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帕士兵的故事
这一天,我并不害怕,反倒相当开心。我在广场上的的队伍中,与城里的男丁排在一起。几十个人形成的队伍,仿佛在模仿长蛇。圆形广场上聚集着其他民众。我们裸着上半身,没穿分趾袜,打着赤脚。
女人和上了年纪的男人,还有幼小的孩童站在铺石板的广场周围,远远望着我们。直到去年,我都跟母亲站在他们那边,从外头注视队伍,数着人头,心想原来城里十五至二十五岁的男子这么多。打量高矮不一、体格不同的候选男子,我暗暗评论:「长得那么瘦,有办法对抗库帕吗?」「那个大哥哥皮肤好白,没能走到山谷,就会被太阳晒得昏倒吧。」去年母亲紧紧握住我的手,高兴地说:「明年你也要列队其中了。」
「假如明年一下就被选上,肯定很帅。」听到我的回应,母亲答道:「嗯,妈妈也会为你感到骄傲。」
检查完身高、体重及呼吸的强度,还得接受复眼队长的面试,全部合格后,再抽细棒子做成的签,只有二到四人会被选上。这么多人中挑出的两人或四人,将肩负保护城市的使命,前往库帕的山谷,没有更光荣的事。
队伍缓慢地移动。前方,城里的医生以听诊器和体格测定器筛选应征者是否合格、身体能不能胜任战斗。
广场的南边,邻家最小的女孩和父母一起看着这里。她和我同岁,几年前头发还扎成两东,双颊红通通的,十分稚气。不知不觉间,她长大成人,现在头发绑成了一束。
我不禁挺直背脊,夹紧双臂,让胸膛肌肉突出,强调我是适合战斗的男子汉。
队伍停顿一会儿。
仔细一瞧,约十人前的地方,一名男子蹲在地上。那张脸有点陌生,大概是从城外来的。他年纪比我大许多,脸色很不健康,微微俯着头,咬着指甲。他的头发卷翘得厉害,宛如一团松开的毛线。不晓得是排队排得太累,还是太害怕,总之非常窝囊。
后面的人戳戳卷发男,队伍终于前进。
卷发男大我这么多岁,应该排过好几次队。换句话说,他一次都没选上,仍觉得害怕吗?真是意外。这是我第一次排队,我却一点都不害怕。
卷发男走得虚弱无力,是希望医生评断为不合格,好避免被选中吗?
不仅如此,队伍中不乏装模作样地干咳,或摩擦手臂、掩住耳朵的人。和我同年的朋友排在很前面,他也拐着脚,似乎想逃避兵役。
我绝不要那种小手段。比起那些没干劲的人,我更适合当库帕的士兵,也深信自己一定会选上,毫不怀疑。
好不容易来到最前面,却没机会表现我的干劲。「来,这个给你。」「来,到这边。」
「来,坐下。」指示接二连三,我只能努力听从。我有点担心身高,但似乎没构成问题。我依照吩咐,背靠细柱子站着,等一块小板子压到头上,测完身高就结束了。
广场角落有座小帐篷,复眼队长坐镇在内。他戴着据说是羊皮鞣成的帽子,边缘多折,看起来也像一朵花,不过上头以黑墨画着许多眼睛。由于这些眼睛的图案,他才会获得「复眼队长」的称号吧。
复眼队长的任务,便是带领挑选出的士兵去打库帕。
「你……」复眼队长的嗓音比想像中沉稳。从他下巴的胡子、蓬乱的头发、锐利的眼光、大耳朵等外貌看来,我以为他的话声会更有魄力。「今年是第一次?」
我站在桌前,与复眼队长面对面。复眼队长难得现身人前,单单见到他,我就觉得光荣极了。
「是的。」虽然紧张万分,但我坚定地回话。
「你知道库帕吗?」复眼队长帽子上大大小小的眼睛打量着我。
「我从小听着库帕的传说长大。」
「是谁告诉你的?」
我差点脱口「妈妈」,用力咽下后,改答复「家母」。如果被误会太幼稚,很可能惨遭刷掉。「我想打倒库帕。」
库帕在城市西北方,一片遥远的杉林附近,好像位于一座大山谷前。有人说那不是山谷,而是裂缝。大地从一边直裂到另一边的裂缝。
「库帕是我们的四倍到十倍大,你能想像吗?你还年轻,所以跟你比起来,库帕巨大许多。」复眼队长说。
「杉树会动吗?」
「没错。几十棵杉树中,不知哪棵会变成库帕。不过,观察动静便能慢慢分辨出来。」
「你是指会不会变成蛹?」
「不晓得那是不是叫蛹,但会进入类似的状态。外表覆上一层薄皮,树里的水分增加,像水球一样,然后,相当于肚子或腰的部分开始蠕动。大概五到十棵树会变成蛹。」
「其中一棵会变成库帕吧?」我提出一直以来的想法:「趁还是蛹的状态时,全部砍掉如何?那么,库帕就不会出现,也能轻易收拾残局。」
我经常纳闷,大人怎会没想到这么简单的办法?终于能把简单有效的作战方式告诉复眼队长。复眼队长肯定会大吃一惊,用力称赞我。
然而,我的期望落空。「要消灭蛹很困难。」复眼队长当场打了回票。「库帕体内的水分具有毒性。」
「咦?」
「蛹含有大量毒水,随便砍伐会溢出,甚至会喷溅,万一淋到非常危险。换句话说,攻击蛹是很不智的行为。当初也有士兵随意刺穿蛹,不幸受伤。」
「原来如此。」
我仿佛被指出跟那个粗心大意的士兵一样,羞愧得面颊抽搐。
「所以,与其在蛹的状态动手,等变成库帕开始活动时,再推下山谷安全得多。」
