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二晚上,萌绘的叔叔西之园捷辅带着搜查一课的三浦主任和鹈饲刑警,来到她家里。西之园捷辅是爱知县警本部长,萌绘的亡父西之园恭辅博士的弟弟。
这时,她吃完晚餐,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研究所的考试。建筑学专门的考试,是从设计规画类、设备环境类、还有结构材料类这三个范畴里出题,考生可以从中选择一类来回答。虽然萌绘的目标犀川研究室是属于设计规划类的,但是她还是决定选择结构材料类的问题,因为之前曾翘过很多堂课,所以她这个范畴的专业科目成绩其实并不理想。不过,如果是考试,那又另当别论了,力学之类的理科科目不但法则比较明确,而且也容易完全理解,不会有第二个答案出现。从高中时代开始,因为很容易就在数学物理等科目拿到满分,所以她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里。
即使诹访野已告知她叔叔的造访,但萌绘仍在桌前继续读到一个段落才停止,等到她出现在客厅时,这三个男人已经将诹访野端出的红茶完全喝完,正站在窗边眺望着夜景。
“晚安。”萌绘走进房间后低头致意。“让你们久等了。”
“抱歉,打扰你念书。”西之园捷辅走回沙发,表情露出难得一见的喜色。“本来还正打算要回去呢。”
“不,对不起,叔叔。”萌绘等叔叔坐好后,自己也在沙发上坐下。“我书念完了,慢慢来没关系。我正好也有很多事想问。”
此时,诹访野敲几下门后,打开门探头进来看着萌绘。
“我喝咖啡好了。”
“捷辅先生和客人们也要咖啡吗?”诹访野用优雅的口吻说。
见到西之园捷辅和两个刑警都表示不用后,诹访野便行了一个礼,离开房间。
“棺木调查得怎样了?”萌绘翘起二郎腿问。
“在那之前,我们要先说明为何到会这里的原因。”西之园捷辅本部长说。他今天一身灰色西装,只有他还穿着外套。
“是想问犀川老师……”萌绘看着叔叔的脸。“对有里匠幻一案有何看法,对吧?”
“没错。”捷辅点头。“毕竟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过,如果有像犀川老师那样的人当警察的话,才更是浪费公帑吧,我想他一定是完全不碰任何麻烦事的人啊。”萌绘微笑。“好吧,我去跟他说说看。”
“如果我们直接拜托他,大概只会被拒绝吧。”
“总之,这次的案子很特殊。”三浦用锐利的眼光瞪着萌绘。“弄得我们一头雾水,连是谁干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是什么时候杀的,怎么杀的,还有尸体消失到哪去等等……这些事,我们完全无法理解。”
“棺材里没有机关吗?”这是萌绘最想知道的。
“机关可是有一大堆呢。”鹈饲回答。他和三浦一样,都穿着短袖的衬衫系领带,不过因为他的肩膀很宽,即使是同样的领带,看起来也变细了。“毕竟是表演魔术用的箱子,制作相当精巧。”
“有什么样的机关呢?”
“首先,瞬间变色的效果,是有个机关能将覆盖在侧面表面的薄盖布给卷起来,它结构就像卷尺,利用弹簧像快门般往上卷起。这个机关,是由装在棺木一端的小把手启动,总之,这就是有里长流所表演魔术的手法。他先将丝巾盖在上面,然后在掀开丝巾之前碰触把手启动机关。”
“其他的呢?”萌绘挪前身子。“应该还有其他的机关吧?”
“棺木底部有垫高。”鹈饲慢慢地说明。“而且简单来说,那个垫高的部分几可乱真,只需碰触一个手把,竟能让原本躺在棺木中的人,掉到下面了。”
“有这么大的空间吗?”
“嗯,那棺木四个角落有脚,乍看之下好像有点浮起来。但是,实际上中央部分很深,特别
是侧躺时头侧过来的部分很深。本来棺木有六十七公分高,而在那个用双重底板隐藏的空间里,头部部分就有二十五公分高,足够藏一个人,虽然换做是我也许是有点勉强啦……”
“不会吧,那么……”萌绘拉了下背筋。
诹访野此时端了咖啡进来。
“也就是说,那时有里匠幻的遗体,有可能还在棺木中啰?”萌绘问。
“可是,我们并没有找到遗体。”三浦低声回答:“所以,可能是在警方赶到之前,或是趁鉴识课的人把棺木搬上车前的空档,将遗体偷运走的。”
“不会的,因为……”萌绘马上说:“我在警察来之前,一直在灵车那里,而且加上在那之后,有一大堆媒体记者聚集在附近,所以不太可能把遗体运走。”
“它可能连最底部也能打开。”三浦双手在前面交叠。“好比说,把棺木抬起来的时候,可以将遗体留在原地,或许某个地方有机会能使用这样的机关也不一定。”
“也就是说,大家以为遗体消失,将注意力从棺木转移到别的地方之后,犯人就能真的把遗体偷走了。”西之园捷辅靠在沙发上说:“可是,现在问题是,那时到底有谁在棺木附近呢?”
“我在警方赶来之后,就进去建筑物里了。”萌绘此时闭上眼睛,像录像带快转一般回想星期日时的情况。“嗯嗯,我记得当时我的确马上走进建筑物里,没人会去一直看守着空荡荡的棺木吧,媒体应该也只注意玄关出入的人而已。”
“我想可能就是这样。”三浦接着说:“依据鉴识课的说法,他们到达的时候,为了要进行指纹采样等工作,从灵车上拖出来的棺木,有一段时间是放在那个铝制台车上,不过大致检查一遍后,它似乎还是摆在原处,没有立刻被搬上鉴识课的车子。对了,比方说,可能有人故意声东击西,从某处引起周围人的注意,然后趁隙从棺木底下快速地取出遗体。”
“那真可是不成功便成仁呢。”萌绘像喃喃自语般低声说:“那样的赌注不嫌太冒险了吗?”
“就算失败,也不至于以杀人罪被起诉,他可以拿恶作剧或变魔术来做借口啊。”
“但是,光从棺木里搬出来不说,重要的是还得搬到某个地方才行,只有一个人是办不到的。”
“说的没错。”三浦说:“从一开始,这应该就是有组织的犯罪才对,虽然情况实在太特殊了……”
“你说‘从一开始’,指的是?”萌绘反问。
“我意思是从杀人计划来看。”三浦说完,原本合拢的双手靠近嘴边。“像发生命案的泷野池脱逃秀,本来也有用到某种大机关吧。”
“怎样的机关?”
“不知道。”三浦微微摇头。“当然,犯人做这件事的动机和必要性,我们也无法理解。”
“那话犀川老师也说过。”萌绘说完,叔叔和两个刑警的眉毛突然挑了一下。“不,也不算是老师说的啦,不过犀川老师有说过,这是有参考价值的假设。”
“我有从鹈饲那里听到。”三浦用尖锐的眼神注视萌绘。“你是指有里匠幻在拢野池被刺死那幕只是表演,其实是到医院才真正被杀的假设吗?”
“没错。”
“那个我们有检讨过了。”三浦微微一笑。“我们有拿录像带所拍到的画面,和尸体的伤口两者来比较过。不过不管怎么想,都不像是伪装过的痕迹。匠幻衣服上所沾的血,真的是本人的血,刀子的位置也跟录像带上的完全一致,没有怀疑的空间。”
萌绘叹口气,站起来走到房间角落,因为得到的条件太过贫乏,她无法充分思考,所以有些坐立难安
“还有什么其他新的线索吗?”萌绘在窗边转过身来,往那三人瞄了一眼。“就算叫我跟犀川老师谈,如果没有多一点线索的话……”
“就现阶段来说……”三浦将双手手心往上翻。“完全没有。”
2
第二天星期三,萌绘很早就打电话,想找鹈饲刑警出去,但是,刚好鹈饲人不在县警本部,出来接电话的是年轻的近藤刑警。
“哇,是西之园小姐吗?”近藤用高音调的嗓音很高兴地说。
“三浦先生也不在吗?”
“大家都出去了,要到今天傍晚才会回来。”近藤回答:“有急事吗?要联络很快的。”
“不,没什么重要的事。”萌绘说着,思考了一下。“那,近藤先生你呢?”
“我吗?我现在正要回去。我昨天整晚都在查案。”
“可以请你陪我一下吗?”
“咦?为什么?”近藤慌张的口齿不清。“请问,是要陪你去做什么?啊,不,当我没问……你要做什么我都愿意奉陪,现在马上去吗?”
他们约好三十分钟后在荣町的地下街会合,说定后,萌绘立刻开车出去,然后将那辆红色跑车停在市立的地下停车场里。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五分钟,她就在有地下喷水池的广场那里,找到近藤高高的身影。
“让你久等了。”萌绘低头致意。“让你特地跑来,真是不好意思。”
“没这回事。”近藤表情很紧张。“这里离本部很近。”
“坐地下铁来的吗?”
“不,我开车来的,反正之后我也
要回去。”
“近藤先生有带警察手册吧?”
“当然啰。”近藤呆了一下。“怎么了?这有必要带吗?我可没带手枪喔。”
“我想到电视台去。”萌绘说完露出微笑。“呃……所以我想有证件会比较顺利,枪用不到的。不过,真的可以这么做吗?”
“你在说什么啊?反正我回去不是睡觉,就是去看赛马。能和西之园小姐一起行动,让我真想打电话去跟亲戚们炫耀啊。”
近藤刑警身材瘦高,一张圆脸,感觉像根火柴棒,他那张娃娃脸上戴着无框的圆眼镜,声音高到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变声。
他们走出地下街,在艳阳高照的街道上走个几百公尺后,终于到达电视台,上上个星期四去看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魔术秀的艺术文化中心,也刚好在这附近。
近藤刑警向柜台的人出示证件,询问他们要找的两个人在哪里,幸好那两人都没出外景,柜台转告说他们十分钟后就会下来前厅。
于是,两人就坐在前厅的沙发上等待。
“西之园小姐,要怎么办?”近藤样子很高兴地问:“要说我们是警察吗?”
