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有勇气的人同时拥有智慧,
有智慧的人有同时拥有勇气之时,
我们才能感受到人类的进步。
而过去的我们,总是将别的事物视作人类的进步。
――埃里希·凯斯特纳《飞翔的教室》
1
一九九一年七月二十日。
暑假近在眼前。城东第三中学的体育馆内,三年级的学生们正举行集会。他们按照二年级时的分班,围成圈子坐在地板上。
每年的这个时期,初三学生在体育馆商量毕业创作,已是本校的例行活动了。毕业创作本身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但像现在这样,以初二时的班级为单位,在暑假前的某天利用放学时间集中到体育馆里商量选题,还是从距今十年前的那届初三开始的。
需要讨论的不是“做什么”,而是“选什么为题”。毕业创作的形式早就定了型,那就是“文集”。学生们正为升学考试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去做什么劳神费时的玩意呢?所以一般而言,文集会走《追忆》《未来的梦想》之类比较好糊弄的路子,只要四个班级的选题不冲突就行。老师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学生们对此心知肚明。
也正因如此,集会毫无紧张感可言。作为监督,二年级时的班主任会站在一旁观看,但考虑到只有尊重学生的自主性,毕业创作才会有意义,他们也不会指手画脚。闲暇时,学生们还会趁机和升上三年级后分开了的老同学叙叙旧,或者说说从各自班里听到的传闻,基本是将这场集会当作放松的机会来享受。体育馆里没有空调,有些学生因此昏昏欲睡起来。
讨论刚刚开始。每个圈子中间都站着班长,一边环视着同学们的脸,一边向大家说明集会的宗旨,并询问有何意见。没人举手。哈欠声此起彼伏,真是一派悠闲而无聊的风景。
只有一个班级――去年的二年级一班是例外。
在升上初三的这段时间里,这个班级少了三个人。柏木卓也和浅井松子死了,三宅树理则仍然不来上学。班主任森内惠美子也辞了职。因此,站在这个圈子旁担任监督的是当时的年级主任高木老师。
班长藤野凉子站在圈子的边缘。她表情严肃,似乎有点晕场,嘴角微微抽搐。
同学们第一次看到藤野凉子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这让他们顿感几分紧张,又有些困惑。
作为主持人的凉子说明此次集会的宗旨后,并没有像其他班级的班长那样催促大家发表意见。“我有一个提议。”她继续声明道,“我想大家还记得井口和桥田打架,使井口身受重伤的事件吧?”
她环视一周抱膝而坐的同学们。话尾的声音稍稍发颤,这种情况对藤野凉子而言也是第一次。
“那天放学回家途中,我们班同学自然而然地聚在了一起,说了很多话。”
是这样的,对吧?像是为了征求同意似的,凉子看了好几位同学的眼睛。可对方有的点头,有的歪头,还有的佯装不知,不同的反应造成的波动扩散至他们四周。说什么呢?有这么回事吗?
“当时这个班的同学并非全部在场。不过,听了那时大家的谈话,我知道在这个班里有人和我拥有同样的感受,我十分欣慰。”
有两拨女生正交头接耳嘀咕得起劲,凉子瞟了她们一眼,她们便一下子分开了。
“这种感受……”
旧二年级一班的圈子之外、凉子的对面,站着高木老师。这位平时一脸严肃的女教师,现在正不解地皱起眉头。高木老师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优等生凉子呢?简直是难以置信。坐在凉子脚边的仓田真理子十分惊讶,不断地眨巴着眼睛。
凉子也看得懂高木老师的表情。虽然她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位老师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可老师的眉毛形成的角度还是有点吓人。
必须在她干涉之前,将要说的话全部说出来。凉子急促地吸了口气,继续说:“这种感受就像是――我们对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已经受够了。什么是真实的?谁在撒谎?有没有事情被隐瞒了?没有一点是清晰明确的。就在传闻和猜测满天飞时,这个班里一会儿有人死去,一会儿有人受伤。我们已经受够了,再也不想这样下去了。”
不出所料,凉子话音未落,高木老师尖锐的嗓音便响了起来:“藤野同学,你是主持人,不能只顾自己演说,要听取大家的意见,开始讨论。”
来了。凉子的心脏“噗通”猛跳了一下。她是个不习惯被老师批评的优等生。高木老师的斥责激发出了她的反感情绪。这种强烈的反感还伴随着愤怒,凉子自己都感到震惊。
我会输给你吗?
“作为主持人,我阐述一下自己的意见没什么问题吧?”凉子反击道。声音还是有点发颤,但不是因为紧张。
“请到此为止,因为你是主持人。”高木老师冷冷地说着,表示并不接受凉子的反驳。她环视坐在脚边的学生们。“你们别只让藤野一个人演说,要提出自己的意见。这可是你们自己的毕业创作。”
全班同学一个个都缩起了脖子。有人看着凉子,也有人看着高木老师;有人低头讪笑,有人用胳膊肘捅身旁的同学;有人津津有味地研究鞋子上的图案;也有人默不作声地抱紧自己的膝盖。
凉子也扫视着自己的伙伴们。她并不想寻求援助,只想获取认同。气不气人?高木老师的话太不讲理了,全然不分青红皂白。一口一个“你们自己的”,如果她真这么想,难道不该好好听一听我们的真实感受吗?
“小凉。”真理子揪住了凉子的裙子下摆不知道她是在忠告凉子“别说了”,还是鼓励凉子“加油啊”。
“我的确是主持人,可总得讲完自己的意见吧?”凉子问她的伙伴们。大家全都低下了头,就像被风吹过的麦地一般。
是啊,大家只是偶然成为了同班同学,并不是什么伙伴。
高木老师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立刻乘胜追击:“再磨磨蹭蹭的话,别的班级都要结束了。”
其他三个班级欢声笑语不断,担任主持人的班长们也都很放松。除去闷热带来的慵懒,大家脸上都无忧无虑的。
凉子的心脏又“噗通”猛跳了一下。失败感如潮水般涌来,冲到她的脚边。
“没有人要发表意见吗?”
高木老师的话语如鞭子般抽在所有人的身上。低着头的学生中有人皱起了眉,还有几个在小声咋舌,小心翼翼地不让老师听到。
这时,旧二年级一班的圈子里有人举手了。
高木老师颇感意外,瞪大了眼睛。举手的学生没等老师点名就站起了身――确切地说是半站着。众目睽睽之下,他吓得弯腰曲背,根本站不直。
野田健一说话了。他弯着腰,塌着右肩,屈着膝盖,姿势难看不说,连说出的话都是有气无力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开了口:“藤野同学,请你继续说下去吧。”
凉子朝他看去。四目相对之时,凉子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鼓励。
“呃,就像刚才藤野同学说的那样,那天大家在回家路上聚会时,我也在场。”语气并不坚定,眼神也游移不定。可他仍然结结巴巴地继续说,“而且,我和藤野同学有着相同的感受。这样的事已经受够了,我们都想知道真相,才会这么说。井口弄伤了桥田……““喂,说反了。”他身旁的一个男生大声插了一句,“是桥田把井口从窗户推下去的。”
哄堂大笑。
野田健一的脸瞬间变得通红,鼻子也油光光地亮了起来。
“没事,听得懂。你的意思我们都懂。”另一个女生说着,朝两旁的同学笑了笑,仿佛在和朋友说笑。
“然后,呃……”野田健一满头大汗地接着说,“我很担心今后会如何发展。如果桥田和井口的事再闹到电视上去,我们城东三中不就要被贴上‘坏学校’的标签了吗?”
“不是早就被贴上了吗?”一个很高的女声冒了出来,又引发一阵哄堂大笑。野田健一沉下腰,似乎马上要坐下去了。
“当时我也在场。”说话的是向坂行夫。他慢慢站起身,但跟野田健一一样弯着腰。“真是那样的。小健……野田说的一点没错。当时我们谈得非常热闹,所以藤野没有说错。”
“嗯。”仓田真理子也开口了,她仍然揪着凉子的裙摆,“小凉,你说吧。”
听了真理子的话,好几个女生条件反射似的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像是在说:又来了,藤野凉子的跟屁虫,一搭一档的。
是啊,是又怎么样?凉子心想。你们呢?你们那时不也在图书馆外面一起讨论的吗?现在怎么都装模作样起来了?是害怕高木老师,还是觉得麻烦?真理子可比你们强多了。
“关于毕业创作,”凉子调整呼吸,说了下去,“从柏木去世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许多事,我想我们的毕业创作,就以我们对这些事情的体验和思考为主题好了。其中也包括电视节目的影响,曾接受过采访的人请毫无保留地写出来。每个人当时是怎么想的,现在又是怎么想的,都可以写。我们来制作这样一本文集,好不好?”
全体沉默。在向坂行夫的催促下,野田健一也坐了下来。刚才还在嬉闹着的女生们,脸上也不见了笑容。
“我不认为这个主题适合于毕业创作。”高木老师说道。
高木老师已经变成了“不痛快”的化身。她的眼里燃烧着怒火,直勾勾地瞪着凉子。凉子觉得,她的眼神传达出的,已经不是教师对胡言乱语的学生的责备,而是对背信弃义的同谋的谴责。
像你这样的学生,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只要乖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毫无障碍地升入你的志愿学校。你和学校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应该最乐于配合学校才对。
你却叛变了!
“是吗?”凉子毅然反问,“柏木卓也和浅井松子去世了,本该跟我们一起毕业的两人就这样死掉了。如果我们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写一些‘中学生活非常充实快乐’的虚假文章,再编成文集,又有什么意义呢?”
面对公然的反击,高木老师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全班同学都大吃一惊。优等生藤野凉子竟然顶撞高木老师!
“诚、诚然,对已故学生的哀悼自然很重要……”
像是为了避开凉子的凌厉攻击,高木老师故意在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可凉子毫不留情地拦住了她的话头:“选择这个主题,可不仅仅是为了寄托哀思。我觉得柏木和浅井不希望这样。”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当然……”
“这种漂亮话我们听得够多了,老师。”
漂亮话?高木老师瞪大眼睛,同学们也都呆住了。
凉子一口气没接上,停顿了片刻。眼角边有眼泪在上涌,她使劲忍住了。
“那两个人已经死了。”她继续说笤。
不能停。一定要说下去。对手不是高木老师一个人,而足旧二年级一班的全体同学。
“他们是怎么死的,现在我们仍不清楚。是自杀,或是事故?”
要说出下面的话,必须重新从内心深处鼓起勇气。凉子的身子颤抖了一下。
“还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藤野同学,请不要胡言乱语!”
