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期二的下午,犀川买的新车应该已经送到了,所以西之园萌绘到自家附近的车行去,当她开着红色的跑车进去时,看到一辆黄色的小型车就停在外面的停车场上。
“西之园小姐。”肤色黝黑的营业员飞奔出来。“非常谢谢您的光顾。这次再度承蒙您照顾我们的生意……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唉呀,犀川先生呢?”
“老师今天去东京出差了。”萌绘没有下车,只是摇下车窗回答。“可以请你们把车运到我家吗?到时我再自己开到大学去就行了,至于手续,之后再办可以吗?”
“嗯,可以可以,那已经办好了。那么,要现在就马上送去吗?”
“嗯嗯,拜托你了。”萌绘露出微笑。
萌绘先将车开出了停车场。她一边驾驶,一边从副驾驶座的皮包里拿出手机,打电话到学校的研究生室。
“滨中学长吗?”
“啊,是萌绘啊,真可惜,是我洋子大人啦,滨中学长应该是在国枝老师的房间里吧,有什么事?”
“可以请他帮我查查看犀川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吗?”
“你等一下喔。”洋子在电话那头回答。
等了一会儿后,萌绘看见绿灯亮了,便开动车子,在这种情形时,手排的车子多少有些不方便,这时洋子应该是用电话附近的麦金塔计算机在查询网络上的行事历吧。
“喂喂。”那头传来洋子的声音。“犀川老师好像预定三点回来吧。有什么事?今晚也要约会吗?你怎么那么欲求不满啊。”
“谢谢,拜拜。”萌绘切断电话。
真是便利却又半吊子的通信机能啊,如果可以直接连上学校网络的话,就可以直接求得情报,而不用为朋友邪恶的念头生气了,不过萌绘认为,为了做到这点所需的硬件还是太重了。
她在自家大厦的停车场里等了一下后,那辆黄色小型车便开进来,那是接近涩柿子色的黄色,要说最类似的,应该算黄芥末吧,此时外面有另一辆轿车在等着。
“这是钥匙,保险的手续也已经完成,今天开始生效,所以请安心驾驶吧,随时欢迎您再次光临本店,也请您代敝人向犀川先生问好。”营业员说完,将钥匙递给她,鞠了好几次躬,然后便走上坡道,坐进那辆待命的轿车走了。
萌绘也坐上犀川这辆芥末色车子的驾驶座。
车内散发着新车的气味,座椅的塑料套虽然已经去除,但副驾驶座还是有车检证突出来,和用瓦棱纸作成的折叠式遮阳罩放在一起。把那个遮阳罩展开来一看,上面印着富有热带风情的图画,就像肯·东【注:Ken Done,澳洲知名国际级画家】的作品,这应该是车行附送的赠品吧。
萌绘将钥匙插入,发动引擎,仪表板上的电子表显示时间是二点四十分,她为了确认,看向自己的手表,发现时间果然是正确的。
引擎声很轻微。她扳动排档,缓缓地将脚自离合器移开,让车前进。
她将车开到停车场外,暂时享受着开新车的乐趣,她对轮胎有些粗糙不顺的抓地感颇有好感,甩尾时的左右摇摆幅度也相对地较少,虽然转弯时有些往前倾斜的感觉,但从重量平衡的角度来看,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问题在于引擎,虽说不习惯可能也是原因,但是引擎加速总是慢个一两拍,特别是回转要减慢时更是慢到令人不耐这一点,对萌绘来说是真是要命的缺点,因为这会影响燃烧系统,增加燃料支出,不过,她这时又突然想起,这不是她的车子。
抵达N大学后,她将车子停在建筑系的中庭,时间正好三点,走到研究大楼四楼看看,发现犀川房间的门仍然紧闭着。
萌绘再次回到车子那边,因为开跟平常不同的车子很有趣,所以她想在犀川回来之前,再去绕一圈。于是她将车开出校园,沿着主要大街往南前进,并在途中左转,开上往郊外的国道。
在地势重复起伏不知重复多久后,直线到底的道路两边景色终于开展,通过大厦林立的地区后,田园风光一望无际。后来,萌绘想到该打电话给犀川,便用开始摸索手机,却是遍寻不着,于是,她在刚开过小桥后,左转进一条小路并停下车再找,才在皮包的最里面找到手机。
她赶紧打电话到犀川的房间,可是仍然没人接,看来是还没回来。
因为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感觉很舒畅,她便走出车外高举双手伸展一下背部,这里是小河的堤防上,斜坡部分被一片漂亮的绿意完全覆盖。
她顺着斜坡的草皮往下走到一半时,便坐在草地上并侧躺下来。
在高空上,看得到飞机所留下的凝结尾,天空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秋天时的高度。
自己开犀川的车子去,好让犀川之后开车送她回家的念头,是个极为简单明暸的计划。如果以日文来表现的话,大概可以用“下心”(本意、企图)或“魂胆”(胆量、阴谋)这两个词吧,不过,“魂胆”的汉字,萌绘自己并不会写。
看着天空,有一股想在上面写字的冲动,她不禁想着,如果写平假名就能转换成汉字就好了。
(老师怎么不早点回来呢?)
真希望能两个人单独躺在这片草地上。
天空出现像图一样的云朵,好想把它连起来看看。
这个念头实在蠢毙了。
要在这种时间,带犀川那个人到这种无意义的地方,应该需要细密到令人头昏的计划吧。
他一定会这么说的——
“没有任何非得到这里才能感受的事物吧。”
明明只有一个,是无论在何处,都能感受到的……
没有什么好方法吗?
天空亮的刺眼,萌绘的眼睛不知不觉闭起来,感觉好舒服,好想睡。
那个时候……
突然,萌绘的脑里出现好多个影像。她睁开眼睛,忘了呼吸,脑中出现许多一闪而逝的影像,她正在努力辨识。
(咦?这个是……)
连续弯曲的Z字型。
重复折叠过的瓦棱纸?
有一个影像,是放在车上折起来的遮阳版。
(那个是……)
长方体。
盖子是打开的。
她迟疑一下,马上察觉那是棺材盖。
“对了!”萌绘大叫。
她坐起来抱着头,几乎可以感觉到头脑全速运转时的微小震动。
思考正在加速,她的眼睛变得看不到,耳朵变得听不见,只有嘴里不停重复着说“所以”、“所以”、“所以”。
“所以”的声音,速度比原来不知快上几倍。
啊啊……所以……
“该不会……”这是最后一句话。
约有五秒的时间,她的思考缓缓地减速,然后站了起来。
突然想起自己是站在斜坡上的她,因为重力而有些摇摇晃晃,她做了个深呼吸,好补充氧气。
事情的一切都能理解了。
她用双手拨起额前刘海,然后就保持这个姿势静止不动。
她感觉到连续侵袭而来的惊愕,连带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老师发现到了!)
她很确定,因为她想起犀川说过的话。
他说过:“我还有别的假设。”
因为那不符合现实吗?
可是,现在找不到第二个比这更能解释一切的合理假设,也就是说,这就等于是正确答案了。
她冲上河堤,钻进黄色小车的驾驶座上。
2
犀川创平在三点过后,踏上那古野车站的月台。
因为搭乘NOZOMI 【注:のぞみ,东海道新干线的系列车名】,所以从东京回来只需要一个半小时,这辆列车的外形,在犀川眼中,就像是为了把巨大的订书针拔出来而设计的。在日本的电车中,这是他最喜欢的形状,犀川虽然对颜色没感觉,但对形状还是有好恶之分。
他将电话卡插进月台上的灰色电话里,打电话回研究室。
“我是国枝。”
“喔,我是犀川,我会比预定时间还晚回来,现在要回学校,大概是三十分钟后会到。有什么事吗?”
“没有。”
“西之园同学没来吗?她说要帮我去取车。”
“没有,我今天没看到她。”
“这样啊,那待会见。”犀川挂掉电话。
他下楼梯,走过车站大厅,那古野站中央大厅的地砖因为摩擦力不足,以致非常难走,是个忽略基本的失败设计。
3
车子在等红绿灯时,萌绘打电话去千种大礼堂,在问到所需的各种情报后,又再一次打到犀川的房间,可是却还是不见他回来。
本来是朝N大前进的车子,萌绘心一横,来了个U字回转。
她再次开过田园地带的国道,按照红绿灯旁的指示标志向左转,沿着一条很曲折的乡间道路上前进。
十五分钟后,她停下车子。
她马上找到那个目的地,那里右手边是苍翠茂密的竹林,左手是勉强能行车的细长上坡道,一直延伸至竹林
中,再往前走一点,有一间像古老农舍的住家。
因为右侧有条跟道路平行宽约两公尺的引水道,所以要接近那栋屋子的门口,非得横渡引水道上的小石桥才行。
房屋附近有一座几乎变成小山的森林逼近,树荫把阳光遮住大半,这里的风跟都市相比凉许多,石桥下的流水是绿色的,看起来似乎很混浊。
一走进门内,看到土墙内侧有棵大柿树,她缓缓地走过房屋的庭院,平房的深度很深,边缘包围住庭院。开着没关的小屋房门里,是一片漆黑。
“您好。”萌绘从开着的正厅玄关往里面喊。
屋子里暗的出奇,她等了一下,可是没人出来应门。
听到背后传来的小声音,她转身过去,只见到一只削瘦的黑猫跨过门坎进到屋内。
“来了,有什么事吗?”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
萌绘很惊讶地看向声源处,有个年纪大的纤瘦女性,从幽暗的走廊那头出现。
她的眼睛就像猫一样,头发花白。
4
爱知县警的鹈饲和近藤,开着四轮传动车驰骋在乡间道路上,两人刚从间藤社长家出来。
间藤的住家,是栋位于那古野市和丰田市中间某农村的古老民宅,这次是鹈饲他们第三度造访那里了。
发生在静冈的有里美香流命案,对间藤艺能公司而言是一大打击,很多本来预定好的活动都被取消,快谈好的契约也泡汤了,因为打电话到公司常常找不到人,所以鹈饲也曾经在接近深夜时去他家侦讯过。
有里美香流陈尸处的那栋办公大楼屋顶上,有钢铁制的桶子,表面有采集到间藤的指纹。因为现场有太多不特定人士出入,所以鉴识课的分析作业陷入困境,间藤被发现的指纹虽然不明显,但已经足够作为证据。
直到目前的供词中,间藤都坚称自己没进过那栋楼房,为了确认这个矛盾处,鹈饲在数小时前打电话到艺能公司,得到的回答却是他今天没上班,而且他家的电话也打不通。鹈饲为了谨慎起见,就想去间藤家确认一下他的行踪,他和近藤刚刚已经去过那里,但是却只有他太太一个人在家,还告诉他们她先生昨晚没有回家。
“鹈饲先生,你觉得怎样?”副驾驶座上的近藤说。
“什么怎么样?”
“间藤信治该不会就是犯人吧?他也有足够的动机来杀有里匠幻,毕竟他盗用过匠幻的钱,而且在金钱来往方面好像也有某些问题。比方说,匠幻对他预支那笔钱的用意感到疑虑,如果想把钱强讨回来,而美香流又因为知道实情,所以也被杀了……我这样讲,如何?”
“美香流一死,间藤的公司就乱糟糟的。”鹈饲说:“如果要杀,也至少等脱逃秀结束后再杀,损失还比较少吧。”
“你说什么?乱糟糟?”近藤发出尖锐的笑声。“那是哪里的话啊?”
