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马克的仿徨 终章

这里是豪华列车的走道上。从包厢配置看来,应该是一级车厢。

望著眼前的景色,金发少女面无表情地低语:

「……耶蜜莉欧又睡著了呢。」

这句话,令要睁大了眼睛。

「这个语气……你是耶露蜜娜?」

「……没错。」

要放下心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让你担心了。」

耶露蜜娜满怀歉意地低下头,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更辛苦的接下来才要开始吧?不用在意那么无聊的小事。」

要用不屑的口气这么一说,耶露蜜娜的视线便落在自己手上。那里放著〈佛尔·沃雷〉的炼坠。

「似乎就是因为这个,你现在才会留在这里。」

耶蜜莉欧和〈佛尔·沃雷〉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要并不知道。虽然不知道,但从克里斯的话中也能确定无误。

要和耶露蜜娜以及克里斯一起凝视炼坠,耶露蜜娜终于抬起头。

「……要,完成〈契约书〉吧。」

「这是无所谓……可是事到如今这有什么意义吗?」

「……〈空白契约书〉是〈阿尔斯·马格纳〉的镜子。但是因为力量不够,模仿得不够完全。只要能完全模仿,应该就会……没有缺陷才对。」

要惊讶地眨著眼。

「换句话说,能颠覆〈阿尔斯·马格纳〉?」

耶露蜜娜难得露出自信的笑容。

「……不是办不到。」

要发出欢呼,这才想起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咦?不用在意我啦。」

无视要皱眉的表情,克里斯苦笑著说。

「关于你们的情报啊,现在可是被设定为特一级禁止交易项目。光是知情就会被问罪,要是敢说出口,连我都会被干掉。」

「……为什么?」

「耶露蜜娜小姐,你站在契约者的顶点,能毫无限制地使用〈精灵容器〉。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也就是说这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强的存在。」

耶露蜜娜睁大眼睛。看到她的反应,克里斯嘻嘻笑了起来。

「你要是没发现这个,那就太大意了喔,耶露蜜娜小姐。海市蜃楼洋房这么异常的存在,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受到关切,是因为早就做了协定,只要你住在里面,那么谁都不能碰触。」

「是谁做出这种协定的?」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多明尼克先生啊。」

那个表情变幻莫测的总管竟然能做出这种协定。要歪著头,又摇摇头。

「我还是不懂。既然如此,当权者不会想要耶露蜜娜的能力吗?」

「是啊,正因为谁都想要,表现出想要的样子反而危险。别说想要了,只要表现出想接触的态度,背后就会被捅一刀了吧。话虽如此,由于你的力量实在太强大,大家才不得不同意这个『不能碰触』的协定。也因此,这个『不能碰触』的共识才会变成特一级禁止交易项目。」

接著,克里斯又用难以言喻的语气说:

「所以,你们自己也不能到处去说自己的事喔。还有,一旦你决定展开行动,协定的内容也会产生变化。你的敌人或许不只威尔海姆,要小心喔。」

看到一线希望了。然而,状况远比耶露蜜娜和要所想的还要严重,还耍复杂。

要看看身旁,耶露蜜娜沮丧地低下头。她哼了一声。

「不管怎么说,你该做的事都一样吧?」

「……确实……如你所说。」

耶露蜜娜只有一条路可走,她点点头,对要投以窥探的视线。

「……我们回房间喝红茶好不好?」

这下,连要都觉得头痛了。

门的另一端,是「不应存在」的世界。

「——什么……?这里是……?」

眼前的光景令马克目瞪口呆。

这里是法连舒坦因家的洋房,每天都要打扫的地方,绝对不会看错。

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站在玄关。

小麦色的洋装,和耶露蜜娜相似的五官。翠玉的眼瞳也和马克熟悉的那名少女一模一样,发色却是马克没看过的——不,是曾在肖像画里看过一次的紫罗兰色。

少女的手正在微微颤抖,彷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马克正想对少女开口时。

「——为什么回来了呢?」

头上传来低沉的声音。

马克抬头一看,通往二楼的阶梯最上方,站著一位金发绅士。

「里卡尔德……先生。」

里卡尔德——那是耶露蜜娜父亲的名字。

——这么说来,这个少女果然是……

「好不容易,你不再称我『大人』了啊——薇欧菈。」

名叫薇欧菈的少女,用颤抖的声音低语:

「里卡尔德先生,我的未来,还剩下三年……是吗?」

薇欧菈的问题,使里卡尔德失落地重下肩膀。

「你……知道了?」

他的声音听来比薇欧菈本人还难过。

「既然如此,又何必回来?」

接著,又问了一次相同问题。

「我也不知道……自己回来做什么?」

里卡尔德对颤抖的少女伸出手——然后又改变主意似地将手抽回。

「如果你不知道,让我告诉你吧。你是为了离开我而来的。」

「……嗯,原本、应该……是那样的。」

虚弱无力的回应,令里卡尔德摇头。

「你知道我的能力了吧?」

少女轻轻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件关于你未来的事吧。明天,你和我会按照预定举行婚礼,而那个少年将会前来表达异议。」

「里卡尔德先生,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会这样了吗?」

「我又名〈观测者〉——能看见这个国家与欧尔达教的未来,并加以建言。是个只能托身于所见未来的无能存在。」

薇欧菈摇头。

「我不懂。哪个才是真正的里卡尔德先生呢?刚认识里卡尔德先生时,你是个非常好的人,还对我这种人说喜欢我。可是,你又说那只是为了让母亲留在您身边才这么对我说的。现在,你又说自己是无能的人。」

「每一个都是我啊。我看见的未来是不会改变的,我只是在演出早已看见的未来。因此,其中没有我的个人意志。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早己知道结局的故事。」

「……我果然不明白。既然如此,里卡尔德先生的表情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想哭呢?」

总是从容不迫的里卡尔德,第一次显得狼狈不堪。

「告诉我吧,关于里卡尔德先生的事。我对里卡尔德先生的事一点都不瞭解。可是,不要告诉我里卡尔德先生说过的喜欢我,不是出于里卡尔德先生的个人意志。」

眼前不再是胆怯的少女。里卡尔德惊讶地开口,又无奈地摇头:

「我在年轻时就成了契约者,付出的代价是失去眼睛里的光。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获得了强大的力量,后来才知道错得离谱。我能看见一切未来,无论是好的未来或坏的未来。不管怎么抵抗,只要是看到的未来,就无法改变。我的能力不是『预知』未来,而是『确定』未来。」

那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马克终于能够明白。

因为亲眼看到为上一代〈精杯公主〉薇欧菈·法连舒坦因而战的男人们——多明尼克与佩恩的结局。那就是自己的未来,而且那是绝对无法改变的——要是自己被人道么说的话,马克一定无法承受。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正因如此相信,马克现在才能站在这里。

「我已经不抱希望,但许多人都需要这份力量。尤其是被称为当权者的那种人。其中,也有当时的教皇。他命令我找寻〈精杯公主〉,然后,薇欧菈,我发现了你的母亲。」

里卡尔德脸上浮现自嘲的笑容。

「第一次看到你时,你才四岁,抓著母亲的裙襬不愿放手,让她很烦恼呢。只是,对我来说那都不重要。只要将你与你母亲的存在报告上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就好了。」

接下来,他似乎想起什么快乐的回忆而笑了起来。

「当时十八岁的我偷看了你的未来。然后,爱上了十六岁的你。」

对可同时存在于未来与现在的里卡尔德而言,那是一场真正的恋爱吧。就算眼前的是仅仅四岁的小女孩。

「你笑起来是什么模样,生气时又是什么模样,悲伤时如何流泪,这些我全部都知道了。同时,也知道你会爱上谁。」

默默倾听的薇欧菈肩膀为之一震。

「我虽然会获得你,在举行婚礼的那一刻,你爱上的少年却会前来抗议。」

「……后来,会怎么样?」

里卡尔德耸耸肩。

「因为害怕,我无法看下去。」

「……嗯?」

薇欧菈歪著头,似乎感到不可思议。里卡尔德只好无奈地笑著解释:

「这是当然的吧,谁会想看

自己失恋的瞬间呢?」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完后,里卡尔德再次露出严肃的表情。

「我也看到你孩子们的未来了。那时,我似乎疯了,利用你的女儿们进行『某种残忍的实验』。而我的人生也在女儿们手中落幕。」

然后,他用疲倦的肇音叹口气:

「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我能看见的,似乎只限于我活著时发生的历史。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里卡尔德似乎将该说的都说完了,静静沉默著,像在等待薇欧菈的回虑。