「那在库帕的蛹形成前,把森林里的杉树全砍掉呢?」
「砍掉全部的杉树?」
「杉树化为乌有,库帕就无法出现。」我期待这次能得到「真是一针见血」的赞赏。
不料,复眼队长的话声中没有惊讶,也没有佩服。「如果失去那片森林,西北季风会将沙尘刮到这座城市,妨碍人们生活。行不通。」
「可是……」
「听说,即使砍掉所有杉树,甚至放火烧了,也会立刻长出来。以前应该试过这个法子吧。」
「库帕的士兵是一去不回的吧?」在这层意义上,不管是何种状态都一样危险。
「你害怕吗?」复眼队长看着我,画在他帽上的许多眼睛也看着我。
「我不怕。」
复眼队长的表情没特别的变化,「好,面试结束,出去吧。」他伸出右手指道。
我僵硬地站起,循复眼队长指示的方向离开。外头的太阳相当刺眼,我顿时察觉帐篷内比想像中阴暗。
「过来。」站在前面的高个子冷冷地呼唤我。我走近,他便说「抽一根」。箱里装着长棒子,我依言挑选一根。那看起来像又粗又长的筷子。高个儿男接过后,扬起一边眉毛,指着另一座白帐篷说:「去那边等。」
在我们的城市,人类的家仿佛围绕着城市中央的圆形广场建造。店铺和人家外侧有一圈环状道路,沿途又有许多人家,然后外侧又有道路。此外,还有小路从中央广场往四面八方延伸,连接那些环状道路。从上方俯瞰,大概就像蜘蛛网。
我也曾听闻,这里原本是一片荒地,由于涌出水,便以水源为中心形成城市。之后,牛群踏匀土地,形成环状道路。依离中央由近至远,称为第一条圆道、第二条圆道等等。冠人的家位在第二条圆道上,是由石头工整地砌成,外观相当醒目。
「铁国士兵好像要住在冠人家。」加洛说。
「他们挑中最好的房子。」我十分佩服。「的确,冠人家很大,正好能容纳大批访客。而且,还有仆人照料琐事。」
「不,那些仆人被赶出来了。」
「是吗?」
「仆人全被赶走。可是,酸人似乎要跟他们住在一起。」
「会不会弄反啦?跟酸人住在一起,只会搞得自己心烦。换成是我,就赶走酸人,留下仆人。铁国的人类意外地笨哪。」
「站在敌人的立场,酸人或许有利用价值吧。那家伙已形同铁国的一分子。」加洛吃不消地说。「真希望他们快点在他脸上涂颜色。」
我再次扫视周围。寂静而萧条的广场静默不语,显得颇为悲戚。
不是谁提议,也没互相商量,我们自然地走向冠人的家。我们很好奇铁国的士兵会如何行动。
不一会儿,加洛停下脚步。
我也跟着停步。
加洛直盯着广场的角落。怎么?我驻足原地,放眼望去,立刻瞧出是怎么回事。
稍远的地方有只小灰鼠,长长的尾巴像绳子拖在地面。
身体中心一阵颤抖。
加洛压低姿势,脸仿佛贴在地上,摊平身体。不晓得是想尽量避免对方发现,也就是与地面融为一体,还是要减少冲出去时的空气阻力,总之,这是我们的习惯。实际上,我把加洛丢在一边,不知不觉摆出相同的姿势。前脚不安分地抖动,感觉从胸部到腹部,或许延续至胯间,身体内侧有什么在蠢蠢欲动。话语自脑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充满火热的空气。
「你们
追老鼠时的窝囊相,完全丧失了自我,实在不像话。」库洛洛会怜悯地看着我们,舔着身上的黑毛说。
但库洛洛追老鼠时也是拼死拼活,一样失去自我,一样不像话。
失去自我,这形容再贴切不过。
我的眼中只看得到老鼠,并不是对老鼠有任何憎恶或怒气,也不是嗜虐。依库洛洛的说法,这是「来自太古的指令」,我们的身体和脑袋潜藏着自太古就决定的规则,无法违抗。
「跟人类沉溺于欲望,随时随地都想交尾一样。」听到库洛洛这么说,我不禁反驳:「我们才没那么难看。」
加洛冲出。
我同时飞扑上前。
老鼠也有所反应。
大概是我和加洛的气息或心跳,透过空气传递过去了。
老鼠吓得一震,拔腿跑得远远的。
阵阵麻痹窜过全身。是欢喜,欢喜的颤抖贯穿追逐老鼠的我体内。我无法思考,只一个劲地亢奋,仿佛化成不定形的液体。
脑袋讴歌着自由与万能。
四肢全力奔驰,身躯伸展至极限。
血液加速循环,快乐渗透到手脚末端。
老鼠沿着广场的圆形高台奔逃。我们当然紧追在后,感觉就像身体融化,化成水在滑行。
渐渐地,能清楚看见老鼠的后背和尾巴。
虽然是一点一滴,但老鼠和我们的距离愈来愈近,我提高速度。老鼠想转换方向,却遭我们识破,我们也追往同一方向。
加洛和我交换位置,也就是加洛往左,我往右,行云流水般交叉前进,加紧冲刺。
与老鼠的距离约剩两条尾巴长,用力伸出前掌应该就能构着。不过一边追赶,很难抓到扑上去的时机。
再一点,再一点,再靠近一点——我在脑中唱诵。冲啊冲啊,追啊追啊。
老鼠突然改变方向,这次朝右方一直线跑去。它顺着包围高台的广场狂奔,我们自然也紧跟在后,仿佛大伙一块绕了一大圈。