“不要中途插进无关紧要的话。”
“好啦。”近藤压抑自己的笑声。“所以说,他是不惜自己的公司破产也要杀吧,都到了那种年纪,已经无所谓了吧。”
“嗯……”鹈饲手里仍握着方向盘。
“这样下去,又非得要去跟西之园小姐请教不可了。”近藤用轻松的语气说。
5
下午三点四十分时,犀川回到自己在大学里的房间,因为是从地下铁站走过来的,他流了一身汗,然后一边点烟,一边打电话去车行。
“嗯嗯,是,是这样的。犀川先生您的车子,已经送到西之园小姐那里,嗯,这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了。西之园小姐说,她要亲自把车开到大学,送去给犀川先生您的……没错。”
挂断电话后,犀川走出房间。
他往隔壁国枝桃子的房间里探头一看,只见滨中深志和国枝隔着桌子,用严肃的表情互瞪着对方,不过,国枝平常就是那种脸。
“你们有看到西之园同学吗?”
两个人都默默摇头。
犀川举起一只手致歉,然后关上门。
犀川房间对面的四年级生室灯是关着的,为了慎重起见,他再去确认一次,门也是关着的。
这让他非常在意。
接着,他到三楼的研究生室去。
当他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时,牧野洋子刚好从房间里飞奔出来,如果犀川没有适时闪避的话,可能就撞个正着了。
“啊,犀川老师,抱歉!”
“牧野同学,你知道西之园同学去哪吗?”
“咦?”洋子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没来吗?真奇怪。刚刚在电话中,我还查行事历跟她说犀川老师三点回来,我觉得她应该会过来找你的啊。”
“啊,是吗……”犀川看着手表点头说:“那还真怪了。”
犀川回到自己位于四楼的房间,想到最快解决的方法。
他拿起话筒,按了西之园家的电话号码。
“是,这里是西之园家。”是诙访野优雅的声音。
“您好,我是犀川,西之园同学有在那里吗?”
“您要找大小姐的话,我记得她应该是去学校了。”
“可以告诉我她移动电话的号码吗?”犀川说。
诹访野虽然嘴巴上说了一大堆理由,但结果还是告诉他了。
犀川道谢后放下听筒,接着在电话上开始按那个号码。
6
停在农村用引水道旁边的全新黄色小车中,尖锐的电子铃声不停地响着。
萌绘就站在距离那里数十公尺以外的房子中庭里。
那家的女主人告诉她,自己的先生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一开始她没有察觉到,那女主人眼睛其实是瞎的,这也难怪家中虽然很暗,她却像事不关己似地毫不在意。不过,萌绘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口。
于是,她只说了句“我在外面等”后,就走出玄关。其实,她内心正在烦恼着,到底应该先打电话跟犀川或警方,还是等查清楚一点后再说。
庭院南侧的竹林前,有一小块田,散发出有机肥的臭味,让她不想靠近。
她想,干脆先在四周晃晃打发时间,于是便经过柿子树下走出中庭,在杂草丛生的陡坡和挡土用的低矮石墙下方,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这条河像sin曲线一样弯弯曲曲,在不远处的河上,架着一座古老的桥,小河对岸是一片绿野平畴,不规则曲线的田埂,将水田像拼图或彩色玻璃般地分隔开来,顺着缓坡分层而下,她虽然有想说要渡过架在小河上的桥下到田埂去,不过还是打消念头折返回去。
萌绘再次通过那栋房子的中庭,走到外面的道路上。这里似乎很少有车子会经过,连行人都看不到,附近也没有其他民家,回到黄色小车那里后,她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拿出手机。
她一边走着,一边打电话到犀川N大的房里,铃声响了数次,在萌绘走回中庭时,电话接通了。
“老师?”
“啊啊,是你吗……”像松了一口气似的犀川,用难得带着感情的声音说:“刚刚我才打电话过去找你过,你在开我的车子兜风吗?”
“老师,我全部都知道了。”萌绘边走边说。她现在是在那棵高大的柿子树下。
“你说全部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指案子的真相啊。不管是泷野池的、还是千种大礼堂的,全部都知道了。欵,老师你也已经知道了吧?为什么一直都不说呢?”
“因为没有证据。”
“如果是这样,为何不……”萌绘说到一半时,她的鞋跟稍微陷进土里,脚被绊住了。
“西之园同学?”
“啊……老师,请你稍等一下喔。”
萌绘蹲了下来。
这块明明不是农田的地方,土质却意外地松软,而且这一带只有这里的泥土颜色不同。
背后传来车子的声音,一辆白色轿车开进中庭,萌绘也站起身来。
“西之园同学,怎么了?”犀川的细微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我等下再打给你。”萌绘只有丢下这句话,就把手机电源关上。
“你在那里做什么?”从车上下来的男人大声地说。
“我什么也没做。”萌绘回答。“只是在等你而已。我有话想问你。”
男人将身后的车门关上,朝萌绘走过来。
“你是……”
一看到萌绘的脸,男人脸上缓缓地浮现笑容,那是慌乱下连忙做出来的表情。
那个不自然的表情,让萌绘肩膀颤动了一下。
她看到男人的眼中充满杀气。
萌绘马上回头,后面是杂草丛生的堤防,旁边有弯曲的石墙,还有阴暗小河的水面。除此之外就是田埂,一层层的稻田往下绵延不断。
男人微笑着,向她靠近。
“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
“你一个人吧?”
“请不要再靠近我了!”萌绘一只手伸向前大叫:“我刚刚打电话给警察了。”
“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警察?”男人边笑边说,可是他眼里却毫笑意。“不,你不可能打给警察的,你不
是把电话切掉了吗?”
“是真的。”
男人停下脚步。
“你倒说说我做了什么啊?”
“你把有里匠幻的尸体,埋在这个地方。”
“哪里?”
男人往地上看的同时,又跨出了一步。
“不要再靠近了!我要大叫喔!”
“你到底在激动个什么啊?”
“我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你说有事要问我,是什么?”
“那个……我已经……知道了。”萌绘转向旁边。她呼吸加速,心跳也跳得更厉害。“请让我过去,我要回家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些什么吧?”
“不管是什么,我全部知道了。”萌绘说完,大大喘了口气。
她说错话了,她想。
“如果是这样,你也要杀我吗?”她小声地说。
“我什么都没做,全是你想错了。”
“嗯,一定是这样吧。”萌绘想挤出微笑,但就是没有办法。“我要回去了。”
她想从稻田的另一边回到中庭,但这个男人立刻跟着移动,挡在她的面前。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拉近,逼得萌绘只好后退。
对方是赤手空拳,而且身材也不高壮。
(冷静下来……调整呼吸……)
萌绘缩起上颚,瞪着对手。
她对合气道多少有些心得,不过,对手是男人,而且体重差太多了,所以不能摆出对战的姿态,让他松懈戒心,对她比较有利。
“你想做什么?”萌绘低声说。
“我不知道。”男人只有嘴巴在笑,但表情一点感情都没有,显得很不自然。“只是看来不能让你就这样回去了。”
7
萌绘确认脚下的地形。地面有点往左边倾斜,而且泥土很柔软。幸好,她穿的是运动鞋。
“警察就快要来了。这个不是威胁,只是希望你到最后都能以理性行动。那个……那个是……为了你的名字着想啊。”
“名字?”
“就是名字。”
两人中间沉默了一会儿,
“也许是吧。”男人点头。“你终于说出真话了。不过,警察真的会来吗?对我而言,这是值得一赌的机会吧?说不定你只是夸大其词而已。”
“你有看到我的车吗?你想,那么显眼的车,这附近的人会没看到吗?还有,你太太那边要怎么办?我已经跟她说过话了。我如果大声叫,她会察觉的。”
“那只好把我老婆也杀了。”男人用痉挛扭曲的表情说。他的反应的确开始产生变化了。
萌绘的呼吸已经完全受到控制,不管是呼气还是吸气,都只靠下意识在运作,她也很清楚出自己重心的位置和体重放在两只脚上的比率。在不让对方发觉的前提下,她慢慢地拉大两脚间的距离。
“你究竟想瞒到什么时候?”萌绘用慢条斯理的口吻说:“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既然我已经察觉到了,一定也会有别人发觉的。不要再继续让你的名字蒙羞了,这样已经够了吧?”
“啊啊,你说的没错,是够了。”男人喃喃说着,“可是,还是有可能性的。”
“可能性?”
“你还没跟其他人说,听你的话就知道了。也就是说,我有堵住你口的可能性。”
“但是我已经叫警察了。”
“我知道,我清楚的很。”男人在这里中断,瞪了萌绘的眼睛良久。“我不会乱来的,要不要进我家?我们在那边谈,做个交易也行。”
萌绘稍微退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行。”她摇头。“我不能这么做,让我走。”
从他的表情和视线,就可以得知男人正在迷惑着。
萌绘缓缓地往旁边移动,一阵风吹上她的脸,发丝轻拂过脸颊。
男人晃了一下,萌绘见状,将左手藏起来,这是为了不想露出她惯用的那只手。
男人回头,因为从屋子那边传来声响,主屋的玄关走出那名女性。
“怎么了?要不要进来?”
那是十分温柔的嗓音。
萌绘的视线,只有瞄那名女性的身影一下,然后马上又回到男人的身上。她盯着那男人,一动也不动,身体为了戒备男人可能的来袭而紧绷着,头脑也已经想好反击的模式,隐藏起的左手则是在确认握力。
“喔喔。”男人看着萌绘大声说:“没关系,我们正在这边谈话,等下可能会跟这个人出去一下,晚餐就不吃了。”
“唉呀……现在吗?要到哪边去啊?”女性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是非常重要的事。”男人终于转过身去看向自己的妻子。她似乎是被男人的声调给吓了一跳,耸了下肩膀,然后便无言地轻轻点头,进到主屋里去。
男人再次看向萌绘,刚才他脸上的杀气,已经消失无踪。
“你太太的眼睛,看不见吧?”
“没错。”
“什么时候开始的?”
“有十年了。”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可是,萌绘已经听不到流水声了。
男人用毫无防备的姿势抬头往上,好像在思考什么的样子。
两人间的沉默持续着,周围没有什么风吹过来。
“知道了,我会去自首的。”男人的眼神避开萌绘的视线,飘向旁边后说。他像是要放松筋骨似地摇晃着身体。“我会直接去警方那里的,至于对我太太,我也没什么要说的。”
“嗯嗯……”萌绘只有这样回答,眼睛仍凝视着男人的脸。
“我看到你刚才没跟我太太求救,”
萌绘想到要打电话报警,虽然手机就握在她的右手里,但如果慌忙行事,她刚才说警察马上就来的谎言就会被拆穿了。
“走吧。”男人用温柔的声音说:“我开车跟在你后面。”
男人转身,往停在中庭的自用轿车那里走去。
从这份紧张感解脱的萌绘,大大地深呼吸着。她身体很快变热起来,汗水自额头滑下,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她跟在他后面,中间还保持一段距离。
男人往萌绘这边瞥了一眼后,打开白色轿车后面的车门,从里面拎出两个鸟笼,笼子里,关着好几只白色的鸽子。
“我想放这些小家伙走。”男人露出浅浅的微笑。
男人的大手伸入鸽子笼,把鸽子抓出来,当他放手时,鸽子发出振翅声,一只接着一只地往上飞。
“那是在泷野池放的鸽子吧?它们飞回这里啦?”萌绘接近那男人说。
“不,它们不会回来的。”男人温柔地回答。
萌绘抬头望向在天空飞翔的鸽子。
本来应该是白色的鸽子,全都变成了黑色的剪影,她想起犀川有数过鸽子数目的事情。
突然,萌绘感到脑后遭到撞击,不禁往前扑倒。她看着与地面的距离逐渐接近,意识加速消失。
8
犀川打电话跟县警本部三浦主任谈完的两分钟后,就接到鹈饲的电话。
“我刚好到这附近,老师。”
“请你过来一下。”犀川像大叫般地说:“我会到前面的十字路口,请快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鹈饲气定神闲地说:“我再五分钟,就可以到N大前面了。”
“拜托你鸣警笛赶过来。我在那里等,请让我搭便车。”
“呃,好的……我知道。”
犀川再打电话给三浦,才讲了两分钟,就冲到走廊,打开隔壁国枝助教的房门。
“国枝,借我爱知县的地图!”犀川喊着。
国枝看到犀川慌乱的样子,便站了起来,默默地从自己的书架上拿出地图集。
“怎么了?”国枝问。
犀川像是用抢的一样将地图集拿过来,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冲下楼梯时,他看向手表,已经又过三分钟了。
他推开前厅的玻璃门,飞奔到屋外,使尽全力在校园步道上冲刺,这里距离主要大街的交叉路口有两百公尺远,他跑到那里后,边大口喘着气,边向四周张望。
他还没看到鹈饲的车子,但是,有听到从远处往这里靠近的警笛声。
9
萌绘醒了过来,她听到远处的警笛声,将手轻轻地放到脸上时,发现脸颊上沾着沙子,后脑传来阵阵剧痛。
她抬起头看看四周,然后好不容易爬起来,呆坐在原处。
她眼前一片模糊,视线老是无法对焦。
接着,她感觉到放在地上的手似乎碰到某样东西,吓了一跳回过头去时,却因为这动作又引起剧痛,刚刚她碰到的那只黑猫,正用金色的眼睛仰望着她,
萌绘叹了口气,静静地摇了摇昏昏沉沉的头。
“请问……发生什么事?”旁边传来了女性的声音。
是那个男人盲眼的妻子,中庭已经看不到那辆白色轿车。
警笛声逐渐靠近。
萌绘默默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出中庭。
她穿过门,正要横渡外面引水道上的石桥时,觉得
站着很吃力,于是用一只手抵住地面跪了下来。
(糟糕……我太大意了)
晦恨不已的她,眼泪几乎要掉出来,但一想到“狠狠地吃了记闷棍”这个老式的用语时,却又有点想笑。刚才发生的事从一开始到看着鸽子飞去的地方,她都还记得。她试着将手轻轻地伸到后脑杓,那里似乎没出血,不过一碰就会痛,应该是内出血。
一辆警车在蹲坐地面的萌绘眼前紧急煞车。
“怎么了?”驾驶座上的年轻警官下车说:“你还好吧?”