薇欧菈抬起头,真挚的眼光望向里卡尔德。

「里卡尔德先生,你也看见我死时的事了吧?」

「我看过你入睡的瞬间,也看过你迎向真正死亡的一刻。」

薇欧菈慢慢向前走,沿著和现在的洋房一样锈著高级地毯的阶梯往上走,来到里卡尔德面前。

当她一站在里卡尔德面前,便轻柔地搂住他的头。

「对不起,里卡尔德先生。」

「……?你为何道歉?」

里卡尔德似乎毫无自觉,打从心底不可思议地问。

「对不起……」

薇欧菈一直重复同一句话。然后里卡尔德终于有所自觉,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

里卡尔德哭花了脸,明明也不算是什么难堪的事,却像失去心爱的人一般哭得肝肠寸断。

不,事实上他是失去了。里卡尔德正凝视著薇欧菈死去的瞬间。以〈精杯公主〉的身分长眠的那一刻。

「……为什么你要回来呢?你和那位少年一起,应该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为什么要为了知道不需要知道的未来而回来呢?」

马克终于认同了里卡尔德这个男人。结果,他只是将一生奉献给〈精杯公主〉的男人之一。

薇欧菈用双手包覆痛哭的里卡尔德双颊,送上自己的唇。

长长的接吻后,薇欧菈露出淡淡的微笑。

「我不够坚强,无法放下为自己如此哭泣的人。」

她坚定地继续说:

「里卡尔德先生,你知道我马上就会睡著的事吧?你也知道我会喜欢上别人吧?即使如此,你还是爱著我。」

薇欧菈脸上展现出自信的微笑,这么说道:

「而且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的女儿们』,我会生下女儿,不是吗?」

「你在说什么……」

「里卡尔德先生,我现在刚知道自己的女儿会遭到残酷的命运。可是我还是想生下她们。我想告诉素未谋面的孩子们.我还有我们曾活过的事。告诉她们,希望她们活下去,无论遭遇多么残酷的命运,就算到时我无法帮助她们,也希望能延续下一个未来。」

而后,她将里卡尔德的手轻轻包在掌心。

「所以,我认为自己和里卡尔德先生同罪。」

薇欧菈握著他的手,轻轻地将之抱到胸前。

「里卡尔德先生,我要将自己剩下的三年献给里卡尔德先生。」

「傻瓜……」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终于获得想要的东西。

「里卡尔德先生的罪,我也要一起背负。所以——」

薇欧菈眼中流出一滴眼泪。

「所以,请让我幸福。请让我拥有满满的幸福,让见习生——让多明尼克不需要担心我。」

薇欧菈终于掩面,身体滑落。

「请让我幸福。让我相信我的女儿是受到期待而诞生的。让我相信我和母亲的人生不是无谓的。让我相信里卡尔德先生爱上我,绝对不是一个错误。」

「——够了。」

里卡尔德抱起哭泣的薇欧菈。

「我答应你,会用一辈子让你幸福。我会,让你获得幸福。」

留下相拥的两人,周遭景物开始崩坍。

〈阿尔斯·马格纳〉展现的幻影终于结束任务,逐渐消失。

眼看崩解的景色逐渐消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摇曳的光点,在半空中飞舞。马克一伸出手,那个光点便轻巧地落在手心。

「尖晶萤……?」

那是一只已经气绝的尖晶萤。

——别忘记我——

马克仿佛听见有谁这么说。

忽然想起那天在洋房里遇见的原住民少女。原本以为是艾霞而和她说了一段话,结果却是剐人。

——那可是难忘的回忆呢。

马克苦笑著说:

「……我不会忘记的。」

尖晶萤的触角微微晃动著。

马克领悟到事态已获得解决,也当场离开。

为了守护刚才看到的幻影——薇欧菈与里卡尔德寄托于未来的梦想。

为了让〈精杯公主〉的梦结束。

同时,也为了让自己的恋情得出答案。

时间回溯到马克踏上火车的数十分钟前——失控的火车头与列车厢分离后不久。

「哎呀呀……」

从停止的火车上下来的青年独自嘀咕。左手按著的右肩不断出血。

——还以为能躲过呢……

每个国家似乎都有高手。耶蜜莉欧的随从,那个白发少女也是个高手,不过那个身穿华丽礼服的人,枪法更是超乎常识。

——不愧是〈精杯公主〉,应该这么说吗……

不自恋于自身的能力,而是在适当的时刻派出值得信赖的部下。这辆火车上的其他契约者,想必也都被收拾了吧。这个女孩真是毫无破绽。

——如果可以的话,原本是希望能拘禁她的。

大概是分头行动的〈铁人〉动手让这辆列车失控的。但也如眼前看到的,已经被阻止了。话说回来,如果她这么容易对付的话,〈传教士〉们也不会在两千年间都被〈精杯〉耍得团团转了吧。

——算了,这次只要能看到她的长相就好了。

没错。青年本来的目的就只是这样。不过这次,还顺便动了点小手脚,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无论如何,这次行动的不确定要素都太多了。〈精杯〉的失控更是完全超乎想像。应该说能捡回这条命就算幸运了吧。