高木老师惨叫般的斥责声,一直传到体育馆宽广的天花板,引发一阵回响。
其他班级的学生以及他们的监督老师全都吃了一惊,纷纷朝这边看来。凉子抿紧嘴唇,直面高木老师。她早就下了坚定的决心,一步也不想后退。
她与父母作了充分沟通。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这么做?为了获得父母的理解,她使出浑身解数拼命作了解释。父母都很惊讶,双双予以反对。工作所迫过着没有规律的生活的父亲,为此还特意抽出时间回家。父母开始只打算对凉子说教几句,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后来反倒被凉子说服了。
柏木卓也和浅井松子都死了。我可不想若无其事地毕业了事。以柏木卓也的死为起点,浅井松子的死为后续,笼罩着城东三中三年级学生的这幕悬疑剧仍在上演。结局将会如何,我们全然不知。这种情况下,我怎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有什么关系?我不感兴趣。不管电视台如何炒作、揭发,反正我什么都没做,和我无关。
我无法做到满不在乎、无动于衷!
凉子的热忱和激情最终打动了父母。他们跟凉子一起商量起实际方案。
“我们一直被悬在空中,没有着落。电视节目播出后,我们被卷入是非,却对事实真相一无所知。对此大家就没有半点不满吗?反正我无法接受!”
凉子也高声叫喊着,一点也不输给高木老师。体育馆里全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藤野凉子一个人在发声。
“虽然无法接受,但多说几句恐怕会惹上更大的麻烦,只能沉默下去。我以前只考虑到自己是个初中生,一切都交给父母和学校就行。可结果如何?举报信的事没解决,浅井松子倒死了,井口和桥田也卷了进去,事情却还没结束。大出家又着了火,大家都知道了吧?那很可能是人为纵火啊!火灾前曾有人打‘要你命’之类的恐吓电话到大出家,大出的父亲在电视里说过,大家部看到的吧?”
这场采访正好在昨晚HBS的新闻节目里作为“专题”播出,还简要地将发生“纵火案”之前的事件经过梳理了一遍。
该节目的报道风格和《新闻探秘》截然相反,将大出俊次说成一个蒙受不白之冤,陷入无法上学的困境的初三学生。父亲大出胜将恐吓电话与火灾直接挂钩的证言在节目中反复出现,而他说到老母亲被活活烧死时,更是声音哽咽,泣不成声。
“笼罩着城东第三中学的迷雾依然很浓,真相尚在黑暗之中。”
即使加上这段言不由衷的解说词,节目内容也明显站在了大出家那一边。凉子的父亲当时就说,这次他们走得可真够远的。其他电视台的新闻节目都没有为这起火灾大做文章,各种报纸也只是在社会版的角落里写上一段“城东区住宅起火一人死亡”的报道,不要说“纵火”,连“起火原因不明”这句话都没写上,顶多有一家报社加了句“城东消防署正在调查起火原因”。
「“恐吓电话还没取证,火灾原因也尚不清晰。在这种情况下放任大出胜说出这样的话,简直跟发令枪没响就抢跑似的。这应该是故意为之吧?”
“故意为之?”
“就是针对茂木记者在《新闻探秘》上的抢跑所作的道歉。这样一来,HBS电视台让双方都得到了发表机会,公平对待了嘛。”
“是大出的父亲提出这样的要求的吗?”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有这种可能性。”
“那么,茂木记者来采访我又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说被上头制止了吗?”
“啊,是啊。”
“正在对着干吧?他不会安分守己的。”」
是的,茂木记者是不会撒手的。HBS的如意算盘,是让大出胜在别的节目里畅所欲言以取得平衡,并借此从这起事件中全身而退。可茂木记者哪会吃这一套。
“所以,正因为这样,”凉子提高嗓门,“才必须搞明白,是谁在大出家里放的火,是来历不明的纵火犯?那通恐吓电话只是个恶作剧,还是大出的父亲在撒谎?之前就有人怀疑大出杀死了柏木。浅井死后,他也受到过怀疑。这次他家发生火灾,难道跟这些怀疑毫无关系,只是个不幸的偶然吗?大家对此是怎么想的呢?”
同学们像着了魔似的听着凉子滔滔不绝的演说,高木老师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沿着圈子的外侧绕到了凉子身边。她伸手搂住凉子的肩膀拉向自己怀中。
“藤野同学,你冷静一下。你现在非常混乱。”
凉子扭动身子,从高木老师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我很冷静,一点也不混乱。”
高木老师眼里依然透着怒视叛徒的神情,并对此毫不隐藏。光是嘴上说得委婉又有什么用呢?
“你感到了自己作为班长的责任,对此我非常理解。”
这话说得太不着边际了,凉子不由得笑了出来。
“责任?什么责任?”
“没能照顾好这个班级。”
“啊?这是我的责任吗?难道柏木和浅井是因我而死的吗?”
高木老师哆嗦了一下,仍执意要搂住凉子。“没人这样说。你还是先冷静一下吧。”
凉子推开高木老师伸来的手臂,重新转向旧二年级一班的同学。
“大出家发生火灾后不久,制作《新闻探秘》的那个茂木记者就来找我,向我打听情况。”
没等震惊的波涛在学生中扩散开,高木老师已抢先插到凉子与大伙儿中间。这次,她用双手抓住凉子的肩膀,一边奋力摇晃一边大声责问道:“你说了什么?快说!你都跟那记者说了些什么?”
唾沫星子喷到凉子的脸上。凉子两脚用力,拼命站定身躯。
“我如果说了什么,是不是会坏事呢,高木老师?”她像是把每个字都嚼过后再吐出来似的,一字一顿地反问道。
“藤野同学。”一名男生喊了她的名字。鸦雀无声的圈子里,副班长井上康夫站了起来。因为凉子的存在,他在一班总是显得无足轻重,对班干部的工作也从不感兴趣。迄今为止的一系列骚动中,他一直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事实上,他是个头脑明晰、逻辑性很强的学生。
“你说的,是真的吗?”他问道。他的脑袋一动,鼻梁上架着的银边眼镜闪出一道冷光。
“嗯。”凉子推开高木老师,上前几步。高木老师则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
井上康夫问大家:“还有其他同学在火灾后接受过采访吗?”
毫无反应。
“那人还没有罢休,”凉子继续说,“不愿意接受眼下的一切。今后,我们学校……不,”她重重地摇了摇头,“是我们,还会被大众传说、书写、猜测、想象,还不会获得任何确切的信息,因为他们都认为我们不必知晓。”
高木老师想说些什么,却注意到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凉子身上,便将目光转向别处。
“对于这一点,我已经忍无可
忍,简直感到愤怒。”
本想用更响亮的声音来说这句话,却不知怎么的带着哀叹的口吻。我的斗志如此昂扬,可膝盖为什么在发抖呢?
“藤野同学,你想做什么?”井上康夫问道。他问得很认真,听上去像是察觉到了问题的答案。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真的想这么做吗?“听你的意思,似乎不只是要把同学们的感想编成文集。”
是的,你说的一点没错。
横下心来,纵身一跃。此刻的凉子正处于这样的状态。
“我们要揪出真相!”稍稍有点目眩,很多目瞪口呆的脸在眼前晃动,“就由我们自己来调查。”
如大海退潮一般,同学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当真的吗?”有人嘟囔着。
“小、小、小凉啊。”重新抓住了凉子的裙摆后,真理子硬邦邦地站起身来,“不、不行啊。我们怎么能行呢?”
保持站立的井上康夫轻轻点了点头:“仓田说得有理。我们无法逮捕纵火犯,还是交给警察和消防署的好。”
凉子吐出一口气,又深深吸气后微笑道:“不是的。我没说要去调查火灾。”
“那又要调查什么呢?”
“最根本的事件,也就是柏木的事件。”
他是怎么死的?
“最初,也就是那封举报信还没出现时,连柏木的父母都认为他是自杀的,警方调查也得出了同样的结果,因为没有疑点。”
大家终于活跃起来,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后来不断有不自然的事态发生,一来二去,便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但一切的原点还是在于柏木的死。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如果真是自杀,那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井上康夫接过话头,替凉子说了下去:“如果是他杀,那凶手又是谁?举报信的内容是否属实?”
接着又轮到凉子:“如果举报信的内容并非离实,那这封信为什么会出现呢?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大家没说出来。我也收到过一封举报信,是寄到我家的,也许是因为我父亲是警察。”
惊愕、迷惑与不安卷起一阵喧闹,而此时,仓田真理子却说出了一句偏离重点的话:“不是吧,是因为你是班长的缘故吧?”
这是真理子常犯的毛病,可凉子此时觉得,说不定真是如此呢?
若事实正是如此,那现在应该摆出点班长的架势才行。
井上康夫两手抱胸,对着半空装模作样地说道:“就是说,要追根溯源,对吧?”他扫视着同学们,“怎么样?这是我们班长的提议。是赞成还是反对,要不要举手表决?”
“慢着!”一个走了调的高音响了起来。
是高木老师。她脸色苍白,眼眉倒竖,猛地抓住凉子的胳膊,用力往后一拖。突然遭此袭击,凉子差点摔倒。“老师!”
“过来。”高木老师拖着凉子就要向体育馆的大门口走去。
“这是干什么!我们正在讨论呢!”
面对俯身抵抗的凉子,高木老师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而且这次抓住的不是凉子的胳膊,而是她的衣领。
“这根本不是什么讨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是认真思考过才向大家……”
高木老师怒火中烧。
“闭嘴!”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瞬。脸上挨了打的凉子感到难以置信,连高木老师似乎都无法相信自己做出的行为。她直愣愣地看看凉子,又看看自己的手,像是在确认掌中留下的印痕。
一个女孩的哭喊撕开了会场中的沉寂:“太过分了!”
这声音仿佛一个信号,同学们全都行动起来,将凉子团团围住。高木老师不顾一切地要将凉子拉到人群之外,凉子则动用全身的力气拼命反抗。真理子扑到凉子的身边帮她一同抵抗,还有几个学生想插到凉子和高木老师中间去。高木老师用变调的高嗓门叫喊着:“你们想干什么!快点坐好!”
她想拨开学生们,却反被推得摇摇晃晃。
“高木老师,请你放开藤野。”
“老师,你太过分了,不许使用暴力!”
“你们在搞什么?”楠山老师跑了过来,动手拉开与凉子僵持不下的高木老师和周围的学生。别的班级的人群也散了架,半数的学生都站了起来,起哄声此起彼伏:哎呀!真来劲啊!
