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澄突然醒来,看见晨光透过窗帘从窗外射来。
她茫然地凝视着射入房内的细碎阳光,回忆昨夜的经过。
——虽然最后没问,但当时法露究竟在做什么?
在弘武房间浴室里穿着衣服淋得一身湿。
弘武本人也全身湿透,这代表他们两个一起冲过澡?
事情的来龙去脉是怎样?而且她去弘武房间的理由是什么?
明知道那房间只有弘武一个人住,女孩子单独过去是打算做什么?
啊!我也一样!鼎也是!
羽澄在心中吐槽自己,望向睡在隔壁床的鼎。
她整个人蒙在棉被里,看起来就像一座棉被小山。
鼎昨晚回房之后,就像在弘武房间的一切从未发生过似的,匆匆洗完澡便钻进被窝。
两人之间只讨论了洗澡的顺序,还有浆洗过硬邦邦的床单令人在意而已。
或许是第一天的高强度行程让人疲惫,但修学旅行的日晚上就这么结束,总觉得有些错愕。
如果——
如果鼎喜欢弘武,大谈这个话题也好啊。
明明羽澄自己绝对不会主动谈这个话题,但却希望别人先开口说。
——鼎真的喜欢弘武吗?法露果然也喜欢他?
『希望在修学旅行中你跟哥哥的关系有所进展,最少也要亲个嘴。我支持你,加油喔☆』
来自瑛那的鼓励闪过脑海,羽澄皱起眉头。
——事情没那么简单,瑛那。
『因为很难,你就要放弃了?』
虽然没听见声音,但羽澄心中的瑛那如此鼓励道。
不放弃。
这是羽澄的信念之一。
她看向床头的时钟,时间显示为「5:50」。
即使其他人还没醒,但弘武说不定已经起床了。
羽澄小心翼翼地不吵醒鼎,偷偷溜出被窝换衣服。确认鼎没有反应后,便安静无声地走出房间。
「哎呀,羽澄同学,你起得真早。」
「啊!?法、法露……」
一踏上走廊便有人从背后呼唤她,吓得羽澄跳了五公分高。
「早安。」
「早、早安……怎么了?这么早出来?」
羽澄将自己的情况搁在一边询问法露。
「其实我想趁大家还没起床,跟弘武同学谈谈……」
「你要去、去弘武房间?」
「是的。啊,女生好像不能去男生房间,这件事请当作你我之间的秘密。」
虽然说要保密,法露却扬起毫不心虚的笑容,令羽澄有些头晕目眩。
「法露……你对弘武有什么看法?」
因为太过晕眩,羽澄忍不住单刀直入地发问后才赫然回神,但说出口的话再也无法收回。
「弘武同学?是的,我对他非常感兴趣,我想要更深入地了解他。」
「非、非常……」
——赢不了。
面对法露毫无迷惘的答案,难以言喻的落败感袭向羽澄。
明明如此喜欢弘武,但自己到目前为止究竟做了什么?
身为转学生的法露就不用说了,我明明远比鼎、奈瑠亚、还有班上任何人都认识弘武更久,明明一直跟他感情很好。
虽然羽澄现在性情开朗、积极与人交往,但小时候的她却很内向,总是一个人待在公园角落。
她并不是喜欢孤单一人,只是看到其他小孩开心地一起玩耍时,无论如何都难以加入其中。
她担心自己一加入,说不定会破坏那份「开心」。
对那样的羽澄伸出手的人正是弘武。
虽然她己想不起当时详细的经过,但她至今仍清楚记得,弘武就如字面所述的那样对她伸出手,而自己握住了那只手。
——弘武是带我进入这个世界的英雄。
那个念头在两人认识超过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没变。
当时充满梦想与希望的弘武,虽然变得非常现实又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主义,但那位拯救她的英雄仍存在于他的根本之中。
这是羽澄对弘武的信赖,也成为一种安心感。
然而,到了这一步她才发现。
这份信赖与安心感虽然保障弘武的魅力,却不保障他与她之间的关系。
过去,她相信两人的心意相通。
也曾在圣诞节交换礼物。
她送过情人节巧克力,白色情人节也收到了回礼。
可是,羽澄至今从未明确地向弘武表明好感。这点弘武也是一样。
心意相通?