“这个嘛,”萌绘莞尔一笑。“只要我们不说,自然就会被认为是警察了。”
她一开始就打算要这样,所以特别打扮的优雅成熟,甚至还想说应该带个记事本来假装记录东西。不过,她家并没有记事本之类的东西,因为她没用过,直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觉得有使用记事本的必要。
终于,有两个男女出现在前厅。
“啊,是那个时候的女警呢。”其中的男人看到萌绘说:“看,她也有上过电视吧?就是在有里匠幻自棺木中脱逃那天的新闻上……”
“我在电视上比较不好看。”萌绘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3
下山启介和今野樱,是N台的播报员。也许有一部分人会认为他们是艺人,不过这两人都是N台的专属职员,算是上班族。
这两个人是泷野池绿地公园的有里匠幻脱逃秀主持人,年纪都是二十几岁,还很年轻,下山启介穿着电视台的T恤,今野樱则穿着紧身迷你裙。
“我该说的,那个时候都已经说完了喔。”下山在沙发上坐下,苦笑着说:“你们难道还要再问同样的问题吗?”
“我是不知道一不一样。”萌绘摆出严肃的神情,用平常不用的沉稳声音说。
“下山先生,你觉得有里匠幻是怎么被刺死的?”
“那种事情我不知道。”下山笑了。
“今野小姐,你觉得呢?”萌绘看向那个女性播报员,她脸上画着突显五官的妆,比萌绘还浓。
“这个嘛,会不会是有某种特殊能力的人呢?”今野一本正经的回答。
“你是指犯人吗?”
“嗯,犯人和有里匠幻都是。”
她这番话让萌绘觉得,这完全是为了偏离主题而产生的人格。
“下山先生和今野小姐站在舞台上时,舞台地板上的暗门没有打开吗?”萌绘接着问下一个
问题。
“暗门?那是什么?”下山扬起一边的眉毛反问道:“有那种东西吗?”
“嗯嗯,有啊。因为那是魔术。”萌绘说完,瞄了今野樱一眼,她默默地摇头否认。
“两人都不是那天才跟有里匠幻第一次见面吧?”萌绘交互看着两人的脸。
“不,我是第一次。”下山说。
“我以前跟他只见过一次。”今野樱的表情有些僵硬。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萌绘问她。
“这个我之前也有说过。”今野的视线有片刻避开萌绘。“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我们曾经在别的活动上,见过一次面。”
“那之后你们还有来往吗?”
今野微微地摇头。
“请问……舞台上的暗门,到底是什么?”下山追问:“有里匠幻不是进到箱子里去吗?我以为他是在箱子沉到水里,到被拉起来之间的空档被刺杀的……”
萌绘没有回答。
“我认为我们有最确实的不在场证明。”今野很快地说:“因为摄影机一直拍着我们,这你有看到吧?我也认为池子里有别人,而他是在箱子沉下去时被刺杀的。”
(刚才明明还说那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干的……)
萌绘心里不禁这样想。
这两个人的确没有杀人的动机,正如同今野樱所言,至少VTR拍起来是这样没错。不过,因为影像常常都变成特写镜头,所以这两个站在舞台上的主持人,脚部也没有一直被拍到。
萌绘想确认犀川副教授那番意有所指的话是否属实,犀川只有说过“或许是舞台上的人干的”,可是舞台上却有好几个人轮流上来过。
来宾不说,有里匠幻被绑,被关进箱子里时,也有魔术师助理到舞台上。不过有些时间,是只有两个主持人单独站在台上,其他人都是这两人在时上来而已。
舞台的暗门如果打开的话,应该就能看到躲在下面的有里匠幻,只要有一瞬间的空档,要将刀子刺入他的胸口,是很容易的。比如说,如果在麦克风架的底部装上刀子,就能藉由移动脚架的动作,让主持人维持站姿来杀害有里匠幻。
萌绘认为,这两个主持人有可能是共犯。
暗门是以什么方式来开关,已经经过确认,那是用无线遥控的精密机械装置,可以让魔术师的助理从稍远的地方进行操作。当匠幻进入金色箱子,盖上盖子后,他马上就挣脱绳索,打开暗门,然后潜入舞台下面,在箱子要被起重机吊起来时马上将门关起。还有,当箱子从池子里被吊回来时,也是以无线遥控来启动几侗机关的。
如果准备同样频率和信号的发信机,即使是别人,或许也能控制舞台的暗门。
舞台高度不到一公尺,如果离远一点,就很难看到舞台地板的角度,所以就算那个门打开,周围的人没注意到的可能性也很高。
萌绘认为,有里匠幻从舞台上被刺杀的可能性,是到现在所想出的假设中,最有科学性且符合现实的,今早她之所以打电话给鹈饲,也是因为想跟他说这个假设。
萌绘一直仔细观察这两人的表情,因为如果她的想法正确的话,那现在坐在她眼前的这两个男女,就是杀人犯了。
“那个……”下山启介像是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他说:“说到这,你们有找到有里匠幻的遗体吗?”
“还没找到。”近藤刑警回答。
“搜查进展如何?”下山问。
“这个恕我们无可奉告。”近藤像优等生般地回答。
“那就是说,是被盗走了啰?”下山拿出香烟。“有里匠幻有戴戒指之类的物品吗?”
“这我不知道。”近藤摇头。
“为何你会这么想呢?”萌绘问下山。
“尸体偷来并没有用,这是当然的吧?因此,大概是尸体身上戴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事实上,我们电视台也收到一大堆这样的明信片,有人对这个狂热的很,这就是所谓的推理迷吧。”
“如果只是拿走戒指就好了。”萌绘很干脆地说:“就算犯人没办法从手指上拔掉戒指,也不用把遗体整个带走啊。又不是在演鲁邦三世,只要把手指头切掉拿走,不是比较简单吗?”
两个播报员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萌绘,沉默不语。
“你们还有收到什么信呢?”萌绘问。
“啊,没什么,大部分的内容都是采灵异之说。”下山弓着背往前弯,将烟点上。“因为很多是高中生或家庭主妇的投书。要不要我私底下给你们看一看,或许可以当做参考?”
“这大概没什么参考价值吧。”萌绘冷淡地说,她也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真的刑警一样。“我也在网站上看过很多像这样的意见。”
“不好意思,刑警小姐。”下山将身体挪前,往萌绘而非近藤那里看。“要不要来上电视呢?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嗯……会很上相的。”
坐在一旁的今野樱也点头赞成,旁边的近藤则坐直身子,盯着萌绘看。
“我拒绝。”萌绘歪着头回以微笑。“就算很上相,也没什么好处啊。”
“难道你已经结婚了吗?”下山问。
“没有。”萌绘回答。
因为没料到他会突然这样问,让萌绘有些惊讶,不过,她马上想起姑姑的话,继续保持笑容。下山的思考模式她能理解,大概是想说如果上电视的话,就会有好婚事上门之类的话吧。他怎么会有这么轻浮的想法,难道电视圈的人都是这样吗?萌绘想到这,不免有些生气。
“对了……”萌绘维持浅浅的笑容,尽量以冷静的语气说:“有里匠幻表演魔术用的大道具,全部都是制作单位的人运到现场的吗?”
“应该是这样吧。”下山回答。“我是不太清楚啦。怎么了?”
4
“唉啊,真是太感动了。”近藤摘下眼镜,边用手巾擦拭镜片,边眨着半眯的眼睛说。“怎么办啊?我可以跟大家炫耀吗?”
“炫耀什么?”坐在桌子对面
的萌绘歪着头说:“这里也不是什么多大的店啊。”
“咦?是这样吗?”近藤突然用很担心的表情往四周张望。“不是啦,你误会了,我不是指店的事。我是说我和西之园小姐两人单独吃饭的事啦,这真是值得炫耀啊,因为只有我们两个……”
“可是,还有其他的客人在啊。”
“这桌只有我们两人,对吧?”
“这张椅子只有坐我一个喔。”
在附近饭店最顶楼的餐厅里,近藤和萌绘一起吃午餐。萌绘想说既然近藤特意陪她来,便想请他吃饭作为回礼,只是不知道他是哪里误会了,竟然说要到一流饭店的餐厅来吃。
萌绘因为肚子不太饿,所以还留下一半左右的饭菜,叫服务生撤走了,她的咖啡随后端上桌,近藤则喝着啤酒。当萌绘问道“你不是开车吗”时,近藤只回答没关系,只是萌绘担心他再这样下去,就要上演警官酒醉驾车的场景了。
“有里匠幻的魔术机关,都是谁做的?”萌绘问近藤。
“喔,那个现在还在调查中。”近藤点头说:“虽然我们也有问有里长流,但他说那是绝对机密,打死他都不会松口的。不过,如果他真被打死了,也没办法说吧。”
近藤一个人用那高亢的声音笑着。
“他也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吧?”萌绘故意无视于近藤无聊的玩笑。
“嗯,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近藤又喝了口啤酒。
萌绘的皮包里,传来呼叫器的铃声,但声音很快就停了,她双手撑着脸颊,依旧看着外面,一语不发。
“是呼叫器吗?”近藤问。
“嗯。”
“你不看一下吗?”
“会让这个响的只有诹访野而已。”萌绘看向近藤说:“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个号码。”
“不连络他可以吗?”
“嗯,等一下吧。”
“用手机不就好了?”
“我讨厌电话。”萌绘说:“尤其是随便打来的电话。手机这个东西,本来就是需要使用的人才会带的,不是吗?”
