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王路西法没心情过去玉座那边。
他在自己房间阳台上的椅子坐着,独自沉浸在冥想之中——
「看来你从昨夜就一直在思考着呢。」
加百利将金色杯子递给魔王,里面盛着仿佛红色宝珠溶化般的美酒。
「天界第二次的战争,到今晚为止已经历时五个昼夜。」
「嗯……决定看戏是不错,但是却很耗神经……」
路西法苦笑着,喝了一口甘甜微苦的酒。
玻璃杯里的水波浮现过往追忆的碎片。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为了反叛天神而发动的最初的战争。
已经连数岁月都觉得耗费时日的久远之前——为何会向宙斯挑起战争呢?有时候,就连路西法也会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那一刻对当时的自己来说有着绝对性的理由,至今不曾忘记,也没有后悔过。他确信败北后从天上堕落,在实质上而言其实是真正的胜利。
可是却分不清楚了。再追究下去,连自己都分不清楚也不懂了。
只有一件事非常明确,那就是——
宙斯……自己一定是爱着他的,所以才会不得不挑起战争。
可是,犹达,你为何要战斗?平安真有那么重要吗?你以为没了宙斯,世界就会安平祥和吗?
聪明如你却不明白这个世界的道理。
「哪边比较占优势呢?」
加百利一副很感兴趣地询问魔王的预测。
「别说了。连我都无法打倒宙斯,那些人怎么可能有办法……」
「搞不好,这个地狱会迎接新来的居民哦!」
加百利知道,路西法希望得到同样是光之属性的天使。
「嗯,败北的话会受到比死还要重的罪……变成既是天使又不是天使的存在,就像我们一样……」
不过,路卡是神之子,宙斯究竟会如何制裁他呢?
天上的局势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路西法一直在地底窥视着。
命运的齿轮到底会转向何方呢?
地狱魔王在思绪纷扰下,一口气喝光了玻璃杯里的酒。
「加百利,你也喝吧。今晚让我们好好讨论一下即将到来的未来。」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擅于谋略的堕天使别有涵义地露出微笑,在路西法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预知宙斯的审判会逼迫到何种地步,为了新时代的到来而倾斜玻璃杯。
2
宙斯站在天神殿的高处眺望着天界。
数天前,宙斯因为神官们相继出问题而发怒,以总指挥的身分亲赴前线,在夸示了神的威严和慈悲之后,便交由圣者去策划,自己则退回到幕后。
圣者以谋略让圣兽们掉进了他的陷阱中,敌军的战况有如上下坡翻转似的恶化。宙斯只要悠哉地在远处眺望就行了。
「以刚为首的四圣兽,心已经完全被兽神具的魔力给困住了。」
圣者再度带来了好消息,当初还因为他毫无破绽让自己没什么好感,现在却是个比谁都还要值得信赖的男人。
神宫们集全员之力也无法胜任的难关,圣者却若无其事地一一解决了,对神也表现出绝对的忠诚心。
宙斯现在才回想起第一次战争发生时,也是圣者负责在暗中奔走。
「那四个人已经成为宙斯大人的下仆表示臣服。接下来,他们身为叛逆者的记忆也会慢慢窜改过来。他们现在似乎已经和敌将犹达、路卡闹翻了……」
「闹翻了是吗……犹达和路卡好像没有乞求我原谅的意思嘛。」
「……我想,还是先有会失去他们的觉悟会比较好。」
「哼,用不着觉悟,很久以前我就看清楚了。」
「恕我失言了,非常抱歉。」
圣者弯下了腰。
不知道圣者究竟有没有属于个人的情感?他披著名为忠诚的面具,不论在什么场合都不会让人看见他真正的想法。
那没有温度的言行举止有时会给人一股莫名的恐惧,不过他的工作能力可以凌驾这一切,圣者成了更接近天神的存在。