另一个高大的警官从副驾驶座出来,绕过车子走到这里。
“不要紧。”萌绘眯起一边的眼睛,抬头看向这两个警官。“怎么会来这里?”
“本部联络我们,说西之园本部长的千金人在这里……”
“就是我。”萌绘站了起来。“不过,不是女儿,是侄女。”
两个警宫一起向她敬礼。
“那是白色的corolla ,车牌号码是……”萌绘说出她记得的数字,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表。“它应该还在这附近,请赶快联络本部,请求紧急出动搜查……”
“请问……那辆车是怎么了吗?”高大的警官问。
“赶快去做!”
“是!”年轻警官的上半身连忙钻进车内,拿出无线电对讲机。
萌绘又忍不住想坐,于是走几步到护栏那里坐下来。
(是犀川老师联络警方的……)
她确实记得,自己并没有在电话中提及这个地点。
(老师果然知道。)
那个女性一脸担忧地从主屋的门出来,走向他们,她怀中抱着黑猫,虽然没有用拐杖,但仍然一步一步地慢慢靠近萌绘。
“请问,我先生他怎么了?”她视线游移着,畏畏缩缩地问。
瘦黑猫很乖巧地被主人抱着,用漂亮的双眼望向萌绘,好像在代替主人看着一样。
“是杀人案。”萌绘坦白回答。
女人转向萌绘。
“咦?我先生吗?”
“很遗憾……”萌绘回答。“你先生,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10
年轻警官接到萌绘指示跟本部连络的同时,也已经将逃亡的车种和车号,跟指定区域内的全部警察通知完毕,搜查范围限定在那古野东部区域内,也已进行封锁管制交通。
这两个警官,在最初接到命令赶往这里的途中时,就有从无线电听到紧急出动搜查的指示,但当时他们没料到蹲在屋前的女孩所说的车,跟搜查目标竟然就是同一辆车,这个事实是等他们跟本部连络后才知道的。
不过,至少他们在来的途中,并没有遇上那辆车,也就是说,这辆问题车恐怕是朝往那古野市内的相反方向逃走的。他们在无线电里,也有报告这件事。
那个据称是西之园本部长侄女的女孩,跟抱着猫的年迈女性一起回到刚才那栋屋子里去了,正当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车上的无线电又有连络讯息进来。
“西之园萌绘小姐没事吧?”
“嗯,她没事。”年轻的警官朝对讲机大声报告。
“我们马上就赶过去,在那之前,你们就在那边保护西之园小姐吧。”
“了解。”他回答后就放下对讲机,看着同伴。
“事情怎样?”他的同伴摇晃着庞大的身躯。
两个人急忙地跑向房子。
西之园萌绘坐在屋檐下,另一个女性则在她身后,猫也趴在她们两人身边。
看着脸红脖子粗地跑过来的这两人,萌绘诧异地圆睁双眼。
“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什么……”年轻的警官说。“我们接到要保护西之园本部长千金的命令。”
“不是女儿,是侄女。”她微笑解释。
西之园萌绘在屋檐坐下,歪着头,而那个年迈的女性在她背后,似乎在帮她疗伤,那个女性的眼神空洞,眼珠也没有转,但从那双眼睛里,却淌了下泪水。
11
当接到萌绘没事的消息后,鹈饲关掉警笛,后座的犀川也瘫靠在椅背上,叹起气来。
“唉呀……没想到犀川老师意外地急性子呢。”鹈饲边看着后照镜边说:“我还真被你吓了一跳。”
“真丢脸。”犀川回复到平常的样子。“鹈饲先生,我可以抽根烟吗?”
“嗯,请便,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老师,你能解释一下吗?”
犀川于是做了简单的说明。不过,因为几乎都是根据他的猜测叙述,内容没有经过证实,所以说起来自然就变得很抽象。
他们的车子再二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
“咦?是辆小车。西之园小姐买了第二台车啊?”鹈饲看到停在路旁的黄色车子说。
“怎么可能嘛……一定不是的。那辆虽然是进口车,不过很便宜。西之园小姐才不适合那种小家子气的车呢。”副驾驶座的近藤笑着说。
“那是我的车。”犀川从后面说。
两个刑警和犀川在房子前方停下车,横渡石桥进到中庭。
“老师!”萌绘满脸笑意地跑了过来。
“真受不了你……”犀川停下脚步,呼出一口气。
“你有担心我吗?”萌绘眯起双眼。
“有啊。”
“好高兴喔!”
“我可不太高兴。”
“你看这个,”萌绘转到背面,撩起头发。她脖子后面有贴着用橡皮膏固定住的纱布。
“好严重。”犀川皱起眉头。
她很快又转回来。
“对了,菊地制作所!如果沿这条路可以马上到,大概有三十公里远。”
“现在吗?”鹈饲问。“应该先搜查这间住宅比较……”
“这件事交给这两个管区警察就行了。”萌绘指着站在庭院里的两人。
他们对鹈饲和近藤行礼。
萌绘接着跑出去,犀川也追在后面,她坐进犀川车子的驾驶座后,立刻发动引擎,犀川则坐进右边的副驾驶座。
“老师,你想开吗?”萌绘问。
“现在不想,”犀川系上安全带。
萌绘转动方向盘,开动车子,鹈饲停在附近的大型四轮传动车也开始移动,两台车在细小的路上一来一往,转换方向,然后她让犀川的车子贴近鹈饲的车旁。
“西之园小姐,你先走,我们跟在你后面。”鹈饲大叫。
萌绘使劲地将油门踩到底。
犀川的新车迟了一拍后,猛烈地往前冲去。
他们在途中往右转,穿过竹林间的小路,等过了竹林后,就换成横切过田地的田埂,是条可一望到底的直线道路,后来,这条路跟一条类似县道,交通流量大的道路会合,再开了一会儿后,便往左转。萌绘无视于黄灯冲过十字路口后,又来个让轮胎发出倾轧声的大转弯。
“等一下,这是新车,希望你别弄坏了。”副驾驶座的犀川说。
“抱歉。我实在不习惯这辆车引擎回转慢这点……所以没办法很顺利地换档。”
这次是冲过十字路口右转。为了抵抗水平方向的加速度,犀川将双脚打开,撑在地面上。车子再次加速,让引擎发出很大的声音。
“你看,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搞定了。”萌绘喜不自禁地大叫:“原来慢个半拍是有原因的,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双重离合器的使用时机。”
犀川回过头,已经看不到后面的车子。
“咦,鹈饲先生他们呢?”
“似乎没跟上的样子。”萌绘看着后照镜微笑说:“不是靠车子,而是技术,技术!”
车子没有减速便穿过泷野池绿地公园的入口,也没有进入停车场,而是直接开上通往森林的小道,从那里之后都是没有铺过的沙石路,所以车身也不停震动着。
“这辆还是新车啊。”犀川大声地说。
“请你忍耐一下!”萌绘也大叫。
“这是Safari Rally吗?【注:世界越野锦标赛在非洲肯亚的赛程,以道路含沙比例高达百分之七十为特色】”
“咦?”
在穿过森林后的T字路上,萌绘放开油门,用方向盘煞车的方式,使后轮慢慢滑动并转向右边,沙尘飞扬,飘到挡风玻璃上,车体也发出被小石子撞上的声音。
“老师,就是那辆车!”萌绘大叫。
菊地制作所前面,停着一辆白色的corolla。
他们将黄色的车子紧急停在道路另一边。
犀川和萌绘解开安全带,匆忙下车,这时鹈饲刑警的四轮传动车才正从T字路转弯,一路上扬起沙尘往这边疾驶过来。
两人横越过道路,在有如巨大垃圾堆积场般的废物堆中穿梭。
仓库的铁卷门是拉下的,于是犀川打开普通进出的门。
12
室内充满稀释剂的臭味,里面排放着高高的铁柜,在柜子前靠近仓库中央处,有人影在动。
那是一座由各式各样的废弃物所集结堆积而成的小山。
涂料罐、木板碎片、染上油渍的布、被涂成好几个色块的箱子、被扭曲乱丢的人偶。
那些残骸形成一座约一人高,状似火山口的环形小山,感觉像障碍物或是小孩子做的墓地之类的东西。
矮小男人嘴上叼着没点着的香烟,就站在这座环形小山的中央。
他似乎是站在某样东西上,那个障碍物内侧只看得到他的上半身。
“你是谁?”男人用诧异的表情看着犀川。“请你出去,这里是我的仓库。”
“我叫犀川。”
“ㄒㄧㄔㄨㄢ?”
