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百度安琪莉可吧
翻译:雾恋
校对:雾恋
回过神来已是子夜时分。
寂静得仿佛冻结了的,我独自一人的夜晚。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正是埋头研究的好时机。连时间都能忘却的专注,让我感受到一种充实的幸福感。
只是……有时突然回过神来,是的,像现在这样的时间的缝隙。
非常奇妙的心情就会悄悄涌现。
这里不是我出生的故乡的宇宙,也不知道究竟离它有多远。而我现在身处这遥远的地方,某座宏伟宫殿深处的一隅。
而且,我并不是我自己。
暗夜的玻璃窗上映出的影子,是个有着白银色短发和浅黑色肌肤,目光倔强的少年。这绝对不是我。
我的名字叫做修纳。真正的我,早就已经死了。然后我的灵魂被召唤回人间,寄居在了这人造的身体上。
被夺去生命后不知归处的心,究竟历经多漫长的旅途,才挣扎着来到这里呢。可惜的是,我没有这段时期的记忆。
所以,我越来越无法理解死亡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现在的我,真的是活着的吗?还是已经死了呢?
……我还是不明白,一点点都没法理解啊、该隐!
是的、该隐他们……和我同样从死亡的长眠之中苏醒过来的骑士团长们,现在都该是在宫殿的某处,各自做着战斗的准备吧。
为了彻底压制这个宇宙中不断反抗的的女王一派的势力,然后回到夺走我们生命的故乡。为了再次亮出复仇之牙的那一天。
该隐、基法、尤金、卡菲、格哈德、乔凡尼、华尔特,还有……卢诺。
大家现在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情?
还有、那位大人……?
啊啊、像这样的深夜里就一定会想起来。
那位大人眼睛里仿佛正在燃烧着的金色光辉。
“我们绝对不会失败。”
那话语如同梦的羽翼一般在我们头顶上张开的,那个遥远的夜晚。
当时心中感受到的痛楚如今依旧残存着,丝毫没有改变,这证明了我还活着。然而,仅仅是这样而已。
在这个宇宙中,决战之刻已近在咫尺。
然后,不可思议地,我竟平静下来了。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只要那金色的羽翼依然在心中,那我们的旅途就不会有终点吧……我坚信这一点。
离天亮还有些时间,我还是接着去做自己的工作吧。
让住在这个宇宙的人回归本来面目的工作。
无论多么稳重多么仁慈,真正的人性却不是这样的。剥离人类的外表,也不过只是遵循本能生存着的野兽而已。我要证明这一点。
这只是让他们与自然溶为一体罢了。
随心所欲、贪婪嗜杀的世界。也许当整个宇宙都变成这样时,就不再会有人来责备我了吧。
那样的话,也许我能稍稍感觉到一点快乐……也许就再也不会做那个梦了。那个遥远的故乡的梦……。
1.遥不可及的故乡
我出生在行星诺古的乡村地带、梅达莫里亚领内。
祖父和他的儿子们,也就是我的父亲与他的兄弟们共同经营一家大农场。亲戚家的房子三三两两坐落在在视野良好的山坡上,周围是农田和牧场,远方是风景如画的森林和草原。
我是父母的第二个孩子,长子的降生让他们非常喜出望外,似乎我的幼儿期是在宠爱中度过的。
开始记事的我,最初的记忆是在绿意盎然的菜园里。
我坐在后院的田里玩耍,那里有种类繁多的植物,成群结队的昆虫、鸟类和其他小动物,许许多多的生物出现在我眼前。
毛虫贪婪地蚕食作物幼苗刚刚舒展出的嫩芽。
黄蜂飞过来,用毒针刺穿了它的背脊。
家里的狗琉特把田鼠从它们的巢穴里驱赶出来一口咬死。
父亲张网捕捉糟蹋庄稼的野鸟,扯掉它们的羽毛。
永无休止的生与死的转变……像一出流光四溢的默声剧,极大地震撼了幼小的我。
刚才还活着的东西,转瞬间就成了另外的存在。
究竟是失去了生命,还是被赋予了死亡?
我试着把枯枝的尖端刺进毛虫的背部。
一动不动的虫子,确实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
那样做是为了让生命凝固,让它成为谁都无法侵犯的崇高的存在。这是我的理解。
只要在力量上占据优势,就能随心所欲地夺走弱者的生命。这样层层递进,最终一切都将归于尘土,成为新生命的养分。
如此美丽的法则,令我深信不疑。
我觉得自然界正是在言传身教地,把大量绚丽多姿的生与死展现在我的面前。
于是我接连不断地夺走小动物的生命。
对于处在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也是很常有的事情吧。
可是我的情况,却不是那么普通的数量。
门前的尸骸堆积成山,时常令母亲连声惨叫。
父亲开始用嫌恶的眼神看我,再也不会带着我上亲戚家玩了。
只有比我大两岁的姐姐,会因为担心我而哭泣。
“修纳、那个,求求你了……不可以杀死它们呀!”
我低下了头。杀生不是因为憎恨,我不会因此感到快乐。
只不过是因为可以受死的对象就在那里,手就自然而然地伸过去了而已。
我的这种禁忌的癖性,和我远远超过普通孩子的早熟之间,不知是否有着何种联系。
因此,尽管我还不能完全明白我的行为有多反常,却已因为无法抑制的罪恶感,成了个沉默阴郁的孩子。
双亲说我是恶魔的孩子,把我从家族的空间中隔离出来。我睡觉的地方是仓库的二楼,吃饭也是独自一人吃着单独送过来的东西。
姐姐觉得我这样很可怜,常常瞒着父母抱了枕头来和我一起睡。
“修纳!怎么了呀、摆出这样的表情。对啦!来唱歌吧,我们一起玩儿呀!”
一起分享她带来的点心,一边透过天窗仰望星空一边聊天,只有在那时候,我才是个普通的孩子。
可是我最终还是做了。
从灵魂深处伸出了漆黑的手,我无法抵御它那强烈的诱惑。
深夜中,我把枕头摁在了酣睡中的姐姐那酷似我的脸上——!
“凯莉!凯莉!凯莉——!!”
远处传来了母亲的哭喊声。
我被锁在仓库里。在举行姐姐的葬礼的时候,我一直在回忆她那苍白安详的容颜。
再也不会有向着我展露微笑的人了。尽管这让我很难过,可是没有办法,我肯定是会下手的。
况且更重要的是,只有我,才完全了解姐姐的生与死……为了接近那个“意味着什么的东西”,用我的眼睛,用我的手,感知了一切,这是不得不经历的。
母亲一直呼天喊地的,然后就这样,她开始疾病缠身。
我的三餐由女性亲属轮流做好了,和别的日用品一起放在门外。
偶尔她们忘记了这回事,我也不会因为饥饿觉得痛苦。曾有次我发高烧昏迷不醒,三天后被人发现才得以保全性命。轮流看护我的伯母们,发现我醒过来,果然都是一副害怕到不行的样子,远远地躲开不让我看见她们。
从到了能上学的年龄起,我就得到了去村里的公立学校学习的许可。
那里似乎也听说过关于我的传闻,没有一个孩子愿意接近我。
在我看来,塞满孩子的校舍简直就是死亡的摇篮。无知小孩那种有暴力倾向的天真烂漫只会令我忧郁。
有时也会有亲切的教师来和我说话,可是我已经放弃了与他人接触的努力。
每天就是待在图书馆里看书……那段时间里,我写着玩的生物学研究方面的报告,被人传阅着传阅着,最后似乎被不知哪里的大学教授看到了。那位老教授特地来见我,同我聊了几句就面色发青地回去了。
从那以后,我似乎就被说成是“寻遍整个大陆也找不到一个”的天才少年。可是这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自从姐姐死后,我就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向动物下手。
无论怎样都忍耐不住了,我就一定会去挖个坟墓。
在姐姐长眠的墓地边上,掘开泥土,把石头埋进去。
那一天就是这样,我正在造一座新的小小的墓。
“你在那里做些什么呢?”一个语调沉稳的年轻男性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转过身去一看。
那是位高个子的青年,银色的长发在风中拂动,眼神出奇地安静。
不是村子里的人。也不是走街穿巷的商人。
像是学者或者官员的模样,穿着朴素整洁的衣装,究竟是什么人呢。
“那是……墓么。”他又问了一次。
我点点头,“是的。死掉了……而且,
是我杀的。”
“是谁?”
