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阵香气传来。
「杏子,烤好了吗?」
「嗯,马上就好。」
我用力吸着鼻子,看着烤箱内已经烤得鼓起的年糕,中间很快就会爆开的样子。
「啊!」
爆开了。年糕把肚子的空气噗咻一声吐了出来,趁年糕还没有黏在网上,我立刻夹了起来。当连续烤好几块年糕后,拿去给妈妈放进正在煮的火锅中。
「我的不用烤喔。」
哥哥在分新年贺卡的同时叫了起来。
「知道啦。」
特地为哥哥另外煮的锅子中,年糕已经慢慢融化。我虽然也喜欢吃软软的年糕,但总觉得把咸年糕汤煮成一锅糊糊的汤太可惜了,而且我觉得,既然是新年吃的第一碗食物,当然必须清澈无比。
把烤好的年糕放进漆器碗内,再把咸汤装进碗里。汤里放了鸡肉、油菜和鱼板,最后放上少许柚子皮就大功告成了。我家每年都吃这种很普通的关东咸年糕汤。
「呃,新年快乐。」
当家人都坐好后,我微微鞠躬向大家拜年。
「嗯,那就预祝今年全家人都身体健康。」
爸爸站了起来,拿起装了屠苏酒的容器。屠苏酒原本应该装在漆器杯中,但妈妈在几年前打破了,所以这几年一直用小茶壶代替。
「杏子,快啊。」
不知道为什么,喝屠苏酒时,规定由年纪最小的人开始喝。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屠苏酒的味道,但喝进嘴里那种甘甜浓稠的感觉还不错。其实就是味醂嘛,因为平时只在做菜时使用,所以忘了味酣也是一种酒。
全家人都喝完屠苏酒后,仪式终于结束,然后大家开始吃各自喜欢的食物。
「不知道今年会不会中奖。」
妈妈看着有新年抽奖的贺卡嘀咕道。
「你也太性急了,公布日期还早着呢。」
「但去年不是难得抽中了吗?所以我希望偏财运可以持续到今年。」
偏财运。我看着自己收到的贺卡,拿起了栗金饨。
*
今年的新年参拜,我和住在附近朋友一起去了附近的神社。
「对了,杏子,你不是在和果子店打工吗?」
「嗯,很好玩,和蛋糕一样,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和果子。」
「是喔。」
我拉着摇铃摇了几下,投了钱,闭上了眼睛。我每年都祈祷世界和平,家人健康。因为只要世界和平,我应该就能得到幸福。
「我们去抽签。」
虽然我不太相信算命,但并不讨厌抽签。投下一百圆后,在木箱内摸出一张折得很小的签纸。
「啊,大吉!」
「啊?我是凶欸。」
「没关系啊,不是说「见凶转大吉』吗?」
我听着另外两个朋友的抽签结果,打开了自己的签纸。
「杏子,你的是什么?」
朋友探头张望,我把签纸递了过去。
「啊……『末吉』。」
「好微妙,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我脑海中突然想起以前在国文课上学过的俳句。我记得是『岁月迎新春,若问今日几许喜,不好亦不坏』,虽然我忘了明确的意思,但差不多就是这种感觉。
「但是上面写着『失物·会找到』。」
听到朋友安慰的话,我无力地笑了笑。
「那『等待的人』那一栏呢?」
「好讨厌喔,我的竟然是『等不到』!」
「我的是『很快现身』!」
「对了,你明天不是和他约好一起去新年参拜吗?」
朋友热烈讨论着这个话题,我看着自己的签纸,忍不住偏着头。
『等待的人·将现身,却难察』是什么意思?
身为女生,我超在意这句话的意思。
*
我在初二就去上班了。
「新年的三天,你可以休假。」虽然椿店长这么说,但反正我闲着没事,所以就排了班表。
(如果在家里,一定会吃吃睡睡一整天。)
一边看电视,一边吃年菜,然后就在家里滚来滚去。与其这样莫名其妙地发胖,还不如来上班更有意义。
其实这只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无论圣诞节还是新年,没有男朋友就不好玩,也不想去任何地方,更何况我们家根本不需要返乡,所以新年期间整天无所事事。
「啊?但我要赶好几份报告,真是糟透了。」
同样没有男友的朋友很烦恼,但我还是忍不住羡慕她。还会被人要求做某件事的人,应该无法体会这种感觉。
「新年很闲?我真是超羡慕的!!」
在仓库内遇见立花时,他一开口就这么大叫。
「我自从踏入这一行之后,就从来不会悠闲地迎接新年。」
「之前在你师父那里时也很忙吗?」
「当然啊!因为客人在新年时也会上门来买师父的和果子,所以一直会加班到三十一日晚上。」
新年期间,又要忙着招呼客人。立花说话时,瞥了一眼放私人用品的架子。
「当然,还是无法和元旦的百货公司相提并论。」
架子上放着东京百货公司的纸袋。大纸袋增加了厚度,袋口用钉书机钉了起来。
「啊,福袋。」
每年的新年新闻都会报导民众抢购百货公司的福袋,这家百货公司似乎也不例外。
「昨天人很多吗?」
「才不是人多而已,我们来上班之前,外面已经大排长龙了。」
听说队伍绕了百货公司的建筑物两圈。
「所以这里反而很闲吗?」
「也没有。早上挤满了想要从不同路径前往福袋会场的客人,乱成了一团。抢完福袋后,又来地下楼层逛逛,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带回家。」
原来如此。卖福袋的活动会场在楼上,除了在大门口排队以外,还可以从楼梯或搭电扶梯前往会场,避开人潮。
「那一定忙坏了。」
「是啊。而且椿店长上午也去凑热闹,有一段时间,我一个人在店里忙得鸡飞狗跳。」
「咦?但樱井不是也来上班吗?」
「她下午要和男朋友去新年参拜,所以提前离开了。」
这并不意外。我看着店长的战利品,用力绑好围裙的腰带。
「啊,梅本,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关照。」
我深深鞠了一躬,椿店长递给我一个像是红包袋的东西。
「不好意思,不是红包,只是新年的一点小心意。」
「谢谢。」
打开手感很轻,略微鼓起的袋子,里面有一个和果子,和绑了结的五圆硬币。
「这是签语饼吗?」
那是将圆形和果子皮折起的烤果子,我记得以前曾经在中餐馆见过类似的饼干。
「虽不中,亦不远。签语饼其实来自名叫『辻占』的和果子。」
「是这样吗?」
「据说签语饼是大正时代的日裔根据『辻占』发展而来的。大部分人都以为是外国货,其实日本的和果子才是鼻祖。」
听了店长这么说,我点着头,正想打开『辻占』,立花突然叫了起来。
「啊啊!」
「怎么了?」
「没事,既然是占卜,不是应该等一下慢慢看吗?」
立花在店里的时候说话很正常,但最近每次听到他说话,我就会在脑袋里自动帮他翻译。我猜想他想说的是——
「啊哟,不行不行!搞不好是恋爱占卜,当然要一个人偷偷看啊!」
店长说『辻占』原本就是指签纸,之后才把包着签纸的仙贝也称为『辻占』。或许是因为以前都在花柳界一带贩售,所以当时以恋爱相关的占卜为主,近年才发展为针对大众的普通占卜内容。
(恋爱喔……)
无论时代再怎么变化,女生希望在占卜中看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我把小袋子放进口袋,轻轻叹了一口气。
『辻占』并不是专为员工生产的,『蜜屋』推出了装袋的『辻占』作为新年和果子。因为保存期限长,也可以成为聊天的话题,是招待客人的理想点心。最好的证明,就是『辻占』的销量很不错。
「呃,我要生果子各两个,这个也顺便包起来。」
或许是因为五百圆的价格很亲民,很多人都会顺便带回家。
「有点像是小福袋的感觉。」
听到椿店长这么说,我点了点头。
「看来大家都喜欢福袋。」
「梅本,你不喜欢吗?」
「虽然不讨厌,但也不至于喜欢。」
一方面是因为我向来不太相信占卜,最重要的是,基于某个理由,我无法购买福袋。
因为没有人能够保证,福袋里的衣服我可以穿得下。
女生通常想要抢购装了名牌衣服和杂货的福袋,但我相信只有体型是M号的人,才能够毫不犹豫地伸手抢福袋。
虽然有些品牌会准备从S号到L号的福袋,但千万不
能轻易相信。因为那些时筒的品牌通常会把L号做得比较小。
如果福袋里装的是可能穿不下的衣服,那就根本称不上是福袋,而是惊吓袋。正因为我有这种想法,所以至今为止的人生始终和福袋无缘。
(衣服的尺寸应该有国家统一规格才对。)
我暗自想着这些事,身旁传来椿店长兴奋的声音。
「我最喜欢福袋了!」
我知道。我用力点了点头。
「那有点像是在赌博。」