什么都没传达过,我在想些什么啊?
为什么瑛那会送来那种鼓励?
如果他们真的心意相通,清楚到连当妹妹的瑛那也看得出来,就完全没必要送来那种鼓励。
羽澄重新望向法露。
这个超可爱的女生是怎么回事!
明明长了张眉目鲜明的美人脸蛋,甜美的嘴角却带着温柔的笑意,整体散发出温和可爱的气息。
白皙得晶莹剔透的肌肤,仿佛透明般的金发,还有一对连女生都想一头埋进去的超柔软胸部!
长成这样,弘武当然也会想被那两团夹夹看!
而且法露不只外表,性格也是完美无缺!
开朗、充满温柔,还有着相当热血的一面,脱线的小地方又激发别人的保护欲……还有什么?
她甚至还具备不分昼夜都跑去见弘武的积极性!?这就叫深夜凌晨不分时段跑上门吗!?
羽澄甚至感觉到,她和弘武至今建立起的历史是座脆弱的沙堡。
那段历史纯粹是青梅竹马间的回忆。
没赶在这名异国少女出现前,将它转换成属于情侣的历史已是失算。然而——
「羽澄同学要去哪里?」
不放弃。
这个信念勉强让羽澄抬起头来。
「我、我也要去弘武房间。因为我是他的青梅竹马,早上会叫他起床!」
自己说出口后,羽澄总觉得想哭。
她跟弘武的确是青梅竹马,要说住得近也算住得近,但她连一次也没有叫他起床过。顶多只有上学时约好一起走而已。
——多微薄的对抗意识啊……
就连「不放弃」的这项信念,也开始让羽澄觉得很悲惨。
「哎呀,那真巧,我们一起过去吧♪」
「咦!等等,咦!?」
法露开心地握住羽澄的手,往弘武房间所在的方向拉。
◇◇◇
「呼啊啊啊……」
弘武大大打个哈欠,举起双手伸展背部。
他走出旅馆玄关,尽情吸入清晨的空气。
可惜旅馆前方是一条大车道,空气不怎么清新,但感觉依然比东京的空气好些。
他左右扭转上半身,放松在睡眠中僵硬的身躯。
不必打扫寺院环境的早晨,总觉得好像闲着没事做。此时一股不可思议的气息让弘武转过身。
是外国观光客吗?一名有着褐色肌肤的女性经过旅馆前方。
从那副身材与窈窕的步伐,以及暴露的高品味服装来判断,她也许是时装模特儿。但这想法只维持了一下,看到她的脸庞,弘武的心脏猛然一跳。
并不是因为她是个百里挑一的妖艳美女。
而是因为她的脸庞两侧,长着形状和法露一样的耳朵,肩膀还同样漂浮着网球大小的光芒。
或许是察觉到弘武一脸惊讶,正要穿越旅馆的女子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直盯着他瞧。
「那位少年。」
「你叫我?」
弘武思索一会儿后询问,女子站在原地简短地回答「没错」。
「你可是本地人?」
虽然口气很古板,但她的日语流畅得不像外国人。
「不,我只是来奈良修学旅行,住在东京。」
「修学旅行?那是什么?」
「呃……是学校的活动之一,团体旅行……可以这么说吧。」
「喔……原来如此,我懂了。我在奈良公园看见几个穿着相同服装的少年少女团体,那些人也是来修学旅行的?」
「我想应该是。那些相同的服装,大概是学校制服。」
「嗯,原来如此。谢谢你,少年。这个国家的文化真令人感兴趣。」
「哈哈……很荣幸你喜欢日本。」
弘武面露讨好的笑容,目送褐肤美女离去。
——流畅的日语和缺乏基本知识,还有那对耳朵……
法露不也对修学旅行感到不可思议吗?