他接着问道,一点都没有被吓到。那眼眸中的沉静,为何让我……觉得他是已经体验过死亡的人。
“兔子。一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可是,我克制不了,果然……”
我觉得不用继续解释他也能明白,就把我做的那许许多多的坟墓指给他看。
“为什么要杀……?”
“不知道。因为很重要,所以想看见她的死……也许仅仅是这样。”
“我明白的。”
“咦?”
我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来,青年的脸上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微笑。
“亲手杀死心爱的人是幸福的事。死在你手中的人,也许正是明白她是你无可替代的亲友,所以会欣然赴死吧。”
“你是……奇怪的人呢。”
“是这样么?”
这是我头一次想对别人说自己的事情。
我毫无保留地把我过去的一切说给他听。不敢相信,我竟会不止地流泪。
“……是生是死不是一回事么,所以我不明白我究竟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掉了。我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青年一直默默地听着,等到我说完,他才开口道:“你杀了她,还是不能明白么?”
“不明白……不明白啊!”
青年淡色的眼睛折射出钢一般的光芒。
“那么、就来见证更多、更多的死亡吧……无论多久,无论多少,直到你能把握住什么为止。与我们同行的话,一切都会为你准备好的……”
他静静地把双手搭在呆滞的我的肩膀上。
“你会来的吧、修纳?”
青年的名字叫做该隐,他说他要在位于海的另一边的盖亚领开办私塾,想带我走,让我做他的助手。
他把装满钱的口袋放在桌上,这么多钱,连买个人都绰绰有余了。
父亲却没有正眼瞧他一眼:“……是个头脑很好的孩子,能帮得上您的忙吧。”
说完这句话,父亲就站了起来,大概是要去田里干活吧。
无论我在与不在,父亲的生活都不会改变。
“走吧。”该隐站了起来,拍拍我的背。
出门的时候,为了下定决心,我回头看了一眼。
二楼的窗户里,窗帘紧紧合拢着,那是母亲的房间……。
什么都没发生。人生并不是那么充满戏剧性的东西。
我再一次望着该隐的背影,迈开了脚步。
2. 旅行开始的日子
出了镇子,大道上停着一辆马车,我们坐了上去。
“路上要花一小时左右。累了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我在想,是不是去希维亚呢。”
听了我的话,该隐似乎少许有些吃惊的样子。
“为什么是希维亚领?”
“你不是说了要回盖亚么。因为是完全正相反的方向。”
“真是瞒不了你哪。”该隐双手抱胸,苦笑着说道,“过几天再动身去希维亚。我们暂住的地方,是这个国家某位贵族的别业。”
“贵族的……”
“我们的身份是通常所说的佣兵团。星系中发生了某种战争或纠纷的时候,我们就去成为某方势力的伙伴,引导他们走向胜利并接受报酬。”
“要打仗么?”
“是的。”
“万一……赢不了的话呢?”
“胜利就是我们的工作。如若不然,不用说报酬,连活命都不可能。”
“……!”
我被想象之外的展开惊呆了、沉默不语。
大量的死亡为我准备好了,该隐是这么说的。可是我没有料想会是身穿盔甲的强壮男人们短兵相接,血肉横飞的战场。更何况,和同龄人相比都显得瘦小的我,怎么有可能置身于那样的场所呢?
“害怕么?”
该隐看着的眼神,仿佛是在窥探我的心。
“不、我不害怕……但是,我没有存活下来的自信。”
青年呵呵地笑出声来。那是出乎我预料的温柔的笑颜。
“我会把我的骑士团交给你。是支训练有素的弓箭队,副官凯拉德也是个很可靠的人。我会教你怎么指挥,是你的话很快就能掌握的吧。”
再怎么茫然,看来我未来的的道路已被规划好了。
不过既然无家可归,去一个多少有些需要我的地方会比较好吧。
对于未知事物的不安是有的,但却没有伴随着悲伤或是喜悦的感觉。
以夕阳西下的广袤草原为背景,宅邸在我们眼前呈现出黑色的剪影。
大门敞开,马车向广场中庭驶去。
将广场三面围合的的宅邸,里里外外有不少士兵的身影。有些在照顾马匹、有些负责伙食,在搬运装着水和蔬菜的木筒。士兵们都穿着银色、紫色或者亮蓝色的军装。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这样的光景。
“是这边。”
在该隐的催促下,我向宅邸正面深处走去。
“给我差不多一点、混蛋废物!”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和这种场所完全不相称的,少女清亮的怒吼声。
“我说过了就是今天!今天我绝对饶不了你!”
士兵们立刻循着声音凑过去看热闹。我也被吸引了,向那边望去。
一个女孩一脚踏在广场通向走廊的台阶上,大声地喊叫着。她火红色的长发打着小卷,在脑后扎成一束,和一部分的士兵一样,她穿的裤子是蓝色的,身上则是裹着青蓝色的披肩。
镶嵌着大眼睛的可爱脸蛋怒气冲冲的,一手死死拽着一个穿紫色盔甲的士兵。
“哥哥!还有这家伙的老大也是!你们在上面吧、给我露个脸啊!”少女高声喊着。
很快,有人影出现在正上方的二楼走廊里。
“怎么了、玛利亚。”粗犷的男人的声音。
一看,果真是个穿着蓝衣服的壮硕男人,他双手撑在桌子上,探出身子。
“怎么回事?还不就是这样么!”
“哎呀。”
男人动作滑稽地放下手里的牌,苦笑着向下边张望。锻炼得浑身肌肉虬结,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男人。半长的红发一把扎在脑后,少女口中的哥哥无疑就是指的他了。
还有一人,姿态轻盈地站桌子另一边,远远望去也觉得那个人很美。柔软的栗色鬈发,与身上轻薄的套衫一起在风中舞动,简直就像是只靓丽的鸟儿。那个人慢慢踱到二楼的栏杆边上,咯咯笑个不停。看样子大概是位女士吧。
“笑什么笑!现在立刻就给我下来!”少女仰着头向那边喊道。
“哎呀呀。”两人对视着耸耸肩,同时轻巧地跃到了空中。
眨眼间、两人就在少女面前了。
围观的人都是丝毫不惊讶。这些人是杂技演员什么的吗?常人不可能有的身手呢。
少女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一口气说道,“听我说呀哥哥!这个人妖的手下又来挑衅我们的小弟!已经是第八次了!这次还有人受伤,真受够了!我忍无可忍了!”
“呀……‘人妖’什么的太过分了啦。叫我乔凡尼啦、小玛利亚。”栗发美人用甜美的嗓音说着,伸出了白皙的手。
轻薄透明的蕾丝服装仅仅是遮体的程度,让包裹于其中的身体几乎一览无遗。看到就明白了,尽管有着纤细苗条的身材,可那还是个男青年。
“呸、不要过来!满口鬼话的毛病是会传染的!”少女敏捷地朝边上一躲。
“啊啊、难道我被讨厌了么?真是好伤心啊……该怎么办才好呢、格哈德。”乔凡尼好像真的很难过,露出一脸哀怨,抬头看着头痛不已的格哈德,静静地等待回应。
格哈德充满男子气概的脸上浮现出左右为难的神情:“呃、……唔、唔、我说啊玛利亚?吵架是两边都有不对的地方对吧。彼此彼此啊。”
“不对啦!哥哥这个大笨蛋、和事佬!”