不晓得绕到第几圈时,老鼠奔向高台。在我看来,老鼠是全心全意撞上石头堆成的圆形高台侧面般,猛冲过去。我和加洛追赶着,在即将撞上高台的前一刻,不得不紧急煞车。此时,我们总算找回「失去的自我」。
老鼠消失无踪。
我有些往前栽地瞪着高台,加洛也一样。
然后,我发现石头高台有道缝隙。那是一条纵向裂痕,里面黑漆漆的。
「多姆,这是什么?」
「原来是跑进里面了。」我抬起前脚探进缝隙,但趾尖卡住,没办法再深入。我伸出爪子刮刮,抓了个空。
「那老鼠打算一直躲下去吗?」
「搞不好洞中有与别处相连的通道。」我提心吊胆地凑上前。万一老鼠屏息躲藏在缝里,可能会攻击偷窥的我,不过没发生任何事。「或许是老鼠挖的路,有通道便能移动。」
加洛专心地舔起前脚。我们想掩饰失败时,大抵都会这样理毛。一回神,才发觉我也舔着手背,趾缝和爪子舔得尤其仔细。
我们不死心地在高台周围晃了一阵,搜寻老鼠的下落,不知不觉往东穿越第一条圆道,走向第二条。途中,我们丧失搜捕老鼠的动力,变成单纯地散步。
我们在圆道角落的空地看到几只猫聚在一块。
「多姆,加洛。」灰毛的葛雷出声。他的灰跟我有点像,但毛较长,胡须也很长,相当有耐性,总是斯条慢理。他舔舔前脚,擦洗头脸。在他旁边,花斑的西马和黑毛上有醒目云朵状白斑的布奇正跳来跳去。
「你们在干嘛?」加洛凑过去,我也跟上。
「在比赛。」葛雷指着旁边树上垂下的藤蔓,显然高出我们许多。大概是在比谁跳得高,能先打到那条藤蔓吧。
「啊,只差一点。」着地后,布奇叹道。接下来,换西马压低身体,曲膝慢慢储存力量。那「要上喽、要上喽」的踏脚动作,看得我们兴奋不已。只见西马猛然跃起,右前脚一挥,「嗄」地吐气。
挥棒落空。
藤蔓一动也不动。西马落地后,便慌忙舔起毛掩饰失败。
「好,换我。我来挑战。」加洛跃跃欲试。
「看起来简单,其实挺难的。」布奇提醒。
「放心,就是用『一、二、三,跳起来打!』的感觉。」加洛小碎步跑过去,冲刺后喊着「一、二、三」用力蹬地跳起。
「助跑犯规啦!」西马抗议,但为时已晚。加洛高高一跳,打中藤蔓,发出「啪」一声,落地后却煞车不住,冲进旁边的土堆。加洛连连发出「啊」、「噢」怪叫,愈滚愈远。
「啊,那边!」布奇大喊。「危险喔。」葛雷悠哉提醒。
那一带长着「黄色花」。
加洛踩到花,黄色花粉喷出的瞬间,我不禁脱口:「啊,完蛋。」
黄色花是长着黄色花瓣的小小植物,散布在城市各处。花瓣里的胞子,塞着许多花粉。
不小心踏到,胞子会破裂,喷出黄色花粉。
加洛脚下发出空气喷射的声响,黄色粉末笔直喷向天空。
「哇!」加洛吓一跳,差点往后跌。他咳嗽着边抹脸,「伤脑筋,好久没踏到这玩意。」
「加洛也太逊了。」布奇目瞪口呆。
「幸好现在是晚上。」我走近加洛。
「为什么?」
「如果是白天,看到黄色粉末喷向空中,铁国的士兵会大吃一惊吧。」
事实上,这样一小朵花,怎会这么猛烈地朝空中喷射花粉?花粉往上延伸,尽管缓慢,却直线上升,仿佛会一路喷上天空。听说,以前黄色花的花粉曾混进空中,把云朵染黄。当然,花粉很快就会散开,消失不见,但铁国的士兵发现这条黄线,可能会误以为是某种危险武器。
「加洛逊毙了。」西马也很傻眼。
「冒失鬼。」布奇叹息。
「可是加洛打到藤蔓,真有一手。」葛雷一脸佩服。
「他助跑了,犯规。」
「不过,我好像弄散一大堆花粉。」加洛反省道,应该也不算自暴自弃。他全身的白毛已染黄。
「只会添麻烦。」
「我要把整片天空染黄,就像涂上黄色一样。那么,从城外也能看见。」
加洛开心地说,我不晓得怎么回应。包括我在内,其他三只猫一起理起肚子旁的毛。
听完猫讲述的库帕传说,及被选为库帕士兵的年轻人的故事,我脑海不禁浮现疑问:「故事中的『我』是真有其人吗?」那个年纪轻轻,却迫不及待想成为库帕士兵的「我」是谁,我很想知道。
于是,我向猫提问。他睁着纯真的大眼睛,伸着舌头,一副在确定「你干嘛那么认真?」的表情。我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但对猫生气也没用。「我也不清楚。这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类似父母说给孩子听的民间故事,不晓得是不是真有此人。」
「打倒库帕后,所有士兵都会变透明吗?」
「据说是这样。」
「真个地方太突兀了。」我坦率道出感想。国家每年派遣士兵,去打倒杉树妖怪般的巨人库帕,故事情节本身已很突兀,最后士兵变成透明的部分,更是异常突兀。那么,从蛹变态而成,宛如昆虫的杉树不奇怪吗?当然奇怪。但反过来说,至少在昆虫世界里,这是寻常的现象。相较之下,「生物变成透明」的情况,即使在昆虫世界中,也闻所未闻。
坠落谷底的库帕四分五裂时,体内的水分会喷溅而出。听到这里,我想像的是一棵遭砍断的杉树从高处坠下,树枝折断、叶子飞舞的情景,但碰到喷出的水,人的身躯会消失不见?真有可能吗?