“那是我的名字。”
“不知道,没听过。”男人眯起眼睛说。覆盖在脸的轮廓及嘴边的胡须,隐藏起他的表情。本来从一般入口往里面探头探脑的萌绘,也走进仓库,那个男人看见她,朝她咧嘴一笑。“是你吗……看来你的伤势已经不要紧了。”
“请你再更郑重地向我道歉。”
“真亏你们知道这里。”
“不觉得你很过分吗?”萌绘语气很激动,但人却躲在犀川背后。“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是赶快放弃抵抗,乖乖被警方……”
“我已经放弃了。”男人用响亮的声音说。
这时鹈饲刑警用巨大的身躯冲撞入口跑进来。
“我是警察!”鹈饲大叫。“不要轻举妄动……”
“我没有轻举妄动。”男人大声盖掉他的话。“这里很危险,赶快出去。”
他从胸前的口袋掏出打火机。犀川三个人见状,不禁往后退。男人用那个把打火机,点燃他叼在嘴边的香烟。
“我们会出去,”犀川向前一步说:“不会阻止你寻死的。我不在意你是否要轻生,不过万一你死了,不但警察要做很多无谓的工作,很多人也会做没有结果的争论,对你产生许多误会,所以你的死,会波及到其他跟你无关的人。现在就在这里自首如何?之后再死可以吧?那种事什么时候做都可以,因此请你先自首再自杀吧。”
“你那是哪门子理由啊……”男人边吐出烟边笑。“不过你说的对,真有意思。好吧,那里的刑警先生,我就是杀人凶手,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倒说说,你是做了什么?”鹈饲问。
“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杀了有里匠幻,盗走他的尸体,埋在我家的庭院底下,那位小姐似乎已经知道埋尸的地点了,还有杀了菊地和美香流的人也是我。”
“为什么要杀他们?”犀川问。
“怎么不问我怎么杀的?”男人抽着烟说。
“那个我知道。”犀川点头。
“哦,我还以为只有大小姐知道呢……”男人眉头深锁,露出苦笑。“真是佩服。最近的人真不能小看呢,我果然还是赌输了。”
“就为了名字吗?”犀川大叫。
男人点了下头,将烟屁股丢在地上,开始不住大笑。
随着低沉的声响,青色火焰一瞬间蔓延开来。
男人仍然继续笑着,转眼间,青色火焰将他包围。
“为何要杀美香流?”犀川冲向火堆。
“我……不管什么状况,都能脱逃给你们看。”
男人的声音,成为回荡在仓库里的低频波,他的表情很平静,脸上还浮现冰冷的笑容。
“无论是怎样的密室……”
犀川为了避开火焰,被逼得往后退。
青色的火焰摇晃着,火焰在周围堆积的空罐表面上依序延烧,
砰的一声,火焰突然变成黄色。
“呼唤我的名字……”
犀川和萌绘,以及鹈饲都往后退。
黄色的火焰摇晃着。
“只要各位呼唤我的名字……我就能脱逃给你们看。”
低沉的爆炸声再次响起,喷出鲜红的火焰,喷雾罐弹开炸飞。
“呼唤我的名字……”
火炎窜起好几公尺,一眨眼室内烟雾弥漫。
男人的身影看不见了。
一切都看不见了。
“呼唤我的名字……”
犀川冲向墙壁边,为了打开铁卷门而摸索着按钮。
“老师!快出来!”鹈饲在入口大叫。
“犀川老师!”萌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犀川终于找到铁卷门的按钮。
白烟中,火焰发着红光。马达低吼着,铁卷门缓缓拉起。
犀川绕道房间的右手边,当他拿起灭火器时,却发现已经使用过了。在房间深处有自来水管线,他于是跑向那里,打开水龙头,水大量涌出来,但却找不到塑料水管。
附近立刻传出爆炸声。回头一看,房屋中央窜起火柱,烈焰以弹射般的气势,延烧到整个地板上。
“老师!”外面再度传来萌绘的喊叫声。“老师!快一点!你到底在做什么!”
犀川看了看水龙头四周,发现脚边有个水桶,他用水桶装了水,但是犀川的右臂被鹈饲一把捉住。
“犀川老师,已经太迟了。”
他再一次看向火柱,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四周尽是高温的烟雾,浓到连左右手部分不清了,他的眼睛也被熏的张不开。
“犀川老师!”他听得见萌绘的尖叫。
犀川被鹈饲拖着,在烟雾中摸索前进。他听到罐子弹开的声音,还有玻璃破掉的声音。然后才从半开的铁卷门飞奔出来。
犀川不停咳嗽着,感到呼吸困难,眼睛疼痛,但还是继续被鹈饲拖着走,等走到路上时,鹈饲才将手放开。
犀川曲蹲下身体,手碰到地面。
“不要紧吧?”鹈饲问。
他虽然想回答,但还是继续咳嗽着。
“唉哟!老师,你到底在做什么啊?”萌绘在后面高声质问。
“有里匠幻……”犀川终于能勉强开口说话。
“咦?”萌绘窥伺着他的脸。
犀川站起来,往火光冲天的仓库走去。
“老师!”
“等一下,老师。”鹈饲追过来,又抓住犀川的手臂说:“太危险了。”
“有里匠幻!”犀川大叫。
鹈饲就是不放手,犀川又开始咳起来。
“老师!”
萌绘也捉住犀川的手臂。
犀川被两个人拉着,只得后退。
黑烟从完全打开的铁卷门里一涌而出,仓库里的每样东西部在燃烧,还传来闷重的爆炸音。
低鸣的火势中有铁条倾轧的金属声,和物品崩落的声响。
“我已经跟消防队联络了。”近藤跑到这三人身边。
之后,犀川有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
全部都化作烟,飘向天空,全部都是。
犀川心想,这股烟他绝不能不看,如果不看的话……
“老师,你还好吧?”
犀川终于看向鹈饲的脸,他们已经不再抓紧他了。
“谢谢你们,我不要紧了。”
犀川说完,吸了一口气。
反正,一开始本来就不要紧,就算是有要紧的部分,也是一开始就存在于他心中,所以跟现在也没多大差别。
鹈饲和近藤,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犀川。
“西之园同学呢?”犀川边拍着裤子边问。
“她去移动老师的车,好回避消防车。”
顺着鹈饲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黄色小车已经被倒车到数十公尺以外的地方,这时刚好萌绘从车上下来。
犀川深呼吸后,走到车那边。虽然眼睛已经不要紧了,但喉咙还是有点痛。
“这可是新车呢。”萌绘走靠近犀川微笑说。
“谢了。”犀川点起烟说。
“都这种时候还要抽?”
“如果不禁烟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也给我一根。”
犀川将香烟递给萌绘,她在叼起香烟前,先把烟点上。
“老师,你到底在拖拖拉拉个什么啊?”萌绘突然露出担心的表情。
“我大概……是想灭火吧。”犀川回答,“因为灭火器不能用,所以用水桶装水……”
“亏你会想出那么不合理的方法。”萌绘脸上虽然挤出微笑,但眼神却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嗯嗯。”犀川边呼出烟边点头。“真亏我想得出来。”香烟的味道变差了。
附近的人发觉这里失火,通通聚集过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从远方传来。
“他最后的魔术真是漂亮。”犀川低声咕哝着。“重点就是在颜色的变化吧。”
“不要紧吧?老师。”萌绘伸出一只手,碰了他一下。“看起来有点怪怪的喔。为什么当时你要叫‘有里匠幻’呢?”
“那是最终的幻觉。”
犀川呼出苦涩的烟。
对,这就是“最终的幻觉”。
“这是最后的脱逃吧。”
“嗯嗯。”萌绘点头,头微微地低下去。“他是要表演给我们看的吧?”
“真的很漂亮……就好像……”
“好像烟火一样。”萌绘代替他说。
“不。”
“像红绿灯?”
“红
绿灯?”
“不然是什么?”
“我忘了。”
“对了,老师,我受伤了。”萌绘将身体靠向犀川。“而且也没有车喔。”
“你才是有点怪怪的。”
“老师,我们回去吧,你会开车送我吧?”
“嗯。”犀川回答。他不小心忘记这个回答的相反词是什么了,
消防车终于赶到了。
他向燃烧中的仓库又看了一眼,突然,他想起小学时第一次看到试管里化学溶液的事。那是一种透明清澈的颜色,就像玻璃纸的颜色,也是火焰的颜色。
他乘着五彩的烟,羽化登仙。
13
这是犀川第一次开自己的车。副驾驶座上的萌绘表现得很安分,一句话也没说,看来果然是累了。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折回去,有时他忘记路,还得仰赖她的引导,车子穿过狭窄的乡间小路,再次回到那栋古老的民房前。
在引水道旁,停着三辆警车和一台白色箱型车,犀川他们从车子上一下来,系着领带的三浦刑警就走近他们。
“啊,是犀川老师的车吗?你换车了啊?”三浦看着新车低声说。
“嗯嗯,因为旧车坏了。”
“这个不是进口车吗?不过,居然是黄色……”
“不行吗?”
“鹈饲跟我连络,”三浦用锐利的眼神看向犀川,然后朝萌绘瞥了一眼。“你们那边似乎遇上了大麻烦。西之园小姐,你的伤势还好吧?”
“如果我再更振作一点,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真的非常抱歉。”萌绘露出跟平常不同的奇怪表情。
“你找到了吗?”犀川问。
“嗯嗯。”三浦回头看向屋子,扬起嘴角。“老师你们也要看吗?”
“不用了。”犀川伸出一只手示意。“我不想看。”
“那我要看吗……”萌绘说。
“那是连棺材一起埋的,而且埋的很浅。”三浦说。
“是他没错吧?”犀川取出香烟问。
“嗯嗯,的确是有里匠幻的遗体没错。”
三人越过小石桥,来到屋子门口处。中庭有很多男人在,柿子树下还放着刚被挖出来,沾着泥土的棺木,手持照相机的男人,不停按下快门。
一抬起头,他看到黑色的瓦片屋顶上,停着白色鸽子。
犀川边数着鸽子的数目,边点上烟。
“犀川老师……结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三浦问。
“请你去问西之园同学。”
三浦转而面向萌绘。
“这个嘛……”她微微歪着头,嘴巴稍稍闭起。“今晚在我家说吧?”
“咦?为什么?现在不行吗?”三浦定睛瞪着萌绘。
“因为要说很久。”萌绘满脸欣喜地微笑着。“而且,我也需要休息一下……”
“我接下来还得去菊地制作所才行。”三浦边看手表边说:“请你现在就简单说明一下。”
犀川也跟着看自己的手表,目前是五点半。
“不、行。”萌绘半闭上眼睛,缓缓摇头。“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请大家都集合起来,我才要说明。三浦先生,我……是我,不是犀川老师喔。”
“我知道了。”三浦微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那么,今晚十点可以吗?”
“好。”萌绘看似心情愉快地点头。“啊,要把叔叔也找来才行……”
“本部长可是很忙的喔。”
“不,大家一定都要来。”萌绘合起双手,脸朝上。“好高兴……这次终于轮到我了。”
犀川呼出烟,缓缓转过身去。
这栋房子很古老,造型颇值得一看。以占地来说,房屋的配置很松散,空间很大,建筑物本身也是建造得颇为坚固,门使用的木材很粗大,没有多余的装饰,散发强而有力的质感。泥土墙虽然有些射落,但如果修补一下的话,应该能回复以往鲜明凝聚的气氛,越是用心去看,就越能发现这是栋精心设计的杰作。犀川认为,建筑可以反映出主人的性格,在距离都市并没多远的这里,没想到还残留下这样实在的日本建筑。
黑色柱子和白色墙壁。连挂在门上的名牌色泽,都有能让人感受岁月的痕迹。写在那块门牌上的名字是这栋房子的主人,原沼利裕,千种大礼堂的驾驶——也就是刚刚在美丽的火焰中自杀男人的姓名。
14
幻觉终止了。
犀川开着车,回到那古野市区。副驾驶座上的萌绘忙着打电话。她正在为今晚十点要召开的私人会议,到处联络要招待的宾客,等到电话都打完了后,她就变得安分起来。
此时路上塞车,耸立在车阵中的尖塔,映照出几乎成水平方向的夕阳,这是那古野市内能够看到太阳最久的建筑物。
犀川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看不到太阳。大部分的车子都开了尾灯。
“他太太好可怜……”萌绘沉默了好一会儿后,低声说道:“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还帮我包扎伤口呢。”
“这位夫人似乎是完全不知情。”
“她眼睛看不到。”
“喔喔,原来如此……”
“那个家,才是他的舞台吧。”萌绘说。
犀川点头,他想说的话跟她几乎一样。萌绘用的这个形容,就跟威廉泰尔【注:瑞士有名的神射手,是反抗奥地利统治的民族英雄】所射出的箭一样,准确到令人吃惊的地步。
“你要开到哪里去?”
“咦?”犀川反问。
“老师,晚餐要怎么办?要我打电话叫诹访野先准备吗?”
“不,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吃吧。”
“那我们去吃些甜甜圈、汉堡或意大利面之类的。”
“还是……咖哩饭?”
“这样吧,就吃些清淡的东西好了。”萌绘交叉手臂。“嗯……猪排饭如何?”