原来如此。看起来就是老好人的他,现在就成了受夹板气的状态了。
“这群家伙仗着长得壮实,成天跑到我们的阵地里来挑衅捣乱,因为我们是海盗就看不起我们,实在是太恶心人了!这些全都要怪这个家伙性格太差!”少女指着乔凡尼,喊得更大声了。
听了她这毫无逻辑的言论,周围蓝色装束的一群人都是呀是呀地附和起来。看来这个集团里,大多是些单纯热血的人吧。
乔凡尼举起双手、似乎是表示投降了。
“我知道了啦、小玛利亚。都是我教导无方,部下们才会这么无礼。真的是很抱歉呢,向你赔不是啦。”
“……”
“道歉啦道歉,顺便之前你哥哥欠我的钱全部都不用还了。”
“什么、真的?”格哈德双眼发光地插嘴道。
玛利亚吊起了眉梢:“哥哥!怎么还在打牌?这家伙成天作弊……”
“有什么不好的!都这么爽快地道歉了,他手下的人以后也会多收敛点吧?”
“啊啊,肯定的啦。”
“好了,玛
利亚。你打打你哥的脸,就饶他这回吧,好么!”格哈德搂住玛利亚的肩,轻轻拍打着宽慰她。
“真叫我打你那张大脸?你是想说‘给我点面子’吧!”
“对对,就是这个!不管这个了,算哥哥求你了!”
看来,强势的玛利亚面对哥哥的请求也没什么招架之力。
“嘛……真是没办法呀。”
她不情愿地猛然一放手,被晃得七昏八素的紫盔士兵虚弱地倒在了地上。
“谢谢、玛利亚……我真感激哟。”
玛利亚存心无视了张开双臂的乔凡尼。
“说过了啊,不要再赌牌了!”把格哈德狠狠批了顿之后,她转身打算离开。
乔凡尼在被扔在那里的部下面前蹲下,用手托着脸颊:“真是丑态毕露啊……你好意思说你是贵磷骑士团的一员?”
袖口在风中舞动着,一张牌从袖中滑到他手上。
“说不出口吧、觉得好丢脸吧。怎么样、干脆死掉算了吧?”
乔凡尼灿烂地笑着、把牌对准部下的颈部。
“喝!”
“等等!”
一直在我身边沉默旁观的该隐,第一次开口了。
乔凡尼、格哈德还有他的那班士兵们都吓了一跳,将视线投向这里。
该隐朝众人走去,我也紧随其后。
“乔凡尼、我不允许你这样随意处置士兵。我是把士兵的统治权交给你了,但你不是他们的所有者。”
该隐用深邃的声音告诫着,话语中有种沉静的威严。
乔凡尼那纤秀的脸上染着一层红潮,他眯起琥珀色的眼睛盯着该隐。
“呵……你话是这么说,那每天都在拿部下练剑术的某某人又该怎么处置呢?比起我来,还是想办法解决那边的问题吧?”
该隐丝毫不为所动:“这是当然的。但是你也不要回避自己的问题。”
“……”
“要是引起了更大的骚动,被那位大人知道了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可不能保证哪。”
气氛瞬间安静了。这无疑就是“那位大人”这个词释放出的,魔法一般的威力吧。
“明白了的话、之后就交给你了。”
该隐把手搭在我肩膀上,正要向宅邸走去。
“等一下嘛、该隐!”明快的声音止住了我们的脚步。
回头一看,乔凡尼正冲着我们笑,那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欢快笑脸。那种阴影荡然无存的感觉、反倒如戴着假面具一样地不自然。
“这孩子是谁?不来介绍一下么?”
玛利亚这才刚注意到我的存在,瞪圆了她的大眼睛:“哎呀,居然……!”
“怎么回事啊?”格哈德呆住了。
“啊、我来介绍一下。他叫修纳,是新来的骑士团长。”
“什么!”乔凡尼和格哈德同时大叫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
“喂喂、你在开玩笑吧、该隐!”
“不、这和年龄没关系。修纳的头脑远比一般的成年人优秀。”
听他这么一说,格哈德似乎很受打击:“这是真的么、小鬼?”
“……”
“谁信啊!”乔凡尼的眼神陡然一变,像极了瞄准了猎物的猛禽。
“你们两个不要这样子!这孩子害怕了吧。”
“不是的、他并没有怯弱。他很强。很快大家就会明白的。”该隐站在我身后,像是要保护我一样。
“晚餐后再正式引见的。那么先告辞了。”
沐浴在众人交织着好奇、不快和疑惑的视线中。到了这里其实也一样,我这样想着,感受着背后针刺一样的视线,进了宅邸。
3.血色夕暮
太阳下山了,宅邸内浸沐在一片暮色中。
古旧的建筑物中,总让人感觉会有某种经年累月的恶意凝固在这里,沉淀在各个昏暗角落之中呼吸着。与人类不同,这样的东西不会简单地死去。
登上正面宽大的楼梯到了二楼向右转,我们往走廊深处走。
该隐打开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的门,招呼我进去。
这间朴素整洁的房间就是他为我准备的起居室。
“我的房间就在隔壁,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我。把行李放下就去食堂吧,快到吃饭的时间了。”
就在他想起身离开房间的那一瞬间,凄厉的惨叫声传了过来。
该隐立刻就向走廊奔去,似乎他已经知道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出来的。
他锐利的视线落在一扇悄无声息打开的门上,一个男人从那里面走出来,满身是血,步履蹒跚。
几个穿着银色铠甲的士兵,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男人伸出双臂,大概是想求救。一个士兵抽出细身的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随着剑的抽离喷射而出,男人向前倒在地上。
我聚精会神地看着这预料之外的死亡的过程。
“基法!”该隐高声喊着,他的声音中包含着怒气。
“真是太失礼了……让您瞧见不快的东西了。”
很有穿透力的声音响彻在走廊里。银盔的士兵们立刻靠着墙站好,像摆设般一动不动。
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门的阴影里,看起来像是有点神经质的样子。年纪和该隐相仿,但似乎要稍稍年轻些,穿得很华贵,完全是贵族的模样。
暗金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拢,细长锐利的鸢色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五官很标致,但那表情却给人以极端冷酷无情的印象。
他看起来心情甚好,不时快活地看几眼地上还淌着血的死人。
该隐直视那个青年。
“我再三说过,禁止对士兵动用私刑。为何还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基法用回报他以挑衅的微笑:“我也反复解释过很多次了、该隐。这是很有必要的。”
“哪里有这种必要性?”
“对我的骑士团来说是的。很感谢您的忠告,不过这也是为了能让他们严守军规。希望您能理解,我有自己的一套办法。”
“你的意思是叫我闭嘴么。”
“说明白一些,就是这样吧。”
彬彬有礼的口吻,流露出的却是傲慢无礼的态度,连一向沉着的该隐都被他搅乱了步调。这个叫基法的青年无疑有着灵活的头脑吧。
我想着这些,不知所措地望着那相持不下的那两个人。
“你们二位就在这种地方吵架么?”背后传来了纤细柔软的声音:“让那边那位小朋友困扰了哟。”
我转身一看,一个倚着墙双手抱胸的青年正冲着这边笑。身材纤瘦高挑,衬衫加长裤的朴素衣着,却浑身散发着一种属于上流阶级的味道。他有着像流动的绢丝般稍带紫色的银发,以及淡水色的双眸。他的美貌如同在薄暮中飞舞着降落下来的蜉蝣,透明而虚幻。
“哎呀呀……真是个可爱的洋娃娃呢。是从哪儿捡来的?”青年歪着头端详我,带着梦一般的表情。
“他是我带来的新同伴、尤金。名叫修纳。”该隐恢复了平静的声音,向青年答道。
“同伴……?”笑容从这个叫尤金的青年脸上消失了,“那位大人知道这件事么?”
