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午休时间。
风光明媚的君咲学院校内同样是绿意盎然,园艺社勤于增加绿意自然是原因之一,不过这里原本就是肥沃的土壤。中庭里,有个四季花朵争相绽放的花圃,午休时在这里用便当的学生们也一样绽放出灿烂笑容。
百花争妍之中,一朵小花轻盈摆晃。
「呵呵呵~♪」
那正是『活神』神树春的妹妹——神树一花。
点缀发丝的可爱花饰摇晃着,她坐在中庭长椅上,看上去满心喜悦。
一旁,咬着松软菠萝面包的女孩子一脸惊讶。
「一花,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哦?」
和娇小的一花相比,她的体型更是矮小,简直有如出现在童话世界里的小矮人。高中制服穿在她身上显得格格不入,头两侧的头发卷起漂亮的弧庋,五官也很深邃,如果就这么顺利成长下去,势必可以长成一个令人惊艳的美女。
她坐在长椅上,双脚构不到地面而摇来晃去——
「跟你说哦,弥绘。今天呢——」
一花依然是一副喜孜孜的模样,慎重地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出现在盒子里面的,是一个如宝石迷人的蒙布朗。
「当当~!必须在车站前的蛋糕店排队三个小时才能买到,传说中的蒙布朗,我碰巧在路过的时候买到罗!」
「噢噢,真好,也分我吃一口!」
叫做弥绘的娇小女孩子一伸出手,一花便用全身保护住蒙布朗,犹如互相争夺食物的小动物。
「不行~这是我的!」
「真是的,一花老是喜欢独享呢。」
和说话的语气不同,弥绘看上去没什么不满,而是爽快地放弃。她的个性似乎相当干脆。
「可是这样好吗?一花,你也带便当来了吧?」
听见这话,一花沉下了脸。
在放着蒙布朗的盒子底下,另外还有一个便当盒。一花蹙起了眉头,似乎不想看见这个便当盒。
「是啊。姊姊准备便当时老是说要『营养均衡』,莫名其妙地放了一堆青椒和红萝卜这种我讨厌的食物,而且份量又少,简直和斋食一样。今天有体育课,只吃便当的话,我肯定会饿到昏倒。」
「有人帮你带便当就很奢侈罗——对了,一花的便当都是姊姊帮忙带的吗?」
「对啊,我说我自己会到便利商店买,不用帮我准备便当,可是姊姊每天早上还是不忘帮我准备便当。」
「这么说来,一花的姊姊是那位神树春学姊吧?真好呢,真让人羡慕啊!」
弥绘用手捣住脸颊,身子忍不住扭动。
「在校成绩优秀,社团方面在弓道社也常参加全国大赛吧?尤其长得又美!头发也很亮丽,大老远就能认出是一花的姊姊呢!」
「是、是吗?我也是这么觉得呢。」
姊姊受到赞赏,一花的神情明显愈来愈喜悦。
她抱住弥绘,喜不自胜地高声主张。
「嘿嘿——真让人高兴,就是说啊!姊姊的个性刚强,又是美女,是我懂憬的对象呢!」
「而且最近好像受到热烈讨论呢,那是叫做『学生会长重选』吗?听说她是其中一位『对立候选人』——人们称她是『活神』对吧?」
一花的气势虽然吓人,但弥绘依旧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同时一边推开因为兴奋而把脸凑了上来的一花。
「一花的姊姊确实给人神圣的感觉呢,该说是态度凛然还是纯洁无瑕呢?非常亮眼呢。」
「没错、没错,就是说啊,嘿嘿♪」
一花心荡神迷,露出了用「娇羞」不足以形容的憨笑。
她仰望向天际,向全世界宣言。
「姊姊像神一样美丽,像神一样全知全能!不过也有像神一样顽固的一面,就是这样罗~!」
「一花。」
冷不防的,有个嗓音响起。
「我不是什么神。」
「噗啊!」
一花发出怪声,猛地转过头。
在她背后气息可及的距离——传说中的『活神』神树春就站在那里。
光泽亮丽的黑发,凛然美丽的站姿,一手拿着浇花器,细长的双眸笔直凝视着自己的妹妹。
「吓吓吓、吓死我了!姊、姊、姊姊?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一开始就在这里了。」
妹妹惊慌失措的样子让春有些纳闷。
「我每天会来帮这里的花圃浇水。」
「这、这样啊——真是的,别吓人啊!」
一花差点从长椅上滑下去,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姿势,开始调整紊乱的呼吸。
春仍不以为意地继续浇花,忽然唤了声:「一花。」接着瞥了眼一花手上的蒙布朗。她的眼神不像指责,更接近哀伤,犹如宣告世界末日来临。
「我明白比起青椒和红萝卜,你更喜欢蛋糕的心情,因为你是女孩子嘛。不过便当也要确实吃完。」
「我、我知道啦。」
春眯细了眼,望向全身僵直的一花。接着她俐落地转过身,转往校舍的方向。
「另外记得在上课前回教室,午休时间结束的钟声差不多快响了。」
最后她留下简短的一句话,便洒脱离去。
「我先走了——待会见。」
阳光普照中,她的背影逐渐模糊。
在姊姊的身影完全消失前,一花——身体僵硬得像是过上鬼压床。过没多久,她真的从长椅滑了下去,跌坐到地面。
弥绘呆愣地望着她那副模样,像撞到鬼一样惊恐地把手抚在胸前,冷汗直流。
「你、你姊姊是不是生气了?」
「姊姊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的心脏要停了呢。姊姊老是那样神出鬼没。」
一花不满抱怨着,「…………」接着陷入沉默。
有好一段时间,她只是凝视着手中的蒙布朗。
先前犹如宝物的蒙布朗,此时在一花眼中——
「弥绘,这个蒙布朗给你。」
「咦?可以吗?」
看见递到眼前的蒙布朗,「哇啊☆」弥绘高举双手欢呼,接着不解地望向一花。一花露出成熟的表情,慢条斯理地摇了摇头。
「嗯,没关系。我不想吃了。我果然还是喜欢姊姊用爱心帮我准备的便当。」
她发自内心喃喃说着。
「不管在什么时候,姊姊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
接着,她满怀爱意地打开了便当盒盖。
* * *
在那一天放学后。
你和往常一样走向学生会——被气势十足的学生会长拉着手,带往某个地方。不解释就展开行动是她向来的作风,你也早就习以为常。
不久,你们到了三年级敦室所在的楼层。
那里是属于学姊们的领域,你不曾踏入这个地方。学姊们纳闷不解的视线,让你有些紧张。
学生会长没留意你的反应,盘起手臂,以斗志高昂的目光瞪向某间教室大门。
「这里就是其中一位『对立候选人』,『活神』神树春的班级。」
确认你人就站在背后后,她稍微松了口气,接着开始进行迟来的补充说明。
「我是』班,很少来C班这里。这个班上有很多特立独行,不听人话的家伙,应付起来很麻烦。新闻社社长滦鸟文和啦啦队的队长日泷茉代都是这一班的学生——」
虽然脸上带着没出息的表情,但她像是为了替自己打气,「啪啪!」用力拍着自己的脸颊,接着重新面向三年C班的教室。
「不过不能因为这样就胆怯不前,之前的报导已经传开,不可能再收回来。虽然也试过直接闯过去,可惜晚了一步,新闻社成员已经全离开社团教室了。」
那篇报导将学生会长逼进了绝路。
大多数学生因此对她抱持负面印象,好不容易逐渐攀升的好感度也一落千丈,蒙受无妄之灾。学生们走过她身旁时,视线不免有些严峻。
为了挽回名誉,她简直是走投无路。
「总之关于新闻社那篇报导,至少必须先向各位『对立候选人』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
大概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她才会特地来到『对立候选人』所在的教室吧。
帮助他人固然重要,不过在好感度骤降的状态下做这种事说不定只会收到反效果,很有可能会让人认为是要骗取人气。在完全无计可施之前,学生会长必须尽早收复失地。
「要是放着不管,『对立候选人』和我的关系会愈来愈恶劣,最后恐怕真的会举行『学生会长重选』,展开全面战争,我必须极力避免这种最糟糕的情形发生。」
在学生们评价极差的现在,万一真的举行『学生会长重选』,她肯定没有胜算。如果不在这里阻止事态继续严重下去,人气直落的学生会长势必会一败涂地,并输了这场选战。
这件事不可小觑,必须正面对应,并且突破困境。
「在所有『对立候选人』之中,『活神』神
树春应该是最适合沟通的一位——好、好啦,我要上罗!打扰啦!」
学生会长深深一呼吸,接着一鼓作气地打开三年C班的教室大门。
在那一瞬间。
出现了奇怪的声音。
「嗡嗡嗡。」
「哇啊,吓死我啦!」
学生会长吓得往后仰过身子,频频后退。
在她的视线前方——
教室大门的缝隙间,一个女孩子探出头来。
那是个身材瘦高,给人的感觉有如细线的女孩子。梦幻的银色秀发长而亮丽,顺从着重力一路垂至脚踝附近,头上则别着有如变形生物的独特发饰。她的视线没有对准某一个焦点,愣愣地张着嘴。
整体上给人一种远离尘世的感觉。
见到她的身体稍微倾斜,以奇怪的角度站立,学生会长明显流露出怯意。她像是觉得寒冷般地搓揉着自己的手臂,唤出那个女孩的名字。
「你、你这家伙!校内数一数二的怪胎,灵异研究社的——时国天音!」
「嗡嗡……?
