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十五分,结城稔的敞篷车发山低沉的引擎声从理学院研究大楼的停车场里开了出来。跑车的电动折叠篷已经拉起,所以现在不是敞篷车了。
鹈饲警官开着银色的四驱车紧随其后,另外一辆白色的轿车,因为轮班的关系已经在几分钟前回警局了。副驾驶位上,坐的是和鹤饲不太热的吉村刑警。
结城稔的跑车开出校门后,穿过堵车的主干道往北方前进,鹈饲警官在后面跟踪,与结城稔中间只隔着一辆车。
天空还微亮着,不过四周有些昏暗,多数的汽车已经亮起车头灯。
“到底要跟多久才能结束啊?”鹈饲警官握着方向盘,眼睛紧紧盯住前方说。
“也许周末以外的时间可以休息吧。”吉村在副驾驶座淡淡地说,“如果今明两天天下太平的话,三浦先生应该会想其他办法吧。下个星期结城好像要到札幌去,只要他出了那古野,应该就可以休息一下。”
结城稔的车突然移向了右转弯车道,鹈饲赶忙转动方向盘。虽然有人从后面超车,但总算平安的换了车道。他们就跟在跑车的正后方,跑车早只有一个人,而且可以清楚的看到那是一个留着长发的身影。结城从理学院的大楼里走出来时,鹈饲他们就一直监视着他,跟踪的时候,虽然他们不想太接近他,可是堵车的道路让他们别无选择。现在是夜间,后面汽车的模样应该看不清楚吧。
幸好,结城的车速不快。
2
牧野洋子和朋友一起,从合作社的餐厅走出来。
对方是洋子好久不见的农学院的朋友,在餐厅碰到后就聊了很久,分手后朋友和洋子走向了相反的方向。这时,四周完全暗了下来,餐厅建在茂密的树林里,星期六只营业到六点半,合作社的员工正在打扫玄关。
刚刚在餐厅里洋子看过一张熟悉的面孔。刚开始她怎么也想不起那是谁,不过过了一会儿,她马上想到那就是在前天演唱会后,和西之园萌绘讲过话的女人,萌绘说过她是结城稔的嫂子。她身边,还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女性跟她一起边吃边谈,因为洋子跟农学院的朋友聊得很起劲儿,所以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的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
餐厅前道路两旁的高大树木形成了一个隧道。路上有很多散布的人,但因为天色已经黑到连他们的脸都看不清了。为了抄近路回建筑系,她横穿过停车场,走上石墙旁边的楼梯,建筑系大楼的影子依稀可见的时候,她的视线突然被一个在停车场漫步的人给吸引过去。虽然天色昏暗不能仔细辨认,不过可以看得出来那个留了长发,穿着运动背心配上短裤,一开始她还以为这个人是在慢跑。但是当停车场证中央的路灯,照亮他那显眼的金发,是结城稔!洋子在心中大叫着,心脏扑通地跳了一下。
结城稔也往建筑系的方向走去.他和洋子之间距离不到十米,她停下脚步。要跟他谈新专辑的事吗?不,他又不认识自己。那么介绍自己是他建筑系学妹呢,还是说她是西之园萌绘的朋友比较好呢?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结城稔越走越远了。
洋子大大地叹了口气,胸口的悸动仍末平息,虽然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临危不惧的人,但事实恰好相反。感觉自己有些愚蠢的她,再次迈开脚步。他怎么可能跟我这种人说话嘛,洋子这样想着,苦笑起来。她的眼睛仍然追随着他,结城稔的身影,就这样逐渐淹没在中庭院的黑暗中,直到消失不见。
她回到制图室时,两之同萌绘正在制图板上铺着要用来重描草稿的描图纸。
“喂,我看到结城稔了。”她轻拍一下萌绘的后背说。
“在哪儿?”萌绘睁大眼睛转向她。
“就在外面啊。”洋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CD盒。“啊呵……凭我这种人……”
“你去哪儿啦?洋子。”萌绘问,一边站着画图。
“在餐厅啊。对了对了,那个结城先生的太太也在餐厅里。”
“她姓杉东。”萌绘把尺规从袋子里拿出来说。
看到萌绘看自己的手表,洋子也跟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这时是六点四十分。
之后,萌绘便专注的画起线条,看来她是要认真开始工作了。洋子看了好一会儿萌绘工作的样子,她没坐在椅子上,专心画着图,那幅景象就像是画一般,洋子都看呆了。
她和萌绘是从一年级开始成为朋友的。刚认识萌绘时,她不谙世事的程度令人吃惊,仿佛是从箱子里室出来的布娃娃一样。她说话从来不会顾及对方的感受,说老实话让人很讨厌,在班上只有萌绘是和大家格格不入的,就是现在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不过在洋子心中,她感觉已经不一样了,也许周围的人没有察觉,但西之园萌绘的内心和外表是截然不同的。虽然不知道她的本性到底如何,不过这似乎跟她不愿提及的家庭背景有关,洋子心想,察觉到萌绘是戴着面具的人,可能只有她吧。
萌绘发觉到洋子的视线,于是往她那边看。
“怎么了?”萌绘问。
“你工作的时候,好像连呼吸都停了呢。”洋子说,“看起来不像是有生命的人啊。”
“这话是什么意思?”萌绘停下来问她。
“没有啦,我这是在赞美你。”洋子也低头拿起尺规。
“我在呼吸了啦,”萌绘用微怒的语气说,“不过,脑子里倒是一片空白。”
“所以我才说是赞美你啊,我觉得这样很棒呢。”
“那就谢喽。”萌绘说。
“犀川老师有打电话回来吗?”不知为何想要捉弄她的洋子,继续低着头问。
“没有。”萌绘边描着线边回答。
“你动摇了吗?”洋子抬起头笑道,“刚才的问题让你差点儿招架不住吧?”