「你说六圣兽决裂,那么知道这件事的天使们有所动摇吗?」
「是的,已经开始瓦解了。」
「可是……既然被称为神器的兽神具有那样子的秘密,为何克洛诺斯王从来不曾向我提起过?如果用法不对,可是会引起很大的问题的。」
宙斯啧了一声。
圣者告诉祂的威胁性真相在祂的脑海里复苏。
——根据遥远的那一天,克洛诺斯天神所说的……
圣者将其他人遣开,低声向宙斯说出了真相。
「兽神具一共有八种,也被称为神器。拥有火、风、水、大地的元素成对存在,一边是光属性。另一边则拥有暗属性。取得兽神具的人,将能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但是使用时必须非常地慎重,绝对不能同时持有八种兽神具。」
「为什么?」
宙斯感觉自己的心跳加速。
「当八种凑齐时,被各自封印在其中的能量就会互相冲撞,转为倾向负面的样子。从负面能量溢出来的魔,会渐渐侵蚀心灵……」
「被魔困住的兽神具持有者,据说会采取和自己意志完全相反的行动。虽然觉得奇怪却无法抗拒也逃避不了,到最后就会完全转变为不同的人格。是很恐怖的一件事。」
「既然如此,在变成这样之前放弃兽神具不就好了吗?」
宙斯反驳道。可是,圣者却缓缓摇了摇头。
「被魔拘禁的人,无法以自己的意志放弃兽神具,也无法逃离魔的拘禁。」
「难道真的无法复原了吗?」
「有此一说,只有真正的慈爱能够消灭魔的存在……不过,他们会有这种情感吗?我想是不需要担心的,不过还是请您记住这点。」
圣者最后如此强调——
「四圣兽已经开始袭击犹达率领的军队。十二神也持续每天展开两次攻击。他们就快溃不成军了。不过……」
圣者顿了一下默默注视着下方的战场,才接著作说明。
「距离敌军全灭还需要一段时间。我已经动用了策略,可以让剩下的天使倒下这边,您觉得如何?」
「行。不过我没有把反叛者留在天界的意思,全都杀了吧。反正即使活下来也只会被我处刑。」
「那么,我想烧毁祈祷之馆,可以吗?」
「无所谓。」
「明白了,我马上去做准备……」
圣者低垂着头,离开了宙斯身边。
果真是个没有破绽的男人——宙斯轻笑着的瞬间,胸口突然有股椎心之痛。
倏然,光之天使和那孩子的身影掠过脑海,仿佛自己还有所遗憾似的。
早已舍弃两人的存在,根本不需要在意。
宙斯郑重告诉自己后,挥去了那抹残影。
「别傻了。我可是绝对神只宙斯,那些反叛者一个都不能留下。」
宙斯逞强地说着,再次眺望底下的战场。
3
同伴变成了敌人。
应该比谁都值得信赖,缔结了坚强羁绊的同伴,一脸若无其事地成为敌人打伤我方的天使,向犹达和路卡发动攻击。
这样的龟裂是不应该发生的。可是,眼前的他们已经完全不是当初誓言相交的人了。
他们完全变了个人格,作为残酷可憎的神的下仆,阻碍犹达等人进入神殿讨伐。
所有内幕浮上水面,希望开始转为绝望——
「刚他们才走掉十二神就来了,十二神一走,又得赶紧救出同伴……不行了……」
「只靠我们两个人,没办法做得更好了。」
犹达和路卡身心疲惫的程度早已超越了极限。
全身的撕裂伤让能量消耗得也很快,得尽全力才能维持站姿。
自军的士兵一天天快速减少。剩下的人一旦知道形势,也会跟着丧失斗志吧。这点露和顗倒是尽量维持住了,但是在最前线作战的只剩下犹达和路卡,光是要应付众神的攻击就很辛苦了。
即便如此,两人依旧不曾屈膝以对。
「从那次之后就没见过宙斯了……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当然是很高兴看到我们决裂,正从神殿高处俯瞰着我们吧。」
不应该变成这样的——这种想法不断地在脑海里萦绕着,接着是后悔。」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降临的话,情况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如果能更慎重地应对刚他们的转变,是不是就能防患于未然呢?