“是啊,你这么说也对。”近藤连连点头。“我常常带着跑,是标准的爱用者呢。”
“我只有诹访野的话不能不听。”萌绘站了起来。“不好意思,那我先失陪一下……”
餐厅入口附近有造型别致的电话亭,她走进去打电话回家。
“喂,是我。”
“大小姐,有位有里武流先生打电话来,再三强调有急事要找您。我是不太清楚事情有多严重,不过就算可能会打扰到小姐,我还是觉得应该要通知您一下比较好……”
“告诉我号码。”萌绘不等诹访野讲完就问。
“喔,好的……”诹访野迟迟没讲号码,大概是在戴眼镜的缘故。
萌绘把诹访野缓缓说出的号码存入自己的头脑里。对她来说,数字就像快照一样,用影像的方式记忆起来,只要打过的电话,即使一年后,她也有自信不会忘记。
电话号码是那古野市的中区,应该是属于饭店的号码,她挂掉诹访野的电话,马上接着打到有里武流那里。电话连到总机,报出饭店的名字,于是萌绘拜托他们转接到有里武流的房间去。
“喂。”电话那头传来有里武流的声音。
“我是西之园。”
“喔喔,你好……谢谢你打来。”武流的声音突然变的很开朗。“我打到NTT(日本电信电话株式会社)去查询你的电话。因为这个姓很少见,很快就查到了。西之园小姐,你家里有个说话十分有礼的人,是你的祖父吗?”
“不,是管家。”
“管家?”武流说完,沉默了约两秒钟。
“请问,你有什么事找我呢?”
“我要搭今晚最后一班车回东京去,方便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共进晚餐吗?”
“只有有里先生和我吗?”萌绘马上问。
“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有里武流说。
“有里美香流小姐会来吗?”萌绘说。
“咦?你还真清楚啊。”武流惊讶地说:“嗯,事实上,她也要搭同一班车回去。”
“那就带美香流小姐一起来吃饭吧。”
“伤脑筋啊……”武流呼出一口气。
“我会带我男朋友去。”
“真拿你没办法……好,就这么办吧,我知道了。”
“哇,我越来越不行了。”武流笑着说,那笑声有些粗俗。“虽然跟我想的差很多,算了,这样也好,请便……不过,你的男朋友该不会刑警吧,要是刑警就免了。”
“为什么?”
“菜会变难吃。”
“不用担心,是在这世上跟刑警关系最远的人。”
“小偷吗?”
萌绘问了地点,约好傍晚六点见面后,把电话切掉,又马上按起按键。
“我是犀川。”
“是我啦,老师。”
“喔,是西之园同学啊,车子你帮我决定好了吗?”
“老师,今天傍晚,我希望你陪我去车行看看。”
“就是因为我懒得去看,才会拜托你啊。”
“我想跟你一起吃饭嘛。”萌绘马上打出下一张牌。
“嗯——”犀川在电话那头沉吟着。
“而且我还有力学的问题想问你,有地方我念了还是搞不太懂……”这是萌绘的第三张牌。
“现在就可以问啦,是什么问题?”
“呃,在电话里有点不方便啦。”萌绘在脑中思考着下一张牌该怎么出,手上的筹码已经不多了。
“是要跟你的叔叔,还有刑警先生们见面吧?”犀川直接了当地说,脸上大概像平常一样毫无表情。“你就说实话吧,我今天没有工作,所以有时间,不过,说谎就不好喔。”
“我要和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见面。”萌绘拿出最后的牌。“我跟他们约好晚上要一起吃饭。”
“我知道了。”犀川马上回答。“比起跟刑警见面,至少是偏碱性的……不,应该说是偏蔬菜类的。”
“碱性”和“蔬菜类”,应该都是没意义的玩笑吧,最近萌绘对这个玩笑已经不为所动了。
萌绘回到餐桌那边时,近藤刑警已经呼呼大睡了,她叫也叫不醒,摇肩膀也没用,于是,她叫来餐厅服务生,嘱咐说这个男人因为要开车,所以在酒醒之前请让他多睡一点,之后,她刷卡付了整数的金额,整整多了一万元。
5
在四点半时,萌绘敲了N大犀川副教授的房门。
“有在用功吧?”犀川一看到她的脸就开口问,
“有啊,所以今天想转换一下心情。”
“你不是一直都心情很好吗?”犀川笑了,看到他心情似乎不错,萌绘就放心了。
首先,他们到萌绘认识的车行去,车行就位在她公寓附近的古出来町那里,从刚上大学开始一直开到现在的跑车,就是在那里买的。虽然她还有几台其他的跑车,不过这台已经开了三年以上的跑车是她最喜欢的,所以除了冬天以外,其他时间都是开这台车,这对她而言,算是很难得的现象。
“是西之园小姐啊。”个子矮肤色黝黑的营业员,脸上堆满笑容地从入口处飞奔出来。“请问车子是哪里出问题了呢?”
“不是。”萌绘下车后微笑说:“今天不是来修车,是来看车的。”
“喔喔……终于要换车了吗?”
“不是啦。”萌绘边走进四周都是玻璃墙的店内边说:“呃,我想随便看看,可以稍微等我一下吗?”
“好,我知道了。”肤色黝黑的营业员两手交握,低下头识相地走远了。
“这里不是进口车专门店吗?”犀川低声说:“现在进口车也便宜了呢。”
两个人走过排满好几台亮晶晶新车的展示中心,一直走到最后面去,有辆黄色的小车就放在最里面的地方。
“老师,这台怎样?”萌绘问。
“这台一百万买得到吗?”
“会超过预算一些。”萌绘把车门打开后说:“但是,样子很可爱不是吗?”
犀川走去看立在车前的价码牌。萌绘则坐进右侧的副驾驶席,越过挡风玻璃看着犀川的表情。他确认过价钱后,绕着车子仔细端详了一遍,接着坐进车子的驾驶座里。
“一百三十万……”犀川喃喃自语。“的确形状不错,车内也很宽敞……就这辆吧。”
“咦?”萌绘很吃惊。
“就这么决定了。”
“呃……老师,我本来打算还要再跑个四五家的说。”
“没有那个必要。”
“但是,如果包含其他的费用,就要一百六十万以上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师,真的可以吗?”萌绘突然担心起来。“方向盘在左边喔。”
“没关系,这辆车引擎大概是?”
“一千三的吧。”
“那跟我现在的车一样,哪个牌子的车?”
“是雷诺的……呃,老师,请你再多考虑一下,今天就先拿目录回去吧。”
“我不需要什么目录。”
“但是,至少要决定颜色之类的。”
“颜色?”
“车子的颜色啊,黄色不行吧?”
“车子是我开的,外壳颜色又看不到,所以没关系啦,就算黄色也无妨。”
“等一下,老师……”
“等我一下,我去下订单。”犀川打开车门下车。
萌绘也连忙下车追上去。
她拿了目录,再跟亲切的店员说以后再连络,接着就二话不说把犀川拉出店外。就算犀川不看目录,她也决定要自己好好去问个清楚,对萌绘来说,随便就跟犀川介绍那辆车子这件事,让她觉得很愧疚,所以,根据她的判断,现在最好是先拖延时间再说。
当她从停车场开出她的跑车时,坐在副驾驶座的犀川说:
“西之园同学,刚刚那辆车叫什么名字啊?”
6
他们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三十分钟便抵达餐厅了,店才刚开始营业不久,停车场也很空,萌绘在柜台确认预约后,便和犀川一起走向最里面的桌子,他们交代店员,在等的人来之前,先给他们一杯咖啡。
昏暗的店内,在显眼的地方放着一台演奏用的大钢琴,而且除了他们以外,没有别的客人。像狮子犬一样表情肃穆走来走去的店员,把每个桌上的蜡烛点上,地中海风格的白色石灰墙上,有用水泥刀涂抹出来的粗糙痕迹,墙面上到处都有凹洞,摆放着捕渔用具或船只零件,中途傅出的悠扬钢琴声,可能是为了萌绘他们特别放的。
她将案情的经过说给犀川听。
另外,她也老实转达叔叔和三浦刑警希望犀川能协助查案的请托,虽然她很清楚犀川听到这些话不会高兴,但她还是认为实话实说总比隐瞒事实好,至于今天去电视台跟那两个播报员见面的事,她也一五一十地向犀川说明。
不过很意外的,犀川并没有露出厌恶的神色,他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但萌绘还是能确实判别出来他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今天犀川的心情,就显然非常好。
当她的话告一段落时,犀川将烟点上。
“老师,发生什么好事吗?”萌绘鼓起勇气直接问。
“我很满意那辆新车。”他边呼出烟边说。
“又还没有决定是那辆,还有很多其他的好车啊。”
“不,就决定是那辆了。”犀川嘴角微微上扬。“所以,车子的事就到此为止。”
“那,关于这件案子,老师有察觉到我刚才讲的的地方,是否有哪里不对劲吗?”萌绘很快地切换头脑的思考方向,提出问题。
“近藤先生醒过来时,一定会很惊讶吧?”犀川立刻回答。他在这种场合的反应,总叫萌绘觉得焦躁。
“麦克风的脚架应该有装上刀子吧?”
“不可能吧。”犀川边抽烟,边往放着钢琴的舞台方向看去。“两个播报员和来宾,以及有里匠幻的助理……有好几个共犯?不过,不是会有很多像摄影师之类的不特定人士就守在附近吗?”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吗?根据下山和今野的说法,他们认为有里匠幻是真的就那样沉进池中,等到被刺杀后才回来的。不过,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的身体并没有湿。”
“警方都束手无策吧?”
“嗯嗯,就现阶段而言,几乎就是这样了,他们对杀人手法一点头绪都没有……”萌绘两肘撑在桌面上,用手捧着脸颊。“他们大概是要从动机开始着手调查吧,虽然这是老生常谈了,不过总归一个老问题,就是有里匠幻先生死后,有谁会得到好处呢……”
“不管什么人,只要有人死了,就一定会有某些人得,某些人失,如果没有的话,就代表这个死者不具备任何社会意义。”
“但是,大到值得去杀人的利益并不多见啊。”
“就算是小事,也会因为妄想而膨胀变大。”犀川用指尖转着香烟说:“反过来说,如果没有这种程度的妄想,就不会有人想杀人了。”
萌绘听了,不禁有“原来如此”的感觉,人们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憎恨别人,让妄想越来越扩大,所以是否因为人拥有这样的想象力,所以只有人类会杀人呢?