“是有点儿。”萌绘仍旧低着头说。
洋子觉得松了口气,她很高兴萌绘能这么坦率地回答。
“是吗?这才像你嘛。”洋子说完,便拿起铅笔。
两个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默默画图。
因为是星期六晚上的关系,制图室里大约有二十个同学,但因为交作业的最后期限快到了,几乎没有人说话,而且也没人听音乐。
3
七点三十分时,萌绘离开制图室,走向地下铁车站。走出地下铁,眼前现出一片喧闹的街景,她穿过繁华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光,来到位于巷子里的高楼。在电梯里,萌绘感到一阵头痛。
“最后的20%”里,灯光昏暗如旧,嘈杂的八拍音乐让密闭的空气产生一波波轻微又频繁的震动,十几个年轻人在舞池中扭动着身躯,天花板上飘落下无数气球一样的东两,几乎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
环顾四周,在最里面的黑暗角落里,有一个穿黑色运动夹克的人。萌绘调整了一下呼吸,冲那边走过去。篠崎敏治很悠闲地坐在靠墙的沙发上,看到萌绘走进时,他便将手肘撑在玻璃桌上,双手托着下巴,他黑色的直发泛着光泽,桌上摆着Mr.Slim的烟盒和太阳眼镜。
“晚上好。”萌绘坐在篠崎对面的椅子上,微笑着说。
篠崎听了,只是稍微牵动嘴角似笑非笑,什么话也没说。系着蝴蝶领结的服务生问他们要喝什么?萌绘点了杯淡洒。
“等很久了吗?”她刻意选择对等的措辞,竭尽全力保持冷静的声调。
篠崎轻点了一下头。她看了下手表,刚好八点钟。
“我九点钟必须要回学校。”
“然后呢?”篠崎终于开口讲话了。
“请你告诉我关于那首歌的事。”萌绘马上切入正题。“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吧?”
“这个嘛……”篠崎继续托住下巴,双眼直盯着萌绘,眨都不眨。
“就是‘Jack the Poetical Private’,”萌绘说出歌名。“我想知道歌词的含意。”
“我知道啦。”篠崎回答。
“知道连环杀人案跟这自歌歌词很像?”萌绘问。
“哦,是这样吗?”篠崎撇了撇嘴,这是他最让萌绘害怕的表情。
淡酒送过来了,一曲完毕,掌声明起。
“你要喝吗?”篠崎说完,便靠住沙发上,点了根烟。“如果你喝完那杯,我就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走人。”
“那首歌是我写的。”篠崎边吐着烟边说,然后他故意伸出那只拿烟的手。“西之园小姐,如果你想回去的话,请便……”
下一首曲了是慢节奏的蓝调,两个人都沉默了许久。当再次响起嘈杂的音乐时,萌绘的头痛得更厉害了,于是她借口说,酒应该能缓解头痛吧,便拿起杯了喝了起来。
“你很了解你自己。”篠崎说。
“下一句台词是什么?”萌绘说。
“我也很想了解你。”
“你能告诉我这首歌的事吗?”
“你说那和某个案子很像,是那件女大学生命案吗?”在娴灰缸上弹掉烟灰的篠崎问。
“嗯嗯。”萌绘受到酒精影响而有些呼吸困难。“真的是篠崎学长,你写的吗?”
“是的。”
“篠崎学长还写过其他的歌吗?”
“作词是我一手包办的。”谍崎说,“你之前不是夸奖过我的诗不错吗?”
萌绘自些惊讶,但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的确有那样的才能。
“可是不管曲还是词,后来都变成了是结城稔作的。”
“那是因为他看起来有比较丰富的情感。”篠崎将烟在烟灰缸早掐灭。“而我这个人的外表就跟丰富的情感没有什么关联了。不过,歌词的哪些内容和案子相关呢?”
“这我不能说。”萌绘回答。
“那就说说我自己的想象好了。”篠崎将脸凑近萌绘。“杀人的青年,在这样阴暗、浑浊的空气里,用声音隐藏污秽的地方寻找着女人。他的口袋里总是捅着一把生锈的刀,还没沾过血的刀。对于生锈的刀来说,血是最棒的东西。没有它,刀就会忘记自己的本能,它就是因为忘了自己的本能,所以才生锈的。”
一番唐突的话,几乎让萌绘窒息,不能言语。
“女人有血,因此他打算让她坐上车,然后带到汽车旅馆去杀掉。可是,当他剥开女人的衣服时,她雪白的肌肤让他不停的战栗。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吗?”
萌绘勉强的摇了摇头。
“因为他没有看到血,为什么人类要把血隐藏起来呢?”
篠崎看着萌绘,浅浅地笑了笑,那是一个冰冷的微笑。
“青年终于发觋,用自己肮脏的刀是行不通,就像刀子忘记了自己的本能一样,人类也忘记了血的存在。这个女人生锈了,因此他把她勒死,而不是用刀子。这是崩溃的幻想,不,崩溃的忘却。与它一起复活的,是恶魔般的温柔,记忆里母亲的味道。他想把一切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这么做是因为忘记了遗忘本身的印记,而印记就是名字。他想把名字封存起来,那是个封闭的箱了,也是一个人的存在。这样一来,他便能渐渐地把人类独立出来,而他也将成为一个革命家。”
“刀子是代表着性爱吗?”萌绘问。
“你很聪明嘛,西之园小姐。”篠崎点点头。
“‘封闭’是什么意思?”
“把门锁上,没办法打开的意思。”
“就是密室嘛。”萌绘很直接地说。
“很像推研的风格,不过我讨厌这种说法。”馁崎回答。
“‘都是为了美丽的equal’是指?”
“意思是美丽的和谐。”
萌绘回忆着歌词,想着接下来的问题。
“那么,我刚刚说的这些,有没有什么地方跟案子相似?”
“嗯嗯,有啊。”
“那知道这首歌的家伙就是杀人凶手?”