“那一点都不清淡。”
“那,味噌乌龙面呢?”
“你是故意唱反调吧。”
犀川的车开进了N大旁边的家庭式餐厅,结果,还是依照平常的习惯,犀川点了他喜欢的鸡肉咖哩,而萌绘则点了正在特价的马来西亚式海鲜料理。店里人很多,所以平常习惯坐的窗边座位没有空位。
“老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等服务生把菜单拿走后,萌绘探出身子追问犀川。
“呃,什么时候啊……”犀川用手撑起脸颊。“我在数了鸽子后,就数了潜水员。”
“潜水员?那有几个人?”
“五个。”
萌绘两手像郁金香般展开,然后撑着脸蛋,眼睛直盯着犀川。
犀川想起小学四年级寒假的事,那时的图画作业要做木刻版画,因为这不像图画纸的话一样可以重画,所以他为了要雕的图案,构思了好几天。如果能把那块版子留下来,就可以将眼前的她刻下来了……
内在的犀川,虽然一瞬间做了如此的联想,但外在的犀川把这想法当成错觉,连忙加以修正。
他再一次看向萌绘,而她一直看着犀川。
“有五个人进到水里?”
“嗯。”
“出来的不是六人吗?”
“一开始我也很怀疑,但是,如果光看你拿到研究室的录像带,出来的潜水员确实只有五个人没错。”
“在这么久以前?”
“什么?”
“那么久以前,你就知道了?”
“不,当时证据完全不足。也有可能是摄影机角度的问题,所以不能说很确定。”
“不是,我意思是说,你之所以数潜水员,是因为已经知道犯案手法的缘故吗?”
“数那个只是我的习惯。”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却都保持沉默呢?”
“这不是代表我知道,只是我认为有这种可能性而已,还有,这不但非常不合现实,而且我也想不到这样做的必要性,再说犯人是谁也不知道,对吧?”
“那,千种大礼堂的事呢?那时你是怎么想的?”
“我在担心你又贫血的事。”
“那个时候,你也马上就察觉到了吧?”
“没有。”犀川摇头。“因为周围的人都有很多看法,所以我就不想了,不过老实说,我有稍微想过,能否在跟最初的假设不矛盾的前提下,解释这现象的问题。”
“是这样吗?”萌绘鼓起双颊。“那个时候,老师应该可以指出犯人是谁吧,不是吗?”
“不是这样吧?”犀川轻轻抱住靠在沙发的一边膝盖。“我完全不这么想,这跟灵车驾驶也许真有关联,但我有点无法想象他就是策划一切的人,这不是很自然又妥当的猜测吗?”
“嗯,这样吗……说的也是。”萌绘也点头。
“所以我才会保持沉默。”
“可是,要是我,就会马上去确认。”
萌绘眼珠朝上盯着犀川,一会儿后嘴巴才停了下来。
“总之,我就是把问题往困难的方向想,没有料到答案竟是这么直接……”
犀川点上烟。抽到一半,咖哩饭就送来了。
窗外风景上半部是被染成一片紫色的天空,下半部是在主要大街上流动的车灯光芒,道路对面的建筑物则化作剪影,将这上下两部分区隔出来。
萌绘的菜,过了一会也端上了桌。
“老师,你会下西洋棋吗?”萌绘用左手拿起汤匙问。
“不会,连规则都不知道。”犀川回答。“我也不知道将棋的规则,我会的,大概只有黑白棋吧。不过,你一定不知道这是什么的。”
“你知道将棋和西洋棋的不同吗?”
“不是完全不同吗?”
“将棋是使用从对手那里拿来的棋子,而且可以出奇不意地将棋子放在任何一方,你不觉得这不像是东方式的点子吗?”
“喔喔,好像是耶。”犀川笑了。“这种事是常识吗?可是,实际上我就是不知道。将棋的棋子听起来,好像会倒戈呢。棋子的背面有写红字吧?那有什么含意呢?”
“你真的不知道?”萌绘露出洁白的贝齿,眯起眼睛。
“将棋的大小看起来不一样,但全部是相同的形状,西洋棋形状则都不一样。还有,将棋的棋子上有写名字,换言之,那个文字就是那个棋子的阶级,代表它的能力吧?这是极为东洋化,不,应该说是使用汉字的文化圈共通的思想,汉字被赋予超越文字本身机能的能力。”
“也就是象征吧?”
“没错,人类思考是被象征,”犀川露出微笑。“而非语言或文字所支配的。语言和文字,都只不过是象征的一部分而已。”
“‘所有的东西,都有名字’,是什么意思?”
“人类所有的思考、行动……不管是创造还是破坏,都是从名字开始的。”犀川回答。“海伦凯勒你知道吧?就是那个有三种残疾的人。像她那样在懂事前就眼瞎耳聋的人,一开始所知道的是什么呢?要教那样的人语言时,什么是必要的呢?”
“让她碰触实际的物品,感受到语言的含意再来教她吧?”
“在这之前,有更重要的事,就是要建立东西有名字的概念,如果能察觉到万事万物皆有名字的道理的话,接下来就简单了。换句话说,会用命名来认识事物的生物,在地球上只有人类而已。”
“咦?是这样吗?”
“不管是狗、猴子或海豚,都不具有名词的概念,人类以外的动物,知道的只有动词。”
“不,我家的都马就知道啊。因为它知道都马就是她的名字。”
“它并不知道都马这个音就是它的名字,而是把这当作叫它过去的信号,也就是动词的命令型。”
“这样啊,”萌绘往上面看。“那,吃饭这个词对狗而言,就是来吃饭的动词啰。”
“把动词分离出来,然后只将目标物抽象化,是极端困难的。名词在语言中,是属于特别高阶层的概念,要理解名词的概念,就需要具有特别高分解能力的头脑才行。只有人类能达到那种层级,但那并非意味着人就是很伟大很高等,只是说分解能力高,位数比较多而已。能够辨别颜色也是同样的道理,只有这种高分解能力所支持的人类思考,才能创造出名词。人类将概念扩张或缩小,分解或统合,好创造出一个个新的语词,名词的独立,让动词或形容词被统合,或是被分化,成为组织化的语言,所以,人可说是为了名词而活的。”
“自己的名字吗?为了自己的名字而活,听起来好像是艺人或政治人物会做的呢,我不太喜欢这种沽名钓誉的感觉。”
“那么,当你变得更有智慧,拥有更高尚的人格,像你所希望的一样时,你的外貌会因此改变吗?”
萌绘皱起眉,歪着头。
“外在有改变的,只有你‘西之园萌绘’这个名字的概念而已,至少从外表看来,也只有这个具体的变化。也就是说,你就是为了改变你名字的概念而活的。”
“那是别人的评价。”
“你自己的评价也是一样。”
“那么,相对来说……就算变成罪犯,也只有那个名字受到玷污啰?”
“就是这样。”犀川点头。“你说的完全正确。要玷污本身的人格是不可能的,不管是什么法律,也都不能制裁人格。能制裁的只有名字。”
“但是,罪犯会坐牢,或是被处死啊。”
“那又是不同的问题了,跟我们现在所讨论的次元不同。肉体上的制裁,不过是出于守护社会全体共识的幼稚行为罢了,就像是保伤害险一样。就算是将杀人犯处以死刑,也不能对他的人格造成任何伤害,也许对社会大众而言是有造成伤害的印象,但那其实只是错觉。而且,就算这么做,也不能遏止后起的罪犯产生,所以这是极端乐观,一厢情愿,却又幼稚的看法,因为除了靠拘束并消灭过去罪犯的躯体这个手段外,就没有其他可以打击未来罪犯的方法了。这件事,也就是让名字停止活动一事,换个角度看就是意谓着‘犯罪不可能遏止’的事实,这只是拐个弯的说法而已。”
“我不懂。”萌绘摇头。“我没办法理解。老师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语言本身就是名字。”犀川回以微笑。“抱歉,我太多话了。不能说得让你理解,都要归因于我的能力不足。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这都不是听众的责任。”
“不知道我有没有能理解的一天?”
“一定有的。总有一天,我也能解释得更清楚吧。这种乐观的看法,就是所谓的‘活下去的目标’吧。”
萌绘莞尔一笑,将食物送进嘴里。
“原沼先生就是为了有里匠幻这个名字,才计划这次的案子吗?”
“嗯。他深爱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
“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能了解那种心情,但是,如果就一个异常狂热的魔术迷来说,他的计划也未免严谨过头了。”
“虽然你可能不会相信,不过他可以说爱这名字爱到自己都变成有里匠幻,他比真正的有里匠幻,还爱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所以,他已经不是单纯的迷了,而是他本身就等于有里匠幻。”
“所以老师那时候,才会叫着有里匠幻这个名字吗?”
“没错。不过,我发觉的太晚了。”
15
抵达西之园萌绘的家时,已经过了七点。犀川因为放下学校的工作就跑出来,所以借用萌绘房间的麦金塔,登入学校的系统。令人惊讶的是,萌绘爱用的麦金塔,是可以称得上是古董的旧型机种,当看到那好几年前的旧版本OS时,怀念的感觉让犀川不禁微笑起来。这对生性浪费的她而言,是很难得的事,不过,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保留这台旧计算机。
犀川读着电子邮件,然后回信。他从学校房间的个人计算机里拿出档案,先修正再寄送出去。三封邮件里有一封因为对方是没有网络的机关,所以便改用传真送件,这些工作大概花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这是犀川第一次进萌绘的房间。墙壁是接近白色的十字纹,给人明亮的感觉,但室内并没有特别宽敞。家具有床、写字桌,以及小沙发和小梳妆台。更里面似乎还有衣柜,看来是因为那里比较宽敞的缘故。
他有所顾忌地强忍着想抽烟的欲望。
萌绘在三十分钟前说要去冲个澡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处理完事情后,犀川将计算机关机,因为没事可做,他便站了起来,此时睡在床边的都马,抬起头来看向犀川。
时间已过八点了。
这个房间里,看不到她父母的照片,不,应该说是每个房间里都没看到,难道一般人都不会放去世父母的相片吗?不过,去想一般人到底是不是如此,当然也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因为想抽香烟,便走出房间,经过走廊,来到宽广的客厅。都马则跟在他后面。
“怎么了,不是在睡觉吗?”犀川对都马说。他已经有好多年没像这样跟狗讲话了。
客厅是正方形的,非常宽敞,厚重的地毯是格子状的,因为是位在建筑物的角落,所以墙上开有两面大窗户,二十二层楼的高度,傲视四周的大楼,可以居高临下眺望到远处灯火通明的街道。他点起香烟,想说在这两小时内要做些什么,玻璃上倒映着他站在窗边眺望外面的身影。
三十五岁,差不多是人生的一半吧,接下来只是一味地老朽崩坏。
他感觉到自己在这几年内,变软弱很多。
是因为她的影响吗?
体内有好几个犀川在抗议着,但是,处于中心地带最易怒的那个犀川,却沉默不语。今天他怎么特别地安静呢?
对了,他最近倒是都很安静,这到底是谁调教出来的呢?他明明是那么粗暴又难缠的家伙啊。
虽然防御的手段越来越升级,但被保护的本体却变得不明确起来,就像果实,当外壳变得坚硬时,里面其实已经腐败了。这不禁让他联想到,原来社会和国家的成长,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恐怕就是世间的法则吧,一定都是合乎道理的。
所谓的“她”,到底指谁呢?
中心地带的犀川只有丢出这一个疑问。
她?
真贺田四季吗?
西之园萌绘吗?