假设她是来自异世界的精灵一事属实,那刚刚的美女说不定也…
不,不可能不可能。世上没有精灵,更不可能有异世界。褐色肌肤,代表是黑暗精灵?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看来怪事果然没在昨天结束,即使到了第二天也不能安心。那第三天呢?第四天呢?啊~唯独不好的预感不断膨胀。
这想法令弘武摇摇头,接着一个穿运动服头罩连衣帽的身影与褐肤女子擦肩而过,
朝这边跑来。
「哈啊……咦?谷井,真早啊,怎么了?」
连衣帽下的是因为跑步而脸颊有些发红的盐见鼎。
「盐见你才是,跑到哪里去了?都还没打招呼呢,早安。」
「早安。我出去慢跑一下,这是我每天早上的例行活动,不跑感觉不舒服。」
「原来如此,我也是每天早上都会打扫寺院环境,自然而来就醒过来了。因为没什么事要做,正在不知所措呢。」
「这样啊,你家是寺院啊。」
鼎理解地点点头,突然望向她跑来的方向。
「刚刚那个人……你认识?」
「刚刚那个人?」
「刚才不是有个艳丽的美女吗?」
「啊,她只是问我是不是本地人。怎么了?」
难道盐见也看得见尖耳?弘武不禁期待地想。
「该怎么说呢……她散发出非比寻常的气息……」
「非比寻常的气息?那是什么?」
「该说……不太像做普通工作的人?抱歉,你别介意。」
鼎用笑容带过,拉下运动服拉链,啪啪地搧了起来。
运动服底下穿着背心吗?弘武的目光险些忍不住飘向她胸口。
「啊,抱歉,有汗味?」
「完全没有,别担心。」
「是吗?那就好。不过今天似乎会很热,湿度也满高的。盆地果然很热。」
「对啊。好了,我差不多也该回房了。」
「啊,对了,谷井。关于昨天的事……」
——昨天的事?难道,她打算在一大清早告白::不,我不是在心中下过结论,判断那不是恋爱告白吗?
「其实,我看见有可疑的男人四处徘徊。」
「啊?」
弘武不禁愣住。
「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但我看见好几次了。后来我就试着躲藏起来,因为我不想让人以为我自我意识过剩所以没说出口,但心想应该要告诉你一声。」
——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是我!?
虽然弘武现在很想挖出心脏,但还是靠着拿手的装模作样精神坚持过去。
「谢谢你告诉我,盐见。不过有可疑的男人出没真令人在意,他长什么样子?」
「我想想……大约两公尺高,体格也很好……感觉是个强壮的壮汉。可以说像职业摔角手?」
「……等等,有这么高大的人出现,我应该也会注意到。」
「嗯……他很巧妙地隐藏气息,感觉真的不是寻常人物。我是碰巧发现的……不过,他很可能是认错人了。就像他要找的是其他人,并不是我……」
——就算巧妙地隐藏气息,有可能看不见身高两公尺的职业摔角手吗?又不是只有我才看得见的绿光。
「抱歉,我说这些话果然很奇怪对吧?」
不过,如果盐见也有她才看得见的东西,正试图向我说明的话……
「不,凡事小心为上,如果你又碰到什么状况就告诉我。」
「谷井……嗯。」
鼎点点头,嫣然一笑。
她说很高兴我把她当成女孩子对待,不过看见那么可爱的笑容,她确实是女孩没错。弘武心想。
「啊,弘武同学,你在这里呀。」
「弘武……咦!?鼎!?你不是还盖着棉被睡觉吗!?」
法露和羽澄走出旅馆,朝两人走来。
「早安,羽澄、法露。」
「早安~我大约一小时前就出来跑步啰,只是床上棉被堆成一团吧?」
听到鼎的回答,羽澄一脸「怎么可能?」的表情,但从她并未明确反驳这点来看,她似乎没对鼎的睡脸做确认。
「那不重要,为什么弘武你人在这里?难得我和法露去叫你起床呢。」
「就算你问为什么……因为我醒了?」
「因为敲门好几次也没人回应,我还打过电话喔。」
「……对了,我的手机放在床上没带出来,身上只带了房间钥匙。总之,我起床了,没问题。」
「呜……」
要进房间叫人起床,在这间房门自动上锁的旅馆里,除了敲门或打电话等人听见之外别无他法。
「话说回来,法露。要叫人起床就叫枕野吧,反正她一定还没醒。」
「我出房间的时候,她已经起床在看书了。」
「……」