这个名叫时国天音的女孩子一动也不动,只有视线往学生会长望去,做出奇怪的反应,整体动作有些独特。
她将手抵在耳边,哀伤地转过身体。
「有人在呼唤我——结果学生会长来了……?是你在呼唤我吗……?你是怎么把电波传进我心里的……?难不成学生会长是外星人……?嗡嗡……?」
「我没有发送什么电波,而且我也不是外星人!」
「嗡嗡?啊啊,又有人在呼唤我了——是谁?在呼唤我的是谁……?」
天音几乎是撞着推开学生会长,摇摇晃晃地沿着走廊离开了。她一路走,伸长了手像是想抓住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似的,动作相当奇妙。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学生会长显得惊慌失措。
「啊,她走了——那、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搞不懂那个家伙!」
她似乎大为混乱,惊诧不已。
接着像是为了转换心情,学生会长清了清喉咙。
「先不管电波女了,『活神』神树春在哪里——?」
「别叫我『活神』。」
声音从附近传来。
在学生会长正后方,『活神』神树春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背后。她似乎是值日生,黑板正清扫到一半,袖子卷了起来,手里拿着抹布。因为黑板就在门口附近,她应该是注意到吵闹,所以过来关心发生了什么事。
阳光照进窗户,将乌黑亮丽的长发照得闪耀动人,散发出神圣的光芒。
「我不是神。」
「哇啊,没想到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别、别吓人啊!你这人未免太无声无息了吧!」
接连发生对心脏有害的事情,学生会长的语气掩不住烦躁,大概是受惊了吧。她还没展开行动,已经忍不住想逃离这个地方。
她这么大声嚷嚷让春蹙起眉头,接着她轻轻低下头。
「抱歉吓到你了。」
拾起头后,散发出神秘色彩的瞳孔射向学生会长。
「——所以呢,你找我有什么事?」
两人的视线碰撞,迸出火花。
学生会长与『对立候选人』,这是她们第一次正面冲突。
* * *
因为顺便,你们便帮忙清扫黑板和整理课桌椅等值日生的工作。
其他学生要不是回家,就是前往社团活动的地点。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学生会长——与『活神』神树春展开交谈。
春仔细地填写值日生日志,向擦着窗户的学生会长出声唤道: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只是视线投来,便传达出凛然的魄力。
遭气势压垮的学生会长静静地盯着这位人称『活神』的女孩子。
「你专程来这里一趟——也就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如果只是小事,大可用广播把我叫去学生会。」
她一边写着日志一边娓娓道来,话里却带有直往内心冲击的威力与重量。也许这是因为她所说的话句句切中要点,正中核心。
「……是为了新闻社的报导吗?」
她说起这话不像发问,更像是确认。
「如果是关于那篇报导,我能理解背后大概有什么隐情,用不着特地说明。你被新闻社陷害了吧,你我同样是被害者,所以我并没有特别生气。」
在说完的同时,日志也写完了,她阖上日志。
接着,她再次望了过来。
虽然害怕她的视线,但学生会长不禁暗自佩服。
(真厉害。)
在这简短的对话中,可以察觉到她的观察力过人,头脑灵活。有如小孩子对上聪明的大人,令人感觉到两者间等级的差距。
(我还没开口,她就知道我要讲什么,简直像懂读心术一样。这就是『活神』——确实是会让人认为她有超乎常人的异常能力。)
她摇了下头,克制住差点被气氛吞没的自己。
接着,学生会长同样端正姿势,笔直往春望了过去。
「别这么说,神树春。」
学生会长特地不称呼『活神』这个外号,而是直呼她的本名。
将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与她正面相对。
学生会长认为应该这么做。
「就算那篇报导是新闻社捏造出来的,也是害得你身边出现风波。造成你的不愉快,我得向你道歉。」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低头道歉。
展现出最大的诚意,如今这成了学生会长唯一的武器。
「对不起!我没有成功阻止新闻社乱来,这全是我的责任!你要揍我也没关系,真的是万分抱歉!」
「…………」
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睁大了双眼。
(真令人吃惊。)
接着重新打量起学生会长。
不能随便敷衍了事,她似乎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她其实大可以不把这当一回事,却真心诚意地向我道歉。学生会长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她真的是个很单纯的人,单纯得让人羡慕。)
春将日志收进桌里,把手放在膝盖上,真诚地面对学生会长。
「用不着向我道歉,我没有把那篇报导放在心上。」
她发自内心说道。
「不过你像这样向我坦白——我很高兴。我不会忘记这件事的。我知道你没有恶意,这一点从你脸上就看得出来。」
她说出内心的想法,因为是真心话,听来格外有份量。
话中的心意应该能传到对方心里,她们可以说是惺惺相惜。
「……你也很难受吧。」
「呜、呜呜~!」
学生会长感激涕零,立刻冲上前去抱住神树春。感动的表现虽然孩子气,不过春似乎觉得很新鲜——她在发出「呀」的短呼声后,便接住了她的拥抱。
学生会长紧紧抱着春,把内心的想法一股脑儿全吐了出来。
「谢谢你能谅解我!神树春,你真是个大好人!」
她似乎真的是苦不堪言。
不同于当初料想的报导被到处散播,遭到毁谤中伤、学生们恶言相向,友少敌多,学生会长的处境比自己想像得还要艰困。
然而,她获得了原谅。
对方接受她的道歉,愿意理解她的心情。
神树春给予她救赎。
这让她无比喜悦,心情轻松不少,因此她老实地袁达出内心的感动。两人之间再也没有隔阂,没有嫌隙,闪烁着澄澈的光芒。
学生会长以及与其敌对的『对立候选人』——这一层严谨的关系消失了,两人心意相通,在内心深处相互理解,彼此尊敬。
在这简短的对话中,她们推心置腹,坦诚相见,实在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情。
学生会长搓揉擦拭着眼角,接着唤向神情吃惊的春。
「不,不能再叫得这么见外——我想想,既然你的名字是『神树春』,就叫你『春春』可以吗?」
「新闻社的事情我是原谅你了,但这种叫法我绝不原谅。」
「咦?对、对不起!协生会长太得意忘形了,我会想一个更可爱的外号,原谅我吧!」
「开玩笑的。」
面对表现出天真的态度,与自己熟络的学生会长,春尽管困惑,依然做出回应。
她感受着抱在身上的暖意,眯细了眼。
「『春春』这外号很好,我很高兴,以前从来没有人帮我取过外号。」
难以置信的是,她自然而然地说了起来。
不装模作样,摆脱不必要的矫饰,表现出最真实的自己。
「『活神』这个称呼——甚至称不上外号,只是别人强加在我身上的标签。可以让人像普通朋友一样称呼,我觉得非常高兴。」
人称『活神』的女孩由衷并且以极为普通的方式,表达出内心的谢意。
和人寻常地交谈,让人取外号——只是这样就让她心满意足。虽然只是这样,但神树
春的人生中始终缺乏着这一点,是她奢求不来的喜悦,而这实在是过于悲伤的事实。
被人神圣化,并且敬而远之。
众人崇拜,待她如外人。
一直以来,她的内心只有孤寂。
然而,在她独自蜷缩在黑暗一角时,一道光芒射了进来。光芒带着光和热,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
春为此真心感到欣喜,比谁都还渴望获得救赎的其实是一再拯救他人,被称为神的她自己。
因此她一直不断无奈地坚持主张。
自己不是神。
从『活神』这偶像的背后,真正的她探出了头。
「谢谢你来找我,学生会长,和你聊天很开心。」
春说着,犹豫不决地握住了学生会长的手。
笨抽的友情表现。
这么一个小动作,让学生会长再次深受感动,差点又哭了出来。她确实察觉出春内心的孤单,并且加以理解与感受。