“应该是这样吧。”萌绘让杯中冰凉的液体流入喉咙。“警方在怀疑结城稔学长。”
“稔?为什么?”篠崎的表情依旧。“知道这首歌的家伙多得很呐。”
“因为两个被害人都跟结城学长见过面。”萌绘打出她最后的王牌。
篠崎又点了一根烟。萌绘为了确认自己这张王牌的效果,仔细观察着篠崎的眼神,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四周又响起掌声,曲子结束了。篠崎举起手叫来服务生,替自己和萌绘点了饮料。
“西之园小姐,你说得没错。”篠崎终于做出回答,“那件事我没跟警方说。”
“篠崎学长也跟那两个人见过面吗?”
“嗯嗯,是四月的一个星期日。那天我们在电视台附近喝完酒以后,我送稔同公寓,后来又在他那里接着喝,她们两个就是那个时候来的。”
“然后呢?”萌绘拿着杯了,身体倾向桌了,急切地问。
“这个嘛,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个人就一起回去了。”篠崎耸耸肩。
“她们两个来做什么?”
“这种事也要讲出来?”篠崎撇撇嘴说,“你想知道我们做什么,难道你希望我也对你傲?”
“我只是问问而已。”萌绘立刻反驳。
“是哦。我们玩了大风吹的游戏,以裸体的方式。然后,就是玩芭比娃娃换装秀……”
说到这儿,篠崎笑了。萌绘喝着饮料,努力的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两个人是几点钟回去的’”
“这个嘛……我不记得了。”
萌绘无法继续盯着篠崎的眼睛看,篠崎的瞳孔很大,漆黑的像深夜,就像是两个黑洞,虽然萌绘觉得那烈眼睛非常的漂亮,可这种感觉却令她非常害怕。
萌绘的杯子几乎见底了,服务生又端来了两杯新的,篠崎那杯加了冰块。萌绘的头痛感在模糊的意识中扩散,身体无比的沉重。
“可以给我根烟吗,”
“想抽几根都没问题。”篠崎让烟盒顺着桌面滑过来。
今天的MrSlim不是薄荷味的。萌绘拿起一根点上,当她吐出烟时,感觉有一丝辣味,脸也跟着热起来,空腹喝酒的糟糕感觉让她很后悔。不过不管是不是因为喝醉的缘故,至少刚开始来到这里的紧张感,已经逐渐消失了。现在的她只感受到某种无形而模糊的束缚力在包围着她。
“我刚才昕到的这些,你不打算跟警察说吗?”萌绘问。
“不会。”
“还有别人在吧?”
对于萌绘的质问,篠崎的眼神第一次出现变化,他第一次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为什么会这么想?”篠崎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因为你说了你们在玩大风吹啊。”萌绘边抽烟边说,“椅子的数目大都是偶数的,所以应该有五个人吧?”
“哈哈,你太厉害了。”篠崎拍膝大笑道,“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说玩大风吹,也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肯定还有一个人在吧。那是谁?”萌绘瞪着他说。
篠崎虽然沉默下来,但萌绘依旧直视着他。
“我不能说。”篠崎回复到严肃的表情回答,“这样,我们已经扯平了。”
“那么,是三个人一起回去的?”
“是这样的吗……”篠崎故意装糊涂。
“喂,快告诉我吧,三人里面有两个都已经死了啊。”
“那只是凑巧罢了。”
“也许另一个人就是杀人凶手。”
“跟我没关系。”
“既然没关系,就应该协助警方的调查。”萌绘把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为什么要搞得神秘兮兮的?”
“只是不想招惹什么是非,反正我跟案子没有关系。”
“结城学长可是嫌疑犯啊。”
“稔没有做,我可以证明。那天晚上我一直和那家伙在一起,直到早上,这就够了吧?”
4
鹈饲刑警在高速路的收费站,亮出他的警官证,然后加大油门追逐前方行驶的跑车。眼前有无数的红色尾灯发出光芒,光是看着转向的黄灯不停的闪烁,就感觉自己精神衰弱了。他握着方向盘已经将近三小时。
他们离开N大理学院的停车场时,已经过了六点钟。结城稔的跑车从那里开往那古野郊外的高速公路,之后进入东那高速公路,一直往东开到静州县的滨松市。幸亏路上的车很多,超车道上也堵着很多车,所以鹈饲才勉强跟得上他。到了滨松公路段的服务区里,结城稔才停下车走进餐厅,这段时间,鹈饲刑餐他们终于可以吃个汉堡填充饥饿的肚皮,并打电话给在本部的三浦,因为这里已经超出了无线电传送的范围了。
结城稔走出餐厅后,就以高速下了滨松公路,在市内开了大约十分钟后,又返回了高速公路。回程的路上他也是一口气开到那古野收费站,那里等了很多车,要通过收费站得排十分钟左右的队。
于是鹈饲猜想,结城稔此行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在高速公路上飙车吧。出了那古野公路后,他们总算能从容地以中间隔着一辆车的方式继续跟踪,这次是开往市中心。前面的跑车在主路上向左转弯,深蓝色的车体现在看起来像是黑色。看来他终于老实地要回公寓了,鹈饲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操纵着方向盘,但是结城的车在N大附近的路上突然减速,然后开进了校门。
“又要去学校吗。”驾驶座上的鹊饲边打指示灯边嘀咕。
校园里的道路很阴暗,他们就这样追着前车的尾灯。汽车爬上礼堂旁边的斜坡,因为校庆的关系,到处都有很多学生在嬉闹着,经过理学院大楼,结城的车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要去哪呢?”