觉得难以释怀的人,似乎不只弘武而已。
「算了,我该回房间了,早餐时间快到了吧?」
「我也得赶快冲个澡。」
当弘武和鼎这么说,羽澄和法露也点点头往旅馆内走去。
「对了,谷井。忘了说一件事。」
鼎的话让弘武回过头。
「刚才的美女也和壮汉散发出一样的气息,所以才引起我的注意。虽然应该无关,但也算是我注意到的事情,就告诉你一声。」
「……这样吗,谢谢。」
——昨天的鹿,褐色的精灵尖耳,强壮的巨汉。
或许每一点都没有关连,但弘武无论如何都有着某种事物即将贯穿其间的预感。而且,如果这些事有所关联,那知情的人唯有法露法莉亚露露伦西亚。
果然只能跟她问清楚了吗……
弘武深深叹口气。
◇◇◇
「唉……」
穿过旅馆玄关,羽澄发出叹息。
不只法露,她总觉得连鼎跟弘武之间的气氛也不错。
这么说来,打从介绍弘武和鼎认识开始,他们就很合得来。
鼎本来就属于能跟男生轻松交谈的类型,但她跟弘武聊天时的样子,和跟羽澄聊天时很接近。
两个好友缔结跟自己一样的好交情,本该令人高兴……
「唉……」
走在身旁的法露也像羽澄一样发出叹息。
「什么嘛,连法露都……」
「最后又没跟弘武同学说到话……这件事很重要的……唉……」
——很重要的事情……
对,告白对女生来说十分重大。
「别担心,法露。既然都在同一组,两人谈话的机会多得是。」
「羽澄同学……是!你说得对,谢谢。」
啊,我干嘛鼓励她!
就算是情敌,羽澄也没办法讨厌法露或鼎。
◇◇◇
修学旅行第二天上午的预定行程,是全班一起参观法隆寺、药师寺、唐招提寺。
以班级为单位分开搭乘的观光巴士开进旅馆停车场,吃完早餐的学生陆续将行李搬上巴士。
下午又是分组活动时间,但不会再回到这间旅馆的客房。
他们在旅馆前拍下全班的纪念照,拍完的班级就搭乘观光巴士出发。
弘武他们的二年B班,也刚拍完合照。
听着班上男生谈论,有某班男生带女生回房被老师发现引发大骚动这种对心脏很不好的话题,弘武走向停车埸的巴士。
幸好B班班导是不像会做巡逻这种事的矢场老师。
带着三个女生进房间的消息万一曝光,可是会变成驹斑传说流传下去的程度。不,既然是同组的三人,找她们来商量小组活动的借口反倒可以成立?
他一边走向巴士,一边对早已过去的状况找借口。这时有人拉了拉他的袖子。
弘武回头的瞬间还以为没有人,但那只是因为凶手的身高远比他矮得多。
「什么事?枕野。」
「可以坐你旁边吗?」
「旁边?你说巴士上的位置吗?这倒是无所谓。」
「我可以坐窗边吗?」
当弘武点点头,枕野连笑也没笑就转向巴士。
「那你要揪着我的袖子到什么时候?」
「到坐上巴士座位为止。」
说起话来高高在上,举动却很孩子气。奈瑠亚的行动令弘武不禁面露微笑。
一直被班上女生揪着袖口很可能沦为被取笑的对象,但枕野奈瑠亚虽是同学,却是十岁儿童。包括弘武自己在内,一般都会觉得这个画面很温馨。
可是,没把这一幕看得多温馨的对话从他背后传来。
「奈瑠亚她只跟弘武特别亲近吧?」
「嗯?是啊。基本上,我很少看见她跟班上其他男生讲话。她是男生很难主动攀谈的女孩,但谷井在这方面不太在意,应该说从好的意义来讲很迟钝吧。奈瑠亚跟他亲近,我总觉得可以理解。」
「我觉得人类女孩长到十岁,就是懂得恋爱的年纪。光是身边有个能够轻松交谈的年长男子,不就足以当成恋爱对象了?」
「恋、恋恋恋爱!」
「啊,或许有可能。」
背后的吵嚷声令弘武不禁叹息。
——刚才说到「人类女孩」,这点谁也不介意吗?不介意吧,毕竟没人想过还会有人类以外的女孩。
弘武心中想着,跟在奈瑠亚后面登上巴土。
「今天非常感谢各位搭乘关西花菱观光巴士。」
等全班上车,巴士离开旅馆停车场后,身穿深蓝色制服
的巴士导游,透过车内麦克风开口说道。
导游年纪才二十五、六岁,长相也相当可爱,有一部分男生发出欢喜的叫声,成了班长花山院红色纠正的对象。
「谷井,关于昨天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在红色的斥责声与巴士导游的说明中,奈瑠亚向弘武搭话。
「昨天的事情……」
——是指昨晚的事?昨晚枕野以外的第五组女生一个个的来到他房间,就连枕野也很在意吗?