因为店长喜欢赌博,所以每年都去抢福袋。我觉得八成是这个原因,没想到店长竟然摇了摇头。
「这当然也是一部分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搭配。」
「搭配?」
「对,因为福袋里的衣服都已经搭配好了,所以自己就不必再烦恼,不是很轻松吗?既便宜,又可以轻松地有时筒感,我就是喜欢这一点。」
听了店长的话,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店长,你该不会打算买几个福袋,然后靠里面搭配好的衣服撑过一整个冬天?」
「啊哟,你怎么知道?」
谁不知道啊。原来这才是她总是一身奇装异服的原因。
「店长,搭配——」
我忍不住想要说几句逆耳忠言,这时,刚才去仓库的立花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走回来。
「对了对了,我差点忘了这个。」
他在柜台上打开纸袋,从里面拿出两块崭新的像是羽子板(注:有柄的长方形木板,除了用于游戏,也有绘以图案,用于装饰,带有消灾祈福意味的羽子板也是新年礼品。)的东西。店长看了,立刻皱起了眉头。
「这个——」
「我想用来作为新春的装饰。」
店长拿起板子,立刻翻了过来,然后轻声叹着气。
「这是新的,你去哪里买的?」
「其实是我自己做的。」
「自己做的羽子板,很有新年的味道,太风雅了。」
我点了点头,立花笑着说:
「这不是羽子板,是和果子的木刻模具。」
「木刻模具?」
我偏着头纳闷,立花打开原本阖在一起的两块木板,其中一块是平的,另一块凹了下去,凹下去的部分有经常在佛台上看到的菊花干果子图案。
「把和果子的材料放进去,然后阖起来。」
「原来干果子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立花点了点头,指着凹下去的模具说:
「做干果子时,用这两块木板押花,也有的生果子只有凹下去的这一块模具,就像这样。」
立花向我解释,椿店长拿起平坦的木板嘀咕说:
「铭为『型柑』,是橘的意思?」
「喔,对啊,你真内行。」
「铭?」
我又听到了奇妙的单字,脑袋上方浮现出一个问号。店长指着木板角落雕刻的字说:
「铭就是制作者的签名,日本刀上不是也有类似的吗?你有没有听过?」
「喔,我知道,菜刀上也有。」
我点了点头,立花继续说道:
「和果子的木刻模具原本是由专门的木刻模具师制作的,制作完成时,会打上『型~』的名,我姓立花,刚好和『橘』同音,所以就用柑橘系的果实图案,做成了『型柑』。」
「我第一次听说木刻模具师这个行业。」
「目前因为没有人愿意继承,正面临渐渐没落的状态,所以,我就自己动手试试。」
立花说完,把木刻模具放进了展示柜内。放在红布上的模具虽然很新,却别有一番风情。
「嗯,很有新年的感觉。」
「听你这么说,就觉得制作这个模具很值得。」
真羡慕他这么手巧。我看着自己好像小香肠般的手指想道。话说回来,立花本来就想当和果子师傅,他的手当然很灵巧。
*
二日的下午,百货公司地下楼层也十分热闹。因为地点位在车站附近,所以很多出门去探亲或去新年参拜的人路过时,都会顺便进来逛一下。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比起平时热卖的熟食,伴手礼反而更热门,全身出门装扮的客人都满面笑容地购买了盒装的糕饼后离开
我对这种不同于平时的热闹气氛感到高兴,和圣诞节或是年底不同,每个客人脸上都带着从容的表情,我很庆幸自己没有在家里吃吃睡睡过新年。我站在店内想着这些事,一个中年女子向我走来。
「欢迎光临。」
我微微欠身,她把蜜屋的纸袋放在柜台上。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啊?」
「我昨天在这里买了和果子,但有点奇怪。」
难道变质了吗?还是混入了异物?我脑袋中立刻闪现各种负面的想像。
虽然我一时慌了手脚,但还是深呼吸后,看着客人。
「遇到客人来投诉时,先别管客诉的内容,一定要正视客人,否则会更加惹恼客人,情况就会变得更糟。」
酒品卖场的楠田姐曾经这么告诉我,据说有的客人即使拿错了昂贵的商品,也不会大动肝火,但也有的客人会因为包装纸稍微折到而大发雷霆。
「关键在于必须了解客人亲自前来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只是抱怨,可以打电话到百货公司,百货公司方面负责上门服务的人员就会用极其恭敬的态度道歉,并寄小礼物到客人家中作为赔礼,但既然客人亲自上门,就代表一定有某种目的。
「可能希望当时的店员直接出面道歉,或是亲眼看到商品后更换,或是想要充分了解商品的相关说明。总之,客人上门的理由五花八门。」
正因为这样,首先必须正视客人的脸。如果听到『客诉』就吓得不敢看客人,就无法成为称职的销售员。
我回想着楠田姐的话,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她脸上带着困惑的表情,但并没有火冒三丈。但既然她特地在初三上门,可能想要换其他商品。
椿店长刚才去休息了,不在店内,我必须把另一名正职员工立花找来。
「很抱歉,请您稍候片刻,我去找负责人过来。」
我深深地鞠了一躬,去叫正在排放生果子的立花。
「因为并不是有人吃坏肚子之类的,所以问题并不大。」
听到客人这句话,我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从袋子里拿出辻占。
「但是,这样总觉得大过年的很倒霉。」
「倒霉?」
辻占的占卜内容应该都很吉利。我忍不住偏着头,客人把纸递到我们面前。
「对啊,不管掰开几个,通通都是这个。」
是不是看反了?我接了过来,想要仔细看清楚,发现背面也没有任何文字。
「咦?」
不知道这是不是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签纸上连图案也没有。我和立花有点不知所措,客人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辻占,当着我们的面掰开,打开里面的签纸,果然还是一样。
「你们看,通通都是白纸。」
「啊……」
这种情况完全出乎想像。我说不出话,客人苦笑着说:
「如果只有一、两个也就罢了。可不可以为我更换?」
说完,她递上昨天的发票,我们一次又一次鞠躬道歉。
*
「白纸?」
店长休息回来后,瞪大眼睛看着袋子内。
「我刚才打电话和总公司联络,听说各店都有相同的情况。三十日进货的辻占似乎因为工厂方面的疏失,导致里面都是白纸。」
我和立花慌忙把那天进货的辻占全都收了起来。
「原来还会有这种事。」
椿店长叹着气,注视着空白的签纸。
「大过年的,就给客人添了麻烦。立花,除了道歉以外,还有没有送和果子给客人?」
「有,我拿了桃山和铜锣烧给客人带回去。」
向客人道歉时,途上这种耐放、受大众欢迎的和果子最适当。
「本店还卖出五袋同一天进货的辻占,所以可能还有五位客人会上门。」
「是啊,也可能会发生在其他分店购买,来向我们投诉的情况。」
店长立刻研拟了因应客诉的计划,微微挺直了身体。
「空白的签纸也很有趣啊。」
「喔?为什么?」
「不是有未来无限的感觉吗?」
我不喜欢被占卜束缚,觉得白纸也没什么不好。店长听了我的解释,深感同意地点了点头。
「这种说法真不错,之后还有客人来客诉时,在道歉的同时,也可以这么说。」
无论如何,都不希望购买辻占的客人失望。我注视着白纸,只要一直注视,就可以看到自己的未来吗?
(今年。将来的我在做什么?)
我没有专长,也没有学历,更没有证照,当然也不可能有美貌,只有食欲、体重和健康。认真思考后,我发现自己的将来很惨。
干脆答应立花的师父,去他店里工作吧。比起去公司上
班,也许我更适合这种工作。因为我毕竟是在商店街长大的。
我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再度听到客人的声音。
「请问,」
「是。欢迎光临?」
我就像在刚起床时接到电话时一样,格外有精神地回答道。
「这是这家店的商品吧?」
年轻女人把蜜屋的纸袋放在柜台上。该不会?