这正是学生会长的优点,她拥有足以自豪的丰沛感性。
无条件地喜爱他人,这纯洁无瑕的人格正是她的宝物,也是她最大的特征。
「呜、呜呜~!如果这样就能让你高兴的话,我可以常来见你!我可以再来找你玩吗,春春?你也不用再正经八百地叫我『学生会长』,随便叫我『小妃』就可以了!」
「嗯,小妃。」
春望着学生会长,有如望向一位崇高的人物般迟疑地说。
她带着珍惜,又像是要细细体会这种感觉。
接着她阖上双眼,态度恭敬,犹如宣告神谕。
「接下来你会遇上种种困难——但是你那单纯乐观的个性,一定能带领你克服难关。」
听见这一番诚挚的话语,学生会长有些担心地说:
「你就是因为说这种类似预言的话,才会被人称为『活神』哦。」
她这么一说,春睁圆了眼,似乎大感惊讶,接着脸孔皱了起来。
「就是说啊,我真是像个笨蛋一样,呵呵呵。」
她带着哀感的神色笑了出来。
一个朦胧的微笑,像是随时可能让风吹散的虚幻笑容。
(这笑容是怎么一回事……简直像有生以来第一次笑……)
学生会长——鹤海妃麻里身为同龄的女孩子,为此只感到深深的哀伤。
胸口痛苦难受。
(春春聆听大家的烦恼,认真地和她们商量,因此得到了闪活神』的称号。不过正因为如此——大家只是一味地抛出自己的烦恼,完全没顾虑春春的心情。)
理解这一点之后,她简直是坐立难安。
她想大叫,想尽情发泄。
(春春嘴里说『没放在心上』,可是她一定受到了不小的困扰——觉得很痛苦。我想帮她,因为我们已经是互称彼此外号的朋友了。)
于是学生会长发誓,要拯救神树春的心灵。
这和『学生会长重选』无关,单纯是她发自内心的决定。
* * *
在那之后——
与神树春道别后,学尘会长拚死命思考了一阵子,开口说:「我们去剑道社。」接着离开校舍,在你的陪同下笔直前进。
在她说出这句话时,眼前已经是剑道社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武道场。
她的行动果然总是抢先思考一步。
「剑道社里有春春妹妹——神树一花在。听说她憧憬姊姊,是春春热心的支持者。对身为『对立候选人』的春春来说,她可说是最积极提供协助的人,值得听听她怎么说。」
她的神情严谨,懦弱和胆怯全不见踪影。
与神树春对峙后,她的内心出现巨大转变。这个变化萌芽,正要绽放出让人不由自主尊敬的光辉人性。
她身上正出现戏剧性的转变——变成与她头衔相符的学生会长。
与每一位学生站在同一阵线,成为她们的保护者。
「小友也在剑道社,我们可以透过她的帮忙,和春春妹妹见面。那家伙在社团里很可怕,虽然尽可能不想接近,但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然而,只要遇上一点小状况,学生会长的本性又会显露出来。
尽管表现出软弱的一面,但她仍振奋起精神,打开武道场大门,踏了进去。
「打扰了。」
同一时间,有个东西猛冲地从地板滚了过来。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东西发出惨叫声。跌跌撞撞地到处窜逃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提到的『活神』神树春的妹妹,一花。她身穿剑道服,像玩偶一样抱着从中断裂的竹刀,死命地逃跑。
她一路逃到惊讶得绷紧身子的学生会长脚下,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拜托不要再过来了!请恢复正常啊,副社长~!别过来了对不起不要杀我拜托你,呀啊啊啊啊啊啊!」
「哇啊,发生什么事了?」
望见一花往自己抱了上来,学生会长不禁惊慌失措。
(她就是春春的妹妹——神树一花啊,两人的发饰简直一模一样。)
过去她只是在远处眺望,这么近距离接触似乎还是第一次。
不过她确定自己没认错,一花的长相和姊姊有些神似。她的表情丰富,与印象中大不相同。只是那类似的发饰绝不可能认错。
突如其来的火爆场面虽然让学生会长大为惊吓,她依然出声叫住了一花。
「怎、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啊,唔,咦?」
这时一花终于惊觉,自己抱住的人竟是学生会长——她跳了开来,像是摸到什么脏东西,在地上滚了几圈之后站了起来。
接着,她举起了断裂的竹刀。
「啊啊,学生会长!你、你居然有脸到武道场来!你批评姊姊的那些话,我绝不原谅!」
她怒气冲冲,面红耳赤。
那样的态度让学生会长又是困扰又是错愕,浮现了苦笑。
(她果然很讨厌我,不过要是毫不怀疑地相信那篇报导,对憧憬姊姊的神树一花来说,我确实是个讨厌的家伙。)
不同于理解力超强的姊姊,这个妹妹似乎不好应付。
然而,她决定面对这一切。
如要与神树春来往——就不能无视这位妹妹。
学生会长下定决心,重新面对神树一花。
「冷静点,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竹刀可以放下了,难不成你打算攻击手无寸铁的人吗~?这么做不是违反武士道精神吗~?」
她不由自主地出言挑衅,结果让一花的反应更是激烈,「哼哼!」像猫一样作势威吓。在险恶的气氛中——
「哎呀,会长,难得见到你出现在这里呢。」
学生会会计悠木友子走了过来。
她一样穿着剑道服,不晓得为什么心情看起来不错。也许是因为手里握着竹刀——看上去甚至是兴奋不已。
她的表情明显比在学生会时更有活力。
学生会长稍微往后退,咽了口口水后,出声打了招呼。
「噢,小友。你来得正好,我有事找神树一花,不过——她好像不太信任我,你可以帮我说服她吗?」
「在那之前——」
友子面带微笑,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没脱鞋子不许踏上道场……!」
忽然问,竹刀挥向了学生会长。
「哇啊!居然一出手就是三段突刺!」
学生会长被远远击飞了出去,在地上打滚,咳个不停。
也许是友子手下留情,学生会长看上去没有受到什么重伤,但被竹刀击中还是会感到疼痛。学生会长跪在地上求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友.冷静下来!这里是木头地板,穿着室内鞋没有关系吧?」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你脑袋有问题吗?小心我把你大卸八块。」
友子脸上带着凝固的笑容,以骇人的脚步走上前来。她拿起竖立在墙上的日本刀,散发出非比寻常的杀气。
「咿咿咿!惨了,小友只要一拿到武器,个性就会变得像不良少女!对、对不起!我马上脱,别说室内鞋了,我连制服也脱,拜托你饶了我一命!」
「不许在神圣的道场吵闹……!」
「这到底是要我怎么办啦!」
学生会长哭丧着脸,一路逃离怒吼中的友子。
惊讶地望着这场骚动的神树一花——动作意外敏捷地往友子跳了过去。
「喝,有破绽!」
接着,她好不容易把友子手中的凶器抢了下来。
「抢、抢到武器了——请回过神来,副社长!殿内不能拔刀!」
她高声疾呼,友子这才「啊……」沉吟了一声,并眨了眨眼。
接着再睁开眼时,她又恢复了平时茫然的样子。
「抱歉,会长,我好像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你没受伤吧?」
「嗯,虽然你用竹刀打得我肚子很痛,但我现在没时间和你计较——做得好,春春妹!」
在友子的帮忙下起身后,学生会长向一花竖
起了大拇指。
一花噘起了嘴,看起来很不愉快。
「别用这种奇怪的外号叫我!我可没有认同你的意思!」
然后,她又摆出了和猫一样的威吓态度。
自己果然被她厌恶了,学生会长困惑地望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唔,真麻烦啊——不过你们刚才到底是怎么了?小友追着春春妹到处跑,这种事情在剑道社很常见吗?」
友子用手帕拭去汗水,平静地做出回应。
「不,这是因为一花学妹吵着说:『请详细解释新闻社的报导是怎么一回事,副社长!』我一时按捺不住情绪,回神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挥着竹刀追着一花学妹跑,真是畅快。」
「好可怕哦~副社长真的好可怕~」
一花浑身一颤,不知为何躲到了装饰的铠甲后面发着抖。
「算了——你们都是社员,要和平相处哦。」
学生会长朝卸下不良气息的友子说了声「知道了吗♪」,盘起了双臂。