车子开下长长的坡道,向左转,通过合作社的餐厅前,继续往前开一点儿,那里有个人停车场,他便把车开进去。由于鹈饲他们的车比较高,可以清楚地看到结城的车,所以鹈饲没有跟着到停车场,而是停在路边,然后关掉车灯。跑牟停下来,从车里出来一个金发的人。
“要下车吗?”鹈饲司旁边的吉村。
“好。”副驾驶座上的吉村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下了车。因为鹈饲他们的所在地很暗,所以没必要找地方隐蔽。
金发人横穿过道路,走进被四层楼的建筑所包目的小屋子里。鹈饲和吉村看到他走进去后,便
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到了屋子前,吉村用手势示意鹈饲,于是鹈饲便从屋子的右手边绕到后面。当他绕完屋子一周后,回到吉村等待的地方。
“不要紧的,没有后门。”鹈饲小声地报告。
“好,我就在那棵树底下等着他,你去把车子开过来。”吉村点了根烟。
鹈饲往停车的方向走去。一看时间,还不到九点五分。结城进入的屋子,入口处标示着“建筑系实验室”。
5
牧野洋子在制图室里用手托着下巴,正在发呆。她放下铅笔,已经有十几分钟什么都没做了,连结城稔的CD也没听。
制图室里非常热闹,有很多同学,有的聚在一起聊天有的做制图作业,可是西之园萌绘还没有回来。洋子向着北面的窗口看过去,看到一个金发的身影正走上巾庭实验室入口的阶梯。靠近北边窗户的地方,有五六令男学生正在制图,洋子起身走向那里,跑到正在制图的金子背后,趴存窗边往外张望。
“刚才是结城稔吧。”
没有人回答她。
“喂,你们都没看见吗?”洋于转过头来看金子问,“刚才他走进实验室里了,对吧?”
“这个嘛……”金子有些不耐烦地回答。,
她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其他人,不过好像并没人在意这件事。
“他去实验室做什么呢?”洋子小声地嘀咕着,走回自己的座位。
可是自那之后,她很长时间都很在意北边窗户那边的情形。突然,她心血来潮地拿起早上刚买的结城稔专辑CD,然后在制图板的桌面找东西。
“有谁可以借我签字笔?”洋子大声地说。
“我有。”邻座的男生头也不抬地说。
洋子起身走向他。
“谢谢,一会儿还你。”
那是支细字的麦克笔,洋子把它提在手里,拿起自己位子上的CD。外面气温稍凉,云层厚得连星星都看不到,樱花树旁边有照明灯,所以实验室入口附近还算比较明亮。
实验室的玄关离地面约一米高,有几层阶梯通向上面。三年级的洋子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机会进这栋房子,因为实验实习并不是在这个小实验室,而是在教学大楼一楼的大实验室里进行。至于这里,除了有人叫她来或是要拿东西以外,她都没有来过。
洋子走上阶梯,推开玄关的玻璃门进去。左手边很明亮的地方有个柜台,里面有两个年轻的女孩儿,年纪都和洋子差不多。走廊里有些暗,不过尽头深处的实验室里亮着灯。洋子关上门,柜台里的两个女孩便抬起头看着她。
“不好意思,结城学长来过吧?我是建筑系的学生。”洋子对这两个人说。
“哦,他到里面去了,我们不是这里的学生,”靠前面的女孩说。她正在使用电脑工作,桌子上的纸张写满了数字。“我们是S女子大学的学生,今天我们来借这里的实验室,我们老师就在里面的隔音室。”
“你们知道结城学长来做什么吗?”洋子知道对方是学生后,稍微有些安心。
“嗯,我们老师是结城先生的亲戚,所以应该是来找她的吧?”这次是里面那个面对着笔记本电脑的女孩回答了她。
这时,走廊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洋子吓了一跳、转过头去看看那边,发现从走廊深处右手边实验室的黄色门里,有个金发男人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大的连洋子都听得到,金发男人步伐蹒跚的朝她们这边走来,柜台里的女学生们走来的男人脸上僵硬扭曲的表情,她害怕的几乎要尖叫起来。于是,洋子只得将本来要用来讨签名的CD和麦克笔,紧握在胸前。当男人走到她面前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男人苍白的指尖上,沾满了鲜红色的血。这个举动,让洋子发出短促的尖叫声。
“大事不好了!”男人口沫横飞地喊着。
那个金发的男人,原来不是结城稔。
6
鹈饲和吉村两人待在距离实验室约十米且光线最昏暗的地方。他们所站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实验室的玄关,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刚从玄火进去实验室不久,就传来了尖叫声。此时的吉村刚刚把烟蒂丢在地上,他们当然没漏过那声细小的尖叫,他们一听到尖叫,便马上狂奔过去,两步就跨上了玄关前的阶梯。当他们闯进大门时,站在那里的四个男女,都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
“快打电话报警!”金发男人大叫着。
“我们就是警察。”吉村拿出警官证说,“发生什么事了?”