“妄想和幻想有什么不同?”萌绘提出一个她突然想到的问题。
“妄想和幻想吗……”犀川重复她的问题,这举动证明犀川没想到萌绘会问这种问题,心里觉得惊讶。萌绘看到犀川的表情:心里有点高兴。
“是一样的。”犀川回答。“前者常用在比现实坏的假想上,后者则常用在比现实好的假想上。还有,妄想不能给别人看到,但幻想就跟魔术一样,是可以给别人看的。不过,它们成立的条件及结果,并没什么不同,也就是说,它们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有里匠幻被杀,遗体也消失,这个就是我们亲眼见到的妄想吗?还是他们特别演给我们看的幻想吗?”萌绘眯起眼睛,想快点听到犀川的回答。
犀川像当机的计算机一样停止不动好一会儿,萌绘看到他这种表情就更高兴了。
“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应该承认那是事实。”犀川终于开口回答。“这个是某个人企图迷惑我们,不,迷惑某个人的结果,我们只是刚好从他计算好的方向来看而已。的确,从都是事先设计好的角度来看,这也是跟魔术同样的幻觉吧。手法虽然不明,但我想其中毕竟藏有某种机关,如果从不同面向来看,也许我们就不会被迷惑了。而所谓的计算……也是因为他有某个非迷惑众人不可的原因吧,这一点,可以说是比较有趣的主题吧。”
7
有里武流和有里美香流在刚过六点不久后现身了,武流穿着轻便的半长袖运动衫,美香流则穿着连身长裙。
萌绘马上从椅子上起身,因为有四个座位,所以她想换到犀川旁边坐,但是,有里美香流无视于萌绘,很快就在犀川旁边坐下,她没办法,只好坐回原位,然后武流就坐到萌绘身旁。
“这位是犀川老师。”萌绘介绍。
“我是有里武流。”武流轻轻点头致意。
“老师?是教什么的?”美香流问。
“我的大学指导教授。”
“我这次受到西之园小姐的很多照顾。”
“西之园小姐真的是大学生?”美香流问。
“是真的。”犀川回答。“初次见面,敝姓犀川。”
“我是有里美香流。”她莞尔一笑。“你听过我的事?”
“嗯,听西之园同学提起过,不过,因为我都不看电视,所以不好意思,今天是第一次看到你们的样子。”
“唉呀,为什么?怎么不看电视呢?”美香流那变化得有些夸张的表情,在萌绘眼中,看起来像净琉璃的人偶【注:日本四大传统戏曲之一,以华美精致著称】一样。
“因为没有电视。”犀川面无表情地说。
“没有电视?”美香流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家里没有电视?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我送你一台?有的话,你会看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犀川歪着头。“你喜欢火星吗?”
“火星?你说的火星……是指宇宙里的火星吗?”
“是的。你会想去火星吗?”
“不,不会……”美香流苦笑着看向萌绘。
“如果火星就在隔壁大楼那里,你会想去吗?”犀川进一步追问。
有里美香流看来似乎不清楚犀川的表现法。萌绘尽量忍住不笑。
“我绝对会想去的。”萌绘代替她回答。
“西之园小姐。”美香流拿出香烟点上。“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很怪的人,所以我今天才跟着武流来看看,没想到,这个老师却更怪。”
“嗯嗯,因为是我的老师嘛。”萌绘笑嘻嘻地点头。
“西之园小姐念哪里的大学?是念法学院?”武流问萌绘。
“N大。我是念工学院的建筑系。”
他们点好菜后,一开始先送来餐前酒,犀川和萌绘点的则是苏打水。
“要我表演魔术吗?”萌绘放下玻璃杯后说。
“喔喔。”美香流惊讶地张开口,“怎样的魔术?”
“老师,请借我原子笔和签字笔。”
犀川胸前的口袋里,不管到哪里总是插着便宜的三色原子笔和红色的签字笔,就算走进高级餐厅也不例外,所以萌绘将手伸过桌子,从犀川那拿来两枝笔。
“可以给我一张名片吗?”萌绘看着武流和美香流说。
武流从卡片夹,美香流则从皮包里,各自拿出自己的名片交给萌绘。
萌绘只瞄了美香流的名片一眼后,就还给她。
“美香流小姐,请你在那张名片下端用小字,以纵向排列方式写上两组四位数。”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三色笔拿向前。
美香流在自己的名片上写下两组数字时,萌绘再趁这段时间,偷偷地在桌子下准备等会的表演。
“好,请你在不给我看到的前提下,将名片放在武流先生面前。”
美香流于是按照萌绘所言,将名片背面往下,放在武流
面前,接着,萌绘脸孔朝上,将手上的另一张名片放到武流前面,顺便把铅字笔也一并交给他。
“武流先生,请你使用这张名片,将美香流小姐所写的两组数字相乘,计算出结果来。”
“真糟糕,我不太擅长计算耶。”武流看向美香流苦笑说。
看到美香流也欲言又止的盯着他看,武流没有办法,只好在桌上将两张名片并排,一边看着美香流的名片,一边在自己的名片上作计算,在一分钟之后算出结果。
“我算好了。”武流对萌绘说。
“没有算错吧?”萌绘依旧面朝上微笑地说。
“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那么,背面有解答,你对对看吧。”萌绘说。
“背面?”
“武流先生名片的背面。”
武流将那张他一直用手压着的名片翻开,那里有八个数字用红色大字书写着,他再一次翻回表面,比对两边的结果。
武流看完,吹起短促的口哨,咋舌称奇。
“唉呀,太令我惊讶了。”
“你交出去之前就心算好了?”美香流圆睁双眼。“你是看到我的,然后马上在桌底下写上去吧,从你那里看的到我写的字吗?”
“这真是太厉害了。”武流笑出声来。“我吓的脸色发青啊。”
美香流愣了一下,也终于微笑起来。她将脸凑近犀川说。
“老师你呢?你也要表演魔术吗?”
“没有人能真正表演魔术的。”犀川抽着烟。“你们刚才不也看到了?魔术也只有观看的那些人觉得是魔术而已。西之园同学擅长计算,而且双眼视力二点〇,事实也不过就如此而已。”
“不会啊,这就是很棒的魔术了。”武流说。
“犀川老师有什么特技呢?”美香流问。
“这个嘛,我常喝牛奶可乐各一半所混合成的鸡尾酒,也许就是我的特技吧,说不定还有人认为这是魔术呢。”
听到这番话,有里美香流轻撞了下犀川,不住大笑起来。
8
在餐后点心冰淇淋蛋糕被端上桌前,他们完全没有谈起案子的事,有里美香流很爽快地喝醉了,有里武流也变得长舌,犀川很少自己发言,只是偶尔会配合话题说些应酬话。店内不知何时开始坐满客人,当萌绘偶尔看向别桌时,都会和其他桌看向这里的视线相交,这个时候,她才会意识到自己是跟名人一起用餐。
“好怀念啊!”美香流大声说:“能跟犀川老师聊这些,好开心喔……欵欵,那你也喜欢科学小飞侠吧?”
从刚才开始,美香流就屡次用手碰触犀川的手臂和肩膀,这让萌绘十分在意。美香流和犀川是同年代的,两人针对小时候所看的电视节目谈得很热络,萌绘不知道什么是科学小飞侠,心想那一定是无聊的搞笑节目。
“那个,既然饭都吃完了,那我们可以开始来谈案子的事吧?”萌绘吃完点心后说。“就算在吃饭时谈也没关系啊。”美香流说:“欵,犀川老师也觉得没关系吧?”
“嗯,反正也都是些无聊的事吧。”犀川说。
萌绘咬着下唇瞪向犀川。
“唉呀?她生气啦。”美香流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难不成你在忌妒我们吗?”
萌绘压抑自己的冲动,想办法让心情冷静下来。
“所谓的案子,是指什么事?”武流低声问萌绘。
“星期天在大礼堂所发生的事。”
“喔喔……”武流表情变的有些凝重。“好像还没找到吧。”
“你知道那棺木有机关吗?”萌绘问。
“欵,你们在说什么啊?”美香流探出身子插嘴道。
“她是说匠幻老师的棺木。”武流顾虑到旁边的客人,故意压低声音小声地说。
“那是长流的箱子吧?”美香流用普通的声音说:“对了,它不是被警方扣押起来了吗?那可值好几百万呢,因为手工的总是比较花钱嘛。”
“那个棺木除了有可以瞬间变色的机关外,垫高的底部可以藏人,也可以从棺木底部脱出。”
“哦。”美否流好像是刻意地睁大眼睛。“这样啊……”
“那老师的遗体就还在棺木中啰?”武流喃喃地说:“可是……”
“我本来是觉得灵车很可疑啦。”美香流表情变得严肃,点了根烟。“呼……不过,这样说来,就是趁那场骚动过后才把遗体运出去啰?”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萌绘摇头。“两位有什么想法呢?在那场骚动后,会有这样的机会吗?”
“可是,在警察来到之前,西之园小姐你一直守在旁边吧?”美香流说:“这一切我都有从玄关看到喔。”
“我想犯人应该是在警方赶来之后,才把遗体盗出去的。”萌绘说。
“先别说这个,灵车有没有调查过呢?”美香流说。
“灵车上没有机关,车顶和车底也都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就只是一辆普通的灵车而已。”
“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呢?”美香流露出狐疑的表情。“那个时候就很奇怪了,为何你明明是个学生,却好像在协助警方办案呢?”
“因为是打工。”萌绘灵机一动开始扯谎。
“打工?你所谓的打工,就是在警局?”
“嗯嗯,他们一定是人手不足吧。”萌绘露出微笑。
“你说过你有管家。”武流插话:“这么有钱的千金小姐会需要打工?”
“那具棺木是谁做的?”犀川突然蹦出问题。
“那个得问长流吧……”美香流回答。
“难道你们不是向相同的地方下订单吗?”犀川边将刘海拨上去边说:“比方说,匠幻大师的大道具是谁做的呢?”