「请问是名为辻占的和果子吗?」
「辻……啊,对对,就是那个。」
不知道她在读大学,还是粉领族,一身流行装扮的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暗自庆幸她没有生气,深深地向她鞠了一躬。
「很抱歉,大过年的让您特地跑一趟。我立刻为您更换商品。」
「更换?」
她偏着头问道,我对她点了点头。
「里面的签纸是白纸,您一定觉得很伤脑筋吧?给您添麻烦了。」
说完,我打算接过纸袋,但她制止了我。
「那个,我看不懂。」
「很抱歉,是因为本店的疏失,所以才会变成白纸。」
「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我们在鸡同鸭讲?我和她相互注视着,两个人都静止不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希望你们可以告诉我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
「对,因为我不太了解古典或是和风的东西。」
我也不太了解,但占卜的内容应该不难了解。虽然我产生了疑问,但还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所以,签纸并不是白纸?」
「不是,但如果没有人说明,我看不懂……」
她似乎对自己看不懂签纸上的内容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我不由得同情她。也许除了白纸以外,还有印错的内容。
「梅本,怎么了?」
接待完客人的椿店长看到柜台上的纸袋,向我们走来。
「这次不是空白签纸,但这位客人想了解占卜的内容。」
「喔,原来是这样。」店长露出微笑,「有时候占卜会用一些现代不常用的文字,所以不容易理解。」
店长用这番话避免伤害客人的自尊心。也许这位客人从小在国外长大,对日文并不精通,所以不能光从外表判断。我不禁反省了自己的待客态度,乖乖地站在一旁。
「请问是哪一张签纸?」
椿店长问,客人指着袋子说:
「全部。其实我只打开了一半,但我猜想应该每一张都一样。」
「全部?」
全部都一样?这根本是和白纸完全相反的情况。我想像着所有签纸上都是同一句话,不由得感到害怕。难怪客人要上门来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好意思,那我就打开来看一下。」
椿店长从纸袋中拿出签纸,摊在柜台上。看到签纸上的内容,我忍不住惊叫起来:
「这……是什么?」
*
这是画?还是图案?应该写着占卜文字的签纸上,排列着奇怪的符号。
「这个我知道,是松竹梅的松。」
客人指着其中一张说道。虽然图案像饼干模具般加以简略化,但的确是松的图案。
「但是,这个和这个就只知道是花,还有这个三角形和三个菱形连在一起的,就完全不知道是什么。」
客人叹着气说道,椿店长也偏着头。
「小姐,可不可以麻烦您稍候片刻?我立刻打电话和总公司联络。」
「什么?你们也不知道吗?」
客人一脸狐疑的表情,我向她解释说,通常辻占内的签纸都只有文字。
「您看,就像这样。」
我掰开试吃的辻占,里面有一张写着『有吉事自远方来』。
「那这到底是?」
她一脸困惑,店长打完电话走了回来。
「小姐,我刚才透过总公司向工厂确认,今年的辻占的签纸上并没有图案。」
「怎么可能?」
「说起来很丢脸,因为里面的签纸是委托印刷厂印制的,如果要印图案,成本就会增加。」
店长微笑着继续说道:
「但这个纸袋的确是本店的,所以我想稍微调查一下,请问您是在哪一家蜜屋的分店购买的?」
「那是别人昨天送我的,所以我不知道是在哪里买的。」
「是吗?请问对方住在这附近吗?」
蜜屋有好几家分店,店长可能想要查出是哪一家分店。
「不是,那个人是我老家——住在很远的地方。」
她说出了关东近县的城市名字,那是一个大都市,应该有百货公司,蜜屋很可能在那里开分店。
「制造日期是二十八日,所以无论在任何地方购买都是有可能的。」
我拿起袋子,出示背后的贴纸,店长点了点头,但在拿起袋子时,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是啊,因为是耐放的和果子,所以如果是在大车站的百货公司购买,就真的很难判断了。」
这种奇妙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我仔细打量着手上的袋子,发现了一件事。
「另外我发现一件事,这个袋子的材质好像不太一样。」
我拿起店内的辻占袋子放在旁边,虽然都是透明的塑胶袋,但摸起来的厚度稍有不同,透明感也不一样。
「……真的欸。」
她惊讶地摸着两种袋子比较着。
「所以,也许……」
也许这不是本店的商品。我正想要这么说时,有其他客人上门了。
「梅本,可不可以麻烦你去接待客人?」
「好的。」
我很不愿意离开,但还是听从店长的指示去接待客人。
「所以这是本店的商品吗?」
休息回来的立花好奇地打开签纸端详着。刚才那位客人住在附近,所以请她把商品留了下来,并留下了她的电话。
「应该不是。正如梅本说的,袋子的材质不一样,从制造日期来看,也没有其他客诉商品。」
「所以可能是换了其他店的商品?」
我问道,店长叉着手思考。
「万一真的是其他店的辻占,真的很费解,如果不附上说明文,客人根本看不懂。」
「松是新年的幸运主题,这个桔梗和麻叶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立花手指着有五片花瓣的花和星形的花。
「这个星形的不是花吗?」
「不是,是麻叶,代表果子。」
店长听了,松开叉着的手拍了一下。
「对了,麻的繁殖力很强,又很牢固,所以代表多子多孙和身体健康。有些祈求健康的婴儿贴身衣物上不是也有这个图案吗?」
「对,我好像听过麻叶的婴儿服。」
我完全不知道这种事。看到他们相互点头的样子,我有点沮丧。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我所不知道的事。
「这个三角形应该代表鳞纹,是蛇的意思。」
「蛇、蛇?!」
我向来很怕爬虫类,忍不住腿软。
「巳年的地支果子上会烙这个印记,所以这也不是不好的意思,只不过今年并不是巳年。」
「还有桔梗,这就搞不懂了。」
立花皱着眉头,但还有另一个更神秘的图案。
「请问,这个是……」
那是三个连在一起的菱形或者四方形,看起来更像是化学式的图形到底是什么?
「嗯,这个我也看不懂,立花,你呢?」
「我想应该是某种图纹,只是要查一下……」
连他们都不知道,我当然更不可能知道。虽然向总公司报告了这件事,但我们决定要同时着手调查。
*
翌日又是休假。
「难得的新年假期,你来上一天班就够了。」
「但是……」
「不过新年过后,会希望你多排几天班。」既然店长这么说了,我只好再度留在家里发呆。我猜想是因为我未成年,又不是正职员工,所以店长才这么安排,但对我来说,反而是困扰。因为早上吃完剩下的咸年糕汤和年菜,就没事可做,简直无聊死了。这根本和元旦那天一样嘛。
既然没事,不如来想一下那个问题。我走去厨房,把那个像化学式的图案拿给我妈看。
「妈,你觉得这个图案是什么?」
「啊?图案?这不是车子上的图案吗?否则就是物理或是数学符号。」
看来我妈也不知道。我也问了爸爸和哥哥,结果再度令我失望。虽然他们比我多吃了几年饭,但似乎和这方面完全无缘。
「杏子,可不可以帮我去买一下东西?」
「好啊,要买什么?」
「我想叫你去车站对面的超市买油菜和莴苣。」
车站对面的超市离我家比较远,而且价格也比较贵。妈妈说,附近那家超市的油菜卖完了,蔬果店在新年休息三天。
「你可以顺便买点零食吃。」
既然有好处,我当然乐于当跑腿。我悠然地走出家门,
顺便当作是散步。
走在商店街上,发现主要道路上静悄悄的,虽然也有零星几家糕饼点营业,但整体很安静,好像整个街道都在沉睡。
(我并不讨厌这种宁静。)
空气很清澈,好像可以比平时看得更远。我故意绕远路,享受这种感觉。
「咦?」
当我转了几个街角后,突然发现前面很热闹。那里是区公所建的广场,经常看到上班族在那里吃便当,或是推着婴儿车的母亲在那里休息。
「『露天骨董集市』……」
看到随风飘扬的鲤鱼旗上的字,我才恍然大悟。地上放了很多陶瓷器和奇妙的佛像,有不少
人在各个摊位前张望。我也忍不住走过去这个新年特有的集市凑热闹。
「小姐,有没有中意的?可以算你便宜喔。」
我正在打量一个梅花图案的小器皿时,大叔对我说道。
「但骨董不是都很贵吗?」
「没有没有,也不见得,这个江户时代的骨董才五千圆。」
「啊?」
不是误把五百圆说成了五千圆?我小心翼翼地把手上的器皿放了回去。
「是不是很划算?我这里只卖国内的骨董。」
「国内?」
「对啊,附近那些摊位,搞不清楚骨董的价值,把中国和韩国的东西也混在一起卖,所以价格虽然便宜,却是玉石混淆。」
原来是这样。我看着排放了很多奇特佛像的区域,点了点头。的确,乍看之下,真的不知道是哪一个国家的东西。
「如果我看中某样东西,要看哪里辨别呢?」
我脱口问道,大叔笑着回答说:
「你认为那样东西值得你付那些钱,就代表那个价格符合你的身分,就这么简单。」
「价格吗?」
「没错,比起真伪,更重要的是买了不会让自己后悔。像你这种年纪的人,这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嗯,有道理。反正我无法辨别真伪,也不想转手卖给别人,既然这样,用平时买杂货的感觉到处看看。我向大叔道了谢,走去其他摊位。
「欢迎光临。」
我走向一个看起来很诡异的摊位,摊位上放满了亚洲的杂货,连我都知道那些都是便宜货,价格也的确很便宜。而且摊主的大叔更诡异。
「说是骨董,其实更像是旧东西,但是,好东西即使旧了,也仍然是好东西啊。」
大叔露出满面笑容,向在摊位前张望的大婶推销着。我在一旁听着,忍不住在心里纳闷,他只说是『旧东西』,就代表这些东西根本来历吧。
只要稍微再夸张一点,这恐怕就变成诈骗了吧。我心里想着这些大不敬的事,看着摊位上的物品。
『通通五百圆。』
看着篮子里贴的这张纸,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里是跳蚤市场吗?