静静逼近的败北,让两人的心情趋向悲观。再继续软弱下去的话,一切就会在这里结束。
目的是放逐宙斯,仅此而已,偏偏在只差一点点的时候,无论怎样都没办法抵达神殿。
仿佛呼应着犹达含路卡内心的叫唤,过去的同伴忽然出现在眼前。
四名天使一起迈开脚步,缓缓接近。
「要不要跟我们谈谈?」
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怜悯,那表情让两人的斗志复
苏,犹达伸直腰杆,和真对峙。
「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们。」
真是和自己有着特殊羁绊的天使。自己为他心动,被他弹奏竖琴的音色治愈,一同度过了安和的日子。
他不可能会背叛。一定是有什么让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犹达无论如何都想要知道真相。
「老实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我们降临那段期间,圣者对你们说了什么?」
「没有。」
「不要试图蒙混。你们放了伊沙朵拉,伤害顗他们,这是不争的事实。为何要反叛,为何要舍弃你们的信念!」
愈想冷静就愈加疯狂的愤怒感油然而生,他忍不住揪住了真的胸膛。
「因为……我们了解了。了解背叛神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真并没有对这样的犹达采取反击,只是以淡然的口吻缓缓说道。
「所以我在问你之所以改变心态的理由,回答我!」
「没有明确的理由。只是很自然地就这么想了,大家同时……」
站在真身旁的雷插嘴说道。
「你说……同时……?」
路卡像是过敏似的反应过来,因为他有注意到他们是同时变奇怪的。
「原因是兽神具吗!?」
他立刻开口问道,不过却没有人回答。
仿佛迎合着六圣兽的沉默似的,一阵风吹来,四周的攻防也停止了。
难以想像会发生在战场上的寂静,笼罩着整个世界。
他们彼此大眼瞪小眼,最后……率先打破寂静的人是刚。
「天神身边有十二神、神官以及众多的天使,还有赫菲斯托斯大人的武器……不管怎么想都不是你们能战胜的对手,悔过吧。」
「不可能。」
犹达眉头动也没动地说道。
「认真说来,跟神战斗本来就是有勇无谋的举动,现在投降的话一定会被原谅的,就像我们一样。」
「怎么可能!光是打破禁令就被冰冻起来了。」
凯听到路卡的反驳,一脸呆滞地回应。
「禁令……?那是什么?」
「不记得了吗?你不记得被关在天空城时受到的苦难了吗?」
「你是不是在作梦啊?」
雷仿佛听不下去地笑了起来,双方完全对不上话。
「果然和平常不一样。」
「不只是举止异常,就连记忆都被窜改了。」
万人背脊一阵发冷。真正的他们到哪里去了,已经无法恢复原状了吗?
不知被什么东西迷失了自己的天使们,让犹达感觉到无比的心痛。
「重新想想吧,犹达、路卡。你们难道忘记我们天使是为了成为天神的下仆而诞生的吗?」
「我们是基于六圣兽的情谊才提出忠告的。这是最后一次,再不肯悔过的话我们也会一直战斗下去。」
刚一开口,凯也跟着帮腔。
连一再的说服根本就毫无意义这点都没有注意到吗?