“那个我们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以点子来定胜负的,通常自己想到的东西,不是自己做,就是交给地方上的小工厂来做,当然啦,也是有几个专门制作魔术道具的业者没错,不过因为担心点子被同行盗用,所以当成名之后,都是独自寻找可信赖的业者,并且视为机密。”
“所以很可惜,我也不知道。”武流回答。“我们两人都待在东京,而匠幻老师和长流则都住在那古野,所以我想箱屋(指用木板制作家具的店)一定也在这附近,而且,他们两人还有跟间藤先生借仓库使用。”
武流所使用的“箱屋”一辞,让萌绘觉得很新鲜。
“那个仓库可以让我们看看吗?”萌绘马上追问。
“应该是不行吧……”武流缓缓地摇头。“只要没搜索状就不行,毕竟这个是商业机密。”
“匠幻先生的仓库以后要怎么办?”
“这个嘛,都还没决定,一切只能看家属的意思了。”
八点刚过的时候,有里武流站起来。
“好了,我们差不多也该走了。”武流说完,便看向美香流。
“我想跟犀川老师再找个地方喝一杯……”美香流挽住犀川的臂膀说。
“票已经买好了啰。”武流指着手表。
“没差啦,明天再回去也可以。”
“不好意思,我要跟西之园同学回去了。”犀川说。
闻言,有里美香流气呼呼地鼓起脸颊,武流跟她们简单道别后,就拉着她走了出去,账单则是由他请客付了。
“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哪个?”
“就是她啊。”
“哪里有趣啊?”萌绘嘟起嘴巴。
“只要每次武流先生要跟你讲话的时候,她都会偷听喔,她才是在忌妒你呢,还故意装作喝醉的样子,他们来这里之前,大概吵过架吧。”
“那会是有趣吗?”
“当然啊,至少她反应很诚实。”
“才怪,一点都不诚实。”
“你也是啊。”
犀川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津津有味地抽着香烟。
萌绘有些疲倦,头开始痛起来,虽然很想喝点酒,但因为要开车回去,只好忍耐下来。
“老师,我想喝酒。”萌绘很直接地说出来。“可不可以请你开车送我?”
“你意思是叫我开你的车啰?”
“不是,车子放着就好了。”
“那你的意思是什么?你打算醉到一塌糊涂,没办法一个人回去?如果真要这样的话,那回去以后再喝比较好。”
“才、不、是、呢。”萌绘说完叹了口气。“好了,算了,我们回去吧。”
“西之园同学,你不是还有力学的问题要问吗?”
萌绘再次瞪了犀川一眼。
“老师如果是浦岛太郎的话,一定不会把玉手箱打开的。”【注:日本童话故事,叙述浦岛太郎到龙宫一游,在回家前龙宫公主送他一个玉箱,嘱咐他不能打开,但浦岛太郎忘了公主的吩咐,将箱子打开后,就变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嗯,我不会开的,”犀川一本正经的表情回答她。
9
这时虽然已经是盂兰盆节的连续假期,不过犀川当然还是持续着一成不变的生活。研究生几乎都回老家去了,只有他一
个遗留在实验室里工作。他好不容易把杂事都处理完,终于能开始享受他的创意思考时间。
午休时,他吃着面包,在香烟的烟雾缭绕中,稍微想起了那件案子的事。
那虽然的确是个不可思议的有趣题目,不过一件事是否急需解决的程度,除以思考时所对应的脑力(也就是思考力的总量)后的数值,是犀川排列思考优先级的依据。由于解决有里匠幻的问题所需要的脑力太多,而且西之园萌绘也是参与的其中一人,所以对犀川来说,这个问题的顺序变得比较后面。一大堆人一起想虽然效率只会变差,不过总会有人出来将它解决的。
自从三天前的星期三和那两个魔术师共进晚餐后,就没有再跟西之园萌绘碰面了。等连续假期一过,距离研究所考试就只剩十天了,所以她大概也在忙着念书吧。
警方一定是放弃休假继续查案吧。那个杀人犯现在在做什么呢?他的目的达到了吗?
虽然有很多可能性都被否决了,不过那里面或许就有一个是正确答案。否定条件一开始方向就错误的情形,也是常发生的。
有里匠幻有进到箱子里沉入水里吗?是有人从远处发射刀子刺杀他的吗?还是麦克风脚架的底部有装着刀子吗?大礼堂的遗体失踪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时候有机会把录影带及遗体掉包的呢?不,手法还只是小事而已。到底是为了谁而表演这个魔术的呢?他到底想得到些什么?
就像人短暂的一生般,这段思考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当香烟变短的时候,有里匠幻的事件,就跟那股白烟一样,从犀川的脑海里消失无踪了。
10
在星期六的傍晚,西之园萌绘终于走出自己的房间,因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念书,左手变得很痛。最近很少有机会拿笔写字的她,其实本来就是连上课也不会抄笔记的人,因为她不认为将自己看过的东西记下来给自己看有什么意义,只有在实习课或设计制图时,才会有机会使用到笔。
从人体工学的角度来说,写字这个动作,也绝对不是自然的运动,像打键盘这种能够充分使用十指的动作,就适合人体多了。
因为好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写字了,所以她的肩膀变得很僵硬,一看时钟,时间已经是傍晚六点了,从早上带都马散步回来吃完早餐后,就一直在念书,到现在已经超过十个钟头以上,就连午餐时间,虽然诹访野有来请她用餐,但被她拒绝了。
经过这几天的用功后,萌绘觉得力学真的很有意思。
她对这种非得在特殊条件下才能解开,但理由事实上却很单纯的问题,常常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如果不是在特殊的条件下,方程式就解不开了。那么,现实中一般的问题,到底又是怎么解决的呢?
这一点,在她手中的初级教科书上找不到答案,再稍微调查后,她发现就算在高级教科书上,也只是将特殊范围稍微扩大一点而已。
不管是哪一条,人类思考的法则,都得在极端特殊的理想条件下才能成立,这些法则并非用来解决现实的问题,而只是让人用来看透问题的本质而已,就跟告知哪边是北方的罗盘一样,是不可能直接将我们带到目的地的。
但神奇的是,只靠着这样幼稚的知识,人类居然能盖大楼、造桥、潜水、甚至飞向宇宙。
仔细想想,这是不成功便成仁的危险赌注,就像只靠罗盘就要横渡大海一般,即使理论上计算无误,但实际上也是要做了才会知道,这难道不是一项赌上性命的大冒险吗?
这个不安定且不确定的部分,就是意外,本来以为学问可以一直进展下去时,反而前方已经无路可走,不过也就是这样,才让整个过程变的更有趣,这道理不管在哪一个领域都说的通,从犀川教授的言行,也可以联想到这一点。光靠这几天的用功,就让萌绘觉得自己似乎又更接近了犀川一点。
她走下楼梯,找寻都马的踪影,此时诹访野正在客厅看着报纸。
“啊,大小姐。”诙访野慌忙摘下眼睛站起身来。“要不要吃点东西?”
“都马呢?”
“它在这边。”诹访野指着沙发底下。
“我想出去兜风一下转换心情,大约一个小时后会回来,晚餐七点后再吃就好了。”
“我知道了。”
“都——马!”萌绘叫着狗的名字。“过来。”
都马眼睛往上看,一直盯着萌绘瞧,然后打了个呵欠,缓缓地伸伸懒腰,才慢吞吞地出现了。
“都马,走,我们出去吧。”
在玄关穿好鞋子后,萌绘和都马一起搭乘电梯下楼,到达停车场后,她先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都马坐上去。
红色的跑车发出低沉的引擎声,开到街道上,沿着主要大街往东前进,穿过和平公园。因为道路车多,耽搁了一些时间,等她到达泷野池绿地公园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公园的停车场静悄悄的,几乎没有车,太阳正逐渐西沉,微风令人舒畅。她让都马下车后,没用项圈和绳子就带着它走,因为都马胆子小,在第一次来的地方时是不会跑离她太远的。
热狗店已经没有了,铺着草皮的广场上也人影稀疏,虽然有几对情侣和两三个遛狗的人,但是因为距离他们很远,所以只会往下看的都马,并没有注意到其他狗的存在,有时候,它会不安地抬起头看萌绘,好确认走这边的路是不是比较好。
之后,她走进森林的小径一会儿后,看到犀川那天睡午觉时躺的长椅,四周虽然很昏暗,但她坐在那里一会儿,眼睛就渐渐习惯了,然后觉得郁闷一扫而空,心情很舒畅。
再往前走一点,池面上的用水泥建造的休息处,这好像叫做水上宫殿吧。萌绘决定走到那边就折回去。
在这个时候,都马突然吠叫着跑出去。
“都马!”萌绘站起来大叫。
都马对着一条由中学生牵着的狗大叫。
“抱歉。”萌绘跑过来抱住都马,它好像终于知道大事不妙似地坐下来,两耳垂下,变得很听话。
那个少女所牵着的狗,也跟都马一样是三色雪特兰牧羊犬,不过体型要小多了,不过那只狗并没有叫。
“这只狗很聪明呢。”萌绘让都马安分地坐下后,摸起那只狗。“是女孩子吗?”
“是的。”少女回答。“都马是公的吗?”
“嗯嗯,它平常都很乖的,看来它很喜欢这孩子呢,它叫什么名字?”
“芳子。”
“不,我是问狗的名字。”
“我叫惠美,芳子是这孩子的名字没错。”少女莞尔一笑。
“唉呀,真不好意思。”
“它本来叫黛安娜,芳子是它对外隐藏身分的假名。”
“我家的都马事实上是李船长的助手,两个人事实上是王子和公主,只是被施了魔法而已。”
“你是刑警,对吧?”
蹲着抚摸芳子的萌绘听到这个问题,抬头看向少女。“我吗?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有在新闻里看过你,就是有里匠幻的新闻……”
“哇,你还记得啊。”萌绘站起来。“我这张脸这么容易让人记得吗?”
“而且发型也相同,嗯嗯,跟我所想的一样。”少女看向都马。“都马是警犬吗?好胖喔。”
“怎么可能?没有这么逊的警犬吧。”
都马用似乎很失望的眼神斜睨着萌绘。少女屈膝,将手伸向都马,就算自命高贵的它,也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的前脚放上少女的掌中。
“我常在这个公园看到有里匠幻喔。”少女边抚摸着都马边说:“所以我很在意这个案子的事,把新闻和报纸全都翻遍了。”
“在这里?什么时候?”