凉子甩掉了高木老师的胳膊。两人的距离相当近,她甚至能看到高木老师充血的眼底,仿佛能听到血液冲上脑门的声音。
高木老师再次伸手去打凉子,可这次她的手臂被人自后方一把抓住。是井上副班长,他为了制住高木老师,将她的手臂往后拧。
“高木老师,你在干吗?”他的话音和眼神一样冰凉彻骨,“你不觉得这样太不成体统了吗?”
对此,正在拉开学生的楠山老师也看得目瞪口呆。
高木老师气得脸都歪了,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井上康夫一松手,她的胳膊便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是暴力行为。”藤野凉子用颤抖的声音向大家说道。她细细品味在口中不断扩散开的血的味道,郑重地宣告:“我受到了高木老师的体罚,在此表示强烈抗议。”?
藤野凉子坐在校长室,用湿毛巾捂住被高木老师打过的脸。凉子的对面坐着代理校长冈野和保健老师尾崎。尾崎老师检查了凉子的伤势,马上恢复到平时一贯的温和神态。冈野表面上很平静,可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你妈妈马上就来了,等她到了,再跟我们说明今天的事吧。”打着端正的领带、头发梳理服帖的冈野将椅子拉出一点,朝凉子探出身子,“不论事情原委如何,高木老师对你动用暴力这一点确实令人遗憾。”
“高木老师为什么不在这里?她可是当事人。”坐在凉子身边的井上康夫问道,既不咄咄逼人,也不怒气冲冲,语气中的冰冷感比之前收敛不少。
代理校长冈野并不接受这番抗议:“让她稍稍冷静一下吧。”
对于这番恳切的回答,井上康夫依然平静地回应:“好吧,那的确很有必要。”
尾崎老师低下头,掩藏起脸上的笑意。
估计现在高木老师要比你慌张得多。
你赢了。凉子似乎能听到类似的调侃。
“真的非常抱歉。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教师对学生的体罚行为都是不允许的……”
“以我个人而言,‘无论出于何种理由’有点言过其实。”井上康夫拦住代理校长的话头,在对方面前大模大样地抱起胳膊,倒未必是摆架子,可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的胳膊碰到身旁的凉子,“在事出紧急或别无他法的情况下采用暴力与体罚行为,也是教师教育学生的手段之一,是能够认可的。例如,当体罚对象的行为威胁到自身或其他学生的生命安全,必须立即制止时,或者在教师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并作出正当防卫时。”
井上康夫滔滔不绝地阐述起来,冈野瞪大了眼睛,尾崎老师则已然无法掩藏脸上的笑意。
“可是,刚才高木老师的行为不属于这种情况。藤野既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想伤害他人,更别说伤害高木老师了。即使她有些情绪激动,也只是在发表自己的意见罢了。无论她的意见多么不中听,高木老师也绝不该动用暴力来制止。”
一刀两断,干净利落。
“刚才我着到情绪失控的高木老师意图再次殴打藤野,便上前抓住了老师的胳膊,极力阻止她的暴力行为。高木老师的肩膀或手臂可能会因此受伤,可这毕竟是我在别无他法的紧急情况下作出的反应。校长,您能够认同这样的解释吗?”
代理校长冈野尚未作出回答,便有敲门声传来,藤野邦子的脸从门口探了进来。两位教师立刻站起身。凉子注意到,有极短的一瞬间,冈野的脸上现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或许他觉得,只要能从井上康夫的诘问中脱身,宁可马上与受体罚学生的家长见面。
“井上,”凉子小声问道,“你就是为了确认这个,才特意跟来的吗?”
井上康夫毫不含糊地回答:“对我而言这很重要。况且作为副班长,我负有事后向旧二年级一班的同学汇报处理结果的责任。”
到底哪一方面更重要,谁也弄不明白。不过,井上康夫就是这样的人,凡事只要道理上说不通就觉得别扭。他不喜欢感情用事,十分看重自己的责任和义务。知道对方有过错或不能自圆其说,他便绝不肯轻易放过,哪怕这个“对方”身为校长。
“我是藤野凉子的母亲。”邦子站在门边,恭敬地鞠躬行礼。她出了不少汗,估计是从事务所里急匆匆赶来的。
“请进,请进。”
邦子却拦住了催促她进门的代理校长冈野。
“对不起,老师。请让我先和女儿说几句话。”
“这个嘛,可是……
“只要五分钟,三分钟也行。就在外面走廊上说。拜托了。”
冈野像是受过特别训练似的――其实是每天早晨起床后在盥洗室里练习的结果一一深深鞠了一个躬,头快要碰到膝盖了。他看了看邦子和
凉子,小声答应道:“既然这样,那就请便吧。”
凉子飞快地朝母亲走去。看到母亲后,凉子鼻子一酸,马上要哭出来,但她咬紧牙关强忍住了。
将凉子带到走廊上,关上门后,邦子说:“你说了吗?”
“嗯,说了。”
“怎么样?大伙同意吗?”
“不知道。”凉子摇了摇头,紧紧咬住的嘴唇颤抖起来,“还没有听取大家的意见,高木老师就发了火……”
凉子说自己挨了高木老师的耳光。邦子的眼底冒出了火。
“哦。打的是哪边的脸?”
“这边。”凉子将脸凑了上去,母亲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
“嘴巴里好像裂开了。”
“给我看看……嗯,真的裂开了。还真下得了手啊。”邦子从齿缝中挤出声音,“你是按照跟爸爸妈妈商量好的那样说的吧?”
“嗯。”
“没有得罪高木老师吧?”
“没有。她没头没脑地拦着我,我很生气。”
“你没有动手打她吧?”
“没有。”凉子注视着母亲,“只是在她用力拖我时回推了她几把。”
“别的地方没有受伤吧?”
凉子露出膝盖,那里有一点擦伤,尾崎老师已经帮忙消了毒。
“是拉扯的时候擦伤的吧?”
“嗯。”
邦子从鼻子里喷出灼热的气息:“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
“你还打算干下去吗?”
凉子屏住了呼吸。
今天的行动都是和父母一起反复探讨、反复演练过的,她早就作好了心理准备。所以事到如今也不用多说什么了。
“一定要干下去。我的决心毫无改变。”
‘“哦。”邦子又重重喷出一股鼻息,“明白了。既然这样……”
她那细长的手指“嘎嘣嘎嘣”直响――其实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带有这样的气势罢了。
“剩下的事,就交给妈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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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这样,那么……”仓田真理子看了看聚集一堂的三张脸,吐了吐舌头,“该怎么办呢,小凉?”
第一学期的结业式已经结束,同学们早已纷纷离去,只有他们几个人留在了三年级一班空荡荡的教室里。
明天就要放暑假了。外头晴空万里,分散在校园各处的运动社团的成员个个都晒得黝黑。
强烈的阳光照射在排列整齐的课桌上。背靠窗户坐着的野田健一完全成了一幅剪影,根本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没关系,反正大家的表情都差不多:羞涩、尴尬、不安。
凉子、真理子、向坂行夫和健一。应凉子的呼吁前来的同学只有三个,加上凉子也只有四个。
在二十日商量毕业创作主题的会场里,凉子表现得既勇猛又激昂。直到那天晚上她才回归现实,开始冷静地开列人员清单。指望得上的朋友和伙伴,还有可能参与其中的同学,凉子――写下了他们的名字。
首先是古野章子和井上康夫。章子是她的好友,井上康夫是去年二年级一班的副班长,而且自己和高木老师发生冲突时,他也表现得非常可靠。从当时的言行来看,他自然是站在凉子一边的。
然后就是别的班级的班长和副班长、学生会会长和副会长。剑道社的伙伴,也有一些非常关注柏木卓也事件的人,招呼一声也许会欣然参加吧。
因此,在取得各班班主任的同意后,凉子贴出了呼吁大家参加这次调查活动的手写广告,还做起了一对一的游说工作。
然而,列在清单上的同学,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得起劲。
最让凉子深受打击的,便是章子的断然拒绝。
“小凉,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觉得学校的做法不可原谅。”章子的语气十分强硬,凉子没有一点插话的余地,“可是我觉得,仅凭我们的力量去调查这样的事件,是不现实的,绝不可能圆满地达成目的。”
“尽力而为罢了。”凉子诉说道。
但章子还是摇了摇头:“什么程度才算是‘尽力’了呢?我不知道,小凉你知道吗?”
凉子也只能摸索,不可能有清楚的认知。但她觉得摸索本身也相当有意义。
“这很危险。我可不想跟这种事情沾边。老实说,我也没有这个时间。我想做的事情很多,都是为了准备中考而忍着不做呢。”
是写剧本之类的吧。
“小凉,我劝你别干了。作为好朋友我求你了。怎么,不行吗?现在已经撤不出来了吗?”
“不是这么回事。”凉子说。章子露出了委屈的神情。
“对不起。”双方相互道歉道。
“对于柏木,我也觉得挺遗憾的,真的。我不会忘了他。”
对了,柏木评论过高年级学生胡改编的契科夫的话剧,还向深有同感的章子搭话……
“这是两回事。我还想什么时候把柏木写进剧本呢。”
让他成为话剧中的人物。
章子将一只手按在胸口:“我有志于剧本创作,觉得用这种方式排遣心中的郁闷才最合适。”
就是不想在现实中面对吧?凉子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即使如此,我还是小凉的好朋友,这一点不会改变吧?”
不会改变吗?这种确认本身便意味着否定。聪明的章子自然知道这一点,她是想用这样的话来代替“再见”吧。再见,藤野凉子,我已经跟不上现在的你了。良友离去,意兴萧然。
第二个是井上康夫。他的回答倒直截了当:“没这种闲工夫,也没兴趣。”
“可上次你不是挺支持我的吗?”