愈和他们接触就愈是感觉到一股失落感。
「路卡……你是应该以凤凰身分永远君临天上的人。会向神高举叛旗一定是哪里有问题,你得更珍惜自己才对啊!」
「给我差不多一点。这场战斗,是为了放逐专横残忍的神的战斗。在祂众多不合理的支配下,人类和天使都饱受痛苦,所以我们才会站出来。身为六圣兽。我们早已一体同心有所觉悟,不再有任何邪念。」
快回想起那个瞬间啊……路卡带着这个想法诉说着,但四人却毫无反应。
「再怎么说都是神,遵从祂不就是我们的命运吗?」
「真……!?」
「再这样下去,你们会被打上背叛者的烙印……我无法忍受这种事发生。圣者也跟我们约定,现在放弃的话会设法让天神改变主意。这么一来,大家就能像之前一样生活在天神的庇护之下……这样不是很好吗?」
「开什么玩笑!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即使这个身体毁灭了,也不会改变信念。你们才应该重新想想,否则的话……」
「……你想怎样?」
刚的脸色倏然拉了下来。
犹达从未想过会以这种形势和他们走向决裂的道路。
但是,已经回不去了。为了贯彻绝不退让的信念,他不能够逃避。
只剩下对立一途了——
「我会打倒你们的。」
「这次……是真正的诀别。」
犹达和路卡很快地靠在一起。
自从他们行为异常之后,双方已经交手过好几次。有时候是守护自军的天使,有时候是在开线的攻防。
不过他们并没有认真攻击,只对仅作防御的犹达和路卡施展两人尚且招架得住的招式。
这原本今他们感到安慰,觉得还存有可能性,无法舍弃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终究还是来到了该面对的时候。
「正好,就在这里立下你们的墓碑吧!」
刚唤出成对的青龙剑,其他人也同样拿着兽神具围住了犹达和路卡。
「到此为止。」
周遭突然刮起一股旋风,在螺旋般回转的风里,圣者出现了。
「四圣兽,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他是来阻止战斗的,还是陷阱呢?难道是打算笼络犹达与路卡吗?
圣者命四人退去之后,郑重地接近两人。
4
西方的太阳光线强烈地照射下来。
圣者背对着阳光,挡在两人的身前。
「愚蠢的天使们,差不多该知道你们的程度了吧。」
圣者身为立于优势一力的使者,睥睨着犹达与路卡。
「因为不喜欢天神的做法而发动叛逆的谋反者啊。你们将天界全体卷入征战,让诸多天使受到创伤也想要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经过这样的惨剧之后,还能得到什么?你们真的以为能够迎向真正的平安吗?」
「少说冠冕堂皇的话了。我可不想听完全不知道我们的觉悟之中带有多少信念的人说教。」
「哦……没想到你还有怒吼的余力啊。」
圣者观察着两人布满伤痕的身体,低声笑道。
「赶快滚,不然的话……」
「要跟我战斗吗?如果觉得你们疲弱的身体能够打赢我的话……」
「闭嘴!然后拿掉你的手套!」
犹达发出了怒吼,指着覆盖在圣者双手上的白布。
「你的手掌上有着无法消除的伤痕。那是你欺骗人类的证据。所以你才会隐藏起来对吧?你身上刻印着如此罪状还不知悔改,现在竟然还操纵天使。」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圣者浅浅一笑,轻轻略过了犹达的反击。
「那些家伙连人格都变了。我知道造成这个原因的就是你,居然轻易背叛那么相信你的刚他们……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是这男人让六圣兽分裂的。羁绊破碎的心痛,让犹达摆出了宙威的姿势。
然而,圣者早已看穿犹达力有未逮,身体连动也没有动一下。
「无法被原谅的是你们。反叛神可是重罪,宙斯大人接下来会对你们施予制裁,你们最好记住了。」
圣者的双眸倏然染上了一抹憎恨。他是在憎恨什么呢?平常不显露感情的圣者在这不像他作风的瞬间留下的话语,刻进犹达的心里攘他想忘也忘不了。
一阵风卷上了转身向后的圣者,随着风力徐徐加强,圣者的身影逐渐消逝之际,一张纸片从从被卷起衣袖里飘落下来。
「这、这是……」
路卡捡起纸片,马上就察觉到到那是古文书被撕走的一页。
「怎么了?」
「在冰冻的天空城里找到的古文书上……没有我们最想知道的真相的那一页。原来如此……将它撕走的人原来是圣者啊……不是宙斯,而是圣者……」
那一页是有关于兽神具的说明。
兽神具上有什么秘密重要到得撕走古文书的书页吗?路卡只觉全身如坠冰窖的同时,想起了以前思考过的事。
两人默默地阅读着,紧接着一脸愕然。
「……原来是这样……他们被魔困住了……」
「所以才会那样子……」
真在行为异常之后说的话,掠过犹达的脑海。
——像是幻听……
——奇怪的声音好像催眠术……
真相带来的冲击让犹达陷入了自责中。
如果能够早点知道的话——
是一切的偶然带来了必然,还是必然引发了偶然呢?