“还没有,之后我会去报告的。这孩子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一定会让他高兴的。”
“先斩后奏稍稍有些不妥当呢、该隐。”尤金歌声一般的语调中夹杂着利刺。
“我没有这么打算。”
“是这样么……不过被带来这种地方,又突然见到死人的情形,一定很想回家吧,修纳?”他向我流露出的笑容既温柔又可怕。
“人的死亡不可怕……因为我大概、有杀人嗜好症。”
“修纳!”该隐低声呵斥我。
“哦哟哟,真是了不得……!”基法在我身后咯咯地笑个不停。
“对不起,该隐。”我看着地板说道。
“但是、早晚也该认识到的……我来这里,就是为了大量地杀人的对么?我是这么理解自己的立场的。”
“哈、哈哈!长得这么可爱,居然说得出这种话。还真派得上点用场吧!”
基法兴奋地拍手叫好,和沉默不语的该隐形成鲜明的对照。
然后,尤金出神地微笑着,那迷离的表情很独特。
“原来如此……我完全明白了。不过请不要把这么可怕的娃娃放在我的房间里呢。”
他向着我伸出他那白皙纤细的手指。
“欢迎你、修纳。我带你去食堂吧。”
但是我并没有拉住他的手。
他端详了一下我的表情,默默地回过身去了。
该隐转身对基法说:“之后该怎么处理……你也很清楚吧。至少好好为他料理后事。”
“不用您多费心!”带着点无奈,基法发出一连串压低了的笑声。
4.生与死
食堂的大餐桌边上围坐着的,包括我在内一共有六个人。
我这才知道,先前遇见的这些人全部都是这支佣兵团里地位最高的骑士团长们。
该隐和基法同为参谋,但很显然,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很糟糕。
尤金、格哈德、乔凡尼则都是队长,统领着几十人到数百人不等的士兵。除了体格魁梧的格哈德,其他两人都有些无法想象。
不过我混在他们当中,才是违和感最大的吧。
吃饭的时候只有格哈德和乔凡尼在嬉笑打闹。其他的三人,都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居民一般、默默地进餐。
这样一群不合拍的人,能默契无间地一起战斗么?显然不太可能。唯一的,把这些个性强烈的人们联系在一起的,就是该隐几次提起的“那位大人”么……?
突然、我的汤碗被人一把抢走了。
“小鬼!这是你的面包、快吃!”
我的视线落在被扔进碗里的巨大的面包上。
“啊~啊、格哈德就是这么粗暴的……修纳、对吧?原谅他啦、这家伙天生就又粗鲁又没脑子。”
乔凡尼大概有点喝多了,咯咯地笑个不停。
“罗嗦!喂、小鬼、你怎么什么都不吃啊!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样子不要紧么?”
“……”
我不习惯吃这么豪华的饭菜。也没有享受美食的意识。没有冷掉的饭菜吃着舒服一点,对于饮食我只有这种程度的想法。
“呵呵……”餐桌对面的尤金含笑说道,“和你们这样的野蛮人在一起,还真是好可怜呢。”
“你说什么?”乔凡尼挑起他精致的眉毛,“我倒是想听听你的高论呢、到底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尤金抬起头、露出冰冷的目光:“……全部吧。”
“我还真是想杀了你呢,尤金。”
看起来,似乎这两位美貌的青年也是相性差到令人绝望的地步。
最后该隐颇为不悦地说:“吃饭的时候吵架做什么,请注意言行。”
“该隐、他们又不是小孩子。随便他们去、过一会儿他们就闹够了。”
那个冷酷无情的基法阴笑着,他显然是期待着争执继续升级。
“等等!都给我等一下!偏题了偏题了!我只想知道这小鬼干嘛不肯吃东西!”
醉醺醺的格哈德用他比谁都响的大嗓门嚷嚷起来、制止了事态恶化。
结果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我身上,就连该隐也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他是想考验我,看我怎么化解这个局面吧。
“我……”
回答得不好也许会挨打的,我小心翼翼地选择恰当的措辞。
“格哈德先生……您觉得花儿是为何而开放呢?”
“啊?”格哈德皱起浓眉,蓝色的眼睛眨个不停。
与此同时、乔凡尼拍着手爆笑起来:“啊~不行不行!像这~种问题,这个男人绝对答不出来的啦!”
“那么、乔凡尼先生……?”
“呀、我?是呢……植物开花是为了结出果实,也就是为了子孙繁荣的必要吧?但是这样也太无聊了吧!开出漂亮的花只为了自己高兴吧?”
“这种享乐派的观点,真不愧是你呢。”
“你给我闭嘴、尤金!那么、这个和那个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小鬼?”
“正如乔凡尼先生所言,开花是植物的本能。”
我很不擅说话。觉得眼前一片空白、而自己的意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到了开花季节,植物就会开花,接着花瓣零落、播撒种子,最后花儿枯萎了。下一个开花季节到来的时候,从种子中诞生的新的花儿再次绽放、再次飘零……所有的生物都是这样,人类也不例外。从亲代到子代的生命传承是本能所驱,为了繁衍而生存,为了生存而进食。所以进食的必要性应该是毋庸置疑的。”
“应该?……你的意思是?”乔凡尼早早地察觉到了我想要说什么。
“嗯……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试图理解这一点,可最终还是失败了……为何花儿一定要开放?为什么人一定要生存?无穷无尽死与生的轮回的尽头,究竟会有些什么?我无法理解。所以我看不见…无论是活着,还是吃东西,我看不见这些事情的意义。”
“这样么……该隐说你很强的理由,我总算明白了。”
乔凡尼手托着脸,用带着怜悯的温和的眼神看着我。
格哈德瞥了他一眼:“我可没看出来……”
“没办法啦,因为你很蠢啊。”
“你说什么?你这混蛋又……!”
“原来如此、确实是个有趣的孩子。该隐、是你带回来的么?”低沉的声音,穿透力极强。
察觉到了空气的异变,大家都僵直了。
餐桌正中,刚才还一直空着的主座坐上了人,是个全身被黑色包裹的青年。
漆黑的头发、覆盖右眼的黑色眼带。
就好象是浓稠的黑夜凝固在那里。
他的左眼就像是散发着某种磁力的色泽鲜艳的翡翠,看到那眼睛就让我战栗不止。带着淡笑的脸尽管年轻而俊美、却有着强烈的、霸者的风貌。
我瞬间就明白了,他无疑就是这些人的首领。
他高高地架着腿,默默抬起右手。
佣人恭敬地将玻璃杯递到他手中,斟上红酒。
“恭迎雷比亚斯大人驾到!”尤金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淡色的眼瞳中,原本只有冷漠与倦怠,现在却陡然一变,闪耀着喜悦的光辉。
雷比亚斯……古语中是“纯粹”与“正统”的意思,这是与他本人非常相称的有着强烈而鲜明印象的名字。
他点点头敷衍了一下,便看着该隐:“还有什么事么。”
“是。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况。正如您已经知道的,我想推举修纳成为您新的部下。尽管年纪尚小,但是他的资质却是无法估量的。请您允许我授予他骑士团长的地位。”
“有你的担保就没什么好废话的了。交给你了,好好调教,期限是一个月。”一说完,黑发青年便立刻别过头去。
他明明浑身都散发着吸引人的魅力,却是有意识地要阻止别人接近自己,这种态度,简直就是他极端厌恶与人有所联系似的。
我也是不会交际的人,因此一看就明白了。
出神地考虑着这些,结果不经意之间,我竟和那绿色的眼睛视线相交。
就像是被猎犬盯上的野兔一样,浑身不自在。
他的脸上浮现出坏笑的表情:
“我的脸就这么稀罕么。”口吻很粗暴,却是意外的温暖的声音。
我渐渐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啊、是……很稀罕!”
在场的全员都惊得直瞪眼,乔凡尼转身面向墙壁,按耐不住纵声大笑起来。
黑衣的青年……雷比亚斯大人也苦笑着站了起来:“该隐、基法。决战就在明后天、然后立刻向希维亚进发,去准备一下。”
“是!”