(不过,这代表我可以拿起来看一看。)
有像是烤肉店门口放的石像缩小牌,还有看起来像是中国的扇子。当我翻着这些像是礼品店常见的东西时,找到了像是羽子板的东西。
(该不会?)
我拿起板子一看,表面上刻着花卉的图案。那是木刻模具。虽然我搞不太懂,但还是确认了所谓的铭,看到了『型风』两个字。但是,这个模具和立花做的不一样,凹下去的地方很浅,很可能是未完成品。
难怪这么便宜,而且在篮子里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成对的板子,所以算是缺失品。
但反正才五百圆,买了也不会后悔。
「我要买这个。」
「谢谢惠顾,小姐。你年纪这么轻,具有眼光啊。」
满脸油光的大叔拼命点着头。
「请问这是什么?」
「这是从中国进口的,我想应该是月饼的模具。」
少骗人了。我忍不住在心里大声反驳。因为模具上刻的是山茶花,左右不对称的图案怎么看都不像是月饼的设计。那是和果子的模具。
「中国吗?」
「对,所以价格也很优惠。这个模具飘洋过海来到这里,能够被你相中,真是太幸福了。」
他真会胡说八道。大叔的奉承让我忍不住苦笑起来,拿着木刻模具离开了公园。
我在平时几乎不去的超市内,把比平时贵的叶菜放进购物篮。
(好了。)
买好了妈妈吩咐的东西,接下来要去零食区逛逛。我走在陌生的货架之间,打量着架上的零食。走高级路线的店内排放着看起来颇好吃的和果子。
最中饼、大福、练切和干果子。我打算明天买蜜屋这个月的新作品,所以并不打算购买。
(而且,那些和果子开始哭泣了。)
看到装了练切的小包装塑胶盒内微微结露,我摇了摇头。一定是在年底进货后就放在那里,忘了进行温度管理。这种和果子不可能好吃。
最后,我没有买任何零食就离开了,但内心越来越有想吃美味糕点的冲动。这时,我突然想起立花的师父,我记得他会经说,他师父的店新年期间也照常营业。
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把叶菜放回家后,直奔车站。
*
我搭了四十分钟的电车前往师父的店『河田屋』,车站附近是老街。虽然同样在东京都内,但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观光胜地。我根据地址和地图,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终于看到了一家充满怀旧感的和果子店。
门口放着盐堆,旁边放着手水钵和用竹子做的小型长椅。好有风情的一家店。我这么想着,打开了玻璃拉门。
「啊哟,原来是馅子啊。」
师父突然上前迎接,我一时说不出话。我猜想他应该会在,但没想到他亲自在店堂内迎接客人。
「新、新年快乐。」
「也祝你快乐,这么冷的天气,你还来看我,真是太高兴了。今天来买和果子吗?还是打算来我这里工作?」
「当然是来买和果子。」
「为什么?真是太遗憾了。」师父嘀咕着,指着展示柜内陈列的生果子。
「虽然长销果子也很好吃,但现在当然要尝尝新年用的上生果子。『未开红』、『雪竹』,还有『永松』,我大力推荐『未开红』。」
「哇,好漂亮。」
「未开红」四方形的红白练切像包裹般折了起来,红色中隐约透出内层的白色,十分赏心悦目。
「这个的主题是什么?」
不光从外表难以判断,从名字也不知道这款和果子的来由,所以忍不住问。
「梅花啊。」
「什么?梅花?」
「对,代表了含苞待放的梅花。」
「很有新年的味道。」
「是啊,但我特别喜欢这个名字,筒未绽放的红,『未开红』,有一种即将绽放的少女的羞涩。」
……虽然这句话感觉像性骚扰,但是,不跟他计较了。
「馅子,很适合你吧?」
「啊哈哈。」
我只能对着他干笑。因为我就是这种个性的人。
如果能够像其他女生一样对他说:「啊哟,讨厌啦!」想必可以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轻松。
「那我要三个『未开红』,『雪竹』和『永松』各两个。」
「好哩。」
看着师父俐落地折着纸盒,我把手伸进牛仔裤的口袋,想要把皮夹拿出来,这时,手指摸到了硬硬的东西。
我想起昨天记下图案的纸还放在口袋里。
「啊,请问——」
我立刻把那张纸放在柜台上。师父可能很了解这些事。
「你知道这个图案代表什么意思吗?」
「啊?」
师父包好和果子后转过头,仔细看着那张纸。
「桔梗、松树、麻叶和鳞—这些都没问题,最后的是什么?」
「你也不知道吗?」
「至少不是常见的图纹,除了最后那个以外,其他都是烙在和果子上常见的图案,你为什么会有这些图纹?」
我把有关奇妙的辻占一事告诉了他。
「……的确很奇妙,但我认为那个辻占并不是从市面上买的。」
「为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原本辻占注重的就不是味道,而是里面的签纸,所以重要的部分怎么可能令人费解?」
身为和果子师傅,可以说「注重的不是味道」这种话吗?虽然我心里浮现了这个想法,但还是回味着师父的话。
不是从市面上买的,所以是自己亲手制作的?但是,袋子上贴着制造日期的贴纸,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是不是以为自己做的,别人就不吃了……?)
果真如此的话,问题就在把辻占送给那个客人的人身上。
「如果重点在于里面的签纸,这应该有什么意义吧?」
「是啊,像我这种和果子师傅,可以做出各种代表某种意义的和果子。」
没错,和果子的世界充满了模拟和比喻。我想起师父在去年圣诞节时送我的『星星夜』,这么想着。
(如果是和果子师傅或是糕饼师,应该不必担心别人不吃,所以是外行人?)
我站在柜台前思考,听到嘎啦啦的拉门声,又有客人进来了。我立刻结了帐,走到一旁,避免造成他人的困扰。
「新年快乐,今天想要找什么?」
「新年新气象,当然也得吃河田屋的最中饼,新年期间很少有地方可以买到松脆的最中饼。」
「如果卖软趴趴的最中,感觉对新的一年大不敬啊。」
我面带微笑地听着大婶和师父轻快的聊天。这家店应该有很多好客人。
「说到最中饼,最近也有很多地方卖那种可以让人自己在家里做的最中饼。」
「喔,就是把内馅和外皮分开。」
「实在没办法时,就只能用这种方法凑合,但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尤其是挤豆沙的时候。」
喔喔,我能体会。自己做最中饼固然很好玩,也很香,但看到装在塑胶管内的豆沙馅,总觉得好像是另一种食物。
「不过,那也算是一种发明,我通常会用外皮包水果和起司一起吃。」
不愧是师父,太有创意了。那个大婶似乎也有同感,用力点着头。
「好主意,我下次也要试试看。」
「关键在于只能加一半的馅,杏子和草莓包准不会出错,搭威士忌特别赞。」
「是吗?我下次给我老公试试,那我先走了。」
大婶开心地和师父打着招呼,走出店外,师父再度看着我说:
「嗨,让你久等了。」
「你也要自己顾店吗?」
「整天在后面也很郁闷,而且新年期间,打工的大婶也休假。」
说完,他再度仔细打量着我的那张纸。
「我想了一下—这会不会是家徽?」
「家徽?」
「虽然我无法断言,但既然其他都是日式的图纹,我猜想很有可能是家徽。」
原来如此。听师父这么说,的确很像。我点了点头,师父抱起双手说:
「但是,家徽的种类太丰富了,很难一言断定是哪一个家徽,搞不好是我不知道的图纹。」
「但这可以成为调查的线索。」
我深深鞠了一躬,师父也笑着向我鞠了一躬。
「虽然我搞不太清楚状况,真希望可以解开这个谜。」
「是啊,谢谢。」
「顺便代我向那家伙问好。」师父向我挥着手,我再度鞠了一躬,才离开『河田屋』。
*
回到家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新年初三的街上,店铺提早打烊,所以感觉特别冷清。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嗯,但我带了好吃的和果子回家。」
说着,我拿出了师父做的和果子,家人立刻围了上来。
「肚子刚好有点饿了。」
泡了茶后,哥哥抓起『雪竹』放进嘴里。
「啊,这么好吃的和果子,你真是暴殄天物!」
我叫了起来,爸爸也伸手拿起『永松』。
「和果子的使命就是要被人吃,买的人就要趁好吃的时候途进肚子。」
爸爸用黑文字竹签把『永松』切成两半,也一口送进嘴里。我的家人完全不懂得和果子的细腻。
「虽然这么说也有道理,但能不能慢慢品尝一下?」
「好了好了,机会难得,那我们母女两个分着吃,每一种都尝一尝味道。」
我听从妈妈的意见,先喝了一口热茶。热茶渗入了冰冷的身体。
先来品尝『雪竹』。蓬松的山药馒头令人联想到纯白的雪,角落画着鲜绿色的竹子。在一片白茫茫的积雪,鲜艳生动的绿色仿佛为新年带来了生命。
「口感软绵绵的,真好吃。」