面对不假思索就缠上来的凉子,他的银边眼镜寒光一闪:“我并不是帮你。只是因为高木老师失去了理智,我得出面阻止罢了。”
“可是……”
“藤野同学,你要申请推荐入学的吧?”他说起中考的话题,“我们对各自的成绩心知肚明,就不必谦虚了。你我都是能轻松达到推荐要求的人,但如果我们参加升学考试,应该能进入更好的高中,所以学校不太愿意给我们推荐名额。还是别太依赖推荐入学为好。”
“我也没说不复习啊。”
“可事实上,复习和调查难以两全。”
“调查只在暑假里进行,拖拖拉拉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所以我们会设定一个期限,最晚也不拖到暑假之后。”
“对考生而言,暑假可是十分宝贵的时间。”
“知道啊。”
“我不认为你们能够严守这个期限。”
“肯定会严格遵守,并在期限内取得成果。”
“藤野同学,”井上康夫郑重地喊了一声,摘下银边眼镜,这张不戴眼镜的脸看上去更加冷酷无情,“一意孤行可不像是你的风格。毕业创作的文集我会负责汇总,至于别的,那就恕难奉陪了。”
就这样,谈判破裂了。
其他人也都差不多,不是说没有时间,就是准备复习忙不过来,“藤野你别干了”“你以后会后悔的”,如此种种。
结果,第一次碰头会只来了最熟悉的几位朋友。
真理子、行夫和健一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都十分明白:凉子相当失望,靠他们三个是没什么用的。他们因此士气低落。
而事实上,凉子内心的沮丧远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重得多。
他们并非毫无能力,可仍不具备能与凉子比肩的决断力。真理子是不论凉子说什么都会赞成,向坂行夫也差不多。野田健一也许是觉得在上次野田家发生――或者说差一点就要发生的事件上欠了凉子的人情,为了偿还这份人情才来参加的吧。所以这三个人无论如何都会紧随凉子,反而难以形成战斗力。
古野章子说得一点不错,这种尝试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一个人考虑计划时明明如此情绪高涨,将自己想象成正义的化身,可现在,凉子开始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可悲了。
就是不想在现实中面对吧?曾经在心底如此蔑视章子的凉子,或许远没有章子成熟,根本不了解现实的严酷。
“打起精神来啊,小凉。”真理子使劲拍了拍凉子的后背,“我们都是你的死党,会跟你一起拼命的。”
凉子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就是开不了口。向坂行夫低着头,野田健一则依然维持着剪影的模样,一动不动。
“我说小凉……”就连真理子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弱了。
就在此时,随着“哗啦啦”的声响,教室的移门被拉开,随即又响起一个与此时的氛围极不相称的粗嗓门:“哦,这儿集合呐。”
来人是北尾老师。他是三年级四班的班主任,也是篮球社的顾问。他刚刚应该在指导学生练习,因此身穿运动套装,脚蹬运动鞋,脖子上还挂着个黄色的哨子。
“藤野,现在报名参加你的调查活动还来得及吗?”北尾老师朗声说着,晒得黝黑的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他朝边上移开一步,将原本藏在身后的学生拖了出来。“我给你带来了一名志愿者。”
“啊呀。”真理子傻傻地发出了一声惊呼。
北尾老师一把推出来的是胜木惠子,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这是个在凉子这届学生中出了名的不良少女。迟到、旷课数不胜数,经常因化妆、烫发受到批评,还曾在深夜徘徊于灯红酒绿的场所,并因此接受过警察的管教。有关她的传闻更是不计其数。
她下身穿着一条几乎拖地的长裙,上身是一件很短的衬衫,短到几乎露出肚脐,领口处解开两颗纽扣,可以看到里面佩戴的银项链。她两腿交叉,故意将脸扭向一边,一脸怄气的神情。
“喂,胜木,快过来。”
惠子不耐烦地甩开北尾老师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裙子真的拖到了地板上。
“是胜木同学吗?”
北尾老师朝站起身来的凉子笑了笑:“是啊,她想参加。也许她只会添乱,不过还是希望能尊重她的心愿。”
“谁说我要参加了!”惠子扯开嗓门说道,似乎要立刻扑向北尾老师似的。北尾老师笑着躲闪了一下。
“别不好意思啊。你在我面前不是滔滔不绝了很久吗?那股劲儿跑哪儿去了?”受到惠子的影响,北尾老师的语调也变得随意起来。
“你看看他们的表情,分明是在讨厌我嘛。”
惠子不耐烦地朝凉子他们的方向挥了挥手臂。真理子往后缩了缩身子,好像真被她揍到了似的。野田和向坂这两位男生也像冻僵了似的呆立在原地。
“你是挺讨厌的。藤野,她这样加入你们会不会很麻烦啊?”
北尾老师真是豁达过头了。凉子根本无法回答。
“反正你也一直是添麻烦的主,而且是明知故犯,对吧?所以今天再给藤野添点麻烦,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被添麻烦的一方可不会这么想。
北尾老师勾住极不情愿的胜木惠子,将她拉向自己身边。
“藤野,这家伙是旧二年级四班的代表。”
“啊。”凉子想起来了,惠子确实是二年级四班的学生,而北尾老师在他们读二年级时,也正是四班的班主任。而大出俊次就是这个班级的。
“胜木和大出还好过一阵呢。”北尾老师用他的大嗓门继续说,“作为大出俊次的女朋友,这家伙很为他打抱不平。所以我臭骂了她一顿,叫她别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嘀咕了,正儿八经地把想法告诉藤野不就行了?是这样吧,胜木?”
北尾老师并没有嘲笑她,虽然语气略带调侃,但听得出,他的态度极其认真。
“怎么样?能够收下胜木吗?我也为她求个情。”
说着,北尾老师端正姿势,朝凉子鞠了一躬。凉子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脑子空转的声音。
“我说……只有胜木一个人?”向坂行夫用平稳的声音问道。他此刻还在课桌旁站着。
“嗯,是啊。”
“那么,胜木的同伙,不,她的朋友们没事吗?没事的意思是说,那个……”
“不会来瞎掺和的。”北尾老师故意用小混混惯用的卷舌音说道,“到了三年级,胜木已经被以前混在一起的同伙甩掉了。”
“胡说!”惠子高声抗议,“谁给甩了啊!”
北尾老师笑了:“哦,是吗?那对不起啊。这家伙已经跟不良团伙脱离了关系,现在正独来独往,清高得很呢。”
“北尾老师平时是这个样子的吗?”真理子在凉子的耳边嘀咕。
“跟平时不太一样。”
凉子心想,在将胜木惠子当作问题学生面对时,北尾老师或许会露出另一张面孔。不过现在他似乎很开心。
“那时是各自去向不同吧。大出的事估计也是原因之一,对此她多少有点自己的想法。所以,如今的她跟藤野、仓田你们以前熟知并觉得讨厌的胜木惠子不太一样了。”
被人当面这样数落,虽然有点气鼓鼓的,但毕竟没有发飙,也没有逃跑,如此老实的胜木惠子确实令人惊讶。
“怎么样?能将就着用吗?如果她派不上一点用场,还要拖大家的后腿的话,就跟我说一声。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负责回收。”
惠子脸红了:“我是垃圾吗?”
“是啊,曾经是垃圾吧。”
“北尾老师。”野田健一上前一步。
“嗯?哦,是你啊。”看着野田健一时,北尾老师眯起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
“嗯,是我。发现柏木的就是我。”
“是啊。”北尾老师抿紧了嘴唇,“当时一定很难受吧,所以你会来帮助藤野,对吧?”
健一点了点头:“可是,老师,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和藤野一起组成团队。就靠我们这么几个人,恐怕成不了藤野理想中的团队。”
凉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差点冒出冷汗。此时此刻根本没必要说这样的话嘛。这家伙老实过头了。
“哦。”北尾老师看着凉子,凉子避开了他的视线。自开始上学以来,凉子从未避开过老师的视线。
“那又怎么样?”北尾老师催健一说下去。
“我想,虽然不知能否与胜木成为同伴,但如果胜木对大出的事情有很多想法,不妨说来听听。这也是调查所需要的,对吧,藤野?”
凉子愣愣地看着野田健一的脸,表情又像生气,又像感谢。
“是、是啊。”比起健一,凉子的声音倒显得更傻。
“是这样啊。好吧,反正今天就把胜木交给你们了。我就在外边,有事招呼一声。”说完推了一把惠子,“哗啦啦”地拉上移门,北尾老师的身影就消失了。
尴尬的沉默降临。
惠子和凉子两人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和距离。到底该怎样打破沉闷,凉子可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哪个学校都是这样。可即使不良学生总会聚在一起,也不会仅仅形成一个团伙。在凉子的年级里,大出他们自然是坏到极点的一伙,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坏男生组成的团伙。
女生的情况也一样。如“群雄割据”一般,总会有几伙人在学校里招摇过市。不过和总在学校里闹腾的男生不同,城东三中的女生不良团伙一般会在校外寻找剌激。
凉子的母亲邦子曾经说过,这是一种区域性的风气。住在平民区的女孩比较早熟,往往会将目光投向比自己年龄大的男人。
她们的越轨行为一般倾向于徘徊深夜街头、短期离家出走,以及不正当的异性交往,其中包括援助交际等几近卖春的勾当。
凉子这届学生中,女生间常见的阴损欺凌或孤立某人的行为往往不是源自无视校规制度的问题女生,而是零星发生在普通学生之间。谁也无法摆脱这样的环境,比如一年级时,真理子就曾不幸成为受排斥的对象,对此凉子也不能完全置身事外。所幸这一状况并未恶化。
不过,早就不是“普通女生”的胜木惠子不属于此类。
说来像是在讽刺,但事实就是如此。因此在凉子眼中,惠子她们这种有着明显越轨行为的团伙与自己毫不相干,好比不同种类的鱼儿生活在不同的水域。
因此,即使北尾老师说“以前尽给人添麻烦”,凉子也没有感到过多少麻烦,反正也没什么交集。要说有关系,也有那么一点。如果她们闹得太过分,学校的声誉会受损,自己也会间接地受到负面影响。还有,如果她们的妆化得太浓,教室里的气味会很难闻。
“藤野,”胜木惠子喊道,两腿交叉站立,肩膀左高右低,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就这么几个人,没想到你朋友这么少。”
她虽然站相糟糕,但脸上并没有恶意的嘲笑,眼里也不见蔑视的目光。凉子认为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以前凉子见过很多次惠子浓妆艳抹过的脸,今天倒是比较接近本色。也许是被北尾老师教训过了吧:把脸洗干净了再来!
眉毛没有了,是剃掉的;眼睛比较小,单眼皮;鼻梁笔挺,挺好看;嘴唇很薄;脸部轮廓分明,正是真理子向往的精致小脸;发型是较随意的短发,发尖好像烫过;脖子往下呈现出漂亮的曲线。
真理子抓住了凉子的胳膊,凉子轻轻抚摸她的手背,仰视惠子道:“是啊,我自己也感到惊讶啊。”
她也为自己竟会这么回答而感到惊讶。
惠子抿嘴一笑,向前跨上三大步,就近拉出一把椅子,撩起拖地长裙,坐了下来。随即她理所当然似的跷起了二郎腿,脚上的鞋子总是不好好穿,后跟处已经踩瘪了。
“听北尾说,你不去教育委员会投诉高木,以此作为交换条件才使学校同意你搞‘调查活动’,是这样的吧?”