「我是说奈良公园的鹿喔。」
「您说得对。」
弘武不禁用毕恭毕敬的口气回答。
「到底想问什么?你也目睹了羽澄遇袭的经过吧?」
「你想说我看到的东西,和你看到的东西一样?」
感到十岁儿童的目光贯穿胸膛,弘武吞了口口水。
「有句台词是『真相永远只有一个』。这句话在真相不变的意义上确实正确,但只有现象本身不变,而非观测现象的结果不变。这代表着,当真相受到观测之际,可能只看到千变万化的『真相的其中一面』。从这个观点来看,『我看到的东西』只不过是情报的一部份,你应该能理解吧?」
「我理解了。」
奈瑠亚一如往常用上对下的口气说道,弘武坦率地点头同意。所见事物与他人不同的他,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为什么问我?实际遇袭的羽澄不是可以回答得更详尽吗?」
「因为反应不同。当时,只有你的反应异常,那不光是看见青梅竹马被袭击的反应。在你眼中,那头大鹿应该不只是大鹿才对。」
虽然枕野奈瑠亚一有空档便睡觉,但这就是天才儿童吗?她的观察力和以观察为基础的推理能力让弘武咋舌。
「……即使如此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在意这种事?我和羽澄都毫发无伤,那头鹿已经逃到别处去了,事情不是解决了吗?」
「已经解决了?你真的那样想?」
「这……」
一股恶寒窜过背脊,看样子奈瑠亚的观察力和推理能力远不只足以让他咋舌而已。
「嗯,对话的顺序错了。我应该先问这个问题才对,谷井。」
「什、什么……」
「以后我可以叫你『哥哥』吗?」
「什么!?」
奈瑠亚突然的提议令弘武错愕地大喊。
「安静点,谷井弘武!再吵的话,我也把你扔下车!」
「非、非常抱歉!」
设法让被红色的压迫感吓得惶恐不已的导游继续介绍法隆寺后,弘武松了口气坐回座位。
「不要突然开傻兮兮的玩笑,害我很紧张耶。」
「……我不能叫你哥哥吗?」
奈瑠亚直盯着弘武看,那前所未见的态度让他哑口无言。
——难道她是认真的?不,即使是认真的,我就要同意她叫我哥哥?我已经有瑛那这个可爱的妹妹——啊,问题不在这里。
如果其他人发现枕野叫我哥哥,我岂不是在各种意义上都完蛋了?
因为枕野的形象根本不是会叫人哥哥的那种!
「……果然不行吗……」
「啊,不——」
弘武说到一半捂住嘴巴。
——可恶!我这家伙真是的!
「如、如果在别人都听不到的地方……」
这是弘武的妥协点,是他让步到极限的结果。
可是……
「这样吗?我知道了,这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呵呵,这样也好,哥哥你总是这样给人出乎意料的刺激,所以才不能小看。呵呵呵,我和哥哥的秘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那、那个,枕野?」
「啊,当然哥哥爱怎么称呼我都无所谓。我叫你哥哥,你却直呼我的姓氏也太没情趣了吧?无论是奈瑠亚还是奈瑠,哥哥你想要的话,叫我『活体自慰洞』也……」
「谁会这样叫啊!!」
「冰冴、爱歌,把谷井弘武扔出车窗。」
「是!」
「遵命。」
花山院红色的两名跟班起身转向弘武。
「非常抱歉!接下来我会闭嘴!彻底地闭嘴!」
红色狠狠瞪着当场低头道歉的弘武。
「以后注意点。」
「是……」
他重新坐好拍拍胸口,奈瑠亚捂着嘴角担心地看过来。
「……活体自慰洞那段是开玩笑的喔。」
「我——」
弘武咽下差点变大的音量,小声地重说。
「我知道!如果是说真的,我可是很反感啊。」
——这家伙坐过来不是只为了捉弄我吧?