「总而言之,大家冷静下来说两句话吧,春春妹。增进彼此的理解,这对春春——神树春来说想必是有益无害。」
「……对姊姊来说?」
一花从铠甲后面探出头,神情仍留有强烈的戒心。
或许在她心中,与姊姊相关的事情等于世界的中心。
她似乎有些兴趣,小声地说:
「我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又讨厌你,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是可以听一下你有什么话要说啦。」
「态度太差罗,你想受罚吗?」
「噫,对不起!有什么事情请直说无妨!」
友子不知何时又握住竹刀,挥了起来,一花像是打从内心感到害怕,不住道歉。
见到她那副模样,学生会长不禁目瞪口呆。
(她的个性和姊姊简直是天壤之别——因为我是独生女,总觉得有点羡慕这种姊妹间的亲情羁绊呢。)
她稍微放松了一点,笑了出来。
无论如何,与『活神』神树春的妹妹——一花的对谈勉强成立。
希望藉此可以为如何拯救春的内心,找出一线曙光。
* * *
「哼!」
神树一花至今眼里仍是充满戒心,直盯着学生会长看。
「居然在背地偷偷摸摸地到处探听消息!学生会长给人的感觉果然很差,和那篇报导一模一样!」
「我说过了,那篇报导是新闻社捏造的……处罚还不够吗?」
「咿,不要!我受够副社长的处罚了!」
由于友子在后面握着竹刀狠狠瞪着她,暂且用不着担心她会逃走或是叫骂,只是ll谈话能不能成立实在很难说。
一花似乎真的相当崇拜姊姊,对于那篇中伤、甚至是侮蔑姊姊的报导打从内心深恶痛绝。
学生会长同样对新闻社的做法气愤难平,如果可以证明那是栽赃造谣,说不定一花会愿意提供协助。
「总、总而言之!你要确实向姊姊道歉哦!那篇报导就算是一派胡言,姊姊读过报导后肯定很受伤!」
一花这时似乎还在气头上,不过她可是邪位『活神』的妹妹——头脑聪明,观察力也很敏锐,隐隐约约察觉了那篇报导相当可疑。
因此她朝会长这里投来了确认的眼神。
在学生会长看来,她必须洗刷自己的嫌疑,赢得对方的信任。
「春春明白那篇报导内容和事实不符!—不过没关系,我会向春春道歉,你愿意听我说吗?在校内流传的『活神』传说,和实际上春春本人的印象好像不太一样。」
学生会长尽可能以平静的态度,正面面对一花。
她表现出诚意,试图解开误会。
因为自己不是仇敌,甚至在对方过上困扰的时候说不定能够出手相助。
「虽然这么做算不上是为了害她卷入这场骚动所做的赔罪——不过我希望春春能过着快乐的校园生活。」
学生会长睁着浑圆的双眸凝视着一花,由衷道出最诚挚的情感与话语。
「比起我这个和她讲没几句话的人,一直以来待在春春身边的妹妹——你应该更能理解春春内心的挣扎吧,请和我说吧。」
一花对『春春』这个亲昵的外号似乎不太满意,板起了可爱的脸庞,不过也许是学生会长的心意传达到了她心里,她低垂着头,呻吟似地开了口:
「……我一点也不了解姊姊。」
宛如自言自语。
「我——从小就是个冒失鬼,爱哭又爱烦恼,每一次都是姊姊帮了我一把。姊姊向来温柔体贴——但是为了保护我,她变得愈来愈坚强,从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一花悲痛地垂下了眉尾。
「姊姊是我的憧憬,是我的全部,可是她愈守护我,就愈是把自己的真心话藏进心里。」
她像是感到深切的懊悔。
「姊姊总是保护着容易迷惘的我,不知不觉中,其他人也开始找姊姊商量烦恼。姊姊养成了没办法放任有困难的人不管的个性,这都是我的错。」
学生会长默不作声地听着。
注意到这一点,一花吁了口气,像是放松了下来——
「所以说,如果这样的生活方式——『活神』这外号成为她的负荷,我真的对姊姊感到很抱歉。」
一花激动地说,甚至不惜向理应感到厌恶的学生会长低头拜托。
「我说这话不是认同你的意思——因为要是举行『学生会长重选』,你就是姊姊的敌人了。不过如果你真的为姊姊着想,如果你真的是她的朋友……」
她祈求着。
「请你救救姊姊,我没有立场拜托别人这件事,不过想请求你。你说希望姊姊能度过『快乐的校园生活』对吧?我想相信你这句话,拜托你让姊姊可以和平常人一样欢笑,过着幸福的日子……」
「嗯。」
学生会长没有逃避,深深地点了个头。
「我想,陛下之所以把学生会长的位子让给我,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崇拜他人,跟随他人的脚步,就这方面看来,学生会长也是一样。
与如同自己昔日的一花对峙-—宛如为了激励过往的自己,她坚定地答应了这件事。
「相信我吧,我——绝对说到做到。」
听见这话,一花没有任何反应。
她像是在评断,又像是在提醒自己不能期待——但又像在求助,双眼只是直视着学生会长,直视着说不定能拯救自己在这世界上最心爱姊姊的人。
* * *
之后——
在充分的交谈过后,一花缓缓跨出了脚步。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认同学生会长——但心门似乎稍微敞开了一些。
她像是仍在试探,频频望向学生会长,同时快步地在前方带路,引领着你们在君咲学院校内一路前进。
「姊姊最近遇上了一点麻烦。」
一花仍穿着剑道服,走路姿势意外挺拔。
她有些神经质地一再转头,确认学生会长确实跟在背后——每一次都不知为何不满地噘起嘴。
不过,她的态度缓和了一些。
「既然你说自己和姊姊是朋友——你就帮帮她吧,学生会长。这么一来,要我多认同你一点点也不是不行。」
「这是当然,可是她遇上了麻烦?春春被卷进什么棘手的事情吗?」
一花那可以称得上可爱的态度让学生会长不禁苦笑,同时也感到纳闷。
学生会长见到你和友子晚一步并肩往这里走过来,便向一花追了上去。
动作像小动物一样敏捷的一花朝你们招了招手。
「我不太会解释,你们自己看吧o这里、这里!」
学生会长慌慌张张,连忙追上模样焦急的一花。
接着越过她的肩膀,仰头望见这一趟的目的地。
「唔,走了很久呢——这里是弓道场?」
眼前所见的是前几天也来过的弓道场。
由于接近放学时间,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正在准备收拾离开,然而——弓道场里好像有什么声音传了出来。
「里面在吵什么……?」
学生会长毫无戒心地伸手触碰弓道场入口大门。
就在那一瞬间。
「嗡嗡?」
独特的嗓音响起,银发女孩打开门,像是大吃一惊的模样。
她还是一样呈现微微倾斜的站姿,银色秀发如沙漏般轻盈垂落。夕阳渲染下,看上去虽然美丽——却更让人觉得诡异。
学生会长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怪人,吓得往后退开。
「哇啊,时国天音!」
「嗡嗡……?
先前也遇到过的怪女孩大幅度地弯下细长的身体,往这里观察。与其说是注视,她的动作更像是打算看穿披着人皮的妖怪真面目。
几乎眨也没眨的双眸直直凝视着,甚至连修长的睫毛也一样呈现银色。
「好像有人在呼唤我——呼唤我的人是你吗……?」
「没人在叫你啦!」
被人贴近在可以感觉彼此呼吸的距离进行观察,也许是因为感到心烦意乱,学生会长显得惊慌失措。
在脸颊和脖颈遭到对方触摸时,她终于气炸了。
「你这家伙在这里做什么?」
她高声怒吼,但是时国天音这时候像是已经对她失去兴趣,转过身去正要离开。
她古怪地摇来晃去,摇摇晃晃地走着。
「啊啊,头好痛——我不喜欢大嗓门的人……呼唤着我的『某人』声音都被盖掉了——」
「听我说话!协生会长在跟你说话!」
学生会长叫着,天音却头也不回,在地面拖着长长的影子逐渐远离。
嗡嗡,只育宛如发射电波的奇怪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全员无不大感困惑,愣在原地。
学生会长也哑口无言。
(嗯,果然只有那家伙让人搞不懂……不过弓道场的大门关上,真亏她能注意到我在这里。是碰巧吗?还是她的耳朵异常灵敏,听见了我的脚步声……?)
学生会长百思不得其解,时国天音实在是个神秘的女孩子。
一花不安地望向远方,犹如追逐着天音离去的背影。
「那、那个怪人是怎么回事……?」
「那是电波女,最好别和她扯上关系,太累人了。」
学生会长随口抛下这么一句话,而一花则喃喃说出了让人有些在意的话。
「可是那个人常待在姊姊身边呢——尤其是最近。」
(嗯?时国天音和春春一起?这么说来,之前到春春的教室时,时国天音也在。她们是同班同学,会是朋友吗?)