成功谈成这桩交易要多亏凉子的母亲邦子,大致情况确实如惠子所说的那样。凉子看着惠子的眼睛’点了点头:“嗯,是啊。”
惠子接了一句:“够阴的。”话虽凶狠,听上去倒并无责难之意,“高木那一巴掌,代价可真高。”
“我很痛的。这么干才能扯平嘛。”
仔细端详了一会凉子的脸,惠子显出稍稍有些泄气的神情。
“让
我到这里来,完全是北尾的自作主张。自说自话一大通,都是些老爷子的唠叨,无聊。”
这自然不是学生谈论老师时该说的话,太没礼貌了,但也没什么恶意或敌意,就像酒吧老板娘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谈论老主顾似的。凉子觉得这番比喻挺到位的。
“你很担心大出吗?”野田健一一本正经地问道。他此刻已经坐回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膝盖上,就像在参加面试似的,而且不是野田健一面试胜木惠子,而是正相反。无论摆出怎样的态度,也总是惠子显得更有气派。
真好笑。凉子在心底偷笑了一番。
“你叫野田吧?”
“是的。”健一一板一眼地回答。
惠子撅起下巴:“听说你发现柏木卓也的时候吓得都尿裤子了,真的吗?”
健一的脸上连“一本正经”的表情也消失了,只剩一片空白。
惠子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那时大家都在传,说保健老师尾崎跑到天秤座大道去给你买内裤呢。”
“干吗呢?”真理子愤愤不平地插话道,“欺负野田有什么意思嘛。”
“没欺负啊,只是问一下而已。尿了,还是没尿?”
凉子一把抓住正要站起身的真理子的胳膊。此时,健一开口了。
“差一点要尿,但没真的尿。”他面对惠子说着,挺直了身板。
惠子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我很害怕。柏木的眼睛是睁开的,好像正看着我。”
教室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健一继续缓缓地说:“乍一看并不觉得他已经死了,可他的眼睛是冻住的,眼皮也是,闭不上眼睛,非常可怕。那么可怕的情景,我还是头一次看到。”
凉子吃惊地看着他。
他依然平静地说道:“可是,我现在已经不去想他了。”
凉子心中一惊。她担心健一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在那以后,我遇到了更可怕的情景。我自己差点做出比这个还要可怕的事。
还好这只是杞人忧天。健一轻轻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凉子望着胜木惠子。惠子低下头,将视线落在裙摆上。头发在面前垂下,整张脸只看得到一个鼻尖。
“不是俊次干的。他不会做这种事。”她低声说道。
“听说你跟他好过,真的吗?”真理子直截了当地问道。
惠子扬起脸,看着真理子点了点头:“去年圣诞节前分手了。”
“为什么要分手呢?吵架了吗?”
向坂行夫看不下去了,他轻轻捅了捅真理子的后背,真理子却连头也不回。
“大出会真心和女孩子交往吗?他可不像是这种人。”
惠子抬起右边的嘴角笑了笑。谁这样笑都不会好看,特别是初三学生。惠子却似乎对此很拿手。“这么说,你知道好多种人?”
“知道啊。”真理子天真地说道,没有撒谎也没有逞强,她真是那么想的,“学校里不就有各种各样的人吗?”
“不是这个意思啊。”惠子咕浓道。向坂行夫不知为何笑出了声,这次真理子有了反应,回头看了看他。“向坂你笑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凉子也笑了。只有健一仍保持着严肃的表情。
“行了。我跟俊次交往也罢分手也罢,没什么关系的。”
“有关系啊。”真理子仍不肯抛开这个话题,“你想参加我们的活动,不就是因为你还喜欢着大出吗?”
惠子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还伸出双脚连连跺着地板,显得得开心极了:“啊,真受不了。你太幽默了。”
“是吗?”真理子歪着脑袋问道。
“是北尾老师叫你来的吧?”凉子大胆地问,“刚才的话好像是这个意思。你能告诉我们真实情况吗?”
惠子继续笑着,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看着凉子:“你真以为北尾会这么做?”
“有可能啊。”
“北尾会让我这个差生去帮一个人见人爱的优等生?”
“由于这次的事情,我这只优等生股票也跳了水。”凉子轻轻摊开双手,“你刚才不也说过吗?没找到几个人。大家都反对我,都不来帮我。”
围着凉子的三个人全都垂下了头。
惠子说:“估计不是反对,是赞成却不肯参加,因为麻烦。”
“哎?”健一发出小声的惊呼。
“大家都想明哲保身,不愿意被学校盯上嘛。”惠子说得很干脆。她抬手往上持了持头发,坠在耳垂上的一只耳环闪烁了一下。“其实我也有自己的打算。这只是北尾与我的一个交换条件,他好歹算我的班主任。我呢,不打算进高中。”
“不升学吗?”向坂行夫冒冒失失地高声问,“那做什么呢?”
“做什么都行。美容师、美甲师什么的,都行。”说着,惠子摇摆着手指,将指甲亮给大家看,“我家傻老妈发火了,说不上高中就成不了正经人。早知道她蠢得很,没想到竟蠢成这样。我现在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嘛。”惠子的语气就像在谈论天气,“就算能进高中,也不会是什么正经学校,进去只会变得更傻,而且会毕不了业。”
“真现实。”向坂行夫表示佩服。
“可你的朋友们不都要上高中吗?”
惠子的脸都扭歪了,真理子的问题似乎戳到了她的痛处。
“所以说,麻烦嘛。”
凉子隐约察觉,和惠子混在一起的不良女生们应该会进入被惠子说成“不正经”的高中。即使在初中时掉了队,也还是会想读高中,就算明知读了也会中途退学。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因为大家都是如此吗?凉子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你是因为这个跟伙伴们闹翻的吗?”向坂行夫口无遮拦地问道,被惠子狠狠地瞪了一眼,便马上缩紧了脖子,“对不起。”
惠子瞪了行夫一会儿,哼了一声,又背过脸去:“就是那么回事吧。”
“哦,你被她们赶出来了。”真理子毫不知趣地说。没等惠子作出反应,她补充道:“其实你的选择一点没错。既然上高中也没什么意思,那就不如不上。我也想过自己不升学也挺好的。”
“真的吗?”行夫大吃一惊,“我可不知道。”
“我们家里商量过,我成绩不好,不如初中毕业后就去工作。爸爸妈妈同意了,可爷爷奶奶哭哭啼啼的,说那样太没面子了。”
惠子脸上的怒容消失了。她好像对此很感兴趣,探出身子问道:“那结果怎样?还是要上高中吗?”
“嗯。”真理子点了点头,刚才她一直藏在凉子的阴影里,现在却将椅子往前挪了挪,靠近惠子,“能进公立学校那就去,要是只能进私立,可能就不读了。所以考公立落榜的话就不上高中了。”真理子的语气毫无迷茫,就像在说一件铁板钉钉的事。
“那么仓田,你做什么呢?”
“什么做什么?”
“将来啊,不上别的学校了吗?”
真理子笑道:“不知道。先在我爸妈工作的地方打打零工吧。”
真理子向凉子说明,父母工作的地方是一间加工盒饭的工厂,现在正在招收白天的零工。
惠子诧异地眯起眼睛:“现在可以打零工,可以后就麻烦了。”
“是吗?”
“一定要找一份像样的工作。”
凉子发现向坂行夫正在眨眼睛。自己现在大概也是这副模样吧。
“我那个傻老妈一直是干酒吧的。”惠子说,“就连这个也干不好,还被男人骗走了钱。老大不小的,真丢人。”
惠子的口气很恶毒,凉子却从中听出了惠子的主张:我才不会像她那样呢。
“干酒吧,干得好也不错。不过得看人,像我老妈那样,年轻的时候还好一点,成了大妈就不行了,可问题是她没啥自觉。”
自己受苦受累,就是希望惠子能走上正路。惠子应该进高中,最好能上大学。母亲时哭时骂,没完没了。
“看到我的成绩还要说这样的话,不是蠢到家了吗?”
“所以,北尾老师他……”健一不失时机地将扯到老远的话题拉了回来。
“哦,是啊。北尾懂我的意思,说我读三流高中只会更加堕落,还不如找份工作或读专科学校来得好。”惠子胡乱挠了挠时髦的短发,“他说他会帮我说服我老妈,所以我才听了他的命令。”
总算有点眉目了。“这就是要你帮助藤野凉子的交换条件?”
“就是这么回事。”惠子哼了哼鼻子,像模像样地模仿起北尾老师的声音来,“‘初中三年,你至少得干一件正经事。’”
我要做的是正经事?凉子的心绪不由得晃荡了一下。
“再说我也觉得,就现在这样,俊次也太冤了。”
凉子抬头看着惠子。她一直称大出为“俊次”。难道胜木对大出俊次没有别的称呼吗?
“胜木,”真理子认真地说,“你真了不起。”
大家愣了一愣,惠子突然大笑起来
,凉子、行夫和健一也踉着笑了起来,只有真理子一人一头雾水,惶恐不安地看着大家。
“怎么了?为什么笑?我说了什么可笑的话了吗?”
“没有,没有。”行夫安慰她,“真理子你也很了不起。”
“那就不要笑了嘛。”
可大家还是刹不住车,又继续笑了一会儿。
“胜木,你这样会不会遭到以前那些朋友的排挤呢?”最早恢复常态的健一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疑问,“你跟优等生藤野凉子在一起,会不会被她们当成叛徒?”
惠子耸耸骨感的肩膀:“无所谓。她们已经不拿我当回事了。”
“北尾老师也会帮你的。”真理子说。
“老师都靠不住。仓田,你还是不要抱这种希望,因为学校最终是不会为我们考虑的。”
一针见血。凉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我以前的那些朋友,现在满脑子都想上高中,今后也不会再惹是生非了。她们都是胆小鬼,就算她们不捣乱,三中的名声也都已经坏到家了,如果再闯出什么祸来,恐怕就要被警察盯上了。”
“她们为什么这么想上高中呢?”真理子依然对此耿耿于怀,“跟胜木和我一样看待高中,不也很好吗?”
“仓田,你真是个笨蛋!”
言语粗暴,却并无辱骂之意。
“你不知道吗?女高中生总是被世人宠着,好多东西都可以不花钱玩。那些家伙一定要成为女高中生,因为能占便宜呗。”惠子撅起嘴,尖刻地说。
凉子他们虽然对此多少有几分了解,但总觉得跟自己没关系,现在却被惠子用“能占便宜”一语道破。
“不用管我了。”惠子语速很快,似乎有些心急,“重点是你们要怎么做,不是吗?我能帮上什么忙?”