青年如此说服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身后。

「是约翰耶尔吗?」

问话的语气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确定就是他。

「呜呜……您怎么知道是我呢?」

听到背后传来的嘤嘤哭泣声,青年轻轻耸肩。

「你哭成这样,谁都会发现吧。其他人怎么样了?」

青年现在说话的语调,和刚才与耶蜜莉欧说话时完全不一样。表情也淡定自若,脸上浮现沉稳的笑容,简直就像换了个人格似的。

「呜呜……可悲的是,大家都被干掉了。原来〈狭缝猫〉是个美女呢……呜呜,那只义肢,不知道遗落到哪里去了呢……」

青年终于回过头,这才看到抽抽噎噎的神父失去了他的右臂。

「哎呀,被弄坏了吗?」

「呜呜……连〈魔琴〉都用上了,还被人斩去手臂,真可悲……」

青年佩服地叹了口气。他深知约翰耶尔的实力,〈魔琴〉连青年自己都难以应付。对方是那个叫〈东方不败〉的女孩吗?竟然能打败约翰耶尔,令人有些难以置信。

约翰耶尔的目光落在青年肩膀上。

「呜呜……?格拉赫姆先生,您被击中了吗?这可真稀奇。」

格拉赫姆——刚才还自称约书亚的青年耸了耸肩。

「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呢。不知道几年没受过伤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话说回来,你应该需要新的义肢吧?」

「呜呜……您要买给我吗?」

「要在这个国家重新布置一颗像你这样的棋子太麻烦了。新的义肢就当作是这次行动的报酬吧。」

背后的哭声更大声了。

「呜呜呜呜……真可悲,我认为这是职业伤害,应该另外拨给我经费吧?」

青年再次耸肩。

「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你已非〈传教士〉……唔?」

话才说完,青年迅速退后一步。他的行动令约翰耶尔不解——

「——找你好久啊,要小姐!」

「呜呀?」

约翰耶尔的身体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折成两半。

「……嗯?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追踪要小姐的味道会追到这种东西身上?」

可悲的神父,就这样被当作垃圾拋到一边了。

站在眼前的,是个摇曳一头美丽黑发的少女。一身全黑的洋装,背上背著一副大棺材。脸上有一半戴著化装舞会的面具,另外一半化著一滴眼泪的妆。装扮无比奇异的女孩。

「唷?你也是契约者吗?真是的……她手下到底有多少棋子啊?」

突如其来的访客,令青年脸上浮现困扰的微笑。

面对他那也可解释为挑衅的态度,少女的反应却出乎青年预料。

「噫——」

那是少女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现过的表情。

青年虽然不知道,其实少女有人类恐惧症。只要一上街,表情要多害怕就有多

害怕。可是,她现在的表情却和那些完全不一样。

那是——足以称之为绝望的表情。

少女颤抖著后退,青年没想到她会如此惊恐,反而看傻了眼。

——还以为自己很擅长笑著打马虎眼……咦?

青年歪著头,少女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呻吟:

「骗人……」

「……嗯?什么事啊?」

「你……你……不应该在这的。」

她的反应,让青年感到少女应该看透自己的真面目了。

「你似乎是个聪明人。没错,我现在应该在纽约司登才对。」

青年怀著对少女的敬意老实招供,少女仍颤抖著摇头。

「不对……不对。因为……」

「因为……?」

两人各说各话,让青年开始感到不耐。此时,少女说出青年毫无预期的话。

「因为你——你已经死了啊!是我——是我杀死你的!」

青年脸上失去所有表情。

「喔……原来如此,你打扮成这样使我一时认不出来。你是洁诺瓦兹博士吧……?」

少女是在真正的意义上知道青年真面目的人,因此——

「你真是不走运,要是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原本还可以不用死……」

因此,青年非杀了少女不可。

青年手中握著一把手枪,枪口正为了锁定目标缓缓移动。很快地,瞄准少女的心脏。

「虽然你拥有的能力非常难缠,不过,只要击中心脏,一定可以杀了你吧。」

只要正确瞄准心脏,扣下扳机——

「……又来了一个是吗?」

子弹没有射出,取而代之的是青年不悦的眼神,望向火车车顶。

「喔喔,好恐怖好恐怖。那就是你真正的表情吗?威尔海姆·格拉赫姆枢机主教大人。」

出现在那里的,是个一身纯白西装的男人。戴著有尖锐角度的墨镜,姿势没有一丝能趁虚而入的破绽。本该被青年击中的少女蜷曲在他脚下,似乎是被他抱上车顶的。

正因为少女身影忽然消失,青年才没有扣下扳机。

戴墨镜的男人推高帽沿。

「抱歉啊,我借了这位姑娘很大一笔钱。可不能在她还清之前让她死。」

青年将手枪对准男人,男人的态度却没有丝毫改变。青年明白了——他难以捉摸,也无法瞄准。

「看来,要用枪击中你是很困难的事……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理查·蓝那。」

青年露出能魅惑所有人的微笑。

「我欣赏你,蓝那先生。你似乎是个强大的契约者,有没有兴趣让我雇用你呢?我愿意付出优渥的报酬,多得让你忘记这位小姐欠的钱。」

男人——理查耸耸肩。

「抱歉,契约对契约者来说是绝对的。我已经先订了契约,无法再和你缔结契约了。」

「那还真遗憾。不过,你带走她我会很伤脑筋的。」

「这就麻烦了,我的工作是『传送最新的情报』。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位小姐拥有的好像是最新的第一手情报啊。」

彼此脸上都挂著无所谓的笑容。

青年用力握紧手枪。

「那真是可惜了——杀了他,约翰耶尔!」

在青年的命令下,原本横躺在一旁的神父挥舞手臂。

「撕裂吧——〈库亚·伦根〉!」

叽噫叽噫叽噫叽噫叽噫——随著令人想捣住耳朵的刺耳声响。理查的四肢就要被撕裂成碎片。

「——想杀死我?」

本该被撕裂的男人,竟站在约翰耶尔身后。

神父的脸颊微微抽搐,舞动著手臂转身。看不见的钢丝再次束缚了理查。

「——原来如此,这或许是个合理的想法。」

理查认同地点点头,这次却出现在火车出入口,好端端地坐在那里。

「——不过……」

他推高帽沿,第三次消失无踪。

「——这可不容易应付喔,你最好有所觉悟。」

理查站在青年正面。理查站在约翰耶尔身边,搭著他的肩。理奎蹲在车顶,露出锐利的眼神,似乎在考虑如何搬运少女那副大棺材。

到处都是身穿白西装的男人,时而出现时而消失。那是高速运动下产生的残影。

「这叫〈魔影〉,有兴趣的话就记住吧。」

「啧……」

青年焦躁地啧了一声。不是因为捉不到理查,而是因为黑衣少女不知何时已当场失去踪影。

——没能解决她啊……

一边为少女的逃离叹息,青年一边将手伸进口袋,从那里掏出一枚硬币。

青年将硬币放在地面上。

「……这是什么意思?」

「付给你的费用啊。你让我看见这么有趣的东西,难道不该付点钱吗?」

刻意挑衅地笑著这么一说,理查脸上立刻没了笑容。

「你好像激怒我了。」

下一刻,无数的残影包围了青年。

青年在内心感谢他如此容易被挑衅。

「——骗你的啦。」

理查的〈魔影〉——突然全部消失。

「不巧的是,一流契约者通常不会上这种简单挑衅技俩的当。和你打起来对我又没有好处,再说,你也差不多该打道回府了吧?」

才刚说完,理查的气息已完全消失。

环顾四周,从火车上逃下来的乘客纷纷朝这边露出好奇与怀疑的眼光。的确,在此地久留并非上策。

青年闷哼了一声,望向约翰耶尔。

「约翰耶尔,你去追刚才那个人。」

「呜呜……那是不可能的。刚才那个人应该是伊斯威特报社的成员之一。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罢了,要和那家公司作对,即使〈传教士〉做好万全准备也未必能赢。说来可悲,但这就是差距。」

约翰耶尔边哭边说,青年深深叹了一口气。

——搞什么,自己明明只是来看新娘一眼的……

头有点疼,为了让自己振作起来,青年将手插入裤袋。接著,取出一张小小的破旧便笺。确认寄件人的名字后,青年脸上浮现慈爱的微笑。

「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我身边。因为能令你真正敞开心房的人只有我。就像你的母亲一样,就像你的父亲最终赢取〈精杯公主〉一样——」

便笺上写的寄件人是——耶露蜜娜·法连舒坦因。

「因为我——〈观测者〉,看得到那个。」

〈精杯公主〉——法连舒坦因家的执事——以及〈观测者〉。

〈阿尔斯·马格纳〉的齿轮不断转动。

睡美人无法从他身旁逃离。

一切彷佛重演过去的记忆。

使役山犬的少年,像个影子般随侍在主人身边。

浑然不知自己身为影子的时间,就快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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