“嗯嗯,一直都有……每个星期会有一两次在早上散步的时候看到他……”
这个名叫惠美的少女,个子娇小纤细,一头短发,看起来聪明伶俐的眉眼令人印象深刻,虽然样子看来应该是中学生,但讲话方式却很成熟。
“你有跟警察说过吗?”
“没有,”少女站了起来,
“一起走到池子那边吧。”萌绘提议。
少女点头,将芳子的绳子拿下,都马和芳子鼻头相碰,一边往旁边互看一边走着。
“但是,有里匠幻的家并不在这里啊。”萌绘边走边说。
“可能是开车来的吧。他似乎总在那边的长椅休息。”
“你为何知道那个就是有里匠幻?他上电视时不是总是画着浓妆吗?”
“嗯嗯,但是周刊杂志上,也有登他没化妆的昭i片,所以,我也是在案子发生后才察觉到的。”
“会不会是你弄错人了?也许有长得很像的人啊?”
“可是,从那大以后,他就没有再出现了。”
“原来如此……”萌绘说完,抬头望向此时被染成一片紫色的天空。
萌绘认为,这个女孩一定很会画画,不然她不会把只出现在电视上几回的脸记得这么清楚,一看就可以确定是她本人,而且人类所持有的所有能力,在这个年纪
是最发达敏锐的,这么看来,少女认为像是有里匠幻的人,也许真的就是他本人。
“那天早上,我也有见过他。”
“案发当天?”
“没错,就是星期天。”惠美回答。“他坐在那里的长椅上,双手像这样张开,活动着手指头,既然他是魔术师,不知道是不是在作暖身呢。”
“惠美,你家就在附近吗?”
“嗯。”
“那么,案发当天,你有来看有里匠幻的表演吗?”
“没有,因为我星期天下午要去补习。”
然后,两人来到池子边。
都马和芳子两只狗并肩绕行,好像两匹拉着隐形小马车的马一样,它们同时执行相同的计划,就是将这附近所有物品气味都闻过一遍。
附近空无一人。
走过突出在池面的水泥桥,来到被称为水上宫殿的休息处后,萌绘靠在扶手上,双手在胸前交叉。
“他每天都开车来这里散步吗?”
“不。”少女摇头。“我想应该不是吧。”
“咦?”萌绘盯着惠美看。“你这话什么意思?”
惠美在长椅上坐下,露出天真无邪的笑脸。
“我有一两次看到有里匠幻先生在长椅上休息后,就往跟停车场相反的方向走了,就在对面。”惠美指的方向是南方。“是我家的方向。”
“对面有什么啊?应该只有山吧。”
“嗯嗯,那里是死路,不过还有二十几户住宅。”
“嗯,那么,应该是那里有某处是他的目的地吧。
“嗯,我想大概是吧。因为往那里走的途中,也有叉路。”
“可以带我去吗?”
“嗯,当然可以。”少女很高兴似地提高声音,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你果然是刑警没错吧?”
11
太阳西沉,森林中的小径已经暗到连脚下部看不清楚。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车子能够通行的沙子路,然后沿着缓缓爬升的坡道往上走,都马好像在带领着芳子似地,跟在她们背后慢慢踱着步。
萌绘看着右手的手表,开始有些担心回去时,这里会不会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虽然回去停车场那边开车会比较好,但是这种情况下,就算让惠美坐在副驾驶座上,两只狗也坐不进来,因为萌绘的车没有后座。
接着,她们来到一块稍微开阔点的台地上。
有几间房子的灯是亮着的。道路呈T字型,尽头往左右两边分歧。
“只有从刚才的这条路进来,才能走到这里来吗?”
“嗯嗯,要开车进来是这样没错,而且只能到这里为止,再往下走,不管是走哪条都是死路。”惠美回答。“虽然小路是很多,但是那上面连摩托车都不能骑。光现在这条路,就已经窄到连大卡车都很勉强了。”
“有大型的卡车来过吗?”
“嗯嗯,因为有工厂啊。”惠美用手往前指。
在稻田的对面,看的到一间石绵瓦屋顶,样子像仓库的房子。
“谢谢,到这里就好了。”萌绘对惠美微笑。“惠美小姐,请问你姓什么?”
“加部谷。刑警小姐你呢?”
“我姓西之园。你家的电话号码是?”
惠美很快地念出电话号码。“记得住吗?”
“嗯嗯。”萌绘点头。
“我有用计算机通信喔。”加部谷惠美说完,便告诉萌绘她的电子邮件地址。
当道别的时候,都马束起耳朵,对芳子叫了一声,虽然没教过它,但看来它似乎也懂得如何打招呼,之后,惠美就从T字路的左边离开了。
萌绘站在原处,思索了好一会儿。
时间已经是七点,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天色还没完全变暗,诹访野想必会担心她吧。她想找个地方打电话,但附近找不到电话亭,恐怕得回到公园才能打,她这才发现,原来也有需要带手机的时候啊,但就算有带好了,在这种场合大概也只会被她留在车子上吧。
她叫了都马一声,然后往工厂走去,那是跟加部谷惠美回家方向相反的T字路右边。
她走下缓坡,一下子就到了没有整理过的沙子路上。
旁边的电线杆上停着乌鸦。
萌绘流了点汗,都马也伸出舌头,看起来很热的样子,明明是夏天,它还要披着皮毛,想来还真是可怜。
在稻田旁种着一排矮树,成了那间工厂厂区的围墙,沿着道路旁摆放着三台看起来似乎很难发动的老车子,其中有两台是卡车。那栋像仓库一样大的建筑物,就在从道路往里面再走十公尺左右的地方,前面摆满了成堆的废弃物,几乎都是生锈的铁块,此外,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电路板,就好像巨大垃圾的堆放场一样。
那个废弃物堆放处的右手边,有个像事务所的两层式组合屋,里面没点灯也没人影,走近敲门也没反应,不过,当她试着碰触把手时,发现居然没有上锁。
(还真是不小心呢。)
萌绘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推开门,稍微往里面窥伺一下。
“你们好。”她小声地叫看看。
房间里很暗,视线不太清楚,不过好像没有人在的样子。
她关上门往后退,抬头往二楼看上去,门窗不但全都紧闭,空调也没有打开,实在不像是里面有人的样子。门上有个油漆脱落斑驳的招牌,上面写着“菊地制作所”,但没有电话号码。
感觉到脚边碰到某个柔软的东西,让萌绘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都马也抬头望着她。
“不要吓我好不好。”萌绘低声说:“我知道,我们马上就回去,再等一下啦。”
旁边有个横跨垃圾山上的移动式简易起重机,不过不是电动的,而是要卷起绞链往上拉起的手动式机种,上面长满了锈,看起来没办法运作,地上掉落着焊接时所用的防护用面具,当她走近仓库的铁卷门时,看到有个压缩空气的橘色大贮气筒,旁边还有一片地方都被蓝色的塑胶防水布所覆盖。
萌绘用一只手掀起防水布,往里面窥探,里面是个涂着鲜艳色彩的箱子。
她做了个深呼吸。
箱子上面画着像是用来变魔术用的几何图案。
绝对不会错的……
她十分确定,这里就是帮有里匠幻制作魔术用大道具的工厂。
道路旁电线杆上的电灯突然亮起,四周稍微明亮了些。
乌鸦也飞走了。
铁卷门的旁边,有个小出入口,门上有雾玻璃的窗子,仓库里当然也没有点灯,萌绘敲了敲门,试图转动把手,发现这里也没有上锁。
然后,她将门推开,门轴互相倾轧,发出频率令人不快的声音。
仓库中一片漆黑,而且没有一点声响。
“你们好。”萌绘用语调活泼但音量细小的声音说。
仓库虽然外表是两层楼的高度,但就目前看来,室内是挑高的,屋顶很高,也就是说它其实是栋平房。墙壁的高处虽然有窗户,但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透进来,等眼睛稍微习惯这种亮度后,她便发现室内完全没有隔间,可以一览无遗。
“都没有人在啊。”萌绘一边低声喃喃自语着,一边踏进工厂。
空气中传来刺鼻的稀释剂臭味,应该是颜料的味道吧,
四周杂乱无章,尘埃遍布。
右手边深处的墙壁上,排满各种工具,空气压缩机粗大的空气管在地上蜿蜒,焊接机也在入口附近,黑色的管线随意延伸交错。房间内有一半地方排满高大的铁柜,前面则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箱子,看起来好像是工作正进行到一半的样子,还有表面应该是合板,用L型断面的钢材组合成的框架,和已经涂装完成、被贴上胶带的箱子,也有上色上到一半的箱子,地上还散落着磨床和电钻等工具。这一副景象,看起来很像直到刚才还有人在工作,结果做到一半就随手搁着不管的样子。
这时,外面传来声响。都马到底在做什么呢?
萌绘心想,还是先回去好了,之后还得跟警方连络才行。
她回到人口,把门打开。
下一刻,她的眼前突然被刺眼的灯光给照亮。
萌绘抽回身子,眼睛一瞬间立刻闭上,结果脚被地上的管子绊倒,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刺眼的光芒从门那里进来,萌绘一时间动弹不得。
“西之园小姐?”
“惠美小姐?”萌绘往光源方向眯起眼睛说。
她看到往仓库探头进来的惠美的脸。
萌绘松了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从家里拿手筒来了。”惠美走了进来。“已经变暗了吧?我想说不知道你会不会还在这里,所以就来了。”
“谢谢,你真是太细心了。”萌绘拍一拍牛仔裤的灰尘,然后接过惠美递出的手电筒,那是亮度非常强的手电筒。
“这里最近到晚上,都一直这么黑,完全没有点灯。”惠美小声地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萌绘一边用手电筒来回照亮每个角落,一边问道:“在那之前,这里都有人在吗?”