弘武已然眼眶含泪。
「这么一来哥哥应该明白,我担心你是理所当然的。」
「你在说什么啊。」
「……哥哥也真好强。」
天才儿童的思考方式果然怪怪的。弘武事到如今才做出这个结论。
「然后呢,差不多想说了没?」
「真没办法……」
即使思考方式怪异,奈瑠亚似乎是真的担心他。弘武无法轻忽她的关怀。
不是因为她叫我哥哥喔,他在心中提醒自己。
「那头鹿,长着翅膀。」
听到这句话,奈瑠亚既不惊讶也没嘲笑他,仅是严肃地轻轻颔首。
「正确地说,不是鹿身上长出翅膀,而是刚好相反。那好像是种在鸟的身体上,长着鹿头与鹿腿的生物。」
「好像?」
「这是法露告诉我的。我听她说完后重新一看,它果然是长那种模样。好像是叫做『沛琉顿』。」
「沛琉顿吗……在法露法莉亚露露伦西亚眼中那头鹿只是鹿,可是在听完哥哥的描迤后,她说出那个名称。嗯……」
她手抵着嘴唇舔了舔拇指。
弘武第一次看到奈瑠亚认真思考的样子。
「你相信我?」
「暂且相信。光凭这些情报还太少,哥哥也没说出一切吧?」
那得从他看得见的光芒说起。当然,还得公开法露耳朵的事,还有她是来自异世界精灵的消息。
「别介意。我无意责备哥哥,哥哥照着自己的判断行动就好了。」
「枕野……」
「喊我的名字也没关系。」
「唉,这一点就当成是我的判断吧。」
「啧!」
「就叫你别咋舌嘛。反正你想说你也会依照你的判断擅自行动对吧?」
「不,我要依照我的判断擅自睡觉。」
「别睡,导游说快到法隆寺了。」
奈瑠亚不满地噘起嘴轻声说道。
「我睡觉,哥哥背着我走是最理想的。」
「别瞧不起人,用自己的脚走路。」
「啧!」
「就叫你别这样了!」
弘武以指尖推奈瑠亚时,一个啪擦声传来,是羽澄按下了快门。
「奈瑠亚和弘武感情真的很好耶。」
「别随便乱拍。」
「这是我的任务,没关系!啊,你看,法隆寺到了。」
「就是这样,谷井背我。」
「我坚决拒绝!」
◇◇◇
正当二年B班众人吵吵闹闹地下巴士,羽澄一个人深深叹息。
就连奈瑠亚都积极进攻,这是怎么回事?
长到十岁就是懂得恋爱的年纪——法露这么说过。
听她一说,羽澄自己也是在那个年纪就对弘武的心意产生自觉,即使奈瑠亚喜欢他,也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年龄差距只有区区六岁,考虑到搞不好有女孩喜欢上老师,这段感情反倒算是健全的。毕竟他们是同班同学。
——等等、等一下,即使奈瑠亚没问题,但弘武这样很糟糕吧?如果弘武对奈瑠亚……那可是萝莉控喔?是性犯罪者喔?构成对同班少女搭讪的个案喔?咦,这点无所谓吧?果然还是不太好啊。
「羽澄,你没事吧?该不会是晕车了?」
「咦?没、没事。啊哈哈,我还有点困,呼啊~」
听到鼎担心的询问,羽澄不加思索地故意打个哈欠。
「话说回来,法隆寺!好像是圣德太子的寺院?历史有一千三百年?还是四百年?真厉害,木造建筑居然能保存那么久呢。」
「……羽澄,你真的没事?」
「干、干嘛啦,鼎。我说错了什么吗?」
「问题不在有没有说错,而是我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和平常不同喔?」
「呜……」
好友关心自己,老实说很令人开心。
可是,鼎这位好友,也是扰乱羽澄心绪的人之一。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应该怎么回答才对。
「谢谢你,鼎。不过,没什么需要你担心的。我只是想到一点无聊事,连自己也觉得『不可能~真倒胃口~』所以时机刚好不巧,觉得有点尴尬——就是这样。」
抱歉,鼎!羽澄嘴上说着敷衍的话,一边在心中向好友
道歉。
「原来如此……你又拿奈瑠亚动歪脑筋妄想吗?啊哈哈,OKOK,不过,色情幻想记得要适可而止喔。」