我不禁猜想:「难道是隐喻士兵在与库帕决战中死去吗?」
纵使成功将杉树巨人库帕推落谷底,绝大多数的士兵恐怕都已丧命。会不会是前人认为,与其直接告知「士兵战死」,委婉地说「士兵变透明」比较好?就类似「变成星星」、「回去月亮」的讲法。
「传说中提到,变透明的士兵会住在那里,一旦国家陷入困境,就会前来救援。」
「所以,在战败的这时候,才会认为可能是库帕士兵骑马而来吗?至少人们是如此期待?」
「事实上,有一名铁国的士兵被杀了,稍后我会提到。」
居然杀害前来接管的敌兵,真是不顾后果的鲁莽行动。「是谁干的?」
「不晓得。『号豪』蒙上嫌疑,但他不是犯人。」
第一次听到这个专有名词,不过等会儿就会解释吧。我决定暂时忽视。
「你是指,是透明士兵杀掉敌兵吗?」
「人类似乎是这么想,会不会是透明士兵为了解救国民,除去敌兵?他们觉得,当天迟到的第三只马是透明士兵骑来的。」
附带一提,我原想纠正马的量词是「匹」,而不是「只」,最后打消念头,反正是小问题。连这种小地方都要逐一纠正,不知何时才说得完。
「以往,透明士兵回来过吗?」
「没有。」
「那为什么……」我说到一半,想起才刚听见
答案。「这样啊,现在是国家存亡关头。」
「没错。」猫微微点头。
「那库帕士兵变透明,全在等待这个时刻吗?」
「对。」猫又说一次,但随即订正:「只有一个人回来过。」
「只有一个人?」
「十年前,库帕士兵任务结束,只有一个人归来。」
「什么意思?」
「就是顽爷的孙子。卧床不起的顽爷,他的孙子幼阳回家了。」
「浑身变透明,怎么知道是他?他自称是幼阳吗?」
「不,幼阳不是透明的。」
「咦?」
「回到城里时,幼阳几乎是弥留状态。他活了几天,最后还是死掉。」
「他死掉后变成透明?」
「也没有。」
好像能理解,又好像无法理解,莫名其妙,我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怎么反应。这样一来,「透明的士兵」是怎么回事?「啊,我有另一个问题。」
「不只一个,你的问题一堆吧?」
「唔,也是啦。」我不禁苦笑。「听着库帕士兵的故事,我忽然想到,离开城市对你们是非常特殊的经验吧?」
「嗯,没人离开过。谁都不晓得同一国的其他城市是什么样子。」
「谁都不晓得?从以前就这样?是因高墙挡在城市周围吗?」
「这是理由之一。很早便筑有防止库帕入侵的城墙,十年前冠人更进一步补强。」
「把城墙加高之类的?」
「再加上毒刺。」
「没人对城外的世界感兴趣吗?」
「国家整体的状况,国王了解就足够吧?虽然不清楚冠人掌握多少。」
「原来如此。其实,我最疑惑的就是这一点。迎接铁国士兵时,冠人表示『和铁国的国王谈妥了』,并告诉人民『敌军将我国收归管理,但不会胡乱施暴。』」
蓦地,我注意到「铁国」的名称暗喻「敌国」(注:日文中,「铁国」与「敌国」发音相同,皆为「TEKKOKU」。)。或许原本的意义是「相邻的敌国」,也可能是从带有「异国」、「外国」含意的「外之国」(TOSTUKUNI)的发音转变为「铁国」(TEKKOKU)。
「不过,最后冠人被杀掉了。为何铁国不守信用呢?」
「冠人到底是在哪里和铁国谈判?」我询问有没有电话、邮寄等能够传达意志的通讯方法,但猫似乎无法理解。倘若没有通讯方法,外交只能靠直接会面,或派遣使者往来,我默默想着。不料,猫说:「大概是亲自前往铁国,跟铁国国王商量吧。」
「可以吗?」
「什么意思?」
「你们国家不是离邻国很远?即使打开城门出去,感觉也要旅行很久。」国王长期不在国内,妥当吗?