“嗯嗯,到上个月之前,每天晚上都一定会点灯,卡车也都有开动……”
萌绘拿着手电筒,往更深处前进,惠美则跟在萌绘的身后。
“不觉得很臭吗?”惠美说。
“稀释剂的臭味?”
“嗯,头都快痛起来了。”惠美碰触萌绘一边的手臂说:“感觉好阴森喔。这里全部都是魔术用的大道具吗?应该是有里匠幻先生所使用的东西吧。原来全都在这边做的呢。”
“大概吧。”萌绘强装镇静地回答,其实心跳早已比平常加快许多了,
深处的铁柜,以跟墙壁平行的方式排成几排,还有摆放得比较整齐的材料和涂料罐子,从左侧可以看得出顺序来。
在中间排那里,萌绘的脚步暂时停止了。
惠美倒抽一口气。
柜子上面摆着一个大型的人偶。
人偶惨白的脸,就像能剧的面具般恐怖。
它的材质似乎是塑料,身上穿着灰色的燕尾服,身上沾满尘埃,看起来很旧。
“吓我一跳。”惠美隔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这个也是表演魔术时用的吗?”
这里到处都是不知道功用为何的物品,其中有把剑绑成一束作成的东西、还有样子像中古世纪头盔的物品、只有头的人偶,穿着鞋子的足部模型、大型的环、又粗又短的圆筒管、形状各式各样的鸟笼,除此以外的东西,几乎都装进大小不一的箱子里,上面还写着号码。
她们从里面走到最后一列去看,萌绘边走着,边甩手电筒交互照亮两侧的柜子。
然后,惠美的手电筒照到一个上面,看到一个有不知是老鼠还是鹦鹉的动物在转动的小型旋转八音盒,于是她拿起来转动看看。
“西之园小姐,你在找什么啊?”惠美在萌绘背后稍远的地方问。
“也没有说特别要找什么。”萌绘边走边回答。“只要看似跟案子有关的东西都可以,我在想说,这里有没有类似那次表演所使用的道具……”
比如说能发射刀子的装置,或内藏刀子的麦克风架之类的物品。
“那是什么样的机关呢?”惠美问:“箱子沉到水里面时,不是要闭气吗?箱子中应该有装氧气筒是吧?”
“不,那个是……”
柜子的中段部分,又出现一个人偶,不过这次不是穿燕尾服。
她试着碰触看看,摸完,萌绘停止呼吸,本能地将自己的手赶快抽回来。
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人偶的脸上。
“怎么了?”惠美靠了上来。
这是一张恐怖的脸。
而且,这不是人偶。
意识到这点,惠美发出短促的尖叫声,她撞上萌绘的背,抓着她不放。
仓库外传来都马的吠叫声。
“不要紧的……”萌绘低声说。
为何不要紧?是谁不要紧?怎么个不要紧法?
一股恶臭传来,萌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感觉自己意识有些朦胧,像是快昏倒了。
她想要找个东西抓住,但却伸不出手,因为惠美从后面紧抱住她。
她失去平衡,使得惠美也连带跟着慢慢后退,拿着手电筒的手,异常地用力,汗水也渗了出来。
“冷静点!”
萌绘环抱着身后的少女,惠美立刻将萌绘伸出的手紧紧握住,最后,她们逃也似地飞奔出仓库来,都马摇着尾巴跑过来。
“死了吗?”惠美喘着大气说。“欵,那个人……真的……死了啊……”
“你可以一个人回家吗?”
“要我打电话给警察吗?”
“拜托你了。”
惠美听到萌绘的话,便点头答应,然后穿过路灯的光芒快步离开。
12
西之园萌绘走到路上,在路灯下抱着都马等待惠美回来,她不禁庆幸自己是跟都马在一起。
等警车抵达时,已经是五分钟后的事了,有两个警察走进仓库,萌绘只有对他们进行简单的说明后,就在外面等待。那个时候,有几个看热闹的人聚集过来。他们似乎都是加部谷家认识的人。
接着,又过了十分钟,另一辆警车也来到现场,在那之后,许多警车陆陆续续来到。可是等到有萌绘认识的刑警出现时,时刻已接近八点,四周也已经完全暗下来。
萌绘拜托加部谷惠美把都马带到她家去,因为都马很怕警车的警笛声,一直在发抖着。
“它果然不是警犬呢。给它水跟狗食吃可以吗?”
“嗯嗯,拜托你了。”
近藤刑警从车上下来时,朝萌绘做了一个意味不明的V字手势。鹈饲刑警走到他背后,轻敲了近藤的头,然后两人默默地走进仓库。
萌绘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刑警们却老是还不出来,仓库中照明灯大放光明,从开着没关的出入口,可以看到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到处走动。
萌绘心一横,决定也走进仓库里。
鹈饲和近藤就在出入口附近跟鉴识课的男人谈话,印象中,萌绘似乎有见过那男人,他带着镜片很厚重的眼镜,发型跟贝多芬很像。那男人一看到萌绘,就转身往里面走回去了。
“还真亏你能找到。”近藤用高亢的音调对萌绘说:“西之园小姐,你为何会知道这个地方呢?”
“喔,那个之后我再详细解释好了。”萌绘叹了口气,耸耸肩膀。“请问,鹈饲先生,我可以回去了吗?”
“嘿,西之园小姐,真难得听到你说这种话。”鹈饲将手册塞进口袋里说:“当然没关系啦。你是开车来的吧?”
“嗯嗯……车子在对面公园的停车场里。”萌绘回答。
“明天我再去找你问些问题。”鹈饲微笑说:“你今天辛苦了。”
“那个……可以麻烦你送我回去吗?”
“咦?你不是开车的吗?”
“嗯嗯……可是……问题是,走回车子那里的路上很暗……”
“喔喔。”鹈饲点头。“那是当然的,我就送你回去吧。”
“前辈,我来送就好了。”近藤马上说。
“你先在这边处理一下。”鹈饲转身瞪他一眼。“我马上就回来。”
等走出仓库时,萌绘到处搜寻着加部谷惠美的身影,不过,惠美和她父母人都已经不见了。鹈饲的车,是大型的四轮传动车。
“请你先带我到前面的加部谷家去。”萌绘坐进副驾驶座后说:“我把都马寄放在那里。”
鹈饲的车子,直直地穿过T字路,沿路上有几户人家,他们一边看着门牌,一边缓缓前进,终于发现加部谷家。
萌绘下车后后,按了门上的电铃静候反应,然后从房子里,传来她熟悉的狗叫声。
加部谷惠美出现在玄关那里,她母亲也跟着出来。
“真是非常抱歉。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萌绘低头行礼。
“唉呀,你也辛苦了。”惠美母亲说话时态度从容,眉眼之间跟惠美很像。
惠美将都马抱了出来,都马看到萌绘的脸时垂下耳朵,很显然地是不想要回去的意思,看来它很满意在加部谷家所受到的待遇。
萌绘又再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她让都马坐上鹈饲的车后座,自己也顺便坐进去。
“这家伙也一起来了啊。”鹈饲看向都马,伸出手来。“加部谷家的人,是西之园小姐的朋友吗?”
“不,今天才偶然认识的,刚才那个叫惠美的女孩,好几次在公园里亲眼看到有里匠幻喔。”
“哦,那我下次也要去问个清楚。”
鹈饲的车在T字路右转,穿过森林,开下阴暗的坡道。
“死者是谁?”萌绘问。现在才在问这种问题,让她觉得自己有些无情。
“这个嘛,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不过可能就是那间工厂的老板吧,听说已经死了十天到半个月之久了。”
“死因是?”
“那是被勒毙的,应该不会错。”
“是他杀吗?”
“没错,”鹈饲笑咪咪地,彷佛理所当然似地回答。
萌绘企图将头脑里苏醒的记忆完全赶出去,再次叹起气来,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心情变的好奇怪,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这样。
“西之园小姐也有害怕的东西呀。”鹈饲微微转身过去,笑着对她说。
“你这句话太没礼貌了吧?”萌绘很在意这句话,逞强似地说。
“啊啊,抱歉,我的确失礼了。这条路女孩子单独走的确不好……”
路上很可怕?
她到底是怎么了?
她明明从来没有一次觉得暗处可怕的,可是这次感觉实在不像平常的自己,是因为看到眼前出现尸体的缘故吗?
总之,只有今晚,她不想一个人走过这条阴暗的道路,从先前来到这里时就是这样了,并非看到尸体后才有这种感觉。
本来以为年纪越大,害怕的东西就会减少的,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感觉自己正在逐渐变化。
这不是变弱,只是感觉到以前所感觉不到的东西罢了。
她决定想往好处
想,替自己辩护。
“这跟有里匠幻的案子有关系吧?”萌绘像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着。
“这个我不知道,不过有新方向可查还是很高兴。”鹈饲很开朗地说:“比起一直在那里想破头,有些事可以让我们做,还是比较轻松。”
在停车场萌绘的车前,鹈饲停下了车。
“明天上午我会去府上拜访。”鹈饲在驾驶座上说:“回去时小心一点喔。”
“谢谢。”萌绘低头致意。
萌绘让都马坐进自己车子的副驾驶座上,然后发动车子。
在开回家的路上,萌绘头脑始终一片空白,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处于什么状态,也许是受到惊吓了吧。可是,之前调查那几件案子时,明明也看过好几具尸体的,这却是她第一次感到动摇。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她真的不知道。
总之,就像是身体某处突然被开了一个洞般,力气都泄光了,只想要大哭一场。
等平安地回到了公寓后,她叫醒副驾驶座上睡着的都马,搭乘电梯直上二十一楼,然后拿着卡片锁打开玄关的门。
“大小姐!”诹访野飞奔出来。“您跑到哪去了?要吃饭吗?”
“对不起,诹访野。”萌绘勉强挤出笑脸。
她脱着鞋子时,都马已经跑不见踪影了。
“您在外面没有吃饭吧?”