每一个判断似乎都没有错,串联起来却走向了不希望走上的道路。
「没想到会陷入圣者的诡计中……真教人悔恨。」
犹达紧咬着下唇,几乎都快渗出血来了。
「解散我方的军队吧,我不想再将他们卷进来了。」
六圣兽决裂了。再继续率领军队战斗毫无意义,剩下的就是解决的方法。
「战斗到最后一刻吧。只有我们两个也比较方便,还能从秘密通道入侵到内部,
还有得战呢。」
有时候,即使明白终将失败,仍必须勇往直前——天使挑战天神便是这种情况。
「嗯……我也是同样的想法。」
就在两人彼此点头之际,遥远的后方传来了爆炸声。
难道是大量投掷火球吗?只见火炎窜烧起来不断地冒出黑烟。
「是敌人的奇袭!」
究竟是破坏了哪里!?再仔细一看,冒出火炎的方位似乎是——
「该不会是根据地吧……」
两人血气上冲。残兵虽然不多,但祈祷之馆里还是留有负伤者和准备出战的人。那边要是遭到爆破的话,本来能够得救的天使也会失去性命。
「走吧!」
两人快速张开翅膀踹离地面。
比起在地上狂奔,从空中飞翔能够早一步抵达目的地。
两人心中满是焦虑,在空中前进着。
在途中,正要路过的脚下,两人发现了降落到地面上正要袭击步兵小队的十二神。
「糟糕!」
必须守护他们才行,可是也不能放着根据地不管,究竟该怎么办才好?两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才好,最后是路卡率先开口说道:
「我来对付十二神,你过去根据地吧。」
「可是,你一个人负担太大了。」
十二神大致上是两人一组到来,而现在在眼前的也是两位十二神。二对二的话还勉强有办法应付,若是只有路卡一个人的话会陷入没有退路的苦战。犹达愈想愈觉得这个方法行不通。
然而,路卡却毫不打算撤回前言的样子。
「我身上流着神的血,要一个人战斗的话我比你还适合。」
路卡露出沉稳的笑容,直飞而下。
犹达硬逼自己别去思考令他难分难舍的那个笑容背后的涵义,振翅往窜起火炎的方向飞去。
5
从天神殿的高处俯瞰战火,已经成了宙斯每天的例行公事。
身旁有潘朵拉久违的身影。军事部分全被圣者夺走的神宫长,总是像这样趁着圣者不在的时候造访天神,借以诉说自己的存在。
「我军如预期处于优势呢!」
「当然。」
天神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噤口不语。
每当这种时候潘朵拉就会不知所措。为了策划该如何取回信任,他想要听到宙斯说更多的话。
不论是战况也好,神殿的状况也罢,有关战争结束之后的所有计划他都想知道。
可是,宙斯一旦沉默,潘朵拉也只能乖乖地站在一旁。他早已学会说太多话会遭到斥责。
「向圣者传达,让我军撤退吧。」
宙斯跳望远方的天空轻声说道。烧尽祈祷之馆的红莲烈炎,正在赤红地扩大燃烧。
「您确定吗?敌军目前还没有全灭。」
「那些家伙已经没有战斗力,到时会自取灭亡。最后只要让主谋犹达和路卡从天上堕落即可。」
「……我明白了,如您所愿。」
潘朵拉离去时,觉得天神的侧脸看来有种寂寞的感觉,是错觉吗?
感觉天神的心情似乎很低落,也是自己想太多吗?
天神对犹达的执著已经超乎常理。就因为无法顺心如意才会更加倾倒,天神处心积虑地想让犹达变成自己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对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潘朵拉而言,天神如果就这么将犹达打下天界,是不合理的。
以打破禁今的刑罚为名被关在隐藏房间里的光之天使,直到路卡前来救他之前一直被幽禁着。难道是由爱生恨吗?