都马以仰姿呼呼大睡着。
外在的犀川走回桌边要把香烟灰弹掉,但内在的犀川却还看着倒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躯壳。
“是吗……”犀川喃喃自语说。
原沼利裕……不,有里匠幻也制造了和这个同样的幻觉。
(一定是这样没错。)
只有站在窗边的那个犀川,发觉到这一点。
16
当萌绘探头进客厅时,犀川正坐在沙发上打着瞌睡,只有都马察觉到她的出现而抬起头来。
时间已经过九点,马上就会有一大堆客人要来了。
她心里正思考着要穿什么衣服,诹访野这时应该是在厨房里打理餐点吧,于是她便走下螺旋阶梯,想到厨房跟诹访野谈谈这件事。
“哦,是大小姐啊。”诹访野看到萌绘便说:“犀川老师怎样了?要我端杯茶给他吗?”
“老师在客厅,现在正在休息。”
“您刚才是跟犀川老师在谈话吗?”
“不,我是去洗澡了。”萌绘说:“对了,诹访野,我该穿些什么好呢?”
“您是问有关衣着的事吗?”诹访野满脸惊讶地看向萌绘。
“嗯……没错。”
“唉呀唉呀,难得能听到您这么问呢……”诹访野微微一笑。
“是这样吗?”
“我知道了,请您稍待片刻吧。这件事就交给诹访野我了。”
17
犀川清醒过来时,西之园捷辅刚好走进客厅。
“你好,犀川老师。”西之园捷辅脱掉外套微笑说:“谢谢你平常对萌绘的照顾。”
犀川连忙看着手表,时间显示是九点四十五分,看来他已经睡超过一个小时了。
“事情我已经听三浦那里说了。”西之园捷辅在沙发上坐下。“看来,这次又是仰赖你的帮忙了。”
“啊,不。”犀川坐正姿势说:“不是的,这次全都是靠她……”
诹访野这时现身了,将一杯上头漂着冰块的琥珀色液体放在捷辅面前的桌上。
“老师,您想喝些什么呢?”诹访野问犀川。
“给我乌龙茶就好了。”
“萌绘呢?”西之园捷辅转过头去,问正要出房门的诹访野说。
“大小姐马上就会到了。”他轻轻地低下头。
接着来的,是三浦、鹈饲、近藤这三个刑警,他们向西之园捷辅警视监打过招呼后,站着接过诹访野所递上的饮料。
当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走进房间的时候,大家脸上都露出稍稍紧张的表情。惊叹于这个豪华房间的两人,一看到有好几个认识的刑警也在时,不禁苦笑起来。
“我刚好又来那古野这里。”有里武流走近犀川跟他握手。“我听说那件案子解决了,是真的吗?”
“大概吧。”犀川回答。
诹访野在吧台准备好饮料,之后以利落的动作将玻璃杯递给客人们,并在桌上摆上几个盘子,里面装着许多犀川搞不清楚是什么的食物。
滨中深志这时也走了进来,有一瞬间,他好像以为自己跑错地方似地,站在原地将在场每个人都很快看过一遍,接着就彷佛求救般地走近犀川。
“早知道就不来了。”滨中低声跟犀川说:“可是她硬是要我来,我没办法拒绝……”
“你一个人吗?那个姓村濑的女孩呢?”
“嗯嗯,虽然西之园叫我要带她来,可是时间这么晚了,她又是住女生宿舍……”
滨中站在犀川的沙发后面,犀川旁边则坐着三浦刑警。西之园捷辅独自坐在桌子对面的沙发上,在窗边的是鹈饲和近藤,和窗子相反方向的吧台边坐着那两个魔术师,至于诹访野,则是在吧台中待命。
“大家晚安。”
西之园推开门走了进来。
坐着的人除了犀川外,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她穿着深蓝色的长晚礼服。
“你的伤还好吧?”西之园捷辅向侄女伸出一只手。
“嗯嗯,叔叔,已经不要紧了。”萌绘的手握住捷辅的手后,露出优雅的微笑。“真是不好意思,百忙之中还要您抽空过来。”
萌绘接着走向那两个魔术师,她好像是用跟平常不同的齿轮比在行动似地,就算是不经意转头的动作,都是优雅至极,这些让犀川不禁回想起西之园家过去那段令人怀念的时光。
“真令人惊讶啊,西之园小姐。”武流露出洁白的牙齿,用有些僵硬的笑脸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您好,欢迎您的大驾光临。”萌绘微微屈膝,优雅地打招呼。
“这是什么表演啊?”武流后面的长流笑着说:“算了算了,是什么都没关系,光是这样,来值得来这一趟了。”
“嗯嗯,我已经……”萌绘侧着头说:“在每个地方,都偷偷藏了扑克牌喔。”
再来,萌绘对鹈饲和近藤报以微笑,呆站在窗边的他们像孩子一样紧张,只有面红耳赤地睁大双眼。
她走回房间的中央。
“您觉得怎样呢?三浦先生。”萌绘对三浦刑警说。
“你是指什么?”三浦用一只手推了推银框眼镜后反问她。
“就是我的礼服……我一直想找机会问一问三浦先生呢。”
“为什么要问我?”三浦苦笑。“呃,很漂亮啊。”
“唉呀,怎么会?”萌绘将两手贴住脸颊,故意装出夸张的惊讶表情。“这回答真是超乎我的预料之外,看来我对三浦先生还是不够了解啊。”
“不,没有啦……我就是这样的男人啊。”三浦表情尴尬地说。
“犀川老师。”萌绘终于将视线投向坐在沙发上的犀川,她用含情脉脉的表情向犀川伸出手。
“很漂亮啊。”犀川用跟三浦一样的语气说。
虽然有人不禁失笑,但萌绘仍旧看着犀川,并没有因此移开视线。
“大家有听到吗?”萌绘大声说。
这次是全部的人都笑了。
“滨中学长,您有听到吗?”萌绘看向站在沙发后面的滨中说:“犀川老师刚才说了什么?”
“这种事我不知道啦。”滨中苦笑着回答。“你有些怪怪的喔,西之园。”
“我可以坐在老师旁边吗?”她看着三浦说。
“喔喔,请坐……”三浦往旁边挪移,伸出手在沙发空位上示意。
她于是缓缓地在犀川身边坐下。
“‘西之园同学,你那身打扮看起来很难走路’”萌绘在犀川耳边低声说:“老师,你不是应该这么说吗?”
“我没这么想。”犀川摇头。
“骗人……”
“别看我这样,我也多少会学习的。”
“那我再多教你一些好了。”
对面的西之园捷辅干咳两声。
“叔叔,可以请您再稍等一下吗?”
“咦?喔喔,我都……没关系……”捷辅又小声地假咳起来。
诹访野在萌绘面前的桌上摆上杯子。
“欵,老师……请你把刚才的台词再说一遍。”
“什么台词?”
“这件礼服,怎么样?”
“看起来很难走路。”
“不对啦。”
“还不错。”犀川将视线从萌绘身上移开,然后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香烟。“我不讨厌那种跟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东西。”
萌绘脸上浮现笑容,缓缓地摇着头。
“大家都在等你喔,西之园同学……”犀川边点烟边说:“也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老师如果不按下按钮,我是什么都不说的喔。”
其他的男人们,都将视线从他们两人身上移开。
犀川无计可施,只好将脸凑近萌绘耳边,用小到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悄声说——“你是最棒最漂亮的按钮。”
18
西之园萌绘站在窗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全部人的脸。
“我是N大学建筑系四年级的西之园萌绘,接下来要为各位来说明这次案件的真相。”她用咬字清晰的冷漠口吻开始说:“以时间顺序来说,一开始我发现到的疑点,跟有里匠幻的遗体失踪案有关。发生地点是在千种大礼堂,在举行葬礼仪式的二楼大厅舞台上,棺材被盖上棺盖后,到被运到停在玄关前的灵车时,遗体就在中间这段时间里消失了。这件事大家都很清楚,于是,针对这些观察到的现象,检讨出可能重现的具体方法,是我们主要的课题。当然,我们想出许多方法,可是每一个都不能完全被接受,就算先姑且不论其犯案的动机,也还是想不到任何安全且失败机率少的方法,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是我们忽略某个地方吗?”
她用一只手按住另一边的手肘,竖起食指贴在脸颊旁,眼睛看向格子花样的地毯,认真的表情彷佛是在思考着下一步棋该怎么下。
“有里长流先生有对我说过,如果那是自己的魔术,他会将人偶藏在棺盖里……对,这里就是重点,有一半的确是正确答案。当然啦,因为那时棺盖实际上并没有厚到可以藏进
一个人,因此我也是听听就算了,不过……我们都忽略了这一点,事实上,大家都有看到,还有另一个箱子。”
“箱子?还有另一个?”鹈饲用错愕的表情重复一次她的话。
“棺材曾经放进那个箱子里面。滨中学长你知道吧?”
“咦?我?”滨中吓了一大跳,满脸通红地猛摇头。“西之园,你就饶了我吧。”
“那就是灵车。”萌绘不改其严肃的表情继续说:“棺材有放进灵车过,那辆灵车本身正是一个大型的魔术箱。因为在葬礼后,将棺材放进灵车是再自然不过的流程,所以没人会产生怀疑。”
“不,我们可是非常怀疑喔。”近藤用高亢的音调说。
“不对,我们只想说灵车里有机关,却没认清那只是个箱子罢了,这魔术机关简单到让人无法看穿,人都会尝试去发现复杂的机关,而忽略了单纯的机关。犀川老师,你说对吗?”
“这个嘛……”犀川微笑说:“看来西之园同学很适合这个。”
“谢谢。”萌绘只有用若无其事的表情轻轻点头,笑也不笑。“根据我们观察到的结果,就是棺材在被放进灵车后,就变得空空如也的事实,如果我们直接按常理思考的话,遗体就是在灵车里被抬出棺材,然后被藏进灵车的盖子里的。”
“灵车的盖子?”滨中皱起眉头。“盖子是指什么?”
“而且……”萌绘继续说:“因为不能一直这样藏下去,所以遗体就用别的方式,从那里出来了。”
滨中盯着她的脸看,皱着眉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个我察觉到的手法,实行起来非常简单。如果换做是平常,这个不切实际的方法会立刻被发现,所以要让这个方法可行的条件,就是需要营造出让人觉得因为四周都是魔术师,所以一定有什么大机关存在的气氛,而这个案子打一开始就具备有这个条件。”萌绘稍微走了几步。穿着长礼服的她,走路方式跟平常不同。犀川发觉到她有穿高跟鞋。
“再来,灵车里找不到遗体,当然也找不到任何机关,另一方面,唯一从那辆车出来的人,就是驾驶原沼先生,灵车载着棺木走了一会儿后,他就马上停车,从驾驶座上下来,如果,他本身就是人偶的话……如果他本身就是扮演有里匠幻遗体的人……那就能以最单纯的机关,来实现那个幻觉了。应该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手法吧?”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
房间里一片鸦雀无声,只有某人摇动杯子,使冰块发出细微的声响。
“灵车的后半部,从外面没办法看到里面。那驾驶座又是怎样呢?在那样的烈日下,挡风玻璃商通常都会放上遮阳板吧,就是那种折叠式的瓦楞纸遮阳板,车窗因为是深色玻璃,也就是从外面也看不到驾驶座的情形,那辆车从葬礼开始就停在那里,有谁亲眼看到原沼先生坐上车吗?引擎之前并没有发动,是在棺材放进去后才发动的,所以并没有为了让冷气能强一点而让引擎开着,我记得那时候,引擎在煞车灯亮起后,才开始发动。所以,至少在放进棺材时,引擎是停止的。这是辆黑色的车子,车内应该很热,但是如果没人在车上,热不热就没有问题。没错,事实上,当时驾驶座上根本就没有人,因为原沼先生人在棺材中,他画上有里匠幻的妆,扮成有里匠幻的遗体,然后在棺材运往灵车途中把妆卸掉,等棺材被放进灵车,后车门关上后,便马上从棺里出来,很快坐上驾驶座。如何?很像小孩子想的幼稚手法吧?有里匠幻的遗体,是穿着全黑的衣服,而原沼先生也很大胆地就穿着那套衣服出来车外,明明是这样,却没有人察觉到,就因为大家都穿着一样的黑色服装。”
“那么,胡子该怎么办呢?原沼利裕下巴有留胡子……”鹈饲追问。
“为了这一次,他当然是把他得意的胡子给剃掉了,所以那天回复驾驶身分的他,戴的是假胡子。令人惊讶的是,没有胡子的原沼居然跟有里匠幻非常神似,这不只因为年纪相仿而已,其中似乎有着更深的原因,原沼先生应该也有自觉,自己长得像有里匠幻这件事吧,这绝非偶然,我们甚至可以说,这就是这次案子的起因。”
“但是,他回到家里,也要戴着假胡子吗?”