“她死了……”男人的声音仿佛野兽的低吼,说完便跪在地板上,然后发出“啊……”的一声,双手抱住了头。
鹈饲环顾四周,除了跪坐在地上的男人外,还有三个年轻的女性。在左手边的柜台内侧,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里面那个灯光明亮的房间,现在没有人。右手边就是洗手间。
“在那里面吧,”鹅饲问。
跪坐在地上的男人没有说话。
“我想应该是的。”其中一个女孩儿替他同答了。
“请大家待在这边。”鹈饲说完,一路小跑的进入走廊深处,吉村也紧随其后。
走廊的尽头没有路,两旁都有钢制的门。右手边的门是黄色,左手边则是橘色,透过墙上稍高处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两边的房间里都亮着灯,站着两个门的中间,鹈饲转身过用手势询问是哪边的门,当确认站在玄关那里其中一个女孩儿所指示的方向后,他打开了黄色的门。
这是一个灯光昏暗的实验室,电灯只开了一小部分,地板嵌入地下两米,成半地下状态,入口的正右手边有个小楼梯通往里面。天花板很高,有个小型的起重机装设在上面,有两台看起来很重,像是实验装置的机械,有水泥搅拌机,还有很多装满各式器材的巨人铁柜。
没有人的气息。吉村从后面跟进来。
“会不会是那个房间呢?”鹈饲回过头来说。
吉村马上返回去,打开走廊另一边的橘色门,鹈饲则站着黄色门门口,看着他开门。
吉村很快就同来了。
“不,不是对面。”
鹈饲于是又一次仔细地查看实验室里面,由于房间里杂乱无章,要看清楚非常不容易。两个人谨慎地走下楼梯,水泥的地板,落满了灰尘,眼前看到的都是些不知所谓的、见都没见过的物品。有六袋水泥堆在-台小小的台车上。铁皮柜上,摆着门色的安全帽、量桶、塑料量杯、珐琅锅、沾满油的抹布还有小杯子等物品,此外还有很多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东西。地极上也堆了许多杂物,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很多装着水泥的木箱并排摆着,还有无数的细线从里面冒出来,由于表面还是湿的,表明水泥还没有完全凝固。那些线路连接到桌上一台箱型的机器上,旁边则摆着三台笔记本电脑,绿色的发光二极管闪闪发亮。水泥和油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将近三公尺高的巨大实验机器上有用根粗大的铁管,支撑着一块沉甸甸的铁块。橘色油漆几乎剥落的搅拌器,大小可容纳一个人进去,还有其他搞不清楚作用的重量级机械,有些则被蓝色的塑料胶布盖着。
实验室里,除了鹈饲他们进来的入口外,另一边还有一扇双开式的铁门。因为这里是半地下的状态,所以那个门的位置比外面安低,鹈饲因为之前绕过这栋屋子一圈,所以知道这个半地下的门,是在建筑物入口的右手边,也就是北侧的位置。但是就算从那边出去,结果还是通往正门玄关的方向,并且需要走上一段阶梯。
两个人先检查了实验室的右半部分,然后再走向左边。左半边感觉像是堆放材料用的,如仓库一般堆积着四边形的容器,也有米袋一样大小的样子像压力锅的银色机器。每样东西都沾满油污,用破布盖着,容器旁边,放着肮脏的长靴和运动鞋,脏到就算看到老鼠尸体都不惊讶的地步。
鹈饲和吉村是同时发现的。几十个黄色和水蓝色的塑料容器,像积木一样地堆叠起来,在容器和容器之间的狭小缝隙中,他们看见人类赤裸裸的双腿。他们绕过堆积如山的容器,快步走到那个地方。
那里刚好是灯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不过,看得山来那是两条细长优美的腿,脚底朝向他们,至于头的部分因为空间太狭窄而无法靠近。女人是仰卧的状态,一看就知道已经死了。因为光线太暗没办法进行正式的确认,但他们看到颈部有黑色的痕迹,她身上除了内裤之外,一丝不挂。
当眼睛适应阴暗后,便看到她腹部紫色的痕迹,那是由三条直线构成的,而且形状呈三角形,一开始,看起来像英文字母的“A”,也像数字的“4”。或许那只是个三角形。
“呃…鹈饲这个……确实是……”吉村在稍远的位置,窥视着这个死者的容貌。
“就是她吧。”鹈饲回答。
“他的胆子真大啊。”吉村低声沉吟着。
“我去联络大家。”鹈饲打算走回阶梯那边。
但是在那之前,他先去检查了另一向双开式的铁门,等确认那是锁上的之后,才离开了房间。
7
九点
半时萌绘回到学校。她本来就不太能喝酒,从地下铁出来走上通往学校的漫长上坡路时,身体开始有点儿不舒服。
她很干脆地跟篠崎道别。当她说“必须要回去”的时候,篠崎只是歪了一下头而已。萌绘付钱给他,但他并没接受,而且在分别的时候,他只说了“几年之后,希望还能再谈谈”这句话而已。
萌绘开始对篠崎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甚至还觉得那双眼睛非常有魅力,不管是乘地下铁时还是走在坡道上时,她的脑子里一直想着篠崎的事,他是在怎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有没有恋人呢?
篠崎说话的时候,使用了一些感觉有点儿不同寻常的词语,每句都让她很在意,这和犀川副教授说话的感觉有些类似,不过这两个人是截然不同的类型。经过她的分析,犀川总是有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用语,而篠崎则似乎是故意使用跟原意有细微误差的词句。她想,不管是哪个人,都是故意要让对方惊讶才会这么做的吧。
N大校园的边界有一部分是没有墙的。萌绘为了抄近路到建筑系,便从大路的一旁爬上约八十公分的石墙,再穿过树林间的小路,便进入了校园的范围。绕过教学大楼的一角时,她在建筑系的中庭里,看到几盏红灯不停闪烁着。
一开始,她以为是救护车。在猜是哪个制图的人昏倒时,她不禁担心起牧野洋子。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车也未免来的太多了。再走近一点儿,她眼前出现了一大群人,萌绘开始加速向前跑。
警笛的声音由远而近,好像这里的警车还不够似的,另外也停着一辆救护车。人群把制图窒旁边的中庭入口挤得水泄不通,而那里正是建筑系实验室的玄关前。萌绘穿过人群寻找认识的人,大家都在交头接耳,现场十分嘈杂。实验室的玄关因为有人墙挡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当她走到制图室窗下时,看到同学金子探出头来。
“金子!”萌绘在下面大叫,怕如果声音太小,他会听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要上来吗?”盒子从窗户伸出手来。
萌绘拉着金子的手,爬上了制图室的窗户。
“哇,一身酒味啊,大小姐。”金子说。
“喂,这是怎么同事啊?”萌绘坐在窗边,从比较高的地方俯视现场。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金子说,“不过牧野好像被牵连了。”
“洋子?”萌绘回过头来问,“她有没有受伤?”
“没,她人在实验室,刚才我瞄了一眼,看样子没有受伤。”
车一辆接着一辆的开进来,其中有很多黑色的车,都停在道路的另一边,许多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戴着白色手套,从车上陡陆续续地走下来。实验室周围拉上了警戒线,许多看热闹的人群都被命令退到更后面的地方。三浦刑警从实验室的玄关走出来,大声地叫着人,身材魁梧的鹈饲刑警也在。现在制图室里大约二十几个同学,全都聚集到北面的窗前,也有人干脆跑出去看了。萌绘的心跳逐渐加快。又是连环杀人事件!萌绘十分镇定,只是没想到这次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虽然她很想赶快奔出去跟三浦刑警询问情况,不过现在看起来还不是时候,只好先按兵不动。
“是几点钟?”萌绘问旁边的金子。
“现在吗?”金子已经坐同自己的位置。
“我是说案子。警察是几点来的,”
“大概三十分钟前吧。”金子回答,“牧野吵着说要去见结城,就跑到实验室去了,之后马上就发生了这件事,不一会儿就跑来了一大堆人。”
“结城学长呢?”