妈妈对我说,我用力点着头。带着细微气泡的外皮口感很轻盈,里面是略带咸味的豆粒,两者的结合非常完美。
「接下来吃这个!」
美味的口感令我兴奋不已,立刻动手切开『永松』,像桃山般的外皮表面盖着松树图案的烙印,乍看之下很不起眼,但咬了一口,我和妈妈立刻相互看着彼此。
「第一次在和果子中吃到这种味道……」
内馅中有芝麻和松仁,以及淡淡的柑桥皮的香味,不同于外表的华丽滋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啊,我知道了,很像月饼的口感。」
「没错!」
浓醇的内馅和水果干的搭配的确很有中国味,师父的和果子充满了自由的乐趣。
最后的『未开红』的确很像梅花,最外层是红色,里面包着白色和黄色的练切,切开之后,浓稠的汁液流了出来。
「啊哟,真厉害,练切里面竟然包着液体。」
「应该是用了寒天之类的东西增加稠度。」
我小心翼翼地途进嘴里,以免里面的汁液滴落,没想到舌尖再度感到惊喜。外侧是普通的练切,接着是加了梅酒的练切,口感酸酸甜甜,最后流进嘴里的蜂蜜甘甜覆盖了所有的味道。
(哇噢……)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未开红』的滋味。
(这种滋味应该就是别人说的官能或是性感吧。)
放进嘴里时,由外而内感受到不同的味道,吃到内层时,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味道,内层的滋味完全包覆外层的味道。
纯朴微甜的练切内,带有少许酒味的蜂蜜香气,像花开般满湓的浓郁香气的确很像是即将成为女人的少女。
(师父竟然说这款和果子很适合我——)
我觉得有点害羞,又好像有点不自量力,只觉得像我这种体型,完全和性感扯不上任何关系,难以和『梅花』这个字联想在一起。
(如果师父还年轻,或许可以谱出一段浪漫的故事。)
我在心里嘀咕着,一口气喝完了茶,妈妈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最后剩下的和果子。
「每一个都很好吃,杏子,你找到的这家店铺很不错,下次记得再去买。」
虽然我的家人与细腻、优雅完全沾不上边,但妈妈向来爱吃,她的味觉不容小?。我觉得妈妈的这番话似乎在肯定师父,忍不住有点高兴。
「我也想啊,但这家店在老街那里,距离有点远。」
「是吗?真是太可惜了,最后的和果子真是太出色了,富有层次的口感完全就是鲜花开花前和开花后的感觉。」
开花前和开花后。我的脑袋深处对这句话有了反应。在打开之前不知道,打开之后才会出现的事物。
抽签、福袋、辻占。在打开之前,都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打开——?)
我站了起来,回到自己房间,在皮包里摸索着,拿出之前没有吃的『辻占』,把从边角露出来的签纸拉了出来。果然不出所料,虽然有点卡,但还是可以抽出来。
『你是别人的幸福。』
打开纸一看,上面写着这行字。虽然有点开心,但又觉得了无新意,似乎每个人都适用。
折起的『辻占』并不是一开始就把纸放进去。这种外形扭曲的烘烤点心无论是和果子或西点刚烤好的时候都很软,在冷却的过程中慢慢成形。
比方说,像是西点中的蛋卷或是瓦片,和果子中的『辻占』和麸卷都属于这种类型,自己做过饼干的人应该能够了解。刚烤好时温度很高,在冷却过程中,由于水分蒸发,导致逐渐变硬,才会产生爽脆的口感。
因为里面的纸并不是在烤之前放进去,所以只要没有黏住,就可以抽出来。既然这样,当然也可以塞进去。
我拿起桌上的便条纸折起后开始实验。
*
用十张便条纸实验后,结果是七胜三败。只要挑选纸质,中途不会折起弯曲,就能够顺利塞进去。
「所以我在猜想,上次的『辻占』只有外皮是本店的,里面的纸和袋子可能是有人另外准备的。」
翌日去店里上班后,我把自己的『辻占』拿给店长说道。
「的确有可能,我把上次的『辻占』寄去总公司的工厂,刚收到工厂的人回复说:『外皮的确和我们的很像』,因为是很常见的材料,所以无法断定。」
店长笑着说。
「塑胶袋不一样,是为了掩饰会经打开的痕迹。至于制造日期的贴纸,只要小心撕下来,就可以再次使用。」
「我也这么认为,但问题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
我垂下肩膀。没错,真正想要知道的,是那个人这么做的原因。
「从其他分店没有接到客诉来看,目的并不是针对不特定多数。」
「所以,是送『辻占』给那位客人的对方动的手脚吗?」
「这么想最自然。」
我在补充一月的上生果子时,暗自思考着。个人送给个人时,为什么要把里面的签纸调包?如果只是恶作剧,只要改写签语的内容就好,但那些图纹并不像是不好的意思。
「对了,师父说,喔,不对,是松本先生说,那个图案可能是家徽。」
「家徽?很值得调查看看
。我去后面查一下电脑。」椿店长说完,立刻走去了仓库。
四日的早晨,店里的生意渐渐恢复了正常,客人并不多。我带着轻松的心情排放着上生果子。
蜜屋一月的生果子是『早梅』、『福寿草』和『风花』,我向刚好来买当季上生果子的客人说明了内容。
「这款是『早梅』,是根据提前绽放的梅花所设计的练切,里面的白豆沙口感清爽美味。第二款是『福寿草』,浓醇的蛋黄豆沙馅中加入艾草做的外郎糕。最后的『风花』是根据白雪设计的,口感细腻的白豆沙包在外侧,中间是加了和三盆糖的豆沙馅,在舌尖上融化的口感完全符合白雪的感觉。」
客人听了我的推荐,多买了几个『风花』。看到自己喜爱的和果子卖出去,心情特别好。
不知道是谁将空中飘舞的雪花取名为『风花』。我不擅长国文和古文,但看到这个名字,就觉得日文真是美丽的语言。
(对了,最近好像在哪里也看过类似的字……)
我偏着头思考,突然听到有人大叫一声:「宾果!」
「找到了,的确是家徽!」
椿店长从仓库跑出来,把刚列印出来的纸递到我面前。在《家徽辞典》的页面中央,正是那个像化学式般的图纹。
「这个叫『千切纹』吗?」
「好像是,这么一来,所有的拼图都齐全了。」店长说着,在纸上写了一连串的名字。
「桔梗、松、麻叶、鳞、千切——」
即使排列在一起,也完全搞不懂彼此之间有什么关联。我们一次又一次调换顺序,尝试解读其中的意思。
「可能不是句子?」
「但我猜想其中应该隐藏着某种讯息,既然没有附上说明,就代表并不是太难的内容。」
因为那个客人满脸愁容地说,她不太了解这些东西,既然是为她出的谜题,当然不可能太难,否则她根本无法解开谜题。
「是啊,至少现在知道是日式的图纹,接下来就可以像刚才一样用网路搜寻。」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那些辻占并不是要给那位小姐的,或许是要给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其他家人。
「之前是不是请那位小姐留下了电话?」
「当然。因为如果是本店的商品,就必须向她道歉,而且她也说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店长说完,从收银机旁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小纸条。那位客人叫椎名亚佐美,住在都内的集合住宅。
「我记得她说是在回老家探亲时别人送她的。」
「对啊。」
既然这样,就不能排除是送给她家人的可能性。
「恐怕还是得问她一下,到底是谁送的。」
「对啊。」
店长叹着气,但仍然俐落地整理着展示柜。即使没有客人,店里也有忙不完的事。
我也没时间发呆。正当我打开另外的展示柜玻璃门时,突然想到了。
「啊,对了,我带来一样东西。」
「啊?」
我急忙走去仓库,从皮包里拿出纸包。
「这是在我家附近的骨董集市买的。」
我把那个用五百圆买的木刻模具递给店长。
「因为太便宜,所以我拿零用钱买下来了。」
「啊哟,连你也迷上了。」
店长面带微笑地把模具翻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然后停下了手。
「梅本……你是在哪里买的?」
「啊?在我家附近的露天骨董集市。」
我感到很纳闷,但还是把那个感觉不太可信的大叔说的话转告了店长。
「是吗?原来是从中国进口的……」
那就和立花的放在一起。店长用有点僵硬的动作把模具放进展示柜后,回头对我说:
「对不起,我突然想去远方,可以吗?」
在百货公司内,『远方』是『洗手间』的暗号。因为在食品馆内不太好意思说『厕所』,所以才会创造出这个名字,但我觉得这个别名很优雅。
「好啊,反正没什么客人,没关系。」
我点了点头,店长小跑着离开了。她的态度明显不太对劲。
上次她看到立花拿来的木刻模具时,也皱起了眉头,但上次并没有像今天反应这么大。
(所以,这个模具有什么问题吗?)