“嗯。”
“不行,请您一定要吃些东西。”
萌绘默默地跑上螺旋楼梯。
“大小姐!”诹访野在下面大叫。
“我有点累,冲个澡就直接睡了。”
她在楼上淋浴过后,回到房间把房门锁上,都马并不在她身边。
她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倒在床上,现在她的脑子无法思考,只能发着呆。
接着,她伸向电话,按起号码键,听到听筒里传来电话铃声。
她看着墙上的时钟,已经快要十点了,自己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喂,我是犀川。”
“老师,晚安。”
“嗨,我正要回去呢。”
“你在工作吗?”
“这还用说,我就是为了工作才待在学校里啊,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没精神呢,有什么事吗?”
“没事。”
短暂的沉默。
“这样啊……”犀川只有这句话。
萌绘也沉默着。水滴从湿濡的发丝上,沿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怎么了?”
“没事的话,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吗?”
“不,没这回事。”
再次的沉默。
“我从来没有说不行。”
萌绘继续沉默着,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西之园同学?”
“嗯。”
“你身体似乎不太舒服呢,你也说句话啊。是用功过度吗?”
“你来好吗?”
“去你家?”
“嗯。”
“我知道了。”犀川没有问理由。
萌绘将听筒放下后,才意识到这件事。没有理由,就是理由吗?老师如果来的话,我要跟他说什么,又要怎么跟他说?
无法克制自己的感情,让她觉得很不甘心,也让她感觉好寂寞。
这就是所谓寂寞的感觉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以前还真的没感到寂寞过。就连父母双亡的夜里,她也不感到寂寞。
那时,她只觉得自己很悲惨,不住掉泪。但是,现在不同了。自己根本就不悲惨。这不是寂寞,真要说,还比较接近恐怖。
到底是什么?这种心情到底是什么?
13
萌绘跑下螺旋阶梯,在玄关给犀川一个拥抱,出来迎接的诹访野见状不禁瞪大双眼,都马则扑向两人不停吠叫。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犀川问诹访野。
十秒钟后,萌绘才从犀川身上离开。
“大小姐。”诹访野静静地说:“请您自重一点。”
“我想吃些东西。”萌绘回头说。她感觉突然有精神了。“老师你呢?”
“晚餐我吃过了。”
“那要喝杯咖啡吗?”
三人直直地穿过走廊,走到位于同一层楼的餐噫去,正式的用餐处其实在更里面,不过几乎没有使用,都马也慢吞吞地跟过来。这时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我可以问你理由吗?”犀川说。
萌绘把今天发生的事很快交代一遍。从早上一直用功的事,傍晚在泷野池公园遇到加部谷惠美的事,以及在阴暗的仓库中发现尸体的事。
诹访野在说个不停的萌绘面前,一道接着一地道放上菜肴,有炖牛肉、色拉、优格及牛角面包,在犀川面前则放上一杯咖啡。萌绘完全无视于埋头工作中的诹访野,对着犀川滔滔不绝,手也没有去碰那些料理。
犀川喝了一口热咖啡,然后看向诹访野,说了句“真好喝”。
等萌绘终于说完后,她才开始用汤匙舀起炖牛肉来。
“对不起,真不知道我刚才都在做什么。”萌绘看着装炖牛肉的盘子说。事到如今,她实在对自己之前的心理状态不敢置信。“总觉得像是寂寞,又像是恐怖……让我实在无法承受,老师,谢谢你特地来这里一趟。”
“跟我道歉之前,你应该先跟诹访野先生……”犀川点上烟后说:“说些什么吧。”
萌绘看向诹访野,“大小姐,我的事您别在意,只要看到大小姐您恢复精神,我就放心了。”
“对不起。”萌绘对诹访野说:“我当时没办法打电话,让你担心了,真对不起,明天开始我会带手机出去的。”
诹访野优雅地敬礼,说了句“请慢用”后,就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我会变成那样呢?”萌绘看向天花板,叹了口气。
“这个……就是所谓的心理咨商吧?”
“嗯,我只是看到老师的脸,就治好了说。”
“原来这还是张意外有用的脸啊?”
“老师要不要也吃一些?”
“那给我个牛角面包吧。”
萌绘将装着面包的盘子移到犀川的面前。
“大概是因为你念力学的缘故吧,一旦知道何谓真正的寂静时,连针掉落的声音都会让你吓一跳。”
萌绘停下拿着汤匙的手,缓缓地抬头看向犀川。
“这是新生的你在保护过去的你,新生的你感受力一定比较强吧。”
“那你的意思是……我以前都很迟钝啰?”
“嗯。”
“好过份……请你也否认一下嘛。”萌绘露出微笑。
“不管是谁,都会为了遮掩住自己的短处和弱点,而张开一层又一层的保护壁,我们就在这反复的过程中,成长为大人……我常常都在想,你最好还是了解恐惧为何物,这对你会比较好。你心里大概也是这么认为吧,毕竟是你自己的思考模式,创造出你这个人来的。”
“老师,你不觉得你越来越迟钝了吗?”对于犀川的直言不讳,萌绘有些恼怒,反过来挖苦他。
“是啊,大概吧。这算是自我防卫吧。”
“我……常想自己是否得了相思病呢。”
“不是吧。”
“不要这么快就断定啦。”萌绘鼓起双颊。
犀川将烟蒂扔进烟灰缸里,吃起了牛角面包。
“长久以来,你一直很怕‘害怕’这件事。”犀川继续说:“毕竟你经历过那种事情,这也不能怪你,是你阻止自己去害怕死亡的。”
犀川所说的,就是发生在萌绘高中时代的那场飞安意外,她亲眼目睹父母双亡的那个夏夜。
“为什么念力学会让我回复这种感情呢?”
“这跟力学没有关系啦。”犀川微微一笑。“话不是这么说。每当人有某种体悟,或是看到崭新的世界时,也会发现跟过去不同的地方,和发现到自己本身的内在,另外,有某件事让人觉得很有趣,很感动时,也会察觉到其他原本毫无关系的事物,也许这是要在冥冥之中取得某种平衡吧,比如说知道一件理性的事,就会同时理解一件感性的事,人类似乎都是这样的动物吧。”
“我听不懂。”萌绘歪着头。“这说法我无法理解。”
“这应该说像是精神复原力之类的吧,这种事我也不很清楚,因为这并非我的专长。不过……西之园同学,当你理解物理困难的法则时,就会想去森林散步,当你这么做时,森林就会变的跟普通树林不一样,那就是做学问的真正目的,只有人类才能做到,因为是人工智能啊。”
“但是,我已经不想再因为发现尸体而惊讶了。”
“你说过有人偶,对吧?”
“嗯……脸孔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人偶。”
“那是有里匠幻的脸吗?”
“这个嘛,说不定真是这样,因为只有嘴唇用涂成红色的……但是,那上面沾满灰尘,不像是最近有使用过的样子。”
“原来如此。”犀川点头。
“什么事原来如此啊?”
“不,没什么,我只是回话而已。案子的
事就先搁在一边了。”
“嗯嗯。”萌绘老实地点头。
两人于是默默地喝着咖啡。
“老师,要玩扑克牌吗?”
“你要表演魔术吧?你还小的时候,常表演扑克牌的魔术给我看呢。”
“我还记得,明明每个大人都很惊讶,却只有老师一点反应也没有。”
“因为我很诚实,尤其是对小孩子更是如此。”
萌绘微笑着,心里也认同他的说法。
“我小时候啊……”犀川拿着咖啡杯说:“每天都是我负责去拿报纸。我家前面有车库,报纸就夹在铁卷门上,虽然从庭院旁边的门可以进去车库,不过一旦把门关上,里面就完全是一片漆黑,只有从放报纸的小箱子上的细缝中,能稍微透进一点外面的光。虽然绕到外面拿也是可以,可是我有天决定要尝试从那个阴暗的车库抄小路去拿。”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在那个一片漆黑的车库中……看到了魔法。”
犀川说完,喝了口咖啡,然后将杯子放回桌上,点了根香烟,他的动作像北极熊一般慢条斯理。他会这么做时,代表对自己的故事很有自信。
“魔法?”萌绘挪前身子,全神贯注在犀川的话上。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样的魔术。那时应该是小学低年级吧。”
“发生了什么事?”
“在车库的墙壁上,倒映着外面的风景,而且影像还上下颠倒。”
萌绘想了一会儿,马上就察觉过来。
“那是针孔摄影机的原理嘛。”
“是啊,是从报纸箱缝隙射进来的光线,在对面的车库墙壁上形成相反的影像,车库本身就成了一台大照相机,而我就是身处那台照相机中,虽然很有趣,不过一方面也觉得很可怕,这大概是因为我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吧……毕竟当时还无法理解这个现象。”
“所以你就以为这是魔法啰?”
“不,我认为这应该是某个我所不知道的法则。”犀川微笑说:“直到现在,只要我碰上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我都当作那是我不知道的法则所造成的,也许有时候,这世上会出现没人知道的法则呢。”
“这番话真棒。”
“这番话的确棒。”犀川重复她的话。“真是棒呆了,”
泪光在萌绘的眼窝里打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越是成为大人,这么棒的事就会越少,所以如果不努力到处找,就根本找不到。之前你说科学只是某种符号的话,的确是没错,当记忆符号排列成算式时,我们以前所深爱的不可思议,就被排除在外了,为什么呢?因为不这样的话,就找不到新的不可思议了。我们就是这样寻寻觅觅,偶尔遇上少数很棒的不可思议,然后再一个个把它们消掉,因为我们都深信自己将会过上更棒的不可思议……可是,记号就像捞金鱼的纸网一样,总有一天会破,而我们内心深处,大概都会期待那一刻的到来。就算是孩子,打一开始也就知道网子总会破掉吧。”
“捞金鱼是什么?”
“咦?你不知道吗?”
“嗯。”萌绘点头。“我有听过这个名词,从以前就一直很好奇……那是电视游戏吗?为什么要去救金鱼呢?【注:日语的捞跟救同音】”
“西之园同学。”犀川微笑说。“所谓的‘sukui’(捞),不是救,而是捞。你真是常识的air pocket (空中气涡,指飞机容易突然失去上升力而坠落的区域)啊。”
“不是因为我们年龄有差吗?”
“你小时候,是不是被人下过某种诅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