不知为何,潘朵拉突然觉得宙斯很可怜。
「终于要结束了。」
在前往圣者房间的途中,帕尔突然跳了出来。
「嗯……」
「六圣兽明明全部都是叛逆者,为什么宙斯大人只让犹达和路卡从天界堕落呢?其他四人是因为中途改变心意才没有受罚吗?」
「看来是这样。不过,似乎还有什么隐情。」
虽然不知道圣者是多厉害的策士,但很难想像他有办法斩断六圣兽的羁绊。如此一来,两人和另外四人决裂一定有其他的理由。
其中的真相,或许正是分出这场战争胜负的关键吧——潘朵拉如此推理。
「会是什么样的隐情呢?」
「天知道……总之,战争结束后会很忙吧……刚大人他们突然改变心意的理由是什么?该怎么样才能将碍眼的圣者逐出神殿?啊啊,这一点萨奇也有提到。接下来,就是复兴变成焦土的天界……」
「希瓦的事情要怎么办?」
「看状况吧。他太难处理了,或许会放逐出去吧……」
「真像你的回答。加油啊,潘朵拉。」
站在潘朵拉这边的只有他自己的分身帕尔。潘朵拉抚摸它小小的背,露出一抹坚强的笑容。
「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认输的,我有觉悟不管遇到多辛苦的事都能安然度过。看着吧,就算是圣者我也会把他拉下来……」
「就是这股精神,我会祈祷你的时代早日到来。」
「谢谢你,帕尔。」
他必须变强,变得更坚强,才能在这个动乱的时代存活下来。
潘朵拉在心中如此发誓,将再也看不见的光之天使的面容,锁进了埋藏在心里的宝箱。
6
「到此为止吧。路卡……我们十二神要撤退了……」
「等等……还没有分出胜负……」
路卡掩护自军的天使逃走之后,立即和十二神展开激烈的攻防战。
借着精神支撑的肉体,再也承受不了地跪倒在地。
「汝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还没……还可以……咕……」
即使如此,路卡还是反过来以着地的双膝支撑着,想要抬起上半身。
「是什么让汝如此拼命?反叛神一定会是败北的下场,为何不停止战斗,为什么?」
「你们不会明白的……你们不明白我有多么憎恨宙斯……多么……咕……」
腹部的伤引起的内出血,让路卡吐出大量的鲜血。
「借由这场战斗我们有感觉到,如果汝不是天使而是神的话……必须像这样敌对让我们觉得很遗憾……」
「我不需要你们的怜悯……还给你们!」
路卡挤出全身的力气,放出了最后的神通力——
抵达根据地——祈祷之馆时,才发现不仅是祈祷之馆,火舌甚至已经延烧到附近的设施了。风快速流动着,吹动火炎将火星吹得到处乱飞。
就算有操纵水的天使在,也已经太迟了吧。无法阻止火势了。
就这样——根据地毁坏了。
唯一幸运的地方,是我方的士兵几乎都在馆外。看到至今为止一同战斗的同伴们虽然受伤却平安无事的样子,犹达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
下一秒,大量的枪便从空中画着弧线飞落下来。
犹达引导不知道该怎么逃跑的天使们离开,在结束后意外听到背后传来真的哀号声,他惊讶地回过头去。
真是何时跑来的?只见他的肩膀和手臂都被枪贯穿,大量的鲜血染红了脚边的泥土。
「真!」
犹达跑向摇晃着身子倒下的天使,将飞过来的枪全都反弹回去。
「真,你没事吧?」
犹达试图撑起跪下来的天使,真却扭身想要挥开他的手。
「请……放开我……我们是敌对的……」
「但我还是可以保护你。」
犹达看着真的眼神非常的温柔。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打算趁我大意时抓住我……」
「我不会这么想的。好了,别乱动,我先帮你止血。」
「请住手……这和你……没有关系……」
为了让反抗的真不再挣扎,犹达从背后抱住了他。
「真可怜……要不是被兽神具的魔给困住了……」
犹达自从知道真相之后,就一直自责着。在一开始注意到不对劲时,就应该设法找出解决的方法才是。
明明有那么多解决的机会,但自己却将讨伐视为优先,而这个决定也造成了现在的悲剧。