「是啊,挺不可思议的。去铁国谈判不容易,不过,我现在知道是用哪种方法了。」
「现在?」
「喏,」猫别有深意地闭上眼睛又睁开,「就是马。当天出现的动物。」
「马?」
「我从未见过那种生物,全国恐怕也没人知道。总之,铁国有马。即使旅途遥远,骑马一下就能抵达。」猫的叙述很有真实感。「所以,冠人是骑马到铁国附近进行谈判吧。」
「冠人曾离开城里好几天吗?」
「嗯。然后,酸人几乎都在这种时候干坏事。没冠人坐镇,酸人便趁机为非作歹。老爸不在,就是他的天下。」
「原来如此。」所以,冠人才没办法训斥酸人,我恍然大悟。「换句话说,冠人藏着马吗?」
「大概吧,但也可能是铁国派马来迎接。」
「那么,冠人为何不告诉大家马的事?」
猫立刻回答:「有两种情况。」
「两种情况?」
「一,没必要告诉大家,因为谁都没问过冠人怎么去铁国谈判。既然没人间,也没必要说。」
「另一种情况呢?」
「如果知道有那种生物,可能会害怕起铁国,人民会恐慌。」
不无道理。
若是在战争时期,应该不会想让国民晓得敌国多么强大,以免打击士气。陌生的、强韧的动物是敌方的利器之一,秘而不宣也是很自然的考量。
要是在自己的国家繁殖,或许能像铁国那样运用马匹,但冠人搞不好只拥有公的或母的一头。
「唔,这个问题先搁着,言归正传。」多姆猫说。「我讲到哪里?」
「冠人死掉,城里的人禁止外出。你和叫加洛的猫一起追老鼠……」
「老鼠溜走了。」
「然后,加洛踏到黄色的花。」
「接下来,我和加洛分开,走着走着,在途中看到弦。明明禁止外出,弦要上哪去?我跟在他后面,抵达顽爷家。几个人聚集在顽爷家。」
刚踏进顽爷家,便听到「喀嚏」一声,屋里的空气颇为紧张。坐在靠里面的椅子的号豪站起,投来锐利的视线。全城体格最魁梧的他,手臂犹如粗壮的木头,握紧的拳头仿若岩石。其他人类也望向我。
「怎么,是猫啊。」号豪低喃,又坐回去。
铁国的士兵进城,不久前才发生那样的悲剧,且人民被禁止外出,他们却不顾命令集合在这里,听到我的脚步声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
脸色苍白的弦吐出放心的叹息,走到我面前蹲下,摸摸我的头说「别吓人嘛」。比起抚摸头顶,我更希望他用力搔,不过我的愿望大部分人类是不会懂的。
「弦,看到你走在路上,我便跟过来。你太不小心了。」我解释道,可惜一样没被听进耳里。
顽爷总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他从好久好久以前就用相同的姿势躺在那里,有时我会觉得他真是躺不腻。
「喂,多姆,你跑来干嘛?」不知何时,库洛洛出现在我身边。库洛洛一身黑毛,肥肥的肚子松松垮垮,但眼神锐利,胡须也翘得高高的。
「我发现弦在外头乱晃,感到奇怪,于是跟了过来。」
基本上,我们猫不会住在特定的人家,而是在城里各处睡觉。食物也是,去哪户人家就吃哪户人家的。不知为何,库洛洛以顽爷的家当根据地,几乎不出门。
库洛洛望向围在顽爷床边的人类,一副嫌麻烦的口气说:「从方才开始,人类就三三两两过来。」它伸出尾巴摇晃,像在和我的尾巴打招呼。
「我刚刚还跟加洛在一起。」
「反正你们又在追老鼠吧?」
「你怎么知道?」
「你们老是在追老鼠。」
「老鼠逃进小洞,实在聪明。」
库洛洛没回话,望向聚在屋里的人类,吐露感想:「他们大概是坐立难安。」
「坐立难安?」
「待在家里,会担心得不得了吧。人类这种生物碰上困难,就会想找人商量。好像连『是不是该和谁商量一下比较好?』这种问题都需要商量。」
「没错。」我笑道。
我看看围在顽爷身边的人类。
体格强健的号豪、弦,以及住在顽爷家隔壁的卖菜夫妇菜吕和菜奈、微胖的丸壶、常来探视顽爷健康状况的医生医医雄。
他们在城市的居民中,也是我经常碰到的几个,要说熟悉确实挺熟悉。不过,他们性情各不相同。
「这么说来,」我想到一件事,便告诉库洛洛。「前阵子,我的屁股沾到刺刺的草种,拨不掉。喏,就是棘的种子。」
「被那玩意黏到真的很麻烦。」
那天我也在追老鼠。快捉到时,老鼠溜进草丛,我的脑袋跟着钻进去,最后还是让老鼠逃走了。仔细想想,对于老鼠,我一直刷新连败纪录。离开草丛之际,屁股沾上好多种子,我拼命甩脚,却弄不掉。
「恰巧有人类路过,我便开口拜托:『帮帮忙,帮我摘掉棘的种子。』」
「反正对方一定听不懂吧?」
「嗯,不过很有意思。」
「很有意思?怎么讲?」
「每个人的反应不一样。」我解释道。「最先是弦过来,发现我陷入困境,便说『哦,你肚子饿啦』,特地回家拿肉干。」
「满像弦的作风。看见别人有难,没办法袖手旁观。」
「对。只是,他未免太迟钝。」我不禁苦笑。「我又不是肚子饿。」