萌绘看了看手表,时间是九点四十分。
8
十点钟以后,看热闹的人增加了一倍。今天是校庆之夜,来围观的人大概很多都是喝醉的学生吧。萌绘一直占着金子旁边的窗户,这是可以看清楚实验室玄关的头等席,金子似乎已经厌倦了外面的骚动,又开始制图了,但是除了他之外,其他同学都没有回去做作业。
“一定是有人被杀了。”萌绘喃喃自语。问题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是谁?被杀的到底是谁?
“你怎么知道,”金子边画图边问。
“不是的话,不会来这么多警察的。”萌绘向他解释,“监识课的车也来了好几辆。”
“你挺清楚的嘛。”金子笑着看向萌绘。“你坐这儿好了,如果又因为贫血昏倒的话,可就糟了。”
金子将放在窗边小桌上的烟灰缸和饮料罐拿走。
“谢谢。”萌绘坐上桌子。
“有意思吗?”金子说。
“能有什么意思呢。”萌绘仍然盯着窗外说。
“和坠机的时候一样?”
“嗯?”萌绘转过头去。
金子面对桌子,正画着图。
“这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金子面无表情地川答。
萌绘心想,难道会子知道自己的双亲是死于空难吗?这件事虽然她是对全班保密的,但还是会有人知道吧,毕竟她父亲生前是N大的校长,而且姓西之园的人在那古野屈指可数。
是啊,那时候自己看着熊熊燃烧的机体时,也曾经想要痛殴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如果犀川当时不在那里的话,她绝对会这么做的。
“不可能有意思的。”萌绘低声地说。
“是啊,一点儿意思都没有。”金子看着萌绘,摇了摇头。
外面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从实验室的玄关走出两个男人,手巾抬着担架,床单覆盖的,很明显是一个人。
“快看快看!”萌绘再次站了起来。
“真受不了你。”金子无奈地站起来瞧向外面。
“我还是去一下吧。”萌绘说完.便从窗户上跳了下去,金子本想阻止她的,但是晚了一步。
萌绘跳出窗外,冲进人群里,担架要运往停在空地的车上,人群挪向两侧让出一条路,让担架得以通过。
“喂,是谁被杀了?”萌绘对抬担架的男人大叫,没有人理会她。
萌绘看担架被运上车后,便跑匈实验室,她越过警戒线来到玄关,警察见状,立刻过来制止她。
“我是杉东的朋友。”萌绘大叫,“请让我见她!”
这时,刚好三浦刑警从玄关走出来。
“三浦先生!”萌绘大喊。站在萌绘面前阻挡她的警官,看了看三浦的脸。趁着这个空当,萌绘从他身旁钻进去,跑上玄关的阶梯。
“是谁被杀了?”萌绘问三浦。
三浦默默地放她进去,屋子里有很多人。萌绘马上就在左手边的柜台里,发现了牧野洋子。
“是杉东千佳。”三浦低声说。
“啊啊,果然……”萌绘声音也很微弱。
虽然这是她预料中的结果,但她仍然觉得全身无力,好想找个地方倒下,她退后两三步,靠在墙壁上,双手贴在额前,低头往地上看,她看到自己的鞋。
“你还好吧?”三浦问。
杉东千佳死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意志力消失到哪里去了?一滴水珠落在鞋旁边,那是什么?她觉得不可思议,原来是自己的眼泪。
“我们约好要见面的,傍晚碰到她的时候……明明都约好了……”萌绘的声音很沙哑。
“是什么时候?”三浦厉声问她。
“六点钟左右。”萌绘惊讶于三浦声音的魄力抬起头来。那是和平常不一样的三浦,他锐利的眼神,像是因愤怒而燃烧似的,冒出熊熊的斗志。
这是一双充满崇高意志的眼睛。她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情绪,在自己眼眶里打转的东西,已经跟普通的水一样了,她调整呼吸开始思考。
“最后见到结城稔的是你,西之园小姐。”三浦说。
“嗯?为什么?”萌绘问,“鹈饲先生他们不是……”
“我们完全被耍了。”三浦咋了一下舌头。
从里面传来呼唤三浦的声音。
“你要待在这里没关系,不过请别到处乱走。”三浦说完,便往走廊深处跑去。
萌绘再次往柜台里看,里面大约有十个人,但其中四个人是跟警方毫无关系的。有傍晚跟杉东一起的女学生,还有好朋友牧野洋子,至于另一个人因为用手肘撑在桌上抱住自己的头,所以没办法马上知道他的身份。他身上的衣服跟萌绘傍晚时在理学院里看到的结城稔一样,但头发却是黑的。是结城宽先生吗?就在他抬头的时候,萌绘终于确认,结城宽被三个男人包围着。
鹈饲刑瞽从里面走出来,他发现萌绘后,轻轻点头向她致意,然后他走到门厅的烟灰缸旁,把烟点上。
“哎,我们竟然被耍了。”鹈饲走近萌绘,拉着一张脸对萌绘低声地说。
“你们不是在跟踪结城学长吗?”萌绘小心翼翼地,用耳语似的音调问他。
“我们被骗了。”鹈饲低吼着,“还被三浦先生骂得狗血淋头。”
“被骗了?”
“他和他哥哥做了交换。”鹈饲往柜台那瞥了一眼后向她解释。“开结城稔车子的是他哥哥,我们一路跟踪的就是他。
“跟踪时被发现了吗?”