就算想推测,但情报也不够,只是徒增混乱罢了。
学生会长像是用脑过度,抱着头不断沉吟。
「啊,姊姊在那里!」
一花撞开学生会长,跑上前去。
在她的视线前方,神树春端正地坐在弓道场里。
她正襟危坐,背脊笔直。时间彷佛在她身旁缓慢流逝,唯有寂静围绕着孤独的少女。
她阖上双眼,如修道僧默然无语。
「喂~好像没注意到我们——姊姊只要精神一集中,什么事情也打扰不了她呢。」
一花错愕地再三呼唤着姊姊,最后终于放弃,鼓起了脸颊。
学生会长摸起她的头,结果手被厌恶地挥掉了。做完这种多余的动作后——学生会长把手放在眼睛上方,挺直了腰。
「嗯,春春身边好像有人哦。」
情形正如她所说。
在正襟危坐的神树春对面,有个人蹲了下来,姿势像是在祈祷。那人把手交握在胸前,真诚地凝视着春。
那是个外表朴素、平凡无奇的女孩子。头发乱糟糟的,身高和身材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色,只有那双眼睛带着异样的光辉,凝视神树春——『活神』。
由于其他郜分过于平凡,更突显出她目光中的兴奋情绪。
「哎呀呀~?」
女孩似乎在和坐着的春交谈,因为春的嗓音轻细,听不见她说了什么话,只有一头乱发的女孩声音在弓道场里回响。
「就是这样,您怎么知道呢?啊啊,只有学姊愿意这么认真听我说话!我真的很困扰,请救救我,『活神』大人!」
「我不是神。」
忽然间,春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听见这严厉拒绝的嗓音,原本想走近一点、偷听两人对话的学生会长等人,也不由自主地浑身僵直。
春维持着宛如一触碰就会破灭的虚幻姿势,极力主张。
「所以我没办法『救』你。」
「哎呀呀……?可是可是,大家都说只要在这座弓道场里与『活神』大人见面,就能解决烦恼哦!尤其在文化性社团之间更是有口皆碑呢!」
平凡女孩不在意春的态度,沉迷地说。
她甚至趴倒在地上恳求,摆出无疑是虔诚信徒的姿态。不过她眼中视为神佛的,是因为『春春』这个外号而单纯感到喜悦的——不过十来岁的女孩子。
见到可以称得上是残酷的这幅景象,学生会长咽了下口水。
她脸色惨白,除了观望也无能为力。
「我、我已经找不到人可以拜托了——」
「我可以听听你有什么烦恼,唔,早川希子——学妹。」
两人完全没注意到这里,只是相互凝视着彼此。名叫早川希子的女孩子望着春的模样有如奉祀神明,而春也真挚地与她相对。
尽管痛苦,也无法忽视他人的心情和他们所说的话。
诚实的个性折磨着春的内心。
「你很不安吧,不过——不要紧了。」
至少得让对方安心,春抱住了希子。
她摸着希子的头,有如这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努力。
「很辛苦吧。」
「呜、呜呜~!『活神』大人~!」
希子想必也没有恶意,是真的相信神树春——『活神』可以帮助自己,因此不管是痛楚还是负担,一股脑儿全宣泄了出来。这样的崇拜对春来说,应该是如坐针毡吧。
然而,春没把痛苦表现在脸上,只是温柔地接受了下来。
有如将自己当成了活祭品。
「你因为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什么都看不见了吧?不过不能自暴自弃——凡事皆有因果,只要知道原因就能解决问题。你身边也有温柔体贴的人,不需要一个人忍受。」
独自忍受的人分明是她自己。
因此,春感同身受地安慰起希子。
「造成你烦恼的原因大概是——」
就在她正要开口的那一瞬间。
「大概是因为恶灵作祟。」
另一个声音响起。
声音宛如从黑暗渗出,像是来自先前消失的时国天音。她不知何时站到了春的背后。无声无息,没人看见她是从哪里出现,如何接近春的。
天音像是为了阻止春说出不必要的话——整个人覆盖在春的身上,从春的肩膀上探出头。
她用全身压迫,抱住了『活神』。
春身体僵直,微微发抖。
「哎呀呀?你是谁?啊,恶灵~?鬼鬼鬼、鬼的意思吗?拜托不要,我最怕这种灵异的事情了!」
希子这时似乎也是第一次发现天音的存在,坐在地板上不住往后退。
天音微笑望着她的反应,脸上浮现起龟裂般的笑容。
「不能害怕,这样的情绪更容易招来恶灵——不过放心吧。」
她满心欢喜地抓住春的肩膀,看上去更像是不容许她轻易逃跑。
「『活神』神树春来自正统神社,是为巫女,尊贵的人神。只要借助她的力量,一定能除去造成你痛苦的恶灵。」
「拜拜拜、拜托您!我、我真的很害怕!」
老实的希子完全相信天音说的话,一再低头拜托。
那可怜的模样让春蹙起眉间,瞪向天音。
「时国同学……」
两人果然认识,不过两人是同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她的嗓音里隐约带有其他含意,不至于到敌意的地步,只是听来有点寂寞。
春让希子伸上来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希望能传达自己的心意。
「早川学妹的烦恼只是容易跌倒受伤,或是把碗盘摔到地上这一类的疏失,从视线动向可以发现,她的视力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差,只要配一副眼镜就能解决了。」
「呵呵呵,尊贵的『活神』大人,你用不着开口——这样就是最好的解释了,嗡嗡……♪」
然而,天音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
她用掌心轻轻封住春的嘴,摇了摇头,像在表示不想听她说出这种话。她的眼里一样散发出灿烂的光辉,犹如崇拜着神秘事物。
诡异的气氛中,天音开心地笑了。
「请放心,『活神』大人。只要把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就能在真正的意义上成为这所学院里全知全能的神——你没听见吗,全校学生向你祈求的声音……?」
春无法开口,从背后被人压制似的强行抱住,她哀伤地阖上了双眸。
(我不是神。)
没有人听见她内心的声音。
另一方面,在弓道场门口附近望着这一幕的学生会长等人则是——
「事、事情确实很古怪。」
「就是说啊!你想想办法嘛,学生会长!姊姊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很难看出来,不过——她应该是困扰到了极点啦~!」
学生会长哑然失声,一花哭丧着脸,拉扯着她的制服。
然而,事态远比当初料想的还要严重。
这下——该如何是好。
学生会长盘起手臂,拚命思考。
虽然想先冲上前去,把陷入这种奇怪局面的朋友——应该可以这么称呼吧,把春救出来,可是在这里赶走天音,根本的问题还是没有获得解决。
这件事情必须尽快解决,解开其中的种种环节。
(照这个样子看来,常和学生们商量
烦恼的春春,似乎被时国天音强行建立起什么奇怪的『活神』形象——)
忽然间,她想到了一个好点子,眼眸里闪烁起希望的灯火。
(灵异方面的事情我一窍不通,虽然不太放心,但还是听听双胞胎的意见吧。她们同样是学生会的成员,偶尔也需要出一点力。)
春这时终于察觉——视线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交错。
学生会长点头,在内心发誓一定会尽早,并且尽全力将她从这奇怪的状况解救出来。
将神树春从『活神』的咒缚中解放。
这一次,一定要见到她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 * *
隔天。
学生会里难得所有成员齐聚一堂。
在那之后,学生会长为思考如何解决『活神』神树春卷入的这奇怪局面而彻夜未眠——总算大致决定了行动方向,并且以此和其他成员——副学生会长满及会计友子讨论。
不例外地,你也参与了这次的作战会议。
最后得到的结论是,要应付诡异的事态——这边也得使出诡异的招式因应。正攻法恐怕收不到什么成效。比方说,即便向老师告密,要时国天音不许接近神树春,天音也不可能老实配合,神树春广为流传的『活神』名声大概也不会因此消失,无法从根本解决这个问题。
关于这次的事情,在幕后操控的正是怪异的电波女——时国天音。
牵扯到信仰或是神这类灵异的做法,无法以正当的方式对抗。那没有意义,也不可能成功。这么一来该如何行动?
好在关于那一方面的事情——有专家在学生会里。
「真麻烦呢,小奈。」
「好麻烦哦,小弥。」
她们利用校内广播寻人,等待得万分焦急。在差不多放弃的时候,她们终于出现在学生会。
「好不容易克服课后辅导这项学校强加的恶劣传统,做好万全的准备,我们接下来正打算执行召唤使魔的仪式呢。」
「需要辅导的只有笨蛋小弥,不过我们难得有这机会,好久没放松一下了呢。」
说着意味不明的话,走进室内的人是你在转学第一天回家路上遇到的——那对不可思议的双胞胎。
她们的名字是双叶弥月和双叶弥奈月,一头长发扎成了双马尾,是对外表如出一辙的双胞胎。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其中一人的眼神较为活泼,另一人的脸色有些困扰,但也分辨不出谁是谁。
只要稍微移开视线,他再也认不出来,无论动作或嗓音全一模一样的双胞胎。
这么说来,她们也是学生会的成员。
从你参与学生会的活动以来,两人一次也没露过面,你也差点忘记她们的存在。双胞胎似乎没有兴趣加入学生会的活动,脸上写满了猜疑。
两人手牵着手,像是为了方便随暗可以逃跑——并肩站在门口附近。这么一来,更让她们像极了异国的人偶。
为了帮助姊姊前来寻求助力,参加作战会议的神树一花惊讶地望向这对散发出独特气氛的双胞胎。
(哇啊,这就是学生会的秘密武器,『幸运的双胞胎』!哇啊,我第一次看见本人,得拍照才行,唔~手机在哪里……?)