我注视着刻着『型风』这两个字的模具,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刚才看到『风花』时,原来是想到这个。
立花根据自己的姓氏,在模具上刻了『型柑』,所以,雕刻这个模具的人姓氏中有代表『风』这个意思的字吗?
*
椿店长从厕所回来时,脸上的妆容有点花了。
果然有问题。虽然我这么认为,但不可能直接问店长,所以就像往常一样接待客人。
下午后,我在仓库和樱井交接班。
「今天没什么客人,很轻松。」
「嗯,但明天之后是返乡人潮回笼的颠峰,又会更忙了。」
樱井在小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仪容后笑着说。她不喜欢空间,店里越忙,她越觉得浑身是劲。
「人潮回笼吗?原来那些返乡的人还会经过这里。」
「没错没错,但这些回笼的人潮反而更麻烦。」
「啊?为什么?」
「因为返乡的时候要带伴手礼,所以馒赠用的盒装糕饼销路很好,但回笼人潮购买的目的各不相同,购买的内容也都不一样。」
有人会买连假结束后,回公司上班时带给同事吃的点心,也有人买伴手礼给同住的家人,也有的人只是买当天吃的点心。樱井掐指计算着各种不同的情况。
「所以,不光是盒装的糕饼,最中饼、馒头和上生果子也都有销路。」
「原来是这样。」
只有车站附近的百货公司才会有这种情况。我点了点头,樱井突然想起来问我:
「对了,上次『辻占』的事怎么样了?」
「已经查到是家徽,而且知道了家徽的名字,但接下来还没有头绪。恐怕还得问客人,到底是谁送她的。」
听到我这么说,樱井笑了起来。
「我觉得对方绝对是男生。」
「椎名小姐的确很可爱,如果是她男朋友途的,不觉得太内敛了吗?」
「但是只有对特别的人,才会在新年用和果子猜谜吧?」
听樱井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如果只是换签纸,男生应该也可以做到。
「既然对方是在她返乡的时候送的,难道她男友是在老家?」
「啊,经常有这种情况啊,学生时代交往的男友留在老家,自己来东京发展。」
也许因为樱井在恋爱,所以认为所有的事都和恋爱有关,但也许她说对了。
「如果是这样,到底要怎么念呢?」
我拿出图纹一览表,偏着头纳闷。樱井皱着眉头。
「啊,竟然有鳞纹。」
「你该不会讨厌蛇?」
「对啊,所以虽然知道只是十二地支,但巳年还是让我很忧郁,就连要我说出口,也觉得很讨厌。」
樱井越说越大声。
「子、丑、寅、卯、辰、巳,你看,说到这个『巳』,就觉得讨厌!」
「啊哈哈哈。」
我笑了起来,看着鳞纹。巳年时,和果子会烙上鳞纹,樱井恐怕会受不了。
(嗯?『巳(mi)』?)
原来鳞纹出现在和果子上,就自动读成『巳』。我暗想着这件事,继续看着纸,发现了一件事。
「樱井!麻叶的麻是『a-sa』,这和麻叶组合在一起,是不是可以念成『a-sa-mi』?」
「啊,真的欸。这不是那位客人的名字吗?」
椎名亚佐美(shi-i-na a-sa-mi)。如果签纸上是留给她的讯息,代表我们已经向前进了一步。
「梅本,你真厉害!所以还剩下松、桔梗和干切。」
松(ma-tsu)、桔梗(ki-kyo-u)、千切(chi-ki-ri)。我出声念了起来。
「……归乡(ki-kyo-u)、等待(ma-tsu)?」
「亚佐美、等待、归乡!」
猜出来了!我们握手尖叫着。
虽然有点像电报文,但完全可以了解其中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是连我们也能够分析出来的程度。
(嗯,这种程度的话,那位客人应该……)
最后只剩下『千切』了。我正想要这么说,樱井看了一眼时钟。
「啊,惨了,我要出去了。」
「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
「没关系,那我去把刚才的暗语告诉店长。」
「哟嗄!」我发出像男人般的声音,樱井走出了仓库。
*
等待、归乡。虽然有点像电报,却是简洁的讯息。
但是,最后剩下的『千切(chi-ki-ri)』令人不解。只有那个是家徽似乎也有特殊的意义。
「千切、千切……」
即使念出来,也完全找不到灵感。虽然在回家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件事,还是想不出来。
「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探头向厨房张望,妈妈从冰箱里拿出高丽菜递给我。我问她:
「切丝(注:切丝在日文中写成「千切」,念成sen-gi-ri。)吗?」
「不,用手撕(注:撕碎在日文中写成「千切」,念成「chi_gi_ru」。)吧。」
「用手撕?」
我原本以为高丽菜是用来配油炸食物,所以有点惊讶。
「我看料理节目上说,叶菜类用手撕更好吃。」
「是喔。」
我按照妈妈的指示,把高丽菜撕碎,觉得心情很畅快。原来撕菜这么纡压。下次遇到不开心的事,就拼命撕棻吧。我在想这些事时,脑海中闪过一个灵感。
(嗯?撕?)
撕(chi-gi-ru)和千切(chi-ki-ri)发音有点像,而且『切丝』的汉字『千切(sen-gi-ri)』和『千切(chi-ki-ri)』根本一样。
(该不会?)
我冲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字典一查,『撕(chi-gi-ru)』的汉字也是『千切』。
(和鳞纹一样,也有不同的发音方式。)
然后,我在同一页看到了一个字。
『契(chi-gi-ru)』
第一个解释是「契约、约定」。所以说——
我连同那份电报文一起念了出来。
「亚佐美、等待、归乡、约定——」
我一看时钟,指向六点半。我拿出手机,毫不犹豫地拨打了店里的号码。
*
翌日,当我去店里时,椿店长面带微笑地对我说:
「接到你电话后,我联络了椎名小姐,她说今天上午就会来这里。」
「真的吗?」
「对,她在电话中很高兴。」
听到店长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虽然解开谜团很开心,但我不希望因为刺探客人的隐私,造成客人心里不舒服。
椎名小姐在开店之后立刻出现了。
「请问你在电话中告诉我的意思是真的吗?」
不知道是否一路跑过来,她扶着柜台问。她穿了一件白色大衣,围着水蓝色围巾,中长头发染成棕色,一看就知道是男生喜欢的类型。看到她腰间松松地绑着腰带的轮廓,我忍不住羡慕不已。如果她这身衣服穿在我身上,应该很像浴袍。
「如果对方是可能表达这个意思的人,应该就是正确答案。」
椿店长把写了图纹和读音的纸递到椎名小姐面前,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抬起了头。
「没错,我想应该没错。」
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呃,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我男朋友在老家。虽然是远距离恋爱,但我们的感情还不错,也和他约定,等我毕业之后就会回去。」
「喔,原来这就是『约定』。」
听到我这么说,她用力点了点头。
「对,但去年年底的时候,我们吵了一架。他是个好人,但一点都不浪漫,竟然在圣诞节时送我图书储值卡。」
店长和我听了椎名小姐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该怎么说……很实用啊。」
「所以我对他说,能不能偶尔浪漫一下!」
「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绞尽脑汁后,竟然莫名其妙地给她出了谜题。如果谜题再简单一点,她也不必这么烦恼了。
「不过,我很庆幸来这里。托你们的福,我会和他和好。」
她深深地鞠了一躬,椿店长递给她另一张纸。纸上印着和『千切』很像,但稍微有一点不一样的图纹。虽然同样有三个四方形的图形,但并不是像『千切』那样用直线连结,看起来像化学式,而是用曲线连在一起。
「这是?」
「这叫『结千切』,也是家徽,我想你在回复他时可以使用。」
结千切。也就是更进一步明确约定的意思,完全适合她用来回复男朋友。
「哇,太厉害了!」
椎名小姐高兴地紧紧握着那张纸。
「没想到你想得这么周到,真的太感谢了!」
她一只手拿着纸,另一只手轮流和店长、我握手。看到她的样子,连我也不由得高兴起来。恋爱中的女生真是天真又可爱。她脸上的红晕到底是因为兴奋,还是想到了她男朋友呢?