不论再怎么后悔、怎么道歉,都已经招来了无可挽回的结果。剩下的,就看身为将领的他能够做到多少的补偿。
「你说过听见跟自己内心相反的声音。那个时候,如果我更认真地看待这件事,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吧……」
心中的懊恼让犹达更加觉得苦闷。这时,从犹达的头上,无数尖端锐利的箭矢落了下来。
「唔……」
几枝箭带着笨重声响刺进犹达的肩膀、背脊、手臂,以及腰部。
「怎么了……」
「没……没什么……」
犹达制止真回头,他想守护怀里的天使,可是从箭矢刺穿的地方流出的鲜血沾湿了真裸露出来的肩膀。
「这温热的感觉……莫非是……」
「我说过……没什么……吧……」
犹达不想
让真看见自己受伤,因此绝不能让他的头往后转。
「是我不好……对不起……真。」
枪再度斜飞过来,锐利地撕裂犹达的背脊,穿刺在大地上。
「……呜……」
他忍不住发出了呻吟,中枪时的震动应该也传到真的身上了吧。
真也出现了明显的动摇。
「你被枪刺中了吗?怎么了?没事吧?」
嘴里说敌对,但真依然下意识地关心着犹达。犹达面对想要确认伤势的真,再度说出了自己的歉意:
「对不起……」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为什么……我明明给过你忠告叫你不要违逆神的……咦……啊……」
真的声音忽然变调,紧接着——
「不对……我没有忠告过什么,我们是同伴……而且还是有着坚定羁绊的……」
「你恢复正常了吗?真。」
「犹达……」
「太好了……」
最后的最后心灵得到了救赎。
数小时前心还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知道心灵相通的日子再也不会到来,犹达决定决裂,那悲壮的决意现在解放开来。转变成一股温馨。
——命运的女神啊,感谢祢。
攻击似乎停止了。
犹达站起身,快速拔去刺进身体的几枝箭矢。
「请……请原谅我……引起这样的事情……被圣者欺骗而拿到兽神具……」
真在哭。无论何时总是威风凛凛的真,面容扭曲地悲伤痛哭,甚至没有擦拭脸颊上的泪水。
「如果我有守护好希望之盒的话,你和路卡就不需要降临下界了。可是,因为我没守护好,所以你们不得不去下界……在这个空隙间中了圣者的陷阱,全部都是我的错……」
真当场跪倒在地,全身颤抖着。
「后悔已经发生的事情也没有用……你的伤口好深。」
「没……没事的……」
「我来帮你治愈。」
「不行……因为,保护我的你伤势更重……」
犹达摇摇头,半强迫地将关心他的真拉过来,从背后将嘴唇按上他的伤口。
「静静的别动,希望现在别出事才好……」
「啊……」
贴近被打伤的肩膀上的,不是嘴唇而是心。
本来应该迈向胜利的战争,因为战略上的失败,眼看就要败北。对没能守护好的天使,犹达最后能做的,顶多就是治愈他的伤口。
伤口渐渐地复合起来,终于,皮肤恢复了原有的弹性。
——鸣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天空的彼端响起惨烈的叫声。
「那个声音……」
真也注意到了吧?只见那张还残留着泪水的脸上闪过一丝紧张。
「是路卡……」
犹达望着传来声音的方向站起身。
「我也一起去!」
「不行。」
「为什么?」
「去找刚他们。他们一定也和你在同一个时间点从兽神具的魔力中解放了才对……」
「这样就能再度一起战斗,这次一定要集结六人之力放逐宙斯。」
真接着说道。他的眼里闪耀着光辉,拼了命地想要重来一次。
然而犹达却没有点头。
真的能这样的话该有多好。但是犹达没有点头,因为他听见了路卡的惨叫声。
那声音,是拼命到最后一刻……在呼喊犹达的叫声。
最后的一幕已经来到眼前,得马上过去他身边才行。
「我不能放着你不管啊。」
「别说了!快离开这里,不要让周围的人注意到你已经恢复正常。」
「咦?这是……」
「你和刚还有雷以及凯要一起活下去。」