「不……也不是……不对。」
羽澄想否认也否认不了,而且总觉得鼎猜得格外地准。
◇◇◇
在法隆寺参观完日本最古老的五重塔,以及日本最古老的四天王像,又到隔壁的中宫寺欣赏半跏思惟像后,一行人再度回到巴士。
虽然称不上狂热爱好者,但弘武身为寺院住持之子,对于从小熟悉的佛教美术颇为关心。
「翔子和导游新渡户小姐好像是大学时代的朋友。」
上巴士时,羽澄这么告诉弘武。
「你什么时候弄到这个情报的?」
「她可是陪我们一起旅行的导游,当然得好好采访。」
「采访……意思上来说虽然没弄错,但比起毕业纪念册编辑股长,你变得更像是新闻社的人了。」
「哎呀,要是能写出热闹的报导就好了。」
「……只有造假这档事可别干喔。」
弘武说完后,再度坐到奈瑠亚身旁。
「造假……吗?」
奈瑠亚的低语让他看过去。
「不,我在想如果昨天的事情依照哥哥目睹的真相写成报导,读者们会怎么想。」
「……所谓的造假,问题不在于读者怎么想,而是报导中是否包含任意编造的谎言。」
「哼,说得有理。」
奈瑠亚认同他的论调。然而,弘武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答复只暴露了自己的青涩,于是以食指戳戳她的头。
「哥哥好过分,我又没有咋舌……」
弘武不觉得自己做了过分的事,被戳头的奈瑠亚看来也挺受用的,因此他又戳了几下,然后深深坐进座位里。
接下来,他们依序参观药师寺、唐招提寺,在奈良车站附近的餐馆吃完午饭,小组活动的时间再度到来。
今天小组活动的预定地点是整个奈良公园。在公园内逛上一大圈,参观东大寺、兴福寺、春日大社等地。
(奈良公园……)
昨天的鹿妖,在弘武心中留下无法清除的疙瘩。
先不提翅膀什么的,他迫切盼望听见抓住那头大鹿的新闻。
鼎提过的巨汉,与今天早上找他攀谈的褐肤美女也令人挂心。
这一切都是跟法露系出同源的存在吧?弘武挥不去心头的怀疑。
(不,果然太可笑了。)
弘武对自己的想法摇摇头。
法露什么话不好说,居然说「我是来自异世界的精灵」。这是不可能的。
但另一方面,他却想依赖这个答案。
法露说的话荒诞无稽,可是对弘武而言,却是第一次左证他所见事物的话语。
无论家人或羽澄再怎么表明愿意相信他,都无法成为他所见之物的证据。他们甚至无法理解弘武看见了什么。
然而,法露法莉亚露露伦西亚不同。
她的眼睛好像也看不到弘武看见的东西,但她时而操纵它们、时而干涉它们、时而具体说明它们。
虽然她说的每一件事都荒诞无稽,但假设那些都是真的,弘武终于能够对唯有他看得见的现象给予意义。
一直以来他只能忽略、只能装作视而不见,但他终于可以为这棘手现象找出某些意义也说不定。
「……总觉得这纯粹是愿望罢了,现实可没那么简单啊。」
不经意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让望着窗外的枕野奈瑠亚回过头。
「那件事『纯粹是愿望』,跟『是不是现实』无关吧。不仅如此,『近似现实』的可能性说不定还更高。」
「什么意思?」
「描述为『愿望』的事情,大体上都是『虽然预想到了却缺乏确证』。谦虚地加上『纯粹是』来形容时,代表缺乏的确证中还包含了『未免凑巧过头了』等毫无根据的负面因素。如果希望自己的『预想』提高至『预测』的程度,应该试着逐一排除凑不凑巧这种感情论。」
奈瑠亚的话语不可思议地顺利传进弘武心中。
「意思是说,正如哥哥所愿,我随时都准备好给你背。这么一来,我不会单独走丢,哥哥你也可以放心。」
「那种愿望我连一微米也没有。」
「啧!」
「就叫你别咋舌。话说,坐巴士的时候才应该睡觉吧。」
两人的感情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