“好像是这样。”
“为什么结城先生……结城宽先生,会在这里呢?”萌绘看着柜台里邢个人问。
“这个嘛,他开车回来这里,我们也就跟着他来。他是第一目击者,他太太的尸体就是他发现了,而我则是第二目击者。”
“是什么时候的事?”
“九点钟。”
“被杀的时间呢?”
“正在进行调查。”鹈饲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里。“不过,依我判断,应该有一小时以上了。”
“那就是八点钟左右啦,是在实验室被杀的吗?”
“嗯嗯,大概是吧。”
“在隔音室?”
“不,是在右边比较宽敞的实验室。我记得是叫……材料实验室吧。”
“是密室吗?”萌绘问了她最想问的事。
“不是,不过很像密室,因为这边的出口有两个女孩儿在,而里面的另一扇铁门则是锁着的。”
“刀痕呢?”
“这点倒是一样。”
听到鹈饲那么说,萌绘的心脏扑通一声,用力跳了一下。
“这次的刀痕是什么?”
“那应该是个A吧?”
“英文字母的A?大写的A?”
有人从走廊深处喊鹈饲的名字,鹈饲将烟丢进烟灰缸后,便快步离去。萌绘也被叫了过去,问了几个问题。问题都是围绕她傍晚在实验室前跟杉东千佳相遇的情形,当她被问到之后她去了哪里时,萌绘回答跟朋友去吃饭,这也不算是说谎。因为坐在牧野洋子身边,所以萌绘松了口气,洋子似乎也跟她有一样的感觉。
当刑警们离开时,她终于能跟洋子说上几句话。洋子快速地告诉她,自己是为了跟结城稔要签名才来这里的,她也没看遇害的杉东千佳的尸体。然后,当她说金发青年并非结城稔的时候,房间另一边的结城宽吸引了萌绘的目光。
“我在,六点半时,见到过结城学长。”洋子说。
“我知道了。”萌绘回答。
“哦,是啊,我跟你说了吗,那是真的。”洋子微笑说,“天啊,我已经累得不行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像你那样昏倒算了,对了,制图室里的大家还好吧?”
“嗯,除了金子以外,没人画画了。”萌绘也笑了。
等刑警同来时,洋子向他提出想回制图室的请求,可是听到对方“再等一下”那句有气无力的回答后,她只好又坐回椅子上。在房间另一边的结城宽,眼睛因充血而红肿,虽然萌绘尽量不去想杉东千佳的事,但一看到结城宽的表情,眼睛不自觉的又湿热起来。她叹了口气,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
在旁边的洋子,比萌绘更清楚事情的经过。一开始,刑警只有两个人,萌绘心想,其中一个应该就是鹈饲吧,根据那时洋子听到的刑警们的对话研判,实验室除了走廊这边的出入口外,窗户和铁门都是从里面锁上的,鹈饲也的确跟她说过类似的话。
从七点开始,杉东千佳就一个人在平而的隔音室做实验。现在萌绘所在的房间外面一直都有那两个女学生守着。如果玄关有人进出,她们不可能察觉不到。七点钟之后,好像就没有人来这个实验室了,也没人出去过,那两个学生还说,她们也不知道杉东千佳是什么时候从里面的隔音室到另一边的材料实验室的。
九点钟的时候,结城来了。牧野洋子从制图室看到了他的出现,就来到这个实验室,但是那人并非摇滚歌手结城稔,而是假扮成他的结城宽,他来到这里之后,在材料实验室发现了自己妻子的尸体。牧野洋子描述的这些情况,跟萌绘想象的一模一样。
结城稔去哪儿了呢?萌绘不禁想着,警察现在肯定是千方百计也要找到他吧。
还有密室,萌绘很想去看看实验室。如果是不得不从玄关出去的话,那么从走廊到尽头的空间都称得上是密室的一部分,隔音室里除了通往走廊的入口外,应该没有其他门或窗户。
虽然酒精的作用已经退去了,不过萌绘的眼皮开始发沉,已经快要十一点钟了。
“萌绘,你到哪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后,洋子突然问她。
“嗯,击吃饭。”
“吃了两个小时?跟谁?”洋子露出昏昏欲睡的表情,双手抵住下巴。“犀川老师应该还在中国吧?”
萌绘微笑着没有回答。
“啊啊,时间都被浪费了。”洋子打起哈欠。“不让我回去的话,至少也让我把制图板拿过来啊。真过分……”
萌绘头脑中的计算机在高速运转,答案呼之欲出,萌绘起身走向柜台,隔着柜台探头看向走廊,在走廊深处有鹈饲刑警的身影,他正在跟一个年长的男人说话。萌绘装出一副漫不经也的样子穿过走廊,来到鹈饲身边。
“鹈饲先生,我可以进实验室吗?”萌绘问。
正在跟鹈饲说话的人,一脸诧异的看着萌绘。
“西之园小姐,现在不行啊。三浦先生已经大发雷霆了。”鹈饲很委婉地回答她,另一个男人瞪了鹈饲一眼,随即进入实验室中。
“请你帮我拜托三浦先生,我必须要看一下。”萌绘说,“如果不让我进去的话,等下我出去,会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字不漏地说出去,媒体的人大概也在外边吧?”