学生们遇见双胞胎的反应大致都是如此,尽管是同一所学校的学生,但似乎她们本身就是灵异现象。
双胞胎不以为意,厌烦地望向学生会长。
「不过是个学生会长——有什么权力束缚我们的行动?小心我诅咒你哦。」
「诅咒你哦~」
两人对学生会长毫无敬意可言,说起话来口气相当尖锐。
烦躁地望着两人的举动,等到不耐烦的学生会长「啪啪!」用力地拍了下桌子。
「哼,吵死人了!别在那里你三曰我一语的,我快被你们搞疯啦!」
学生会长差点破口大骂,「好啦,好啦。」还是满和友子制止了她。
接着她清了清喉咙,盛气凌人地下达指令。
「总之,事情就像之前解释过的——和灵异有关的事情是你们双胞胎的专门领域,偶尔也要帮忙学生会的工作!这是学生会长的命令!」
「掌权者总是这样,我们魔女只是想自由自在地过自己的生活。」
「诅咒你哦—小心得到神秘怪病哦,」
果然双胞胎的反应相当暧昧。
她们相互以完全相同的嗓音接着说了下去。
「而且不能把所有事情都归结是『灵异现象』。」
「我们和时国天音的灵魂高度不同。」
「喝,说人话!」
学生会长再次按捺不住怒吼,满和友子压制住了她。
你茫然望着这一幕,这时大概是——弥奈月开了口。
「如果我们是追求真理的哲学家和研究者,时国天音就是实践者。她追求立即见效的奇迹,滥用奇迹,影响现实世界,只是个顽劣的诅咒者。」
「至少我们不会给别人添麻烦,正确来说是尽可能不想扯上关系。」
弥月别开了眼说。
学生会长不甘不愿地坐回椅子上,端正起坐姿。
「关于『不给别人添麻烦』这点有很多值得讨论的地方,不过——简单来谗要怎么做?你们要如何帮助春春摆脱『活神』这个强加在她身上的立场?我想知道的只有这件事!」
听见这话,双胞胎不怀好意地笑了。
「我们已经安排好了。」
「我们想尽快解决麻烦事嘛。」
「你们的办事效率还真高——最好是多认真投入学生会的工作,我是说真的。」
也许是事情全透过手机联络好了,双胞胎早已经完成准备。她们会那么晚来学生会,要不是为了这件事情——就是单纯没有干劲,大概也没有第三个理由了。
在奇怪的气氛中,学生会的门毫无预警打开了。
「打扰了~」
门后出现的是三波夏美。
她轮流看向互相瞪视的学生会长和双胞胎,轻轻点了个头致意,神情很是困惑。
「唔,三美?你怎么到学生会来了?」
「我们叫她来的。」
「拜托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双胞胎交互说着,向夏美招了招手。
夏美微微一笑。
「是,虽然因为时间很赶,准备起来不太轻松,不过制作这类模型可是小堇的专长呢。需要确认吗?」
说完,她把揣在腋下的小包裹轻轻放到桌上。
包裹似乎不轻,她像个老太婆般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学生会长兴致勃勃地探出身子,把手往包裹伸了过去。
「你们拜托美术社做了什么东西?也给协生会长看看。」
「还不行——灵异指的是隐藏的意思,在这一方面时国天音喜欢装神弄鬼,也和我们不合。」
「有必要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双胞胎迅速拿走包裹,两人一同确认起包裹里的东西,接着嘻嘻窃笑,模样十分阴森。
她们回过头,露出了神秘的微笑。
「包在我们身上,君咲学院有史以来第一次灵异大战就要爆发了。」
两人在同时以相同的嗓音说出相同的字句。
学生会长听着这奇妙的音韵蹙起眉头,一脸愕然。
「虽然希望别在我们学校发动那种奇怪的战争——不过算了。虽然这称不上作战会议,但学生会将集结全员的力量,拯救春春!」
她做出宣言,为这次的行动做出了结论。
胸中的斗志熊熊燃烧,她下定了决心。
(听取别人的烦恼、提供建议的春春,其实才是那个最痛苦的人。『不要一个人独自承受』吗?春春啊,我才想对你说这句话呢。)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
「要在这场灵异大战中获得胜利,需要你的协助。」
双胞胎不晓得什么时候动了,同时抓住一花的双肩。
一花吓了一跳,显然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咦?我、我吗?」
她手足无措,似乎没想到双胞胎会找上自己。她大概把自己当成了旁观者,不过姊姊并不是别人,如果有机会可以效劳,她绝对愿意帮忙。渐渐的,她的神情愈来愈严肃。
望见她那副模样,双胞胎狞笑了出来。
「向魔女要求协助,必须付出灵魂做为代价哦。」
「你有和恶魔交易的勇气吧?」
「我、我——」
两人在一花耳边低吟,她宛如受到魅惑,双眼不停打转。
接着她握紧拳头,坚定宣霄: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但为了姊姊,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做!」
她像是快哭了出来,吐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心声。
「从小到大,总是姊姊帮我——我至少要报答她一次!」
「说的好,春春妹!我来摸摸你的头当作奖励~♪」
「呀~!讨厌,别随便碰我!」
学生会长往认真讲着这话的一花冲了上去一把
抱住,结果遭到嫌弃,完全是多此一举。
双胞胎望着她们,悄悄便了个眼色,彼此的心意相通。
(她们真是一对感情要好的姊妹呢——和我们一样。)
(让人想帮她们的忙呢。)
双胞胎轻轻握住手,笑了出来。
「事情愈来愈有趣了,小奈。」
「事情愈来愈有趣罗,小弥。」
最后,两人异口同声说:
「好啦——以少女的心为钥匙,打开魔法的门扉吧♪」
就这样,君咲学院有史以来——第一次灵异大战揭开了序幕。
胜利的女神究竟会向学生会微笑,或是……?
* * *
在真正的放学时间过后,君咲学院里的灯光全暗了下来。
为了回家的学生们,从校舍门口到学校正门,以及上下学的坡道沿路设置有水银灯,这些地方不会关灯,但是——在学生和灯光全部消失的学习场所,气氛更显得诡异。
万籁俱寂的君咲学院里。
弓道场内燃起了一盏微弱的灯火。
光线来自蜡烛的火焰。
在摇曳的烛火照明中,时国天音露出了微笑。
「那么这就开始吧——嗡嗡♪」
她发出奇怪的声音,洸惚地转过了身子。
「接下来要进行的是『活神』神树春的秘密除灵仪式——以用神酒净化过的箭矢射穿恶灵寄宿的箭靶。」
幽暗的黑夜里,她显得更是神采飞扬。
天音一如往常维持着稍微倾斜的站姿,望向坐在弓道场地板上的早川希子。
「如果顺利全部命中——魔物将被祓除,早川学妹,如此一来你就能得救了。」
「拜、拜托您!『活神』大人,请一定要救我~!」
希子好像进行过泼水驱邪,头发有些湿润。
她认真地合掌祈祷,闭上了双眼。
茫然望着这样的她们———『活神』神树春哀伤地垂下了头。
我不是神。)
因为是社团活动结束后的时间,她身上仍穿着弓道服。
穿在她身上——而且在这异样的幽微烛火照耀的黑暗中,使她看起来有如神职者。她手里拿着和弓,以及有着华丽装饰的破魔矢。
她望着自己这一身打扮,眼里同样难掩悲戚。
「不过,如果这样能稍微拯救早川生妹的内心——」
春似乎下定决心,毅然决然地抬起了头。
(烦恼带来痛苦,苦楚能让心灵澄净,沉淀伤痛。)
正因为春比一般人聪敏,感受性强,对于他人的苦痛感同身受,使得她超乎必要地承受这些痛苦,几乎要被压垮。宛如黑暗同样拥有重量,春只是坐着便觉痛苦难受,轻轻地长吁了一口气。
然而,一把视线转往希子那向自己求助的视线,她紧抿住唇,苦闷的神情从脸上消失。
(如果能稍微帮她分摊那沉重的负担——)
接着她拿起弓,站了起来。
(我……!)
她瞬间摆起架式,拉紧弓弦,射出箭矢。
动作不见一丝凌乱,既崇高又优美,犹如出现在神话中的人物。
不过她还只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这样的事实遭到无视,诡异的仪式持续进行。
「命中、命中、命中——厉、厉害!全部正中红心!不愧是『活神』大人,加油!!」
希子的加油声傅来。如她所说,春射出的箭矢全部顺利地贯穿靶心。寂静的夜里,只有箭射中箭靶的声音陆续响起。
春抹杀自己的内心,进入几近无我的境界。
然而在与绷紧的弓弦同化下,她体内痛苦挣扎的内心淌下了血滴。
(我不是为了做这种事情才开始练习弓道的。)
无论心绪如何纷乱,她的所作所为无不受到完美的控制。
她强忍住自己的伤痛,这可以说是她最不幸的地方。
(射中箭靶让我觉得很高兴,用上全部的身体和神经,化为箭矢,这种感觉让我感觉很愉快。可是,我的弓道受到了污染。)
春如机械正确地射出箭矢。
不过……)
但因为她不是机械,心自然会痛。
不可能不觉得痛苦。
不过。
(最后一根……!)
「啊,等一下!箭靶前面好像有人……!」
希子突如其来地站了起来,发出了惨叫声。
春一时间停止不了动作——她已经放手射出了箭。
神圣的箭矢划破黑夜,直接命中不晓得何时站到箭靶前面的那个人。
「呜!」
那人哀叫着,摔到了地上。
也许是穿着一身黑衣的缘故,那人的身影看得不是很清楚。
(咦……?有人站在箭靶前面,让箭射中了……?)