大家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我先说在前头,俊次根本没把柏木卓也放在眼里。”惠子说,“是在理科准备室吗?就是他们打架的地方。”
“嗯。柏木就是从那时起不来上学的。”
“从那以后俊次就不提起他了,只说过‘那家伙是个怪人’‘是他主动来找碴儿的’,仅此而已。”
在大出俊次眼里,柏木卓也是个“怪人”。
“我也不认识柏木卓也。他肯定不是俊次的跟班。如果是,我不可能不认识。”
“原来你跟大出已经熟到那种程度了。”
突然发话的野田健一声音毫无底气。惠子似乎很生气,朝他狠狠瞪了一眼。
“是啊。怎么了?不行吗?”
健一吓得不知如何是好,代他回答的是真理子。
“所以问你为什么要分手嘛。”
真是天真得没边了。惠子露出极不耐烦的神情。
“仓田,你真像个刨根问底的记者。”
真理子笑道:“对不起。”
“你跟向坂,我们都叫你们‘肥猪夫妇’。”
这句话倒是真的有点恶毒了,即便是迟钝的真理子也能感觉到,她的脸马上变得灰暗起来。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行夫说,听来不像是在说明,倒像在争辩。
“跟别的女人黏糊上了。我讨厌这个,就向他提出分手了。”
凉子他们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惠子是在诉说自己跟大出俊次分手的理由。他们不知该如何过评,只能保持沉默。
“藤野,”还是惠子先开了口,“你是个聪明人,怎么做出这种糊涂事呢?”
凉子不由得端正坐姿:“什么糊涂事?”
“你说要调查这起事件,可你有这样的资格吗?”
“我作为三中的学生……”
“我也是三中的学生,不只是你有这样的特权。”
凉子找寻着反驳的话语,可没有找到。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竟败在了胜木惠子的手里。
“小凉……”
“仓田你闭嘴。”
劈头挨了这一句,真理子真的闭嘴了。
“这话我跟北尾说过。结果他回答:‘你自己去和藤野讲。’”
惠子坐在椅子上摇晃起身体,仿佛要挣破一个看不见的硬壳。凝结成块的话语堵在她喉咙口,她要一吐为快。
“这次的调查,是不是需要相应的‘调查资格’呢?”
不知为什么,惠子在朝行夫发问,行夫点了点头。
“能授予这个资格的人,只有俊次一个,不是吗?”
只有大出俊次一个人。
“到目前为止,谁都不愿听俊次的说法。大家早就将他定性为坏蛋了。不错,他是个坏蛋,不是个好人。我也这么想。可他并没有杀死柏木卓也。”
惠子一发不可收拾,话语中带着先前北尾老师用过的卷舌音。
“藤野,要调查这起事件,首先应该去听听俊次的说法,不是吗?对他不闻不问,只顾自己调查,这还有意义吗?他如果不说‘帮我调查一下’之类的话,那谁都没有调查的权利。我们又不是警察。”说完,惠子停了下来。她有点接不上气。
“我觉得无论藤野说什么,大出都不会听。”健一嘟嚷道。凉子无法回头去看他。她正低头沉思着。
“不一定。不试一下怎么知道?并且,只在跟俊次无关的方面瞎捣鼓,肯定是毫无意义的。”
惠子说得很对。要面对现实,自然必须面对大出俊次。
“我不认为必须从大出那里取得调查资格。”凉子抬起头,对胜木惠子说,“但跟他交谈是有必要的,也必须听听他的说法。”
最开始的步骤被凉子遗漏了。
“害怕了吧?”惠子笑道,“你们都怕他吧?”
“是有点害怕,因为觉得他不讲情理。”
“别怕。他不会拿你怎样的,你老爸是警察嘛。”
“要去找他的话,我们也一起去。”向坂行夫说道。
可惠子笑了:“不行不行,你们这些胆小鬼去了,反倒会把事情弄糟的。”
“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凉子问。
惠子直盯着凉子的眼睛,说道:“藤野,你真打算跟我一起走在大街上?”
凉子接受了她的挑战:“只要你觉得无所谓,我也无所谓。”
惠子眨了一下眼睛,哼了一声。
“我也去。”真理子说,“可是小凉,光是女孩子去的话……”
“没关系的。”
惠子说得没错。大出俊次要是看到了健一和行夫,就不会说真话了吧。
接着,真理子说了句异想天开的话:“我们找个保镖吧?”
“啊?”
凉子和惠子同时发出惊呼。
“你没病吧?”
“就算大出不会怎么样,他老爸不是脾气很大吗?连电视台的人都挨了他的揍。所以得请保镖。”真理子继续说,“让保镖在一旁守着,有危险就出手相救,没危险就什么也不干。这样不就行了?”
“仓田,你有这样的人选吗?”惠子半开玩笑半作弄似的问道。
谁知真理子两眼放光,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有啊。”
3
藤野凉子与胜木惠子肩并肩走在烈日暴晒下的大道上,仓田真理子落后一步左右跟在她们身后。
因火灾失去居所的大出俊次和他的父母,现在临时居住在车站后方的周租公寓里。具体地址和电话号码,北尾老师已经告诉她们了。
由于正值暑假,在今天这样的工作日里,车站前依然十分热闹。带着小孩一起逛街的大人、成双成对的年轻男女、成群结队的学生;扛着风俗店招牌的皮条客站在街角拉客,小额贷款公司的女职员在派送纸巾。三个女初中生正穿行于如此喧闹嘈杂的闹市中。
“他真的愿意和我们见面吗?”真理子一边笨拙地避开迎面而来的行人,一边望着惠子的后背问道。
“你真啰唆。没问题的。”惠子没好气地答道,“他只是有些吃惊,说了句,‘找我有什么事吗?’”
三人都穿着夏季校服。惠子曾嚷嚷着要穿便服,可凉子坚持说这是去办“公事”,不能穿便服。惠子说校服已经穿得走了样,至少要把裙子截短一点。
惠子为此发了不少牢骚。而今天来到集合地点一看,发现她穿的裙子整整短了十公分――不,差不多八公分吧。
“电话里看不见表情,”真理子担心地说,“也许他不是在吃惊,而是在生气吧?”
“见了面就知道了。”惠子说着,快速地回头望了一眼。她并没有看真理子,而是将视线投向了更远的地方。“就算俊次生气了,也用不着害怕。你不是带‘保镖’来了吗?”
惠子回头望的正是那位“保镖”。
“保镖”正跟在她们身后,距离她们既不近也不远。他没穿校服,身着白色丁恤和棉布裤子,脚穿一双看上去既厚又重的运动鞋。
他不算大个子,个头只比凉子略高一点,并不给人十分强悍的印象。他长相平平,没什么特征,剃了个平头,肌肉发达又被太阳晒得黑黑的。要是在学校里跟他擦肩而过,只会觉得他是哪个运动
社团的同学,也不会特别留意。
二年级时是三班,到了三年级还是三班,他的成绩应该处于中等偏下,从这方面而言,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学生。
但是,经真理子一介绍,凉子和惠子都发现自己认识这个人。
并非和他有过什么来往,只是听说过有关他的传闻。大家身处同一年级,自然见过面,只是没有机会亲近罢了。而真理子介绍的这位“保镖”在学校里近乎“透明人”。因为除了学校规定必须在校的时间,他几乎不待在校园里。
不过还在一年级的时候,大家就知道他――山崎晋吾,是一名不同寻常的学生。
他是一名空手道武术家。
初三时已是职业空手道初段的他,被称作“武术家”似乎没什么不妥。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开空手道武馆的。现在,他祖父是总教头,父亲是教头,哥哥是代理教头。
城东三中没有空手道社团,因此山崎晋吾不参加社团活动,一放学就径直回家,每天都在家中的武馆苦练功夫。
他相当沉默寡言,跟桥田佑太郎有得一拼。他一心朝着空手道武术家的方向发展,学校生活只是“应付一下”罢了。他在学校里没什么好友,不过也不招人讨厌或被大家孤立。相反,男生们都对他另眼相看,据说还有不少女生狂热地崇拜着他。
“可不是吗?人家可是真正的武术家。”说起他,真理子就显得十分自豪,好像在说自己似的,“非常非常厉害哦。”
他的绰号叫“终结者”,凉子和惠子都有所了解。
“你怎么会跟‘终结者’混得这么熟?”
对真理子跟山崎晋吾的关系,惠子感到很震惊,就连凉子也有点遭到背叛的感觉,此前真理子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山崎晋吾。既然招呼一声就答应来做保镖,这说明两人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你一直都对我保密着吧?”凉子的话里带着少许怨气。
“不是,不是,其实我跟他不太熟。”
“胡说,不熟怎么会叫他来当保镖呢?”
“山崎就是这样的人嘛。”
“所以啊,你怎么这么了解他?”
真理子解释说,山崎晋吾的姐姐在自己父母工作的那家盒饭工厂当事务员。
“是去年入职的。那家工厂每年秋天都要开运动会,还要叫上一家子一块儿参加。”
跟随父母一起去参加运动会的真理子在那儿遇上了山崎晋吾。
“山崎也出席运动会吗?”
“嗯,不过他只是来为姐姐鼓劲的。”
真理子从父母和山崎晋吾的姐姐那里听到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每逢当事务员的姐姐因加班或同事聚餐必须晚归的时候,山崎晋吾就担心姐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一定会去接她。真是个好弟弟。
“我弟弟愣头愣脑的,在学校里挺吓人的吧?你倒不如借此机会跟他成为好朋友。”
真理子没有傻到说出“是啊,你弟弟是‘终结者’嘛”之类的话,倒是山崎晋吾的姐姐带着自豪的口吻笑着说:“晋吾在上小就被同学叫作‘终结者’了。”
一旁的山崎晋吾见她们在谈论自己,依然一声不吭,不过眼睛里还能看出表情来,似乎在笑,又似乎很难为情。
“仓田,如果你在学校被人欺负了,或是在上学路上遇到流堪,总之不管遇到什么麻烦,都跟我弟弟说。他肯定会帮你的。”
据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山崎晋吾不肯拔拳相助的话,回家可得要挨他老爸,也就是教头的揍。
“这就是我们家的家训:见义不为非勇也。”
“我说……”惠子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愣住了。凉子的想法和惠子相同,也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真理子啊,那只是场面话罢了,你怎么就当真了呢?