「可惜。啊啊,弦要是能机敏些,该有多好。」库洛洛夸张地叹气。「然后,你如何处理那刺刺的棘的种子?」
「紧接着,菜吕和菜奈路过。他们在送菜,我一叫,就厌烦地说『没东西喂你』,速速离开。」
「那对夫妻眼中只有自己嘛。」库洛洛瞥向刚进屋的菜吕夫妇。
「之后,号豪带着儿子出现。小孩注意到我在叫,就说『爸,猫肚子饿了』。」
「跟弦一样。」
「是弦跟小孩一样。」我忍不住笑道。「但一会儿后,小孩改口:『好像和肚子饿的叫声不同。』」
「厉害,小孩真灵敏。」
「没错。号豪也觉得不太对劲,蹲到我旁边,检查我的身体。
大概是以为我受伤。」
「太可惜了。」
「的确。这时,医医雄路过。」
「啊啊,」库洛洛的话声掺杂着放心与意犹未尽的情绪,「一下就解决了吧。」
「是的。」医医雄一向冷静沉着,观察入微。是必须诊断病情和治疗伤口的缘故吗?他似乎很擅长按部就班思考。医医雄瞧见号豪父子,便走过来关切。号豪告诉他「猫好像不舒服」,于是他仔细观察我,说着「你看这边」,摘起黏在我屁股上的种子。
「医医雄真厉害。」我佩服地说。「医医雄真厉害。」号豪也同时惊呼,「你听得懂猫话?」
「不是的。」医医雄淡淡回答,「我只是观察猫的动作。它想用脚和尾巴摩擦下半身,像是搔着身体,却搔不着痒处。」医医雄还是老样子,散发着没血没泪、近似植物的气质道。
之后,号豪父子帮我把黏在毛上的种子全部摘掉。
人类的反应果然各不相同,从对我叫声的反应,也可看出每个人的性情。
「假如那时丸壶也来了,不晓得会怎样?」库洛洛抬头,望着站在前方,体型圆滚滚、嗓音浑厚的丸壶。
「或许会关心一下吧。丸壶热心助人,只是……」
「性子太急。」库洛洛轻松猜出我想讲的话。
「他大概会走近问『怎样?发生什么事?』,然后又说着『我很忙』跑掉吧。」
「谁教丸壶开口闭口都是『好麻烦』、『我很忙』,还有『别罗罗嗦嗦,做就是啦』。」
「大伙都无法静静待在家里。」我注视着围在顽爷床边的人类。
「你想想,」库洛洛应道,「待在家里,每个人都指望你能解决一切,不停追问『爸,怎么办?』『亲爱的,这样下去不要紧吗?』不然就是『冠人死掉,我们不会有事吧?』压力多大啊。话虽如此,又不能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他们肯定很难熬吧。」感觉上,库洛洛的分析颇精辟。「举个例子,老婆担忧道:『亲爱的,我们今后会怎样?』与其坦承『不晓得,我也没辙』,不如……」
「不如?」
「不如说『我去一下顽爷那里』,还显得比较负责。」
「那倒是。」我点点头,目光又移向人类。几乎都是男的,是肩负一家之主责任的人。「不过,就算聚在一起,也想不出好点子吧?战争打输,冠人也死了,根本无可奈何。」
「听说敌人使用很恐怖的武器?」库洛洛问。
库洛洛似乎和平常一样,待在卧病的顽爷家里,所以没能目睹广场发生的惨剧。直到城里的人过来,告诉顽爷情况,库洛洛才晓得经纬吧。
「那东西叫枪。有长的和小的,独眼兵长单手操纵小枪。枪会发出非常大的声响,很吓人。」我答道。光是回忆当时听到的声响,尾巴就紧张得快膨起来。「一眨眼,冠人就脑袋开洞,一命呜呼。」
「太可怕了,力量差距悬殊。」库洛洛说。「顽爷刚刚也提出相同的劝告,对方这么强大,最好别动抵抗的傻念头。」
我们茫然凝望人类交谈。
「不能再悠哉下去。既然如此,只能大伙一起闯进冠人家。」丸壶双颊鼓胀,满脸通红。
「那样大伙可能会被枪打伤。」
「弦,你居然讲这种话?你不是还顶撞铁国的士兵吗?」丸壶指出,惹得其他人类一阵笑。的确,城里第一个与铁国士兵起冲突的就是弦。
「不能设法先抢走那种武器吗?」体型高大的号豪出声。
「怎么抢?」菜吕皱起眉。「我们可不想被连累。」旁边的菜奈点头附和。
「酸人呢?」顽爷问。
「那家伙根本不行。」丸壶苦着脸,不禁失笑。「他满脑子都是自己,只会讨好铁国那些家伙。」
「搞不好酸人完全没把父亲的死放在心上。」菜吕说,菜奈立刻接过话:「就是啊,你们记得吧?他母亲去世时也是……」
我问库洛洛:「酸人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她掉进水井,那是你和我出生以前的事。」
「当时酸人是个孩子,却几乎没哭。」菜吕蹙着眉。
「或者说,那根本是酸人推下去的。」丸壶龇牙咧嘴道。虽然他补上一句「大概」,但语气相当确定。
「是吗?」我觑着库洛洛。不管任何问题,我都忍不住向库洛洛确认。
「城里的人似乎都这么认为。」
「若是酸人,很有可能。」
「果真如此,」弦提出质疑:「为什么冠人不责备酸人?居然对亲生母亲那么残忍。」
「可能是为了国家着想。」医医雄回答。「酸人的母亲过世已是不可挽回的定局,应该更重视继承人。」
「父母总是比较放纵孩子。」号豪一副受不了的语气。「这是冠人唯一的缺点。」