“原沼先生的夫人眼睛看不到。”
“西之园同学……”犀川小声地说。
“犀川老师,可以请你等一下再讲吗?”萌绘用优雅的动作撩起头发。“拜托,请将问题留到最后再问。”
“不,我不是要问问题。”犀川小声喃喃说道。
“接下来……”萌绘无视于犀川继续说:“为了要让这个假设更确定,我们有几个衍生的疑问点非检讨不可。首先,原沼先生是从何时开始扮有里匠幻的遗体呢?是从前一晚守灵时就开始吗?那是不可能的,如果没化妆的话,就不能隐瞒死活,也会被别人识破他其实是别人,所以,很有可能是在遗体被画上妆运到大礼堂来时掉包的。还有,当时刚好有新的棺木运到那里,就是有里长流先生所准备的魔术箱,有里匠幻的遗体被移往那具新棺木里后,旧棺木就被运出去,这个时候,就是掉包的好机会,也就是说,遗体维持原样,并没有被移往新棺木里,运魔术箱来的人,把放着有里匠幻先生本人遗体的旧棺木原封不动地运出大礼堂。是这样吧?有里长流先生。”
“知道了……没错,就是那样。”长流双手一摊,用紧张的表情点头。“看来要瞒也没用了,嗯嗯,正如西之园小姐所说的,那件事我也知情,那是匠幻老师的遗愿。我记得在很久以前,老师曾经有一次用开玩笑地语气对我说过,他要在葬礼上表演脱逃……为了有里匠幻最后的脱逃秀,我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演出那场魔术,这当然是违法的,不过我已经有了觉悟,是我一个人决定计划并下达指示的,在葬礼之前,我就把老师的遗体运出去,打算用那具新空棺来进行葬礼。”
“可是,当葬礼开始时,遗体竟好好地躺在棺木里。”萌绘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长流旁边。“应该已经运出去的遗体,居然放在棺木里吧?你当时很惊讶吧?”
“嗯嗯,的确……吓了我一大跳。”长流回答。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以为是武流或美香流做的。”长流表情快快不乐地说:“他们想必也是有某种打算,所以我就保持沉默。如果武流或美香流也跟我一样要为老师表演魔术的话,那我绝对不能干扰到他们……”
“所以你那个时候,才会跟我讲棺盖的手法吧,长流先生果然看穿了那时灵车的诡计吧。”
“啊,是的,没错。不过,我有不能说出口的理由。”有里长流勉强挤出微笑。“匠幻老师的遗体,原本是预定要先运到泷野池的菊地制作所去,之后再和其亲属一起送去火葬场的,可是……在发生那场骚动的当天晚上时,我去菊地制作所一看……”
“菊地先生居然死了。”萌绘代替他回答。
“嗯嗯,我当时真的是饱受惊吓,完全搞不清楚事情怎么会这样,但如果说出来,铁定会被怀疑的,所以我决定不管怎样,先保持沉默再说。”
“我一直以为全部都是长流大哥做的。”武流边啜饮着杯中的饮料边说。
“我也以为是你。”长流转向旁边,咧起嘴来,在缓缓地环视房间内所有的人后,又继续说:“把遗体运到菊地制作所的人,是我委托的业者,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应该只是按照交代将棺木运达指定的场所而已,他们应该也没有发现到菊地先生的尸体,只有将老师的棺木按照指示放在那里后就回去了,等到我去的时候,棺木已经不见了。”
“也就是说,是原沼先生把棺木运走了。”萌绘说:“原沼先生应该也是从业者那里问出棺木运往的地点吧。那天傍晚过六点时,大礼堂的员工就获准离开,所以时间十分充足,原沼先生于是从菊地制作所运出棺木,然后埋在自家的庭院里。”
萌绘在每个人之间边来回走着边说,等她再度走到窗边时,在那里停下脚步,轻轻地叹了口气。
“让遗体消失的行为在这次的情形中,有着不寻常的意义,因为这是有里匠幻的遗体,所以不是一般的遗弃尸体事件,还有,这也不是为了要湮灭某种证据,而是某种接近哀悼死者的行为。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仪式比葬礼还重要。有里长流先生也正是因为了解这其中的含意,所以才会三缄其口吧。”
“嗯,西之园小姐说的没错。”长流垂头丧气地说:“反正不管是谁做的,只要能顺利就好,我甚至还认为这结果是最好的。当然,我现在只是觉得很抱歉,真的是给大家添麻烦了,毕竟我那个时候,只是一心一意想为老师做些事情而已。”
“以上大致就是千种大礼堂一案的真相。”萌绘微微侧着头说:“长流先生有察觉到灵车司机扮成遗体一事,但却没想到这次案子从头到尾都是原沼利裕一手策划的,他只是以为原沼先生是受某人之托,才会担任人偶的角色,是这样吧?”
“当然是那样。”有里长流点头。
“可是,事情却并非如此。”萌绘露出前所未见的优雅微笑。“
因为和这个相同的手法,在一开始的泷野池一案里也有用到。”
19
“有一个极为特殊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只要化妆就能变成有里匠幻的人存在。”萌绘用理性的口吻继续说:“这可以说是一开始所没有料到的非现实条件。不过,既然它被用在大礼堂遗体失踪案的手法上,那就有再次检讨是否也适用在泷野池命案上的必要。”
她再次缓缓地迈开脚步。
“最初,在我针对泷野池命案所做出的结论中,有一个在金色箱子中藏有飞刀发射装置的假设。有里匠幻先生在舞台上被捆绑并进入箱中后,马上在箱中马上解开绳子,然后潜藏进舞台里,在那之后,巧妙装进箱中的装置就立刻发射刀子将他刺杀。接着,空箱被起重机运到池子上,在木筏上被火舌吞噬后沉入水中,潜水员当时从水中拉起的箱子,是别的箱子,里面并没有飞刀发射装置,这是我当时想到的假设。”
“池子里我们也找过了。”近藤在一旁插嘴。
“那是第二天才找的吧?”萌绘表情从容。“沉在池中的那个箱子,在那天晚上时被菊地先生捞回来,用卡车载走了……我是这么想的。”
“喔,原来如此。”近藤高声说并点头,似乎只有他没听三浦说过这个假设。
“不过,这个假设是错的。”
萌绘回到桌边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
“有个可以扮成有里匠幻的男人,而且像到在众人面前不会穿帮的程度,这是个全新的条件,如果采用这个条件,就让我脑中又浮现了另一个可能性,也就是不用制作飞刀发射装置,不用依赖任何机械机关,也能确实办到的方法。”
鹈饲绞尽脑汁苦思着,近藤则是张口结舌地静止不动,站在吧台附近的那两个魔术师,坐在沙发上的西之园捷辅,三浦及犀川,也都出神地看着她。
“犯人自己进去那个金色箱子里。”萌绘朝天花板摇了摇食指。“他从箱子里刺杀潜进舞台中的有里匠幻后,就待在箱子里,被起重机运到池子上沉了下去。”
“怎么会……这是不可能的,西之园小姐。”鹈饲苦笑着摇晃巨大的身躯。“因为,匠幻进去的时候,箱子不是空的吗?你是想说犯人是藏在舞台里吗?可是那么狭窄,要互换是不可能的。”
“不,你错了。”萌绘一本正经地摇头。
“还有,你说他待在箱子里沉入水中……对吧?”鹈饲对身旁的近藤说。近藤则是点头如捣蒜。
“鹈饲先生,你听好了。”萌绘解释。“众目暌睽下在舞台上被捆绑,并进入金色箱子里的那个人,就是原沼利裕先生。”
“咦?”近藤尖声嚷着。“那么,真正的有里匠幻,打一开始就藏在舞台里啰?”
“不是。”萌绘摇头。“因为,在表演开始之前,他有跟间藤社长和吉川经理谈话吧?近藤先生,事情不是那样的。真正的有里匠幻,一开始是穿着红色衣服,躲在被起重机运到舞台上的箱子里的。”
“等、等一下。”近藤紧蹙眉头。“那意思是,呃……”
“真正的有里匠幻躲在箱子里,等那个箱子一放上舞台时,就马上潜进舞台里了。那个时候,舞台上的假匠幻先生,还在被人用绳子捆绑中,等到后来箱盖被打开时,里面已经变得空空如也。再来,这次换假的匠幻先生进到箱中,当箱盖一阖上,他在里面很快将绳子解开,为了争取时间,箱子外面不但挂上好几道锁,还由女播报员将那些锁一一锁上。那个时候,命案就发生了,箱子里的假有里匠幻,也就是原沼利裕先生,在打开箱子底部和舞台上的暗门后,就从上面将刚藏进里面的真有里匠幻给刺杀了。”
“西之园小姐,可以耽误一下吗?”三浦刑警举起一只手,用低沉的声音问:“在巴士里跟社长们谈话的,是真正的有里匠幻吧,那他是在哪里跟假有里匠幻互换的呢?”
“就在岸边的箱型车里。”萌绘立刻回答。“就是停在滨中学长撞到村濑学妹的那辆箱型车。真正的有里匠幻先生在正式开演之前,从上方道路的巴士里出来,进到停在岸边的箱型车里,那辆箱型车的后车厢里,放着金色箱子。真正的匠幻先生在那里穿上红色衣服,进入箱中。一开始就在车子里的原沼先生,则画上有里匠幻的妆,变成穿着银色衣服的假有里匠幻,登上舞台。”
“为什么要这样做?”西之园捷辅坐在沙发上问:“为什么有里匠幻要如此费心地跟他互换呢?”
“就我的猜测……”萌绘用食指抵住下颚,往天花板看。“他会不会是要在池里的木筏上,从那箱子里伸出头来让大家看呢?如果那样,在之后发生爆炸,箱子沉进水里时,会给观众更深刻的印象,可是,明明是这样,最后从拉起的箱子里,却会出现穿着大红衣服,不但绳子解开也没有浸湿的有里匠幻,这流程原本应该是这样安排的。”
“换句话说……”三浦以低沉的声音说:“这两人互换本来就是魔术的手法啰。”
“我不知道他居然还有替身。”有里武流叹气道:“原来如此,这样一来,老师有几个表演手法我就能明白了,他大概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利用那个叫原沼的男人了。”
“大概吧。”萌绘点头,眼珠翻上看着有里武流。“那就是关键。有里匠幻先生所得意的瞬间传送,也是需要长相相似的人吧,如果原沼先生一直都是扮演替身的角色,那就代表他一直都是戴假胡子,那天站在泷野池舞台上的,是和有里匠幻长得一模一样的原沼利裕先生。”
“请问……”近藤举起一只手。“你现在的意思是,犯人在刺杀有里匠幻后,就一直待在箱子里,跟着沉到水中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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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没错。”萌绘点头。“箱子被起重机吊起来运到木筏上,然后起火并沉进水中。不过,在爆炸之前,箱中的原沼先生当然就已经通过箱底和竹筏上开的洞,潜到池子里去了,我想,木筏底下大概事先有准备氧气筒和潜水装备吧,他将那些穿戴上后,就能在池水里游动。”
“哦……”近藤露出佩服的表情。“这手法还真是大工程呢。”
“嗯嗯,因为是魔术嘛……”萌绘回答。“虽然他可以池水中等待,然后混进潜水员群中出来,不过那方法太危险了,因为如果一数人数就会穿帮,而且还必须要换衣服。原沼先生只将衣服的银色布料留在箱中……不,也许那是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也不一定……总之,他就是潜进水里,在水面下一直游到泷野池的另一边。木筏因被炸坏,所以就算下面真有逃脱的装置,别人也看不出来,之后,等到空箱子被捞起运回舞台上时,舞台中的有里匠幻藉由机械装置现身,这场骚动,让池边的人群都聚集到北侧的岸边,因此,他要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由池子的另一边登岸,搭上等待中的菊地先生的卡车逃走,是很简单的事,或许雨就是那个时候下的也说不定。”
“在那之后,原沼先生就杀了来帮忙的菊地泰彦啰?”