椎名小姐在离开前买了很多和果子,对我们说:「我要寄给他。」我相信这些和果子的滋味应该格外甜蜜。
「这么快乐的猜谜,真是太好了。」
我看着人烟稀少的食品馆内,松了一口气,但椿店长的回答让我感到意外。
「但是我在想,其实也不需要打电话给她。」
「啊?为什么?」
我排著名叫朝生的丸子和大福,纳闷地问。
「因为如果谜题一直不解开,也许椎名小姐就会一起想着她男朋友。」
「一直在思考吗?」
「对,这么一来,即使相隔两地,不是也不会忘记吗?」
原来还可以从这个角度思考。我有一种跌破眼镜的感觉。
原来有些谜不需要解开。
那是她男朋友传达给不擅长古文和国文的她特别的讯息。
也许在圣诞节时送图书储值卡给她,是希望她多看点书。
但是,既然是谜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必须要解开,只是即使不解开,也同样具有意义。
只要自己留在对方心里,那就是答案。
*
「啊哟,你们两个人员是太坏了!」
我把来龙去脉告诉来上晚班的立花,他果然扭着身体这么说道。
(这次的事的确是少女最喜欢的模式。)
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尽兴吧。我用温暖的眼神看着他,从仓库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要去店里了。」
「啊,等一下啦,我也和你一起去。」
「就像女生要约了一起去上厕所吗?」走去店里时,我忍不住笑他。
「但是仔细想一下,发现店长给她的回答也很意味深长。」
在交接时,立花突然说道。椿店长露齿一笑问:
「你看出来了吗?」
呃,我没看出来。我忍不住想要举手发问,立花向我解释说:
「『契』这个字的确是『约定』的意思,但也同时是『男女之间的结合』。」
「啊?所以……是结婚的意思?」
我问道,立花不知道为什么红了脸,说话也吞吞吐吐。
「以传达讯息的角度来说,应该是这个意思,但还有更即时性的意思。」
他又对我咬耳朵说:「就是身体的结合。」他在我耳边小声说的话传到大脑时,轮到我红了脸。
「呃,呃,那个……」
虽然我结巴起来,但还是整理了思绪。
『契』是结婚的意思,同时也是性爱的意思。如果她的男朋友知道这层意思,把『千切』放进去——
(店长等于让椎名小姐回答,那件事OK喔!)
哇噢哇噢,太意味深长了。
「但是,对方应该没有这层意思吧。」
立花似乎在做最后的抵抗。
「是啊,因为椎名小姐说,她很不擅长这方面,所以应该是这样。」
「那就当作对方是指结婚的意思。」
椿店长轻轻笑了笑,从包装材料中拿出红色和白色的绳子,绑紧了『辻占』的口。
「也许是求婚吧。」
这是约定隐藏的另一层意思。那是很浪漫、很美好的暗号。
「但为什么没有告诉椎名小姐呢?」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答案,为什么没告诉她呢?听到我的疑问,店长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我觉得这个答案从别人口中听说就失去了意义。」
「喔,原来是这样。」
我惊叫出声,立花偏着头。
「因为我认为这也许才是最后的『不必解开的谜』。」
如果椎名小姐发现,当然很高兴,但即使她没有发现,也没有关系。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发现她男朋友隐藏在小巧和果子内的心意。
「好——」
「啊?」
立花发出很奇怪的声音,我和店长同时回头看着他。
「好美的故事……」
立花说完,立刻跑向了远方。
「啊呀呀,立花的少女情怀又爆炸了。」
「他根本是自己乱爆炸。」
我和店长相视而笑。
「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立花回来后,店长和他交接完工作就回家了。我和立花开始补充商品,为即将到来的傍晚做准备。
时针指向四点时,第一波人潮涌现了。
「请给我十串丸子。」
「我要两
千圆的羊羹礼盒。」
「我想要新年的生果子——」
柜台前的声音此起彼落,我每次都转头回答:
「好!马上来,请稍候片刻!」
樱井说得没错,客人买的商品和金额都五花八门,客人也五花八门。平日上午时间都是家庭主妇和老年人,下午是来买赠礼的上班族,傍晚时间大部分是下班回家的人。
「这个会很硬吗?」
一位奶奶看着『辻占』问道,我点了点头。
「对,这有点像瓦煎饼,所以口感很硬。」
「那我买山药馒头,帮我包五个。」
「好的。」
我鞠了一躬,同时从柜台内侧抽出盒子,俐落地组合完成后,用夹子把馒头装了进去。请客人确认后,盖上盖纸,放进了纸袋。
(嗯,动作很快嘛。)
和刚来的时候相比,我的动作变快了。当我忍不住微笑时,发现一旁的立花用仿佛神技般的动作夹起容易碎裂的『风花』,用难以置信的速度包装完成,而且生果子的盒子上必须绑绳子,他绑的绳结竟然完全没有扭曲。
我服了他。立花在店里的表现太专业了,让我忍不住想要这么说。
「谢谢惠顾!」
我们一起鞠躬送客,抬头一看时钟,已经快六点了。
「刚才真忙啊。」
「忙碌的时段比平时提早了一个小时。」
「冬天天黑得早,最重要的是,现在还在放假。」
我们闲聊着,整理着凌乱的店内。立花整理收银台周围时,我负责整理展示柜。
我把变矮的馒头山底边缩小,再度排成山形。把一排排变短的上生果子尽可能放在前面,更容易吸引客人的目光。当我重新摆好被夹子等推开的装饰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木刻的模具竟然成对了。
「呃,立花。」
「怎么了?」
「这个模具……」
我拿出在骨董集市买的木刻模具,立花偏着头说:
「我记得你只买了底座而已。」
「底座?」
「对,木刻模具中,有雕刻的那一侧称为『底座』,成对的板称为『下司板』。」
「可能一块太孤单了,店长随便带了一块板放在这里吧。」
我在说话时,把下司板翻了过来,立花看见后,立刻脸色大变。
「为什么……」
「啊?」
「为什么刚好成对?」
立花指着的位置刻着『型风』的铭。
「这是椿店长带来的吧?」
「对啊,除了店长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
「……刚好带了同一位模具师的下司板吗?」
「即使是同一位模具师,模具的尺寸千差万别,像这样刚好成对的,代表原本就是一对,但是,怎么可能刚好成对呢?」
这个机率太惊人了。难道是我中了这个机率?
「但是颜色不太一样。」
我买的底座已经变成了褐色,但店长带来的接近白木的颜色。
「可能是因为骨董商人经手的关系吧。」
「所以,这个接近白木的板没有经过别人的手吗?」
没有经过别人的手,就是完成之后,立刻保管起来。进一步说,之所以能够保持白木的颜色,代表并不是很久以前做的。
「明天问店长看看。」
听到立花这么说,我立刻想起了椿店长的表情。她看到这块模具后,立刻跑向远方。之前立花带了自己做的和果子模具来店里时,店长的神情就有点奇怪。
「呃,可不可以先不要问?」
听到我这么说,立花露出纳闷的表情。
我在店里工作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接触了各式各样的人,了解到和果子点缀了人生中喜悦和悲伤等各种场面。
(如果全都是开心事,就不会有烦恼了。)
了解和果子的意义,思考隐藏在和果子背后的意义很愉快,但是,拿捏涉及客人隐私的分寸,则是很微妙的问题。平时观察椿店长的行为,可以充分了解这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正因为如此,我认为这件事不可以直接问店长。
「我知道了,那我不直接问店长,先自己调查一下,反正我家里有模具师的资料。」
听到立花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
*
那个男人一走过来,我就有不祥的预感。
「喂,小姐,这是什么店?」
晚上七点半,已经快打烊了。虽然他一身西装,但显然已经喝醉了,而且一股酒臭味。
「这里是蜜屋和果子店。」
尽可能保持平常心。我面带笑容地回答。
「和果子?」
他靠在展示柜上,用脏手摸来摸去。啊啊,好不容易擦干净的玻璃,恐怕会留下指纹。
「对。」
我故意不向他推荐商品,只是笑脸以对。真希望他赶快觉得无聊,赶快离开。眼前的情况还不需要求助,立花也在接待客人,并没有发现异状。
「和果子一点都不起眼。」
是啊是啊,你说了算。
「不能做得像蛋糕那样花佾一点吗?丸子和大福太不起眼,有够俗的,看了就让人厌烦。」
「是吗?」
我越听越火大,但还是遵从樱井的教导,仍然彬彬有礼地应对。
「你看起来就像是胖乎乎的大福,哈哈哈。」
他指着我大声笑了起来。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所以仍然不慌不忙。因为这种话我从小听惯了。
这时,接待完客人的立花走了过来,用表情问我:「有问题吗?」我微笑以对,让他知道「没问题。」。
但是,接下来才是问题的开始。
「我说小兄弟,她是不是很像大福?」
到底要说几遍?我用冷漠的视线注视着男人。你等着立花用有礼无体的态度好好收拾你吧。
「对吧?」
男人指着我,又指着大福,似乎在催促立花的同意。
没想到立花在下一瞬间说出的话,让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她真的很像大福。」
啊?他在说什么?我忍不住连看了他两次。
「喔喔,你真内行,那就看在大福小姐的面子上,给我三个大福,赶快帮我包起来。」
「好的。」
立花鞠了一躬,我愣在原地动弹不得。立花包完商品,若无其事结完帐。
「谢谢您的惠顾。」
「小姐,再见!不要吃太多罗!」
我茫然地注视着心情大好的男人离开的背影,在柜台下方用力握紧双手。
我知道。我很清楚,百货公司的专柜要避免和客人发生冲突,所以立花采取的行动,应该是正确的行为。然而……
然而,我还是觉得很不高兴。
我原本希望他可以帮我。
当我们的关系不错时,就会有这种幻想。
「……辛苦了。」
「咦?小杏,等一下,今天要不要一起去吃蛋糕?」
「我有事,先走了。」
我拒绝了一脸困惑的立花,冲进了更衣室。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但至少现在不想和他说话。
我从小就经常被男生调侃,骂我胖子、猪,或是说我像球一样,所以至今仍然不擅长和年轻男人相处,尤其不想接近外形帅气的男人。
第一次见面时,我发现立花身材高大,很有都会气息,正是我最讨厌的类型,但和他聊天之后,发现他内心比女孩更加少女心,心思比任何人都细腻。
所以,我以为他了解我。
我紧闭着双唇,快速走过员工出口。虽然通道上像往常一样,花车上放满了有员工折扣的商品,但我不层一顾,低头搭着电车,在自己家所在的那个车站下了车。
我吐着白气,慢慢走在回家路上。什么『你是别人的幸福』?应该是『你看起来像大福』才对吧。
虽然是喜庆的新年,我竟然这么沮丧。幸福到底在什么地方?