这时,顽爷开口:「啊,对了,我想到一个好点子。」虽然卧床不起,但顽爷的话声非常清晰。
「好点子?」医医雄反应冷淡。「顽爷,我女儿整天都在说『我想到一个好点子!』却从来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好点子。」
「我家的孩子也一样。」号豪点点头,笑道:「孩子的好点子,通常称不上好点子。」
「放心吧,我不是孩子,是老头子。」
「那就更不能期待了。」
「别这么笃定。」我仿佛能看见顽爷在苦笑。「这是如假包换的好点子。喏,不妨用那个玩意。」
「哪个?」
「毒药。那种虫不是有毒?」
「黑金虫吗?」医医雄立刻会意。
是指涂在城墙上的毒?我蓦地想起。
「让铁国的士兵服下那种毒如何?或是磨碎让他们喝下。这是个好点子吧?」
原来还有这一招!屋里的人跃跃欲试,兴奋的情绪化成热意浮现。
「这点子不错。」丸壶鼻孔翕张,「就用毒药干掉他们。」
「不。」医医雄静静否决,「时节不对。」
「时节?」
「目前黑金虫仍潜伏在地底的巢穴。再过一阵子,天气才会变冷,况且我们没空去找黑金虫的巢穴。光是要弄到虫子,就得大费周章,我们还遭禁止外出。」
是啊——失望渗透所有人的心。医医雄的话一针见血。
「何况,就算取得黑金虫的毒,要让对方服下也不容易。」医医雄的嗓音沉稳,口吻平淡。「你们以为,把毒药拿给铁国士兵,告诉他们『请尝尝』,他们就会乖乖听从吗?」
「肯定会起疑吧。」号豪点点头。「可是,铁国那些士兵都吃些什么?」
「大概是自行带来的粮食。等粮食吃尽,应该会征收城里的食物。」医医雄淡淡地说。「不管怎样,他们很可能会要酸人想办法。」
倏地,我感到背后有人。一如往常,我的尾巴率先察觉,尾巴微微颤动,并高高竖起,伸向后面。
「你们在干嘛!」出声恫吓的是酸人,他握着尖锐的小刀。「不是叫你们不许出门!」
围绕在顽爷床边的众人都吓一跳。
「对不起。」弦率先老实道歉,「请原谅我们。」
「请原谅我们?」酸人尖声反问,伸出小刀,脸上浮现残虐的笑容。他的皮肤光滑,不像其他男人有胡须,大概是从没吃过苦的缘故。
之前,酸人抓到违反规定的人,就会带去广场,处以相应的惩罚。因此,大伙应该要拼命反省赔罪,求酸人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
然而,如今情势不同。
在来接管的铁国士兵面前,城里的人和酸人的立场是一样的。
最早察觉这一点的,可能是医医雄。
「酸人,你静下心想想,我们和你都是这个国家的人民。铁国的士兵前来接管,你冷静思考,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酸人陷入沉默。
号豪接过话:「铁国的士兵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啊。我们互相敌视,便顺了敌人的意,不是吗?」
「就是啊、就是啊。」丸壶激动地高声附和。
平常没人敢顶嘴,酸人一怔,不愉快地板起脸。「你们敢顶撞我?」他挥动刀子,作势要刺医医雄。
「你的刀子不是已遭铁国的人没收?」丸壶质疑。的确,我也目睹独眼兵长夺走酸人的刀。
酸人冷哼一声,大概是想掩饰对敌人唯唯诺诺的窘态。「长柄刀被收走,但小刀我还是能带在身上。光用小刀就能挖出你们的眼珠子。怎样?要不要试试?」
医医雄毫不畏怯,反倒上前一步,继续道:「酸人,仔细听好,我们国家打了败仗,冠人惨遭杀害。敌国士兵即将接掌这座城市,颠覆一切秩序,我们根本不需受你支配。即使听从铁国的命令,惩罚我们,你也只是铁国的走狗。与其当走狗,何不和我们一起对抗铁国?要是能驱逐铁国的势力……」
「怎样?」酸人不悦地问。
「你又能君临这个国家。」医医雄一字一句,仿佛要让酸人完全理解他的话。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走近酸人。
酸人退后一步。他左右挥动小刀,难以决定要
刺谁。
我打了个哈欠。「酸人未免太笨。」闭上嘴巴后,我忍不住吐槽。「状况跟以前不一样,还想作福作威。」
「嗳,他没办法马上改变作风和态度吧。」库洛洛舔着前脚。
医医雄他们和酸人对峙半晌。
酸人双颊抽搐,终于开口:「可是,万一铁国士兵发现你们跑出来,受惩罚的是我。」感觉这才是酸人的真心话。
「谁管你的死活。」丸壶唾骂,酸人勃然大怒,紧握小刀回瞪。「干嘛?要打架吗?我才不怕你。」丸壶上前一步,医医雄从旁制止。然而,丸壶仍按捺不住说:「号豪,要不要趁机痛扁这家伙?号豪和我不晓得受过你多少鸟气,干脆尽情揍一顿吧。把你打到动弹不得,再扔去广场。每个人经过踩一脚,你很快会被踏成一块又扁又平的皮。」
