酒。
阿尔巴战战兢兢地端起酒杯,轻轻啜一小口酒后,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
「我以为你和瑟莉亚小姐的感情不错呢?」
「天知道。当我跟她说我想过来拜访的时候,她就突然闹起脾气了。在那种情况下的那家伙——呜咕?」
原本咬着花草饼干的阿尔巴突然发出痛苦的声音,看样子饼干里面混入了地雷。
「非常抱歉,我会要厨师注意一下。」
马克带着一半同情、一半暗爽的心情,以难以形容的语调赔不是。
阿尔巴一口气喝干紫房果酒,疲惫地说:
「我也不知道瑟莉亚在想些什么……算了,话说仆人,我问你,从那之后耶露蜜娜的状况如何?」
「我叫马克。恕我无法对你透露主人的隐私——虽然我很想这么说……」
「虽然很想?」
马克送给面露不快的阿尔巴一个刺探的笑容。
「我也有事情想要问你,视你给的情报,我也可以回答你的问题喔?」
两天前的事件——耶露蜜娜丧失记忆的事情,让马克彻底体会到自己对耶露蜜娜的事情全然不知。
——请你等到耶露蜜娜愿意说明为止——这并不是因为总管多明尼克这么说,马克才照做的。而是因为他身为服侍耶露蜜娜的执事,这就是他表现忠诚的态度。
但是这样不行,这样帮不上耶露蜜娜的忙。马克什么都无法为失去记忆的耶露蜜娜做到。
所以马克必须去了解阿尔巴所知道,但自己却不知道的、有关耶露蜜娜的秘密。为了了解这些,他什么都愿意做。
阿尔巴像在估价似地从头到脚打量马克一番,然后哼了一声。
「然后?你想知道什么?」
「耶露蜜娜在一年前应该跟她姊姊之间发生过什么,你知不知道相关的情况?」
「姊姊……啊。」
阿尔巴摘下帽子,稍稍叹了一口气。
「你什么都不懂。」
「是啊,事实上我确实没有去追究任何真相,所以我现在才想知道。」
不去追究任何真相是自己怠慢造成的,但马克也没有软弱到不愿去面对白己的疏忽。
阿尔巴惊讶得张口结舌,之后便觉得很没趣似地眯细眼睛。
「也罢。责怪你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如果是我可以回答的范围之内,我会告诉你。总之,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要我先说答案吗?」
「是我先提问的,而且你的问题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明。」
阿尔巴已经口头承诺会回答马克的问题。他跟契约者一样,是个绝对不会毁约的人,因为身为黑帮份子的自尊无法允许他这么做。
就算在这里拖拖拉拉也无法达到交涉的目的。马克死心地开口:
「或许是因为前几天的骚动累积的疲劳吧,她昨天的状况看起来不太好;不过她今天整天窝在平常不会涉足的书房里面,似乎正在调查些什么,看来是没什么大碍了。」
「书房……?那是什么特别的房间吗?」
「据说是老爷的房间。」
「耶露蜜娜的父亲啊……奇怪,我记得她说过她已经彻底调查过了啊。」
看来那间书房里面似乎有某种东西。虽然马克不能接受阿尔巴迳自理解状况的态度,但这只要之后再问他就好了。
「除此之外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虽然有试穿和服的状况,但这应该不必说吧。马克摇了摇头。
「也是,总不可能才没几天又发生什么状况吧。」
「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可以请你回答我的疑问吗?」
「啊啊,说的也是……不过,没想到你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听说啊。」
马克觉得自己好像被责难了而眯细眼睛,但阿尔巴却毫不介意地继续说下去:
「我还以为那家伙是个更有行动力的人。」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耶露蜜娜还没告诉你这件事情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阿尔巴整个人靠上沙发,稍稍叹了一口气。
「也罢,那家伙毕竟也是个人,总不能认定她就完全没有芥蒂。」
先说了这样的前提之后,阿尔巴以猎人般的眼神看了过来。
「我要先说明一点。」
「说明一点?」
阿尔巴深深点头,说出马克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语。
「耶露蜜娜根本就没有姊姊。」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换句话说——」
咚咚——彷佛是刻意打断阿尔巴话语似的,会客室的门被敲响了。
打开门之后,一身黑色礼服的耶露蜜娜现身。她的身后跟着艾霞和要,然而后面两个人的表情都有点诡异。要的神情或许可以理解成因为和服的评价不好而造成的影响,但为什么连艾霞都一脸忧郁呢?
阿尔巴看了马克一眼,接着扬了扬下巴,似乎是「有话晚点说」的意思。马克无可奈何,只能首肯后退下。
「抱歉让你久等了,之前承蒙照顾。」
「别介意,我也有欠你人情。而且那件事最后也没什么。」
坐到沙发上之后,耶露蜜娜的翠绿眼眸看向阿尔巴。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好像有点紧张。
「所以你特地跑来这里,是有什么急事吗?」
「不。我只是听说你稍微稳定下来了,所以来看看你的状况。」
耶露蜜娜露出有些自嘲的笑容。
「说稳定确实算是稳定吧,不过状态还没有恢复到万全就是。」
「我想也是……在开始之前没有发现吗?」
耶露蜜娜听到阿尔巴的问题,原本无表情的脸上露出警戒之色。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没有选择手段的余力了。」
「确实,我也没什么资格说别人……」
虽然阿尔巴没有转移目光,但马克知道他将意识放在艾霞身上。
马克虽然无法理解两人的对话,却总觉得耶露蜜娜说话不够干脆。会不会是刚刚阿尔巴所说的「芥蒂」造成的?
阿尔巴将猎人般的眼神投向耶露蜜娜。
「所以你想怎么办?就这样继续下去?」
阿尔巴一边说,一边看向仆人们。耶露蜜娜追着他的视线,稍稍缩了缩身子。
「……我不知道。」
那声音彷佛出自于被孤独压垮而崩溃的孤儿。看到耶露蜜娜的模样,阿尔巴很讶异地皱起眉,但也没有深入追问。
「也罢,在这里不好讲。」
见阿尔巴不再追究,耶露蜜娜也放松了警戒。
「我并不打算再给你造成麻烦,请你妤好休息吧,我们会为你准备晚餐。马克。」
「明白了。」
事先拜托瑟莉亚准备晚餐果然做对了,马克先弯腰鞠躬之后才退到厨房去。
——结果错过了跟阿尔巴了解状况的机会呢……
虽然之后再问应该不至于让阿尔巴不悦,但没能在想知道的时候就知道,其实还是让人有点烦躁。
之后,马克便忙着帮瑟莉亚准备晚餐以及上菜的工作,根本没机会和阿尔巴说话。但也因为时间不早了,所以阿尔巴就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