不过信以为真的真理子才是对的。这不,她一个电话就把山崎晋吾找来了。
今天在碰头地点见了面,大家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后,凉子忍不住对山崎晋吾说:“山崎,谢谢你。可你真的对我们没有什么疑问吗?如果你不赞成我们的行动,你用不着勉强自己。”
山崎晋吾沉默着,看看凉子、惠子,再看看真理子,摇了摇头。
“你意思是不必考虑这些?”真理子发问后,他点了点头。
“喂,你是哑巴吗?”惠子的语气很冲。
山崎晋吾的表情毫无变化,倒是终于开了口:“不用担心大出。”出人意料的是,他声音很柔和。
“叫人担心的是他老爸。他还打过校长呢。”
“是啊,所以我们很害怕。”真理子真的发起抖来,“但山崎一来,我们就不怕了。”
“如果你打了大出的老爸,可是要进少教所的。”惠子纠缠道。
山崎晋吾毫无惧色:“我不会先动手的。”
“嗯,”真理子微笑着点头,显得很放心,“胜木,没事的。”
“大出看到山崎,会不会有所戒备呢?”
凉子的担心也被山崎晋吾的一句话打消了:“没什么事的话,我不会露面。”
“你会远远地看着我们吧。”真理子代他解释道,“没事的,小凉。走吧,走吧。”
就这样,几个人走在了去大出俊次临时住所的路上。
他们要去的周租公寓是一幢十层高的气派大楼,与一栋密密麻麻挂着小饭馆招牌的商住楼相邻,对面是一家游戏中心,周边不是酒吧就是风俗店。
“怎么住到这么差劲的地方来了?”惠子说,“钱不是有的是吗?完全可以租一间大点的房子嘛。”
穿过自动门进入大楼的门厅,那里有一间管理室,却看不到管理员的人影,写着联系方式的牌子放在接待窗口的内侧。仅有的一架电梯旁摆放着一盆观叶植物、一套供来客休憩的桌椅和一个高脚烟灰缸。这里算不上大堂,只能说是个待客区域吧。
还算方便的是,那里有一台投币电话机。惠子走过去给大出俊次挂了个电话。
“他说他下来。”经过简短的交谈,放好电话听筒后,惠子说道。她不知为什么有些怒气冲冲,嘴巴据成了一字形。
电梯门打开,大出俊次走了出来。
他上身一件大红衬衫,下身一条名牌短裤,脚上拖着沙滩凉鞋。既然穿在大出身上,这身行头应该价值不菲,可打扮成这样的大出怎么看都像个小流氓。
“怎么,还真的来了?”脸上挂着常见的贼笑。
凉子注意到他衬衫领口处露出一段金项链。什么品味啊?还是初中生就戴着金项链。是大出自己买的吗?要不,是父母帮他买的?
“听惠子啰唆了一大通,你们好像在学校里闹得够呛啊。”身子靠在电梯旁的墙壁上后,大出俊次大模大样地将双手叉在胸前,“藤野,听说你还被高木扇了个耳光?”
凉子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俊次嘿嘿地笑着,并不回答。“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在这种地方站着说话有点别扭,可除此之外又别无他法。凉子刚开始叙述自己的来历,外头就开过一辆宣传车,高音喇叭播得震天响,还不断地在附近来回打转,叫人越发烦躁。
“真烦人。”大出俊次夸张地皱起眉头,斜眼看着凉子和惠子。真理子在他眼里似乎并不存在,“这事儿似乎三两句说不清,还是到我家去说吧。”
惠子用懒洋洋的语气说:“这样行吗?你老爸老妈不骂你?”
大出俊次端正的脸上霎时间露出了恼羞成怒的神情,但或许是因为凉子在场的缘故,怒气很快便消退了。
“老爸老妈都出去了,要干的事情多着呢。”他说道,“家里烧成那样,什么都没有了。保险手续很麻烦,还要同律师商量。”
他的口气和惠子一样懒洋洋的,也没提被烧死的祖母。是故意这样,还是真的没放在心上?凉子正思考着,便听到大出对她说:“藤野,你上去吧。”
大出俊次紧盯着凉子,挑衅的意味显而易见,眼底分明透出几分逗乐的神情。
“只要你上去,你说的话我都愿意听。”他怪声怪调的,简直是在作弄人。
“俊次,我们……”
惠子想靠上前去,大出俊次抬了抬下巴阻止了她。
“如果让我跟藤野独处,我就无所不谈。”
独处。说到这个地步,大家都心知肚明。真理子抓住了凉子的胳膊,惠子的脸绷得紧紧的。
“我说,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面对惠子的诘难,俊次只是哼着鼻子笑了笑:“我怎么就得寸进尺了?不是你说的吗?藤野担心我,还为了我跟老师闹翻了。既然如此,让我们两个当事人直接交谈一下,又有什么问题呢?”
惠子的脸色都变了:“我可没说过那样的话!”
“没关系的,”凉子摇摇头,“虽然不能说是当事人间的交谈,可提出交谈的确实是我。”
“不对!提出必须和俊次见面的是我。”
“你给我滚一边去!”俊次这一句话就让惠子露出了怯意。
凉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
自叹息。看来真理子的推测是正确的,惠子依然喜欢着大出俊次。
“用得着你冲在前面吗?不是早跟你说过,没你的事了吗?”
轻轻推开惠子后,大出俊次厚着脸皮一把抓住凉子的胳膊。这时,真理子只会在一旁战战兢兢,惠子则踉踉跄跄地撞到了栽种着观叶植物的大花盆。
“等等,别拉我……”凉子挣扎着要甩开大出俊次的手。俊次的脸上满是奸笑。他按下电梯的按钮,硬是要把凉子往电梯里拖。羞愤和恐惧让凉子觉得身体忽冷忽热的。
“别不好意思嘛,你不是挺担心我的吗?”
就在此时,大出俊次突然僵住不动了。惠子和真理子回头望去。凉子的一条胳膊被俊次抓住了,只得用另一只手撑住墙壁,将脖子扭过去。
山崎晋吾出现在门厅入口,两臂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没有摆出攻击的架势,脸上的表情也很稳重,与刚才跟凉子她们说话时没什么两样。他两脚稍稍分开,姿态端正。
这架势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连自动门开合的声音都没听到。
“怎么着?”俊次的声音有点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只会说这句话,“谁呀,这家伙?”
“山崎,”真理子喊了一声,就算是介绍了吧。
趁着俊次分神的当儿,凉子奋力挣脱他的手臂,离开他的身边。被大出抓住的地方漉漉的有点恶心。这说明刚才大出俊次的手上全是冷汗,“要有个见证人。”山崎晋吾的话语简单明了。声音柔和,语调平平。他没有说“我也一起去”,但他的眼睛看着电梯,言下之意已十分明确。
“要什么见证人呀?”
“要的。”山崎晋吾根本没把俊次的抗议当回事。“藤野,去吗?”他问凉子。
凉子“嗯”地应了一声,竟然觉得心情有如凉风拂面般舒畅。不过,她的心脏仍在怦怦作响。
山崎晋吾走上前去,在满脸不高兴的俊次的鼻子跟前伸出手臂,重新按了一下电梯开关。等电梯发出刺耳的声响打开门时,他问道:“几楼?”
“算了。”俊次的困惑和恼怒通过空气振动传了过来,连脖子都已经微微发红,“我说,山崎。”俊次的声音很高,如同丧家犬虚张声势的喊叫一般。
山崎晋吾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一年级时跟楠山单挑赢了的,就是你吧?”
凉子和惠子震惊不已,只有真理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打架,是楠山老师想试试山崎的能耐,才比试了一番。我是从他姐姐那里听说的。”
“然后呢?”惠子的问题似乎纯粹出于好奇。
“山崎赢了,是吧?”
山崎晋吾的嘴角边露出一丝微笑,算是对真理子的回应。凉子不由得高兴起来。真理子,你真行,亏你找来了一位可靠的保镖。
“干脆揍死他不就完了?楠山那只肥猪。”大出俊次撅起嘴,随即将脸扭向一边,“行了。这算怎么回事啊,乱七八糟的。”
大出俊次朝侍客区走去,沙滩拖鞋踩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用像将身体抛出去般的姿势坐下身,双脚搁到了桌子上,脸上一副被人败了兴的神情。
“他害怕了。”真理子把手按在嘴上,小声说道。
凉子在俊次的斜对面坐下。真理子让惠子坐在中间,自己则坐在她身边。那位令人安心的保镖站在椅子后面,背对凉子她们,稍稍拉开一段距离。他将双手背到身后,交握在腰部,肩部自然放松,还是没有摆出攻击的架势。
在凉子叙述的整个过程中,大出俊次一次都没有看过山崎晋吾。那里有个可怕的家伙,无论自己如何虚张声势,都不是他的对手。
听着听着,他的注意力开始集中起来,也顾不上山崎晋吾了。
“惠子,谁要你瞎起劲了?”当凉子讲到惠子提出在调查前必须会会俊次时,俊次忽地抬起身子朝惠子吼道,“又没让你当我的辩护律师。”下巴突出,唾沫飞溅。
惠子勉强维持着倔强的神情,身体却在往后缩。
“我可没打算……”
“什么打算不打算的,啊?我问你呢。”
“别这样。你干吗呢?”凉子挺身而出,保护着惠子,“胜木只是提出自己的意见,并没有代你发表意见。听仔细了。”
“我的意见?”俊次指着自己的鼻尖,随后哈哈大笑起来,“跟你们说我的意见又会有什么用呢?反正你们也不会相信的。”最后那句话的语气恶狠狠的。
“你不要先入为主。”真理子说,“我们跟老师不一样,也不是警察,是你的同年级同学。”
俊次突然显得很高兴:“哦,是吗?可你又是谁?我可不认识你这样的肥猪。”
以欺负弱者、戳别人的痛处为乐,只有这时才会喜形于色。真是烂到根的家伙。大出俊次没理会凉子的愤怒,得寸进尺地继续辱骂。要你们多管闲事?笨蛋、傻瓜、白痴。你们以为自己能干什么?
“真理子,胜木,别理他。”让俊次大放厥词了好一会儿,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当儿,凉子毅然地说,“好吧。大出,是我们看错人了。”
似乎到这时才注意到凉子生气了,大出俊次轻轻眨了眨眼睛,重新凝视着她:“怎么着,藤野?”
“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罢了,以为你也受到了伤害。现在看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既然这样,那怎样调查都无所谓了,对吧?”