那口吻完全就像是在说着无足轻重的事,但两位参谋却神色紧张地站了起来,目送他的离去。
尤金窝在椅子里,依旧在迷醉地微笑着。
“听见了么,老大刚才说的!”
“终于等到决战了!忍了好久了哪!”
听见开战的预告,乔凡尼和格哈德的情绪激昂了起来。
不知何时该隐来到我的身边,小声在我耳边说:“看见了么,雷比亚斯大人。”
我默默地点头。
“你也注意到了吧,雷比亚斯大人的出现毫无预兆。那就是魔导之力,在全宇宙的范围内,我们的首领也是无人能与之匹敌的大魔导士。”
“那就是……魔导!”这未知的感觉,使得一阵寒意从我身后涌来。
5.战场
极少有人知道关于魔导的详细情报。人们把它视做是魔法的同义词,认为那是可以让人飞上天空,以及自由地操纵时间和空间的奇怪的术法。
多少有相似的部分,但本质却完全不同。
魔导的实质,是操纵宇宙的构成元素。换句话说,就是人为引起的超自然现象,从理论上讲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却隐藏着无限的可能性。
传说它的发源可以追溯到太古时代,是平定了这个宇宙的初代皇帝拉吉乌斯创造的。
能操控魔导的人被称为魔导士,他们只把术法传授给弟子,是秘传的术法。也有些魔导士混迹于人群之中,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集中在各地的统治者和权贵周围,作为预言家、炼金术士、参谋深居宫中,或者是作为暗杀者奔赴敌国及战场。
雷比亚斯大人是传说的大魔导士维恩的直系弟子,现在已经有了极其强大的力量。这样的人来率领佣兵团冲锋陷阵,怎么看都很不可思议。
作为我的教师,该隐教授给我兵法和魔导的知识,连政治和经济都有涉猎,然而他没有告诉我任何有关雷比亚斯大人的事情。
只有,“我们大家都与那位大人很相似……”这样一句苦涩的话语。
该隐有过怎样的经历,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像雷比亚斯大人?或许是我所不知道的痛苦往事吧。
第二天黎明,我终于要上战场了。
为我准备好的是
纯白的铠甲和配好鞍的白马。
“简直成了真的洋娃娃了呢。”尤金笑吟吟地陈述他的感想。
的确没说错。该隐就在我的身后,我不过是按照他的指示行事罢了。
并且由于我说话声音很轻传不了多远,还要请副官凯拉德大声复述一遍。
在后方观战,其他的部队都打得很漂亮。
在最前线的,果然就是格哈德的蓝色部队和乔凡尼的紫色部队。叫做“海龙”的穿蓝衣的那群人,主要成员都是格哈德海盗时期的部下,非常团结,凝聚力很高。他那个颇具威慑力的妹妹玛利亚也参与了战斗。
乔凡尼的“贵磷”骑士团却出乎我意料地,是一支井然有序的骑兵部队。乔凡尼穿着比其他人更为鲜艳夺目的紫色铠甲,亲自在队伍最前方杀敌。不能被他那女性般的长相蒙蔽了双眼,那是一位婀娜多姿的战神。
我和该隐的弓箭队在这两支部队后方做支援。作为一支专门进行远距离攻击的部队,纵观全局从而做出准确的判断是重要的使命。
身处最后方的雷比亚斯大人在金色铠甲的直属部队保护下看着战况,参谋基法,还有尤金站在他的两边。尤金的部队似乎并不参战。
战斗已经进行了五个小时。用一句话概括,战况非常不利。这场战争的开端是领主一族的内斗,我们所属的反乱军的人数还不到正规军的五分之一。
意料之中的苦战继续着,终于前线的战况越来越岌岌可危。
我们身边尘土飞扬,银色铠甲的骑兵队驱马向前。那是基法的“冰锐”骑士团。我注意到,在那里面,混杂着一些青灰色军装的人。
紧接着我听到后面的动静转过头去,只见雷比亚斯大人单手高高扬起。
他缓慢地放下手,手指指向的方位是敌方阵营。
雷比亚斯大人的眼睛闪耀着可怕的光,仿佛变成了正在燃烧的黄金。
在眼睛中映出的、那光芒是……
敌阵上空仿佛有生命一般的黑云,猛地向下压去!
“就是现在、总攻!”基法锐利的声音响了起来。
士兵们的呐喊声响彻天地,我的马也顺着这个势头向前狂奔而去。
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到处是废墟、到处都是鲜血——
我不明白那个时候敌方的阵营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处是死尸、到处都是火焰——
亲眼见证这么多的死亡,我的心中却依旧没有感慨。
到处都在疯狂、到处都是……
那就是,魔导!
6.希维亚
当天夜里军队就开始转移了,走了整整两天。
我太过疲劳没法骑马,一直躺在载行李的马车里昏睡。稍微醒过来的时候,就看着漂浮着连绵云朵的蓝天再次入睡,这模糊的记忆掺杂着干草的味道。
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我才完全睡醒。玛利亚领着格哈德的部下们给我捎来了饭菜,为照顾我忙里忙外的。他们虽然很粗野,却很喜欢小孩,似乎是因为过惯了集体生活的样子。
我这才头一次镇静下来,观察周遭的情况。
习惯了南征北战的人们一刻不停地向前行军,就连给人以纤弱的第一印象的尤金,也是一脸平静,让我很吃惊。
雷比亚斯大人骑着黑色的骏马,独自一人落在距离部队稍远的后方。全军的首领没有护卫跟着,这没关系么?不过乔凡尼却是一脸的理所当然,说他无论是剑术还是魔导,都是全军最强,根本不用担心。
远远落在后面的孤零零的黑影……那位大人无论与谁同行,无论身处何方,都是这样的孤独吧。
那天深夜,我们越过了国境,从我的故乡梅达莫里亚来到了邻国希维亚,大家就地露营,在这里待命。
雷比亚斯大人则在两位参谋的陪同下,去与下一个雇主交涉,一周后三人回来了。
又是深夜的行军,最终我们到达了位于深山中的一座废弃的古堡。
被高耸的围墙封闭起来的城堡除南面以外,三面都临着悬崖,显然这曾经是一座要塞。把灰尘扫除干净,打开铁窗让空气流通,用木板修补好破损的地方,总算,本已是一座废墟的古堡成了可以让人入住的地方。
我在这里接受了该隐彻底的教育。
距离下一场战斗开始似乎还有些闲暇的时间。这次的任务是去支援反抗领主**的起义军。听说雷比亚斯大人总是和反对派、少数势力或者**军结盟,站在与当权者敌对的阵营。不少士兵觉得这是正义的行为,并以此为荣。但我认为这是不对的。战争没有善恶之分。有的只不过是,像误入蚁狮陷阱的小虫那样死掉而已。
总之,我把兵法的学习理解成是高度的益智游戏,表现出充分的求知欲。我想,这多少能令被一个月期限困扰的该隐宽心一些吧。
其他的骑士团长们……格哈德和乔凡尼有时候在山里训练士兵,有时候打牌豪饮,有时候吵吵架,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基法和尤金几乎都是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也不知道他们整天在干些什么。不过看来这两人关系还不错,有时能看见他们一起在露台上喝茶。
围绕在雷比亚斯大人身边的迷团越来越多。
拥有那种移动技能,去哪里都没问题。没人知道他的动向。
但是某个夜里却发生了一件事。
那天夜里,失眠的我正在台灯下看书,前院传来声音,有马车开进来。
我站在窗边向下张望,一个穿斗篷的男人从马车上下来,从那修长挺拔的身型和在月色下闪烁光泽的金发,我认出来了,那是基法。
他伸手去抱身边的大件物品。
在动。是人、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双手被绑在一起,嘴巴被布团堵着。
基法把无力地抵抗着的女孩打横抱起,走进古堡。
看到这些我丝毫不讶异。照那个基法的为人来看,无论他对那个从附近村庄拐来的女孩做什么事都不奇怪。
我感受到我的身体里充满了无可抗拒的诱惑。
我想看。想要确认会有怎样的死亡来造访那个女孩。
手不由自主地推开房门,我只穿着睡衣就来到了幽暗寒冷的走廊上。
摸索着下了楼梯,循着基法的脚步声朝前走。稳健的脚步声,径直越过他的卧室。
绕过一个转角,登上了错层楼梯,他要去的地方是……为城主配备的独立空间,那是雷比亚斯大人的房间。
他慎重地敲门。
“我把人带来了。”
过了一会儿,门慢慢地打开了。
橙色的灯光倾泻出来。
基法抱着女孩走进房间。
我躲在巨大的烛台后面摒住了呼吸。
门合上后,里面立刻传来了女孩短促的悲鸣。
声音突然消失了,黑暗中充斥着如浓稠液体般的沉默。
在那之后,过了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我正想着屋子里为何没有一点动静的时候,门重重地被推开了。
“雷比亚斯大人!”