鹈饲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他伸出手示意她稍等,然后走进材料实验室里面。因为另一边的隔音室的门是开着的,所以萌绘往里而窥视了一下,有五个穿制服的男人趴在地板上搜索。所谓的隔音室,就是不管地板、天花板还是墙壁部分,都由类似白色垫子的物质构成,以供音响实验用的特殊房间。这样的设计可以让音波几乎不会产生反射,门的内侧也装上很厚的垫子,地板部分则是在垫子的上面铺上金属网,这样人就能在网上行走。一进入室内自己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会跟平常不同,有种梦幻般的感觉,萌绘很久以前曾经进去过一次。
黄色的门打开了,鹈饲从材料实验室里走出来,他看着萌绘点了点头,萌绘连忙走进去,材料实验室里大约有十五个男人,其中有半数以上是穿便服。三浦在中间最宽阔的地方和四个男人讲话,再往里面有一些闪光灯在闪烁着。
萌绘不是第一次进来这里,二年级做学长毕业实验助手时,她就进来过几次。走下楼梯后,很意外地,三浦刑警竟笑眯眯地向萌绘走来,他身边的其他男人们,则是对萌绘轻轻点头致意,对这种出乎意料的迎接方式,她有点儿惊讶,人类的表里果然是不一的。
“我们还没联系到负责管理这间实验室的老师。”三浦说,“是相良教授,你知道他吗,”
“嗯嗯,当然知道。”萌绘回答。
“这个机器是做什么的,”三浦指着正面的庞大实验机器说。
“那是通过压缩和舒张来测验材料强度用的,比如铁或混凝土之类的。”萌绘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其实细节她也并不是很清楚。
“这个是做什么的?”
三浦又指向地板上堆积如山的箱子,都是以三台板或角材为材料,再用螺丝将其组合起来的。上面没有盖,每个箱子里面都装满混凝土,色泽发黑的混凝土,表面看着还有些湿润。箱子的尺寸大小不一,最大的将近二米,小的尺寸则是比宅急便的纸箱还小上一圈,因为这些箱子堆了有三四十个之多,使得材料实验室变得寸步难行。如果光是箱子本身,萌绘可以回答出来那是混凝土的实验体,但从里面露出来的那几根线,连她也不晓得是干什么用的。线路的末端连接着桌上的仪器,仪器里偶尔会发出电子音,然后前面仪表板的数值就会以令人眼花的速度在变动,好像在进行某种检测。
“这个嘛……”萌绘歪着头说,“我不知道,好像是在测量什么。”
尸体所在的位置是在材料实验室左半边的深处,看到容器堆积处附近的地板上有粉笔的痕迹,萌绘就明白了。
萌绘又走过去看位于实验器械后方的双开式铁门。那是看起来很沉重的黑色大门,其中一扇的把手中央,有个水平放置的横杆。还有门的上下也都有锁,锁的主要构造似乎是门顶端和下端突出的金属杆,那上下的杆子都是弹簧式的,只要扳倒就能锁上。现在那个杆子是扳倒的。
“全部都是锁上的吗?”萌绘问刚好在她附近的鹈饲刑警说。
“是啊。中央的横杆,以及上下的杆子,三个地方都是锁上的,还有窗户也全锁着呢,这里是无法从外面打开的。”鹈饲说,“西之园小姐,怎么样,你想到些什么了吗?”
“没有。”萌绘傻傻的微笑一下,不过内心倒是兴奋得很。“这里没找到其他人吗,这里,好像有很多可以藏身的地方喔。”
“真是这样的话,那他现在还在这里呢。”鹈饲一脸严肃地说完,往四下张望。
三浦刑警也朝萌绘这里走来。
“她是几点钟被杀的?”萌绘追问。
“七点半至八点钟之间。”三浦回答,“七点到八点钟是我们现阶段的推测,而在对面的实验室内,有迹象显示她直到七点半时还在做实验。那问叫隔音室吧
,杉东千佳在那鬯,独自进行实验.我们看了测量机器列印的数据,得知测量到七点半都还在进行。”
“从七点钟开始,就一直没有人进来吧?”
“那两个学生是这么说的。”三浦确认。
“邪是某人从这个门进来的喽?”萌绘转到后面指着铁门。
“应该是吧。”三浦点点头说,“然后他走到杉东千佳所在的隔音室里把她杀死,因为那个房间是完全隔音的。接着他把尸体运过来,脱掉衣服,然后用刀割出伤痕,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
“犯案之后,凶手是从哪里逃走的呢?”萌绘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
“这个嘛……”三浦露出难得的微笑。“应该是从门或是窗户吧,凶手应该还用了某种小手段。要不然就是当他通过玄关时,那两个学生没有看到。不过比起这些,更重要的是要先找到结城稔吧,现在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踪影,似乎也没在公寓里,篠崎也不在。”
“篠崎学长?你们也在找篠崎学长吗?”萌绘的视线赶忙从三捕身上逃歼。
“嗯嗯,算是吧。”三浦回答。
萌绘的心跳开始加快,地犹豫着该不该说出从八点到九点之问,她都和篠崎在一起这件事。从这里到那间酒吧,要花三十分钟,如果是开车的话,用的时间会更久吧,也就是说,篠崎有从七点半到九点半的不在场证明。
“那个,我……”萌绘正想说出来的时候,有人打开材料实验室的门口叫三浦出去,于是他走上楼梯,离开了这里。
萌绘只好打消了说出实情的念头,呆立在原处,双手交叉在胸前,陷入了沉思,为何杉东小姐被杀了呢?
高大的鹈饲就站在萌绘的身旁,萌绘感觉到他的视线,便抬起头来。
“啊,我有妨碍到你吗?”她问。
“没确啦,西之园小姐。”鹈饲莞尔一笑。“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呢?”
“啊?”萌绘不自觉地张大嘴巴。
“你喜欢打高尔夫之类的吗?”鹈饲问。
虽然萌绘完全搞不懂鹈饲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先摇了摇头回答了他。
“这样啊……”鹈饲似乎有些失望,然后开始沉默。
“请问你的话问完了吗?”萌绘决定问问看。
“啊,是的,没错。”
“如果我打高尔夫的话,那又怎样呢?”
“哦,我只是想邀你一起去而已。”鹈饲挠挠头说。
竟然会有这种对话!在这个地方,这个场合,真好奇他的大脑是什么样的。萌绘着实汗了一把,不过因为问题实在太蠢了,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很像烩菜啊,鹈饲先生。”萌绘小声地说。对无厘头的人只能说些无厘头的话,这是犀川传授给她的秘诀,叫做“以愚攻愚”。
“烩菜?你是说烩菜吗?”这次换鹈饲张口结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