「这主意不错。踏成一块皮后,拿来给我当床垫吧。」顽爷出声。
屋里的空气渐渐热起来,渗透出人类嗜虐的欢愉。
酸人又后退一步。
「不行。这时候揍酸人,也无法解决问题。」医医雄劝道。「在广场教训酸人,反而会被铁国那些家伙抓去。」
「就、就是啊!」酸人拼命附和医医雄。「要是我有个万一,你们小心遭殃。稍微想想就明白吧?」
其他人步步逼近,酸人吓得手足无措。性急的丸壶不禁脱口:「太麻烦了,先揍再说。」酸人伸手制止:「好吧、好吧,我了解你们的想法,其实我有同感。」
号豪和医医雄冷眼旁观。
「同胞和铁国士兵,你们当然也会选择站在同胞这边吧?」酸人接着道。「不过,今天太危险。我并不是喜欢才巡逻的,只是怕不好好报告会被宰。」
「谁理你。」菜奈激动得口沫横飞,「随便报告不就好了?说你在外头没看到半个人影。」
「那样行不通。」酸人语带辩解,但丝毫不见平日的傲气,似乎真的已走投无路。「今天算是第一天吧?铁国的士兵并不信任我,他们也会到处巡逻。刚刚就有数个士兵在广场游荡。听着,即使我放过你们,之后仍会有别人来查看。今天最好乖乖待在家里,铁国士兵巡到某一户时,或许会察觉你们外出,届时就危险了。懂吗?小心为上啊。」
「库洛洛,真是不可思议。」我对旁边的库洛洛说。
「什么?」
「话从酸人嘴里出来,仿佛句句是阴谋。」
此时,顽爷出声:「那样比较好。」他的嗓音格外清亮,「今天先回家养精蓄锐。」
「顽爷也这么想吗?」医医雄问。
「如同酸人所言,今天铁国士兵想必还在警戒。换成我是铁国士兵,也不会掉以轻心。」
「我若是铁国士兵,今天那么累,肯定倒头就睡。」菜吕说,其他人都忍俊不禁。
有人笑,屋里的空气仿佛柔软地膨胀。
「喂,酸人,冠人有没有任何交代?」丸壶问。
「交代什么?」面对丸壶毫不客气的粗鲁态度,酸人不满地愤愤应声。
「我们与铁国的事。万一陷入这种状况该怎么办,冠人没思考过吗?难不成你毫无心理准备?万一冠人遭遇不幸,不就轮到你当国王?」
酸人摇摇头,「老爸没料到铁国会采取那样的行动。」
「其实,你根本不晓得冠人的想法吧。」号豪眼神冰冷地沉声道,「冠人很清楚你多么无能。」
搞不好真是如此,我心想。冠人是不是早就放弃将会继承王位的酸人?
「喂,」酸人瞪着号豪,有些恼羞成怒。「少得寸进尺,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忍耐力那么强的你也会动怒?」号豪显然是在讽刺。
世上再没有谁比酸人更缺乏忍耐力。回想起来,铁国士兵进城后,酸人肯定被迫忍耐不少事。对酸人来说,算是非常努力「忍耐」。今天是忍耐纪念日。
此时,弦唐突地冒出一句:「倒是那件事,果然是透明的库帕士兵干的吧?」
弦虽不是刻意要纾解紧张的气氛,但多少减缓了压迫感。
「这是在说什么?」床上的顽爷讶异地问。
「你是指哪件事?」酸人也问。
「今天在广场上,不是出现那种动物——马吗?最后到的那匹马上没有人。」
「弦认为是透明士兵骑来的。」丸壶补充道。
「透明士兵?什么跟什么?」酸人语带提防。
「刚刚不是提到库帕的士兵吗?」号豪不耐烦地回答。
「哦,库帕的士兵。我对库帕不熟,都是老爸和复眼队长在管。」
「只是没人把你放在眼里吧。」丸壶忍不住多嘴。
酸人瞪着丸壶。「然后呢?库帕的士兵怎样?」
「那匹马可能是某人骑来的。传说中,透明士兵不是会现身解救我们吗?所以,搞不好是透明士兵骑马赶抵。」丸壶接着道。
「简直是胡扯,」酸人一笑置之。「马背上又没人。」
「正因如此,我才会怀疑是透明人。」弦解释。「或许是透明士兵骑马过来。」
「怎么可能?你们真是一群傻子。」
我想像着透明士兵轻巧跳下马的模样。「库洛洛,其实当时我也听到声响。像是有人轻盈落地,不知该说是声响,还是震动。」
「我不认为会有那种事。」库洛洛兴趣缺缺。
「不过,」酸人质疑:「要是透明士兵真的来解救我国,为何不快点干掉铁国的人?」
「一定是……」弦高声回应,「一定是在寻找下手的机会,最有利的机会。不管怎样,透明士兵不久就会现身拯救我们。」
我望向库洛洛。库洛洛漫不经心地咕哝:「透明人会有脚步声吗?」
原来如此,很正常的疑问。不过,与一般人类的脚步声相比,那声响小得多,果然还是不一样吗?
之后,众人纷纷向顽爷道别,离开屋子。每个人都一脸不安,背脊和肩膀透着恐惧。
「号豪,你不回家吗?」踏出大门前,医医雄回头问。
的确,号豪没要站起的样子。
「我替顽爷擦过身体再走。」
顽爷卧床不起,用餐和排泄物的处理等生活起居,皆需住在附近的人帮忙。
「而且,我还有事想请教顽爷。」
医医雄没继续追究,留下一句「这样啊」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