基法倒退着出了房间。
“看见没有,完全失败了。快把那丫头带走!”
从雷比亚斯大人那低沉的声音中,可以感觉到他强烈的责备和痛苦。
基法面色铁青地把怀里的女孩扔在地上。
“十分抱歉……果然用卑贱丫头的血是无法复活艾莉斯小姐的。但是下次、下次一定……!”
“不用解释了。今晚就把这丫头送回家。”
“何必像您说的这么麻烦,交给我来善后吧。”
“不准你杀了她……基法,你想违背我的命令么。”
“不、不敢!”
基法深深地鞠了一躬,大概是在表示他的忠诚。门在他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他抱着女孩离开之后,我还是待在原处没法动弹。
女孩的血……艾莉斯小姐……复活……失败。
在那个房间里进行的,恐怕是大型的魔导术吧。雷比亚斯大人的意图是什么。这与组织一支佣兵团奔赴战场之间,是否有着什么关系?
那天夜里所看到的事,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起过,就连该隐也一样。
仿佛窥见了比死亡更加深邃的渊谷,它散发出强烈的秘密的气息。
那是任凭时间流逝都不会淡却的,午夜的气息。
7.圣少年
这是大陆上气候最怡人的一个月即将结束的时候。
格哈德正在前院里示范怎么使用海盗的刀子,该隐和我,还有乔凡尼在一旁围观。
“要试试么,这个?”他用与往常不同的锐利目光打量着我,手中的小刀和我的视线齐平。
“眼睛瞄准靶子,笔直地甩手。因为重量刀子自然就飞出去了。”
格哈德示范了一下,噌的一声、刀子刺进了圆形的靶子。
“你试一下。”
我接过刀子,按照他说的做了。
“……啊。”
距离靶子还有一半以上的距离,刀子直直刺入了地面。
格哈德好像完全不介意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晃晃的牙齿。
“你要多锻炼手劲!再练习练习,可以飞得更远的……”
就在这时候,城门上的锁打开,一辆马车驶进来了。
是极少去城里的尤金,这次滞留了几天才回来。
“啊……”有人发声了。
有个孩子像小狗一样地黏在优雅的尤金身边。
朴素柔顺的直发,可爱的大眼睛、柔软的嘴唇。仿佛在害怕着什么、又仿佛在期待着什么似地,紧紧拽着尤金的衣裾不放。
“哎~呀?什么时候这里成幼儿园了呀!”乔凡尼有点反应不过来,交替着看我和那位少年。
“尤金……这孩子是?”该隐低声问道。他锐利的视线落在少年身上。
“呵呵……。”梦一样的水色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光芒。
“和您做了同样的事情呢。这孩子叫卢诺……一定能帮上雷比亚斯大人的忙的。”
“说什么胡话!”格哈德嚷道,“这小鬼又是什么天才少年?光有头脑有什么用,上战场还不是身手最重要!”
“格哈德、你这话也说得太极端了啦……呐、尤金、这孩子真的派得上用场?”乔凡尼轻笑着款款走近。
一瞧见他,卢诺的眼睛就眨个不停,接着又唐突地大叫起来:“果……果然这里是神明大人的国度啊!”
少年那天真无邪的声音,把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
“神明大人的国度?”尤金低头问道。
“嗯、因、因为、我……在教堂里见到尤金的时候,就觉得我遇见了从天、天上来的使者呢。这个高高的城堡里面,住着这、这么多漂亮的人对吧?啊啊、果然大家都是天使呢!”
“天使?‘漂亮的人’是指这家伙?”格哈德朝乔凡尼努努嘴,一脸发自内心的鄙视。
“真罗嗦!不要伤害小孩子纯真的感情嘛!”乔凡尼立刻摆出一副清纯无垢的表情。
“啊、……你是、保护神明大人的天上的将军么?”
“哎、哎、我?”格哈德吃了一惊,他四下张望确认了周围确实没其他人。
“就是这样呀!因、因为、你看起来好厉害哦!”卢诺笑嘻嘻的自顾自说着。他笑起来真的好可爱。我觉得,其实他才比较像是神国的居民吧。
然后少年径直向我这边跑来。
“你、你也是一样的吧?我在教堂的壁画上见过你哦……在云层上边挥舞宝剑击退恶魔……闪闪发亮、真是好漂亮哦……你金色的头发、还有紫色的眼睛……!”
“我不是天使。与你见到的画像没有关系。”
不要用那种充满了期待的纯净的眼睛看着我,我完全无法回应他。因此我只能用尽可能冷淡简洁的语言陈述事实。
“是……是这样么?”少年看起来很困惑,视线又迷惘地四处游走,看来他精神的平衡性有些缺陷。
这时候,基法似乎才从城堡里出来,他颇为头痛地说道:“尤金、瞧瞧您都做了什么……无论怎么看,这小孩都是什么事都做不了吧。”
他讨厌孩子。我也被视作是碍手碍脚的存在,理都懒得理一下。
“基法、瞧瞧您都做了什么。”尤金微笑着把同样的话语还给了他,“有眼光的人,就一定会了解卢诺的价值吧……您认为如何呢、雷比亚斯大人?”
大家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顺着尤金视线的方向,我看到了雷比亚斯大人。他正从基法身后的城堡正门的楼梯上走下来。
他瞥了卢诺一眼,沉静地点点头。
“天生具备魔导才能的孩子么……尤金、终于找到了哪。”
“是的!”听了雷比亚斯大人的话,尤金看起来由衷地欣喜不已。
与此同时,卢诺也激动起来了。
“啊……啊……!”他的大眼睛睁得不能再大,“哥……哥哥……!果然在这里……在神、神明大人的国度里……!”
落下大滴大滴的眼泪,卢诺向雷比亚斯大人张开了双臂。
正当他想那样奔过去的时候,尤金从后面将他紧紧抱住。
“哥哥!我知道我一定会见到你的……哥哥、哥哥……”
“卢诺、那不是你的兄长。他是我们的主人、雷比亚斯大人。”尤金在啜泣不止的少年耳边慢慢地说道。
“雷……比亚斯、大人……?”
“你的兄长已经死了,再也没法在这个世界上见到他了。然而、雷比亚斯大人他却这里。你会不会想要侍奉这位大人,成为他的助力呢?”
“侍奉……永远、在、在、在一起吗?”
“当然是的。”
卢诺止住抽泣,下定了决心:“唔……嗯、……是的!求求您了、让我待在这里。让、让我做什么都好!求求您了……!”
这番话是如此残忍。我再也看不下去了,将视线移向别处。
尤金毫不愧疚地利用了少年对死去的兄长的思慕之情。然后,要教这样年幼无知的小孩子魔导术,将他推向战场。
“雷比亚斯大人、事情正是如此。”
“啊……尤金、这孩子就由你来照顾吧。”
雷比亚斯大人转身,在基法的陪同下到马厩那边去了。
“非常感谢您!”尤金恭敬地行了礼、抱起卢诺,温柔地抚摩他的头发。
“真是太好了呢、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哟。”
“真的?”