有如从梦中惊醒,春眨了眨眼。
(箭簇拿下来了,射中也没有生命危险,不过——真是太危险了,到底是谁做出这种事?)
「呀啊啊啊~!」
箭靶前的人发出自暴自弃的吼叫声,站了起来。那人握住箭矢,发狠想把箭折断,不过也许是力气太小折不断——那人改为跺脚把箭踩在地上。
做完这不必要的动作后,那人以惊人的气势往这里逼近。
在照亮弓道场的烛光中,隐隐约约可以瞥见那人的身影。
那人看上去就像个恶灵。
漆黑薄布裹身,脸上涂得死白,五官彷佛融化似地——犹如憎恨生者,从地狱底部爬上来的骇人风貌。那人似乎看不见前方,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忽左忽右,一路往她们接近。
模样相当诡异。
希子害怕得跌坐在地上。
「咿,那是什么?鬼鬼、鬼吗?」
希子抱住了春,但春没有安抚她的余力——春自己也是一样惊慌。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不可能还能保持镇定。
她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紧抱住和弓做为依靠。
不过,在这样的状况下依然保有些许冷静的春看出了真相。
(不对,那只是用了特殊化妆加上服装打扮——而且那个声音是……小妃?)
她没有出声,只是大致做出了这样的推测。
恶灵(?)我行我素地走着,辛苦地爬上弓道场,接着跳了起来。
她四处大闹,踹着墙壁,简直是为所欲为。
「哇哈哈哈!吾正是附身在早川希子身上的恶灵!愚蠢的人类~以为这种程度就能祓除吾这伟大的恶灵吗~?」
「咿咿咿,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杀我!」
恶灵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怒吼,但希子似乎顾不得这种事情,只是抱着头浑身不住地颤抖。恶灵像是终于从声音辨认出希子所在的位置,往后转了个身。
这么就近一瞧更是明显,那副模样看来只是单纯的扮装,然而在烛火与黑暗的陪衬下,一旦陷入恐慌,看上去就像是真正的恶灵。
至少用来应付精神状态不稳定的希子,可说是效果绝佳。
她害怕得像是随时可能昏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没用的,早川希子——你的作为让吾生气了,哇哈哈哈!吾要将你碎尸万段,做成汉堡排!」
「不要啊~!我不要变成汉堡排~!」
恶灵在希子身旁徘徊,吵吵闹闹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旁观的时国天音这时终于察觉事态有异,跨出了脚步。
然而,她自己也很困惑。
看来这并不是她设下的诡计。
「……?………?」
圆睁的双眼中,天音的瞳孔忙碌地转动着。
(那是什么——这不在预定计划内啊。)
天音用手抚着双颊,偏过了头。
(鬼……?你就是一直呼唤我的『那个人』吗……?不对,那看起来只是人类乔装的模样罢了。)
天音立刻察觉事实,板起脸孔,几乎是带着杀意瞪向那个恶灵。
(那只是来碍事的……!)
愤怒使得天音全身发抖,朝一动也不动的春出声呼唤:
「『活神』大人,虽然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但请驱除这个邪灵吧!」
天音歇斯底里地嘶吼着,不过春果然——照样杵在原地。眼前事态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聪明的她不管面对什么事总是能做出最适当的应对,正因为如此,在这莫名其妙的事态面前,她更是混乱不已。
她只是紧抱住弓矢——自己心爱的弓道,犹如一个无助的小孩愣愣站着。
(不、不过……那是小妃吧?我也不能用箭射她……!)
她因为温柔,连他人的痛苦与烦恼也全盘接受。
因为诚实,她迷途闯进了死胡同。
她因为心灵高尚,比谁都容易受到伤害。
这种不中用的『活神』——因为世上罕见如此清高的人,面对人类的名字不再被人们呼唤的她·神树春——胡闹的恶灵讥讽地笑了。
「
哼哼,你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吗~?那副窝囊样还敢称做『活神』,简直笑死人了!反正只是吃力不讨好,一开始就不应该这么做!」
那声音果然是学生会长——为自己取外号,真诚面对白己的鹤海妃麻里。
因为这样,她更是不明白了。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这种事情明明只要自己忍受下来就行了。
不论痛或苦都可以忍受,只要照别人所说的做就行了。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是感激不已,获得了救赎。
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小妃……!)
春扭曲着脸庞,在内心有生以来第一次叫喊着别人的外号。这正是春的人性,身为普通女孩子的避风港。
可是,默不作声的话没人听得见,她仍旧只是在黑暗深处孤独地发着抖。
像是察觉到这一点,恶灵——学生会长拉大了嗓门叫喊。
「喂,你打算怎么做,神树春!你要怎么办啊?哇哈哈哈!」
接着,她伸出手。
春想抓住那娇小的手指,但她总是让人依赖,真正想依赖别人的时候,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样扭曲的自己~!她打从心里感到厌恶,几近疯狂地想改变自己。
摆脱『活神』的外壳,以神树春的身分度过自己的人生。
* * *
状况简直是一团混乱。
「哎呀呀~?哎呀~!哎呀呀~?」
「哇哈哈哈!害怕吧,哭喊吧!愚蠢的人类~!」
恶灵不时被薄布的长摆给绊倒,惨烈地摔倒在地,不过还是一再追逐着因为害怕而到处窜逃,模样可笑的早川希子。这情形不晓得持续了多久的时间——两人不厌其烦,始终没有结束的时候。
情况一点也没有改变。
除非春展开行动。
(怎、怎么办……?)
然而春整个人六神无主。
(不知道小妃这么做有什么用意——虽然我擅长读别人的表情,但小妃现在脸上化了奇怪的妆。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小妃……!)
一直以来负责拯救他人的『活神』——在她发自内心祈求援助的那一瞬间,她所期望的变化徵兆忽然闯进。
「慢着!」
伴随着叫嚣声响起,一位女孩子出现在弓道场。
春不可能错认那张脸。
(咦……?一花……?)
她茫然地在内心叫出妹妹的名字。
没错,那正是神树一花。
春溺爱的可爱妹妹——才一会儿不见,她竟变成了一副怪模怪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身穿鲜艳的刽道服,手里握着刻有长串血红梵字的奇怪木刀。光是这样已经让有血缘关系的姊姊不忍卒睹,她甚至展开双臂,做出和歌舞伎演员一样的夸张动作。
「一罚于人世生饮人血!二罚蛮横恶行!三罚尘世间恶灵!——『活神』之妹,神树一花来也!」
一花把这话说得威风凛凛,内心却是痛苦不已。
(好、好丢脸……!真想死……!真是的,要不是为了姊姊,我才不会做这种蠢事!)