“嗯。”萌绘点头。“这两人开着卡车返回菊地制作所后,原沼先生就在那里杀了协助者菊地先生。菊地先生本来应该只是要协助魔术的进行,根本没想到竟然成了杀人帮凶。傍晚的电视新闻里,有报导有里匠幻遇害的消息,因此,原沼先生必须在菊地先生还没察觉之前,先下手杀了他,我想,他大概在两个人抵达那里时就立刻动手了,原沼先生的车子,应该就停在菊地制作所,所以他后来应该就直接开那辆车回家了。”
20
“我能说的,大概就是以上那些了。”萌绘说完,便走回房间中央,在犀川身旁坐下并拿起了玻璃杯。
“在静冈杀害有里美香流的人也是原沼?”坐在桌子对面的西之园捷辅问。
“嗯,是的,叔叔。”萌绘双腿交叠。“那也不是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案子,美香流小姐只是在即将爆破之前,用绳子飞越到隔壁的楼房,然后在那屋顶上等待的原沼先生就杀了她。之后,他下到中间的楼层,等大家上楼梯,原沼先生应该有跟着跑上来的摄影师们一起再上到楼顶去过吧,因为他就混在记者群里,也许还事先准备好照相机带在身上,听说在警察上去顶楼前,曾经有很多人在那里出入过,所以原沼先生可以轻松地趁乱逃逸。”
“所谓的飞越是怎么办到的?”西之园捷辅追问。
“因为隔壁大楼矮了一点,所以可以在一开始就先从屋顶上突出几公尺的角架,前面再绑上绳子,然后在爆破之前,美香流小姐只要将绳子系在自己的皮带上,由西侧的窗子或阳台垂降而下,静等大楼崩塌即可。也许她还有穿着颜色不显眼的衣服,或是用床单缠在身上,反正沙尘漫天,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再说附近也没有人在。我想,不管是用滑轮牵引绳子,或是角架本身拉的,总之她应该都是从隔壁楼房顶楼的窗户进去的。接着,她立刻跑上屋顶,回复原来的服装,将角架之类的装置拆解并扔到楼下,混进崩毁大楼的瓦砾堆中,也许只有绳子是被原沼先生拿走的。”
“那个点子是我想的。”有里长流说:“几乎就跟西之园小姐说的一样。
”
“为何原沼利裕要杀有里美香流呢?”西之园捷辅用不快的表情瞪着萌绘。
“嗯。”萌绘收起下颚,眼珠朝上回望叔叔。“叔叔,这一点就是最模糊瞹昧的地方,因为原沼先生本人没有针对这点多加解释便死了,加上美香流小姐也死了,所以我只能用想象的。”
“你怎么想?”三浦在一旁问道。
“我想,美香流小姐知道有里匠幻的魔术里有替身的存在,也就是说,她知道有原沼先生这个人,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一点将十分重要。有里匠幻对长流和武流先生都不曾泄漏自己魔术的手法,但却独厚美香流小姐。她魔术的点子,听说都是匠幻先生所想的,所以其中必定也有跟他自己相仿的魔术,也许美香流小姐在很早之前,就见过当替身的原沼先生了。总之,她是最有可能察觉到泷野池和千种大礼堂两件案子真相的人。不,我认为,美香流小姐事实上应该已经发现了,因此原沼先生只得跟她谈条件,说不定,这还是她强迫原沼先生谈的。我虽然只能像这样做模糊的想象,不过这么一想,也多少可以了解吧。”
“原来如此。不过,即使这样……也不必挑那种地方下手啊。”三浦低声说着,用锐利的眼光看向萌绘。“真要杀的话,应该有更安全的场所和机会吧。”
“但是,在那场脱逃表演时,原沼先生事实上就是美香流的秘密协助者,她为了要挑战大型脱逃秀,获得明星的地位,便要求原沼先生帮忙自己,所以,原沼先生才会在隔壁大楼屋顶上待命,毕竟靠她一个人,要拉绳子又要丢弃装置是很辛苦的,原沼先生为了帮她忙而在那边,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吗?”
“嗯,算了,也许是吧。”三浦说着,心不甘情不愿地退让。
“那个……讲到动机……”鹈饲问:“原沼利裕杀有里匠幻,又盗走遗体,原本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原沼先生在协助有里匠幻先生表演的过程中,渐渐地把自己想成是有里匠幻,这也许可以说是一种迷到走火入魔的心态,他希望能为他心中最爱,最崇高的世纪脱逃王有里匠幻,演出最后的幻觉。”
“但是……泷野池的脱逃秀,不就是有里匠幻本身策画的吗?”
“不,鹈饲先生,我所谓最后的幻觉,是指千种大礼堂的脱逃。”
“咦?那,什么……难道他是为了让匠幻从棺木中脱逃,才会杀了他吗?”
“嗯,没错。”萌绘抱住交叠的双膝。“当然,他想让匠幻先生的死喧腾一时,是有其意义在的,不过,他其实更想在那之后,让匠幻先生演出更能喧腾一时的棺中脱逃。我想,原沼先生就是要这么做。现在,有里匠幻的棺中脱逃,已经成为红遍全日本的话题,而站上魔术界的顶点了。”
“那与其说是异常……”鹈饲喃喃说着。“该怎么说呢……反正像我们这种普通人,是绝对无法理解的。”
“不,我可以理解。”有里长流说:“在听到这个计划时,想必匠幻老师一定是欣喜若狂吧。他也许还会说‘就算拿自己的命来交换也无所谓’之类的话呢,就连我……也很想向原沼先生致谢。”
在陷入沉默之际,诹访野刚好端着咖啡走了进来,不知道他是在哪里听大家谈话的,居然能每次都选在这么刚好的时机进来,这一点让犀川十分佩服。
“总之,这次的案子,都是在魔术表演中途发生的。”萌绘回复到平常孩子气的口吻。“大家应该都有想过这里面有什么机关,或是用什么手法吧?就连我,之前也从没想到箱子里居然有装人,我一直以为箱中实际上是没人的,还有棺材也一定暗藏着某种机关才对,我脑子里,都被哪里有机关,哪里是隐藏起来的想法给塞得满满的。
但是,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而是直接到叫人吃惊的程度,他真的躲在箱子里,真的潜进水里,就连棺中脱逃,也不过就是打开棺盖爬出来而已。原沼先生大概已经预料到我们都会这么想吧,他想让这个魔术的存在,就是这个魔术本身的烟幕弹。
使用替身的魔术,本来就是有里匠幻先生所擅长的,但是他却没有对任何人说,感觉简直像是为了这个最后的魔术在保守秘密一样,为了不让人察觉到替身的存在,他需要准备好几条看起来可能的路径,好让人以为有某处暗藏着魔术机关,武流和长流先生所做的事,想必也在原沼先生的预测中吧。”
“虽然方法已经很清楚了,但动机方面……我是连一个都掌握不到。”三浦低声说:“特别是他杀害有里美香流的动机……”
“我也是这么想的。”鹈饲马上说。
“我不觉得理解动机有很重要,如果了解杀人犯的动机,我们就能安心吗?理解本身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萌绘虽然言词犀利,但脸上却是露出微笑,因为这句是犀川常挂在嘴上的口头禅,所以她打算拿这来开个玩笑。
“我知道了。总之,萌绘……叔叔很感谢你。”西之园捷辅端起小咖啡杯说:“好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三浦他们吧,反正详情之后应该就能调查出来,所以你最好还是别再涉入这件案子了。”
“嗯,我也不打算再有任何行动了。”萌绘用优雅的口吻说:“我再受伤的话,会让你们担心的。”
“好,希望你能多少自重一点,一直这么孩子气会让我们很困扰的。”
“是的,叔叔。”萌绘微笑以对。
西之园捷辅似乎对萌绘的笑脸有些无法招架,便将视线转向坐在她身旁的犀川。
“犀川老师,你有什么意见吗?”捷辅问。
“这咖啡很好喝。”犀川对站在门边的诹访野说。
“谢谢您的赞美。”诹访野行了个礼,
“犀川老师,你多少说些话嘛。”萌绘将手放在犀川的膝盖上。“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说话。”
“叫我别说话的可是你喔。”
“啊,还有,你今天也都没有抽烟,究竟是怎么了?”
“我忘了。”犀川说完,便从口袋里拿出香烟点上。
大家鸦雀无声地注视犀川好一会儿。他呼出烟,环顾着房间。
“欵,你有什么感想?”萌绘问。
“什么的?”
“就是我说的那些关于真相的事。”
“还不坏。”犀川呼出烟。
“只有这样?”
“你的说明,除了某一点外,全都是正确的。”
“咦?我有什么地方弄错吗?”
“我不知道。”犀川稍微扬起嘴角。“真相其实不明,只是你的说法跟我的解释有一个地方不同而已。”
“嗯嗯,那是当然的。我的假设也是包含很多想象,所以有模糊地带。反正我本来就不觉得这是唯一的正确解答。”
“犀川老师,你是指哪一点。”三浦探出身子追问。
犀川缓缓地站起来。
“只是可有可无的地方而已。”他小声地说。
犀川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他一边用指尖转着香烟,一边转过身来。
“我认为……呃……被杀的人并不是有里匠幻。只有这一点不同。”
21
“西之园同学的说明,将她片面观察到的现象解释得很清楚,不但在物理上没有矛盾处,犯案过程的先后顺序也都说对了。”犀川从窗边走回来,再次在沙发上坐下,将烟灰弹进烟灰缸里。“明明没有迹象可循,她却能以飞跃性的思考切入问题核心。这就是西之园同学的独到之处,但是,这明显地并非是直觉或第六感,而是思考能力,首先,我就来评论这一点吧。”
“老师,你意思难道是有里匠幻其实没被杀吗?”萌绘用担忧的表情低声说。
“不,这只是解释上的问题,并非代表你有错,这并不是要评论对与错。”犀川呼出最后一口烟,把香烟熄掉。“我只是说如果。我是在想,如果被杀的不是有里匠幻,那又会怎样呢?”
“但是,无庸置疑就是有里匠幻啊。”鹈饲刑警也靠了过来。
“那如果这次的杀人凶手,就是有里匠幻呢?”犀川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说。
“凶手?”鹑饲沉吟着。
“如果凶手是有里匠幻的话……”萌绘在一旁重复说道。
“在那种情形下……”犀川翘起二郎腿说:“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字杀人,为了自己的名字让尸体消失,然后再杀了背叛自己的爱人。如何?刚才因无法理解而持保留态度的地方,都可以很顺利的获得解释了吧?”
听到犀川的话,萌绘像被电到一样瘫靠在沙发上,她交叉手臂,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桌面,坐在吧台椅子上的有里长流和有里武流,则都站起来,走近房间中央的桌子这边。
“犀川老师,你那话是什么意思?”有里武流问。
“今天死在菊地制作所的人,才是有里匠幻。”犀川回答。“他让我们看到最后的幻觉。那场火焰魔法,真的很精彩。颜色由青变黄,然后转为红色,有里匠幻在那火焰中,死的很漂亮。”
似乎想说些什么的长流往前走跨出一步,但又说不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