犹达早已有了觉悟要和路卡走向相同的命运。放着路卡他哪儿都不能去,更不能将真带往死局。
将希望托付给真,是犹达唯一能做的事。
「……我和路卡没能完成的心愿,放逐宙斯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犹达……」
「好好过……真……」
最后想用笑容拉下帷幕。映在真眼里的自己,依然是一副凛然的样子。
犹达全心全意地微笑,随即使尽全身的力量张开了翅膀。
7
「路卡!」
犹达降落在地面时,同伴已经被打到遍体鳞伤。
犹达走过去抱住他,摇着他。
被宙斯困住的时候,路卡就是这样救出自己的,和当时相反的场景就出现在这里。
「是……犹达吗……」
「你伤得好严重……」
「你才是……肩膀都被挖开了不是吗?这副身体……真亏你能飞来。」
路卡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抚摸犹达的伤口。
「因为听见了你的惨叫声……所以……」
他正要说下去时,头上突然覆盖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仰首一看,乘坐在云上的宙斯正露出自信的表情俯瞰着两人。
「已经结束了……你们觉悟吧!」
宙斯的通告振动大气,轰然传到天界的彼端。
「如何啊……吃下败仗的感觉……」
听见宙斯充满优越感的轻蔑口吻,路卡拼了命地想要站起来。
横躺在地上的他,无法忍受对方这般侮蔑的话语,犹达也是一样。
路卡轻轻挥开犹达支撑的手,自己站立起来,一脸憎恶地望向残忍的天神,那身为他父亲的天神。
「我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了,明白对神谋反是多么无谋了吧。」
「要是知道兽神具的玄机,我们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路卡的强力反驳只是让天神的满足感更加提升罢了。
「挣扎吧,惨叫吧,这副凄惨的样子还真是适合你们。」
即使如此犹达依旧没有退让,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叫道:
「宙斯啊,祢能这样笑也只有现在了!就算我们死了,只要你继续傲慢地支配,还是会再出现反逆的天使,你就在害怕之中过活吧!」
「够了。闭嘴、闭嘴!」
犹达那具有威胁感的宣言,让天神更加愤怒了。
「背叛神的天使必须死……主谋犹达跟路卡,我会赐给你们比死还要重的刑罚。」
狂风吹袭,绕起来围住犹达和路卡,最后往四面八方流去。
「违逆神的愚者啊,刻上悖德的烙印吧。成为既是天使又不是天使的生物,堕落到地底去吧!」
犹达和路卡倒吸一口气,这里居然没能取死。
对天使而言,有项充满污秽的重罪,名为堕天。路西法和加百利也是这样被打落天界的。
「出来吧,十二神……聚集吧,心灵端正的天使们。」
上空再次有风流动,徐徐画出弧线拉出了烟尘。
和开战时相同的仪式再次发动。
以宙斯为中心的十二神一个接着一个现身,最后出现的依然是寂寞的女神赫拉,众神在天空围成了圆形。
赫拉低着头的未曾抬起来,这对犹达而言是救赎也是伤悲。
跟随神的天使也开始畏惧地聚集到附近,围成了外圈。骚动的他们有如摇晃的水波,将反逆的天使包围起来。
「这两人将被天界放逐,好好看着背叛全知全能的神的愚者的末路吧!」
宙斯移动到更高处,以严肃的姿态在空中悠然张开双手。
光芒耀眼,黑暗席卷,从宙斯的手掌里放出了审判的力量,先是消融在空中然后再扩散,接着——
世界被染上了不可思议的色彩。
「悖德的天使们,堕落到地底去吧。」
犹达和路卡看着彼此,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此刻,神罚降临到两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