“是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绝对不会离开你的。”
卢诺的表情,就像是太阳那样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这是真正纯净透明的笑容。
人的幸福与否和周遭环境并无关系,这是由本人来决定的。……或许,至少对于他来说,他的幸福就存在在这里吧。
其他人也是这样吧。注定会置身于这个团体之中,这就是命运么。那么,我又是如何……?
8.黑衣之影
可爱的卢诺喜欢亲近人,很快他就和大家打成一片了。格哈德和乔凡尼经常陪着他一起玩。之前我一直认为,尤金那个人对除了雷比亚斯大人以外的任何人都是漠不关心的。但是他对卢诺却比亲弟弟还要疼爱,一直待他非常温柔。
然后,就像该隐对我做的那样,尤金会亲手培养卢诺成为骑士团长吧。
雷比亚斯大人亲自辅导卢诺,教他魔导术。然而就算是和小孩子打交道,他也依旧是那副冷漠的态度。不过对于卢诺而言,能稍微和他说上几句话就幸福得不得了。
我独处的时间明显地变长了。这是必然的吧,比起成天说些古怪又尖刻的话的傲慢小孩,大家肯定都会觉得卢诺那样淳朴的孩子要可爱的多吧。
于是,我发现自己心中竟萌生了从未有过的情感,我的心激烈地动摇了。
我想我是羡慕着卢诺的。
我悄悄地许下愿望,希望自己也能变成他那样的孩子。
但卢诺那孩子,却是在天真烂漫地仰慕着我。
“我们两个人真是完全不一样呀!修纳、真、真的好成熟呢!头脑聪明、长得像天使一样漂亮、又这么坚强……我好想、也能和修纳一样啊……”
我并不坚强、也不美丽。不过是从一开始就将一切都放弃掉了而已。
因此我对你有着一些无谓的嫉妒。
你才是那个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人、我很清楚这一点……。
卢诺的房间就在我隔壁,其实就是把西南角的房间从当中隔开分成两间。他常常抱着枕头到我这边来过夜。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凯莉。
她也是像这样,丝毫不会怀疑我,在稻草铺的床上安心地入睡。
我凝息端详他那可爱的睡脸。
可爱的卢诺……这样下去,我会想把你也杀掉的啊。
因此我不得不说。你晚上到我房间里来完全是在给我添麻烦,睡觉是你自己的事情。
我坚持着这一点,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到的。
“但、但是、白天的话、可以一起玩吗?这也、不、不可以吗?”
我败给了他那渴望依赖的眼神。
明明不可以在一起的,可是我还是没死心。
“好吧……等上完课以后,我们两个人就待在一起吧。”
即便是对于我而言,孤独也仍旧是一种煎熬。自从我清晰地意识到它的存在,它就无时无刻不紧紧地跟在我身后。
在希维亚,不断地有小规模的战争发生。
像打游击战一样地发起突袭,数支队伍在夜色的掩护下奔赴战场,又像一阵风似地迅速归来。
对于我来说,这正是将该隐教导我的知识付诸实践的好机会。
操纵士兵就是操纵生与死。
阵亡者的数目,与战争胜负与否之间,并不绝对是一致的。
我很重视平衡性。计算出恰当的“死”的数量,来作为钓取胜利的饵食,投入名为“战争”的怪物鱼的口中。何时收线也是重要的环节。
看来我的做法似乎还是很合理的。
该隐的弓箭队不知不觉
地成了我的专属部队,不知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将它命名为“堕天”骑士团。
身穿纯白耀目的铠甲张开弓,精准地将死亡赐予敌人,简直就如同堕天使一般……似乎是这样的含义。此外这也是对于我个人的讽刺性质的称呼。
该隐手中还有少量的精英分子,这是他的部队“冠暗”。与基法的“冰锐”一样,这是作为参谋的他在危急时刻作为心腹调用的直属部队。
与此同时,尤金也从雷比亚斯大人身边离开,去为卢诺创建新的部队。虽然还没有明确成型,但那似乎会是一支集结一批优秀术士的魔导军团。
卢诺害怕战争和杀戮,但是为了能切实地帮上雷比亚斯大人的忙,他一直在努力着。尤金也在以深刻的关爱支援着他。
就这样,我和卢诺两个人不再被其他人无视了,这意味着我们大概被认可是骑士团长了吧,直到不知何时会来临的巨大考验到来之前。
我们来到这座古堡一个半月之后,异变发生了。
那时候,我和该隐在一楼西侧的图书室里,展开地图核证数日前的战况。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地面震动起来。
接着,石块接连不断地崩落,砸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该隐蹲下来,把我搂在怀里用整个身体庇护我。长长的银发轻触我的脸颊。这是我头一次被人像这样奋不顾身地保护着。很奇妙的感觉。
很快,近卫兵就赶到了,粗略地汇报了一遍事情经过。该隐嘱咐士兵们照顾好我,就匆匆地离开了。
城堡遭到了突如其来的袭击。
大概是敌对势力的保王派做的吧……但是,这种手法非同一般。
在魔导的火焰远程攻击下,城堡的东面遭到了重创。
幸而发生在白天,待在城堡里的人并不多,火灾的损失也被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格哈德的部队四处奔波忙碌着,担负起救援和抢修的任务。这种时候,他们这一群人非常地可靠。
为防万一,骑士团长们暂时分散到深山里去避难,不过对方看来没打算做第二次攻击。天黑以后,我们回到了城堡。
可是,究竟是谁?为了什么目的……?
尽管是敌对势力,可是特地使用高级的魔导术,就是为了攻击一支佣兵团的驻地么?况且,似乎敌人能正确地把握雷比亚斯大人身处何方。
为了防止被魔导探测到,雷比亚斯大人明明布下了强力的结界……是结界被人破坏了?还是用别的方式查知到我们的居所?
无论如何、这样的事态是前所未有的。
两位参谋不知交谈了几次。那两人面色青白的模样,使得不安像滴入水中的黑色染料,在我们之间扩散开来。
“太好了呢,礼拜堂没被弄坏掉。”
我和卢诺来到了城堡里的礼拜堂中。
城堡荒弃已久,礼拜堂的内部也早就腐朽发黑,散发着阵阵的霉味。
不过卢诺对这些毫不介意,他正向着祭坛上的神像虔诚地祈祷着。
卢诺非常喜欢礼拜堂。在家乡的时候,他就一直去村里的教堂许下愿望,想与死去的哥哥见面。他不断地祈祷着,愿以自己被招至天国,来换回哥哥的生命。
也许现在,他正为自己被指引着与雷比亚斯大人相遇而感激神明吧。……我站在他的身后,望着脏兮兮的的天花板和雕花柱子,阳光从高处的小窗里照射下来。
既然礼拜堂平安无事,那么对面紧挨着的雷比亚斯大人的房间也应该没事吧。
我注意到了,那间让我窥见了无法说出口的秘密的房间,让我有着不可思议的安心的感觉。
雷比亚斯大人果真是这个佣兵团里不可或缺的存在。如果这个团体不复存在了,毋庸说活着的意义,我会连活过今天的意向都会丧失掉的吧。
正如与该隐约定的那样,在这里我被注入了生命的动力,因此我不得不去追求些什么。
“那个呀……修纳、这、这幅画是什么?”卢诺做完了祷告,指给我看墙上隐约残存的壁画。
“啊、那幅画描绘了神明创造的奇迹。平定了这个宇宙的初代皇帝,也就是降临到这片土地上的我们的神、拉吉乌斯,用他强大的魔导力量让山喷出火焰……是这个场景呢。”
“那个故事,我、我知道的!小的时候、妈妈讲给我听过!”
“这里画着皇帝的五位儿子呢。”
“嗯。”
“据说现在的皇帝,就是这位第四皇子的后代。当然,这不过是个传说而已,也许现实并非如此。”
“这个人是神的孩子……他的子孙就是皇帝陛下吗?”