幸好商店街上还有很多店还没有开始营业,所以感觉比平时昏暗。
因为即使稍微哭一下,也不会有人发现。
*
尴尬的是,隔天也是由我和立花两个人上晚班。
「梅本,你好像很没精神,没事吧?」
椿店长问我,我只能还以无力的笑容。
「我没事,只是昨天快打烊时,遇到一个讨厌的客人。」
「啊哟,我完全没有听说这件事,我去问一下立花。」
刚来上班的立花还在仓库内,店长走去仓库时,我忍不住叹着气。
我在蜜屋工作快一年了,这里的同事都很好相处,所以我在这里工作很开心。虽然有时候会遇到讨厌的客人,我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我现在第一次想要辞职。
(……但我很清楚,这种事无法成为辞职的理由。)
虽然想要辞职,但并不是很认真地想要辞职。因为我喜欢这里的人,对薪水也很满
意,至于是不是讨厌立花,好像也不是。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即使辞了职,也没有其他想做的事,不如干脆去师父的店上班?
我心情郁闷地默默做事。
这时,仓库突然传来声音。
「……你这头蠢驴!」
蠢驴?听到这句早就落伍的骂人话,我忍不住看向背后的墙壁,竖起耳朵细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
我不太愿意想像后面发生了什么事。
「让你久等了。」
店长一脸神清气爽走回店里,立花低头跟在她身后。
「梅本,已经没事了,只是有点误会而已。」
「喔——」
仔细一看,立花的脸颊有点肿。店长太可怕了。
「其实我昨天说的话不是那个意思……」
立花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我的态度造成了你的误会。」
「事情就是这样,立花等一下会向你说明详细的情况,所以,你今天等他一起下班吧。」
「喔,好吧……」
眼前的情势让我无法拒绝,所以我点了点头。
店长下班时,再度叮咛我: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至少先听他解释一下。」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店长轻轻拍着我的肩膀。
「如果在不原谅对方的情况下分离,之后心里会留下疙瘩。」
「分离也太夸张了。」
「那只是比喻,比方说,因为小事吵架之后,万一对方发生意外,不是会后悔不已吗?当然,现实生活中很少发生这种好像韩剧般的情况。」
店长笑了笑,打了考勤卡。
*
很尴尬,真的超尴尬。
我坐在咖啡店的椅子上浑身僵硬,看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咖啡欧蕾。
「那个……」
立花从刚才开始就一下子张嘴,一下子闭嘴,重复了一、次又一次。如果面前有蛋糕,还可以打发时间,但立花偏偏选了一家舒芙蕾特别好吃的店,可以吃到现烤的舒芙蕾,只不过要等二十分钟,这段时间根本无事可做。
不管是谁都好,快来救救我。正当我开始自暴自弃时,立花突然把头低到桌子上。
「对、对不起,小杏!我真的没有恶意。」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大声呜咽起来。
「因为你皮肤很白,又软绵绵的,脸颊就像刚捣好的年糕,我真的觉得很像啊!但并不是不好的意思。」
(等、等一下,这根本违规嘛。完全搞反了啊!?)
通常不是男人被女生哭得不知所措吗?我仍然僵在椅子上,好不容易才开了口。
「呃,立花——」
「什、什么事?」
他的鼻音很重。
「呃,我知道了啦。」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我。不、不需要把自己弄得像可怜的兔子一样嘛。
「误会已经澄清了。」
「……你不生气了吗?」
「不生气了。」
怎么可能再生气嘛。我叹了一口气,缓缓拿起咖啡欧蕾。
少女用手帕擦拭完眼泪,用面纸擤着鼻涕。
「其实今天找你来,还有另一个原因。」
立花说着,搅动着奶茶。
「关于上次那个木刻模具,我查到了一点线索。」
「什么线索?」
「那个模具的下司板颜色不是比较浅、比较新吗?所以我猜想应该是最近的人做的,然后去向师父认识的模具师打听。因为目前全国的模具师也只剩没几个。」
立花拿出手机,找出了手机上的记事本功能。
「结果发现『型风』曾经是年纪最轻的模具师。」
「会经……」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忍不住问道,立花露出难过的表情点了点头。
「五年前,那名年轻的模具师休假去旅行。他想要重温以前砂糖和模具传到日本的路,所以沿着类似丝绸之路的路线旅行。」
怎么可能?我脑海中回想起那个可疑的骨董商人说的话。他说是从哪里来的?
「所以,也去了中国……」
「没错,但『型风』在旅途中发生了意外,离开了人世。」
我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嘴。
因为、因为那个模具上雕刻着山茶花(注:「椿」这个字在日文中是山茶花的意思。)。
英年早逝的模具师。椿店长奇怪的态度。成对的下司板。将所有这些要素汇聚在一起,至今为止,所有看到的景象都在脑海中连了起来。
「我也有想见却见不到的人。」
去年中元节时,店长会经对沮丧伤心的杉山奶奶这么说。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我一直当作是久违的约会。」
几个小时前,她还曾经对我说了另一句话。
「因为小事吵架之后,万一对方发生意外,不是会后悔不已吗?」
现实生活中,一定也会发生这种好像韩剧般的情况。
我无法克制自己的眼泪。
「多亏你提醒,幸好没有当面问店长。」
立花也带着哭腔小声嘀咕。
「不,没有啦……」
「我们都不要提这件事。」
我们互看着,用力点着头。
「对不起——」
拿着舒芙蕾的女服务生看到我们相对而哭,有点不知所措,但下一刹那,她迅速把手上的容器放在桌子上。
「三十秒!」
「啊?」
「三十秒后开始萎缩,所以请尽快食用。刚烤好的舒芙蕾当前,天大的事都要挪后。」
说完,她指着巧克力和橘子酱说:
「赶快拿起汤匙!」
「好!!」
立花和我在女服务生的催促下,把汤匙插进热腾腾的舒芙蕾,舒芙蕾立刻冒出带着甘甜香味的热气。放进嘴里后,真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吃的时候,热气再度让我忍不住落泪。恋爱的人都很美丽。樱井、杉山奶奶和椎名小姐,还有椿店长都很美丽,即使恋爱的对象已经不在人世。
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变得像她们一样美丽吗?我把柔软的舒芙蕾送进嘴里,转眼之间,便轻轻地、如梦似幻般地消失了。
只有舌尖上留下甜蜜的记忆。
*
回家的路上,立花在走路时不时看着我。
「跟你说一件事,但希望你不要生气。」
「什么事?」
「我觉得你真的很像大福。」
别再说这件事了。即使我叹着气,他仍然继续说道。
「只要在你身旁,就会感到安心,也让人忘记了饥饿。不瞒你说,在所有和果子中,我最喜欢大福。」
「……是吗?」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觉得名字和你特别吻合。」
「名字?」
「大福不就是大大的福气吗?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我想起辻占中的签纸上那句话。『你是别人的幸福。』
(这似乎也不坏。)
如果我可以为别人带来幸福,这样也很好,即使我自己无法得到幸福,也照样可以为别人带来幸福。
我既没有学历,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男朋友。有人认同这样的我,令我心存感恩。
「小杏,你可以为周围的人带来幸福。」
「谢、谢谢。」
我有点害羞,但是比想像中更加高兴,忍不住移开了视线,宛如金平糖般的街灯映入眼帘。
「所以——请你不要辞职。」
头顶上传来这个声音,我用力点了点头。
「没有杏(馅),怎么会有和果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