满脸通红,在鸦雀无声的弓道场傲然挺立的妹妹——
春做出了和看见妹妹第一次化妆时相同的反应。
「一、一花?你在做什么……?」
她战战兢兢地问。
一花低垂下头——羞耻得全身发抖,接着猛然抬起头。
「对不起,姊姊。」
她抛开迷惘,迎面注视着春。
眼里闪耀着羞涩的泪水,以及决心。
「我老是依靠姊姊——有事就仰赖姊姊,自己则是逃避责任!不过我不要紧了!我不会再哭个不停,不会再老是让姊姊帮我!」
她强悍地以端正的姿势举起木刀,不知何时身材几乎与春等高——变得高大的妹妹可靠地揽下了责任。
她抬头挺胸地宣告:
「姊姊背上的负担也让我稍微分摊一下吧!毕竟我们是姊妹……!一个人可是会被压垮的喔,我也能帮忙了!」
她的声音和意志在春的内心回响。
喜悦逐渐涌起。
春虽然还搞不懂状况——但总觉得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当场蹲了下去。
啊啊,有妹妹在,妹妹一直在我身旁啊。
我以为自己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这样的自己实在太没用了。
一花笔直凝视着泪眼婆娑昀春——露出了微笑。
「姊姊就是太温柔了,拒绝不了别人来商量烦恼,所以才会被叫做什么『活神』。不过你不必一个人背负这沉重的外号!我也可以帮你的忙!」
她把手放在胸前,放话说:
「你就稍微依赖我一些吧!」
「一花——」
她能做的只有呼唤着妹妹的名字。
不过她确实感受到了对方的心意,内心掀起了巨浪。她感觉到生命中欣喜与幸福的喜悦,感动得几乎全身无力。
在春身旁,恶灵不知为何拿出蒟蒻丢向希子,引起她一阵哀嚎!—这时恶灵像是忽然想了起来似地,死板地念起了台词:
「可恶~『活神』居然有妹妹~这下大事不妙~好像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吾身为最强恶灵,居然觉得喘不过气~有人认为喘不过气和特殊妆也有关系~」
「滚回去,恶灵!」
这场闹剧愈演愈烈。
幻境般的弓道场成了荒诞喜剧的舞台。
一花手握木刀,迎战恶灵。
「这是由千年神木·沙罗双树制成,看似木刀,其实是威力强大的神剑『佛陀斩』,我要用这打倒你!」
「奇怪,木刀?排练的时候是竹刀吧?让木刀打中可是会死人的啊!」
「喝!消失吧,恶灵!让我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下地狱去吧!」
「这是迁怒吧,春春妹!好痛、好痛!吾投降,痛死吾啦!」
遭到这么一轮猛攻,恶灵哀声惨叫,接着忽然伸长了手,发出最后的哀嚎声。
「唔、唔啊!吾~输~啦~!」
说完,她瘫倒在地,一动也不动。
(啊,死了。)
春异常冷静地在心中低喃。
接着她走向摔倒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抱着头的希子,扶住肩膀让她站了起来。这孩子并没有做什么坏事。
「呃——?」
希子被春摸了摸头后貌似冷静了下来,眨了下眼睛。
现在是什么情形,『活神』大人?她的目光透露出这样的意思,但是老实说——春自己也不清楚。
学生会长和妹妹为自己演出了这一出闹剧。
这一点她倒是隐隐约约察觉到了。
一花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走上前来,用木刀轻柔地滑过希子的头。
「早川希子,『活神』神树春的妹妹·神树一花将附身在你身上的恶灵驱走了。告诉全校这个事实吧——另外,最近弓道的正式比赛要到了,姊姊非常忙碌,你有事可以找学生会商量。」
她说得飞快,接着从剑道服里面取出某个东西,交给希子。
「还有这个——为了避免恶灵再次附身的神具,你要珍惜着用哦。」
「咦?这是……眼镜?」
希子细细端详着拿在手里的东西。
那东西如她所说,正是眼镜。那是一副可爱的红框眼镜,非常适合希子。
春认得那副眼镜。
(那是我事先买好,本来想拿来交给早川学妹的眼镜……早上在枕头边没找到,原来是被一花拿去了。)
春大致了解了这场骚动的内幕,不禁苦笑o
(真受不了这孩子——呵呵。)
「嗡嗡……?」
被抛在一边,独自站在一旁的时国天音不满地板起脸。
「这种闹剧有什么意义?」
在她正感到困惑的时候,一花朝她瞪了过去。
刹那间,她差点冲动挥下木刀——然而她马上克制住自己,向天音告知。
「『幸运的双胞胎』学姊要我转告。」
执行起自己的任务。
在某种程度上,一花算是个理性的女孩子。
她真挚、纯真又热情,是春引以为傲的妹妹。
「『追求看不见的事物是无所谓,但如果因此伤害到身旁的人可就是无法无天了。劝你冷静下来,仔细观察身边的事物。真正需要眼镜的人其实是你——时国天音。』就是这样,另外这是双胞胎学姊送给你的眼镜。」
「嗡嗡?」
一花手里似乎还有另一副眼镜,她把那副眼镜交给了天音。
天音用指尖捏住镜架,用奇怪的方式拿了起来。不过那看起来只是一副寻常的眼镜,大概是为了预防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弄丢给希子的那副眼镜,所买来的——备用眼镜吧。要交给她的东西应该是什么都可以。
一花有些不怀好意地窃笑着。
「顺带一提,那似乎是一副受到诅咒的眼镜。『如果不把那副眼镜放在枕头边三天三夜,进行净化
仪式,将再也听不见「某人」的声音。』她们也做出了这种警告哦~」
她歌唱似地说起奇怪的事情,然而收到的效果相当惊人。
天音顿时面无血色~!举止怪异地做出向空中抓扯的动作,接着一句话也没说,立刻快步离开现场。
银色秀发摇曳,转眼间便消失踪影。
时国天音败退,而且再也没有回来。
一花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像是累坏了,当场蹲了下来O
「啊,她走了——事情真的和双胞胎学姊说的一样呢。这场灵异大战算是双胞胎学姊获得压倒性的胜利吗?」
「一花——」
春这时终于出声呼唤自己的妹妹。
她这一唤,妹妹脸上随即绽放出花朵般的笑容。
「太好了呢,姊姊。」
心爱的妹妹一脸幸福地说。
「躺在那里的鸡婆小妹说要代替你负担——那些找姊姊商量的烦恼,当然我也是一样。」
她轻轻地用指尖抚过春仍握在手里的弓。
接着握住了春的手。
「这样你就能专注在最喜欢的弓道上了吧?」
「一花……」
春理解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妃和一花是为了我——」
妹妹和那个活力充沛的学生会长奋不顾身,为的正是拯救卷入奇怪事态的自己。
言出必行,事实正是如此,学生会长遵守了承诺。虽然没有抱持过期待,虽然认为只能继续强忍着这样的痛苦过活,但现在这种忧虑和封闭感全一口气被吹得烟消云散。
春忽然觉得可笑。
「说的也是,最烦恼、痛苦,不懂得让别人一起承担沉重的负荷,蠢到没救的家伙其实是我。不知道怎么依靠人,还想着要帮助别人,简直是不自量力。」
胸口发烫,未知的情感正要沸腾。
「实在不能嚣张地自称是神呢。」
在她正感到迷惑时,一花抱住了她。
「嗯,就是说啊,姊姊不也一再强调吗——自己不是神。不过呢,不是神也无所谓,你一样是这世上我最爱的姊姊!」
如同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举动——她凝眸注视着春。
没错,只要这双眼望着自己,自己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幸。
自己并不孤独、哀伤,也不痛苦。
而是无比的自由与幸福。
一花轻轻地为春舔去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接着笑了,笑了又笑,像是为了替不知道该怎么笑的——笨拙的姊姊做出示范。
守护、养育、教导,春一直认为这是姊姊的责任。
不知不觉间,妹妹已经成长到甚至可以教导自己。
这种喜悦的感觉简直无法丛吾语形客。
「嘿嘿,这样算成功报恩了吗?话说回来,学生会长一动也不动呢——我力道太猛了吗?喂!还活着吗~?」
一花这时像是终于想了起来,用木刀刺了刺躺在地板上的恶灵。
春也担心了起来,把毫无动静的恶灵——学生会长抱了起来。
「小妃?你还好吗?真是太乱来了——」
「唔,嗯……我没事,向烦恼的学生伸出援手是协生会长的责任。唔唔,不过给我记住了~春春妹~!」
学生会长发出软弱的嗓音,抬起了头。
刹时间,春明白了充塞在胸口,令她胸中发烫的情感是怎么一回事。
「噗。」
春发现自己嘴里发出了无法控制的气息。
在那飞向世界的瞬间,有了个不同于『气息』的名字。
「嗯?春春,你刚才笑了吗?」
学生会长睁大了眼,往她整了过去。
春再也克制不住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抱着肚子,几乎喘不过气地笑了。
她发自内心笑了出来,笑得极为自然,就像个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哈哈大笑的普通女孩子。
「小妃!你不只鼻青脸肿,妆也溶得乱七八糟,那张脸简直是惨不忍睹呢!哈哈!哈哈哈哈!」
「唔~这可是光荣负伤呢——」
春说得没错,学生会长的脸上确实是惨不忍睹。
她搔着脸颊,揉着疼痛的身体。
(不过,她也能露出这样的笑容呢。)
尽管全身伤痕累累,劳神费力,落得实在不能向其他人夸耀的悲惨模样,但她确实赢得了首次胜利。
(能见到她的笑容,这一切都值得了。这得感谢难得帮忙的双胞胎,帮忙制作妖怪服装的美术社社员,还有春春妹。)
『对立候选人』之一的『活神』——她顺利击倒了对方,并且遇见了从那背后出现的、笑容极富魅力的女孩子。
两人想必能成为好朋友。
比起胜利,这更是难能可贵的宝物。
(得到大家的帮助是很幸福的一件事,如果春春也能知道这一点,并且乐在其中,我也会很高兴。)
接着,她心满意足地迎来一个阶段的结束。
这大概只能算前进了一小步。
状况没有好转多少,新闻社恶意散布的流言仍在校内广为流传,『对立候选人』还有四个人,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困难在前方等着仍属于未知数,想起以后的事情就叫人苦闷。
然而,她确实感觉到自己往前迈进了一步。
因此这肯定是伟大的一步。
「哈哈,不行了!我要笑死了!肚子好痛,哈哈哈哈哈☆」
「你笑得太夸张罗,春春。」
也许是一直以来竭力自制的反动,春笑得让人不禁有些担心。学生会长忍不住错愕地望着她这副模样——鹤海妃麻里品尝着第一次胜利的滋味。
然后,她露出了不输给春的开朗笑容。
(不过——这样的表情比起被称为『活神』的时候,更有魅力好几百倍呢♪)
日落后的君咲学院里,回荡着少女们的笑声。
那是她们在痛苦中掌握了希望的凯歌,是有如光辉宝物的青春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