“是的。”
“那、那样的话、皇帝陛下也是神、是神的子孙对吗?”
“也许就是那样吧。”
“错了。”
与诅咒般的声音一同出现的,是漆黑的身影。
出鞘的剑,刺向了卢诺正在看着的壁画。
“哇啊!啊……雷、雷比亚斯、大人……?”
剑尖刺在初代皇帝的四皇子的脸上。墙板哗哗地崩落下来。
雷比亚斯大人的脸上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恐怖表情。
“皇帝是神?开什么玩笑!那混蛋不过是个人类。而且他那第四个儿子,毫无预兆地夺走了属于兄长们的皇位。这一族,不过是篡权者的家系罢了……!”
激烈的愤怒与憎恶。是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这位大人?我茫然不知所措。
卢诺突然哭了起来。
“雷比亚斯大人……雷比亚斯大人的右眼在发光……好可怕啊……!”
雷比亚斯大人脸色陡然一变,从眼带上遮住了右眼。
“雷……雷比亚斯大人……眼睛……金……”
“说啊!”
仿佛是地底吹来的风一般的声音。绿色的眼睛闪耀着金属般的光芒。
“说了的话、我立马杀了你,混蛋。”
一阵寒意侵袭而来。这位大人、会像他说的那样毫不犹豫地下手的。
雷比亚斯大人要杀掉卢诺……?
但是,卢诺颤抖不已、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雷比亚斯大人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去,向通往起居室的大堂深处走去。
卢诺一直哭泣不止,因为害怕就此被雷比亚斯大人厌弃,他的情绪错乱了。
尤金片刻不离地在一旁安抚他,终于才让他平静下来。
那天夜里,我也因为要调整激动的情绪无法入睡。
烈风中,铁窗发出咯哒咯哒的声响。
心中一阵异样的悸动,我走到窗边。
“吱呀”一声,推开了铁窗。
我在那里看到了不敢置信的东西。
城堡一角……卢诺卧室的窗户下面,突起的风化了的雕塑上面,有个人站在那里。
全身被黑衣包裹的高大男子。
风吹得那漆黑的斗篷高高飘扬,但那个男人却仿佛没有重量一样地,若无其事地仰望夜空。宽大的帽檐下边,漆黑的长卷发狂乱地舞动着。
就在那时候,他那对发光的眼睛注意到了我、他在笑!
男人纵身一跃,消失在了笔直陡峭的悬崖下。
为什么……?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不可能活命的。
盯着下面的幽暗,稍稍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再次把目光投向隔壁房间半开的铁窗。我这才想起了卢诺。
“卢诺!”
我朝隔壁的房间奔去,脑子里一片空白,推开门冲了进去。
卢诺躺在自己的床上,睡得很香。
风从铁窗的缝隙中吹进来。外面是满天的星斗。一派祥和的景象。
我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床边的地板上。
我从心底里祈祷,刚才所见到只是一场噩梦……。
9.开花
第二天一清早,我立刻就去向两位参谋报告了见到黑影的事。
和料想的一样,基法轻蔑地哼笑着说“不会是做梦看见的吧?”,该隐则马上严肃起来,说“把警备叫来问话”。
可是当时负责巡逻的警备员都没有看见奇怪的人影。
遭袭以后,城堡的防御措施大大地升级了。只有我一人看见,窗户外面,坠落到城堡下面去的人影……。
是的,坠落下去了。和之前出现的异变一样,与其说是事件,更不如说这是个谜团,无从查起。我与周围的人们都是什么也做不到。
很快、在此地的最终决战即将来临。
在城堡再次遭袭之前,必须转移到新的根据地去。因此总攻的时间比预定的来得更早。
目标是领主住的城堡。
蓝与紫的先锋部队趁着夜色向中途关卡发起突袭、为起义军部队开路。
黎明前,当我们这些后续部队与雷比亚斯大人的直属部队抵达的时候,城堡应该算是被包围了吧。
“应该算是”,这是由于起义军的人数实在是很少,因此包围圈可以算是很薄弱的。只要敌人的援军赶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从防御薄弱的部分突破。
必须尽早攻陷城堡。
可是领主那边有着长年与起义军对抗的经验。不但防御无懈可击,从城堡里射出的箭与炮弹的威力也不可小窥。我让弓箭队尽可能地近距离狙击城墙上的士兵,但仍是收效甚微。其他的部队也一样找不到突破口。
已经到了正午时分。
没时间犹豫了。终于雷比亚斯大人站了起来。
“请您等一下。”纤细柔软的声线响了起来。
身着银地蓝花的单衣的尤金。双手似乎很用力地搂住卢诺的肩膀。
“请您亲眼见证他的队伍打开突破口的那一刻吧。没问题吧,卢诺?”
雷比亚斯大人那绿色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卢诺用力点点头,满脸都是决心拼命的神色。
“我用雷、雷比亚斯大人教给我的雷击术,把城、城门……城门……”
雷比亚斯大人的目光笔直向前。他的视线前方,屹立着阻挠了我们的坚固的石城。
“做吧。”雷比亚斯大人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万分感激!”
尤金拉着卢诺的手回到了在最后方待命的队伍里,那是一支身穿黑衣的魔导部队。
卢诺也是一样穿着系了饰带的黑色罩衣,里面是深琥珀色的长袍。
“来吧、用魔导开拓前路的时刻来临了。将力量集中到卢诺身上吧!”交织着紧张与兴奋,尤金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三十人左右的魔导士们、都闭上眼睛,双手握在一起,各自进入冥想状态。
不知为何我心里觉得很不安,完全镇静不下来。
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的时候,被人一把扶住。一回头,该隐站在那儿。
“你也能感受到魔导的气息么……”该隐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定,却在无意之中脸色变得青白。
“说不上能感受到,……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能感受到,但不能使用这种力量,真是万幸。”
……为什么他会认为这是幸运的。像该隐这样的智者要是能操纵魔导的话,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吧。
不过我的思考被卢诺的举动打断了。
他一个人站在魔导部队的最前方,闭着眼睛张开双臂,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但是他没有哭泣。
我明白的、卢诺。你是为了赢得雷比亚斯大人的信赖、为了他微笑着对你说一句“做得好”,你如此地努力,仅仅是为了这个愿望。
可怜又可爱的卢诺啊。
那我就在那之前杀了你吧。
在对你而言,有谁变得比我更重要之前,在那样的事态发生以前……。
卢诺结束了他澄清的高声咏唱。
顷刻间天空变得黯淡。
薄纱一般的幻色雷云覆盖了天空。
枝型闪电划过天际。
强大的力量在身后剧烈地膨胀着,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巨大的光柱、笔直向下击中了城堡。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刺眼的白光,那一瞬间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睁开眼睛一看,白色的烟雾萦绕在城堡周围。
烟幕慢慢地分开向左右两边散去。
幻之云也消失了。
城堡的正中央出现一道巨大的裂纹,已经是半毁的状态。
面向我们这边的城墙几乎完全坍塌。
所有人都无声地凝视着这惨烈的现场。
只有雷比亚斯大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朝卢诺说了句“很好”。
虚脱地倒在地上的卢诺抬起满面泪痕的脸庞、茫然地望着雷比亚斯大人。
望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雷比亚斯大人就那样径直向前走去。
“开始总攻了。”
“是!”基法应声。该隐也回到了参谋的位置上。
起义军的先锋部队,已经向城堡展开了攻击。
战斗的喧嚣再次响起。
“你在做什么?快上。”
我惊恐地抬起头。
雷比亚斯大人看着我的眼睛,发出夺目的光辉。
“快去,去杀人。为了我。”
为了雷比亚斯大人。
这句话、点燃了我心中从未有过的激情。
我是为了这位大人而生的,我要向他献上用这双手夺去的大量的生命。
我用力点点头。
高高抬起手臂,策马奔向城堡。
为了找到我能够容身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