俊次撩起眼皮瞪着凉子。凉子毫不示弱地回瞪他。
“我们再也不管你的想法了。”凉子恶狠狠地说道,是回敬,更是报复,“无论你是否协助我们都没有关系。我们要面对的是真相,所以没有你照样也能调查。”
父亲不是说过吗?嫌犯对自身嫌疑的解释,无论承认或否认都不能轻易相信。根据嫌犯的招供展开调查是十分危险的,往往会遭遇翻供,甚至被倒打一耙。
“我们今天来这里,只是跟你打个招呼罢了,已经仁至义尽了。走吧,我们回去。”
凉子麻利地站起身。真理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惠子看了看她们两人的脸,抓住椅子的扶手,也慢吞吞地起了身。
“打扰了。”
故作恭敬地鞠了一躬后,凉子推着惠子的后背抬腿便走。保镖山崎晋吾朝这边回过头,退后一步让开道路。他是想最后一个离开吧。
这时,大出俊次慢慢地把脚从桌子上挪了下来,沙滩拖鞋的鞋底拍打在地板上。他不合时宜地高声喊道:“结论不是从一开始就已经定了吗?”
凉子按着垂头丧气的惠子和脖子发硬的真理子两人的后背,回过头来:“什么意思?”
“说你们调查的结论呢!”大出俊次满脸通红,小小的黑眼珠里好像才开始涌出生气,“怎么调查不都一样?结果总是我不好,对吧?你们想证明是我杀死了柏木卓也,对不对?”
“你是笨蛋吗?”凉子也提高了嗓门,“我们刚才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吗?”
“听不听不都一样?”大出俊次站了起来。
凉子刹那间摆好了迎击架势,防备对方扑过来抓住自己。山崎晋吾一动不动,沉默地注视着大出俊次。
“三中的学生里有谁会站在我这边?一个也没有吧?藤野,你现在高举大旗要开展调查,不是正好给那些以前看到我就吓得发抖的家伙一个说我坏话的机会吗?”
“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呢?”
“就为了知道这个去调查?把我当成鱼,放到砧板上任人宰割?你们有这样的权力吗?藤野,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了不起了?”
“所以我也这么说嘛。”惠子小声说道。
大出俊次哼出粗重的鼻息。凉子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为了不让大出俊次看出来,她又握紧了拳头。
“我可没有妄自尊大啊。”
“哦,是吗?优等生嘛,总是这副模样的。”
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并非只是针对俊次,多半也在气自己太拖泥带水了。
“那么,你想怎么样?你又有什么意愿呢?”
像是很意外似的,大出俊次挑起了两条好看的眉毛。这家伙长得还挺帅。
“我无所谓。”答非所问,“事到如今,无论你们做什么,我的形象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早就是个罪犯了,而且是杀人犯,是根本不存在的凶杀案中的罪犯。不是早就得出结论了吗?我不是什么嫌疑犯,而是被、被、被……”
声音结巴,脸也歪了。
“被告?”真理子问。
“对,被告!真讨厌。”
“这话是谁教你的?是你老爸雇的律师?”
“关你屁事!”
“你不是被告。又没有上过法庭。”
“不是已经上过了吗?”
这次的怒吼声直冲天花板,还响起了回音。惠子吓得缩作一团,真理子跳了起来。凉子全身僵硬,眨了眨眼。只有保镖山崎晋吾毫无反应。
“不是早就审判过了吗?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随随便便地对我作出了有罪判决。你们所有人!”
是错觉、心理作用,还是某种希望模糊了凉子的眼睛?她竟然在真切吐露出内心想法的大出俊次的眼角处,发现了某种闪光的东西。
随意的审判,被告缺席,被判有罪。大出俊次说得没错。谣言、猜测、中伤,一切不都指向一个方向吗?学校的家长会,HBS电视台的节目;大出家接到的恐吓电话;家里遭到纵火,祖母葬身火海。
一个上天赐予的灵感闪过凉子的脑海。
她抬起头,面带微笑,睁大眼睛正视大出俊次那张变了形的脸。
“既然这样,我们就来搞一次真正的审判。”
“哎?”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漏气似的惊呼。是惠子、真理子,还是大出俊次?连保镖山崎晋吾也吃惊地看着凉子“我们来一次名副其实的审判吧。在大出出席的前提下,决不随意了事。动用三中三年级学生的力量,办一次公平,公正的校内审判!”
这下连大出俊次也犯迷糊了,目光游移不定。
“又要让我当被告?”
“你不已经是被告了吗?再当一次又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凉子大胆地对他笑了笑,“这次要为你配上律师。你想说的话可以在大家都听得到的场合堂觉正正地说出来,以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证明……清白?”大出俊次嘟嚷着歪了歪脖子。
“证明自己什么都没干。”惠子好心帮他解释,随即小声添了一句,“笨蛋。”
“藤野你是笨蛋吗?”
今天大家已经互相骂过无数次笨蛋了吧?
“又怎么了?”
“谁会当我的辩护人呢?三中的同学里没有这样的人吧?”
凉子将手放在胸前,那是心脏的位迓:“我来做你的辩护人。”
藤野凉子将作为大出俊次的辩护人出庭。
“由我这个不受你欢迎,不被你信赖,而且最可能将你称作罪犯并处决你的人来当你的辩护人,这样效果最好吧?”
“想坐到检察官位子上的家伙估计会有很多吧?”患子低声念叨着。大出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却翘起嘴角笑了笑说:“反正我不会去当检察官的,你放心好了。”
“你这种笨蛋当得了吗?”
“哦,是哦。行啊,行啊。”
真理子双手抓住凉子的袖口,整个人好像都挂在了凉子的短袖衬衫上:“小凉,你怎么这么说呢?我们只是初中生,怎么做得了这种事呢?”
“如果从一开始就觉得初中生做不了,那就真的什么都做不成了。”
“需要人手。”作出简短发言的是保镖山崎晋吾。
凉子回头看着他,对他点点头:“是啊,光有检察官和辩护人还是无法审判的,一定要有法官。”
大出俊次突然爆发出一阵异样的大笑:“法官一定是让老师来做的吧。闹到最后,怎么判不还是早就决定好的?”
凉子不慌不忙地说:“不会让大人参与的,我们可以采用陪审员制度。”
“陪审……”真理子怪叫一声。
“就是召集一批普通人,听取双方意见后集体判定是否有罪。”惠子的解释完全正确。
“胜木,你对审判很精通啊。”
惠子有些慌了:“我才不懂呢。我又没上过法庭。”
凉子笑了:“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一些法庭术语,还有,你刚才不是说过‘坐到检察官位子上’之类的话吗?”
“悬疑电视剧里不都有吗?”惠子辩解似的嘀咕道,“电影里也有。我老妈常看。”
“看来我也要看看这类电视剧。”真理子颇为佩服地说。
大出马上对她指手画脚起来:“像你这种脑袋空空的家伙也来审判我?开什么玩笑。”
“我也是脑袋空空的。”惠子反击道,“只要检察官和辩护人能够说服我和仓田这样的人不就行了?陪审员制度不就这么回事吗?”
惠子讲得一点没错。凉子对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喂,你们的脑子还正常吗?”大出俊次终于只能说这样的话了。就像一座城池,护城河已经填平,眼看着就要陷落了。
“正常,可正常了。下一步要建立起相应的体制,还要重新招募人手。”
“陪审员共有几个?”真理子问。
“十二个呗。”惠子答道,“向坂和野田?他们也没有当检察官的脑袋和底气,只能跟我们一起当陪审员。”
“向坂?野田?”大出皱起眉头,“这些家伙都是谁?”
“见了面就会认识。”
“是啊。都是受过你欺负,或者为了不受你欺负而夹紧尾巴不声不响的家伙。”
“难以置信。”大出抬起头,也许是想看看蓝天吧,可头顶上只有污迹斑斑的天花板,“让这些家伙来判我是否有罪?一点也不公平啊。惠子,估计你就想投有罪的票吧?”
“倒是这么想过。”惠子已经完全恢复了常态。
形式确定,立场明晰。凉子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她已经看到了前进的方向。
“陪审员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凉子对大出俊次说,“一旦决定,就必须遵守。大出,你就相信我们三中的同学一次,怎么样?反正对你来说,情况也不会变得比现在更糟。”
“可是……”
“受到伤害的可不止你一个人。大家都很讨厌目前的状况啊。”
大出俊次沉默了,倒不是被凉子说服,他只是在倾听罢了。
“当然,要召集人马并不容易……”
“又咋了?喂,藤野,拜托。”
“我懂我懂。我不会退却的。”
“这次,”山崎晋吾一开口,大家的目光便集中到了他的身上,“跟之前不一样了。”
“是吗?哪里不一样?”
“上次,藤野她发出呼吁时,大家心里都很害怕。”
要是参加了这次调查,不知会遭到大出俊次怎样的报复。大家都跟大出俊次有同样的想法,认为结论早就有了。
“可这次大出本人也参加。正像藤野说的,讨厌目前状态的同学大有人在,应该能够召集起很多人。”
真理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山崎晋吾,都出了神:“山崎,你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嘛。”
山崎晋吾的眼角露出了笑意。他又对凉子说:“要找的不只有陪审员。”
“哎?”
“法庭上还需要其他人。”
“法官?”惠子插话道,“即使是陪审员制度,也得有法官高高在上地坐着,像个主持人,还要时不时地训斥一下辩护人。”
“嗯,这个也需要。”山崎晋吾朝惠子点点头,“要找合适的人来做。”
“是啊……”
“我知道了!”真理子跳了起来,“山崎君说的是当犯人发飙时能将其制服的人,对吧?”
“什么犯人啊!”大出俊次怒骂道,话音显然缺乏底气。
“啊,对不起。应该说被告。”
凉子也是刚刚才明白。不仅仅是制服被告,还要维持法庭秩序,有点像保安,叫什么来着……
“法警。”山崎晋吾自己说了出来。
“对,就是这个。”
“不是已经有了吗?”惠子耸耸肩,轻松地说。真理子也兴高采烈地连连点头。
“愿意当吗?”凉子问道。
山崎晋吾没有看凉子,倒是看了看大出俊次。
‘怎么了?“大出俊次怯生生地喊道。他原本是想虚张声势的。”嗯。“山崎晋吾微微一笑,答应了。
4
凉子他们立刻开始了宣传活动,向三年级全体学生公布将举办“校内审判”的消息,并招募参与者。
由于眼下正值暑假,一个个打电话通知难免词不达意,他们决定采用书面邮件的形式。为了节约费用,邮件使用的是明信片,文字由凉子撰写,向坂行夫和仓田真理子负责用贺年卡的格式印刷。明信片和油墨的费用都是大家用零花钱凑的。
三年级学生在暑假中有一天返校日。七月三十二日这天,学校会向希望在八月接受应试补习的学生说明日程安排,并公布开放用作自习场所的教室。凉子他们寄出的明信片上写明,希望参加“校内审判”的同学可在这一天放学后到三年级一班的教室集中。即便不想参加,只要感兴趣也可以来,因为审判需要旁听者。
与此同时,他们还要针对校方做一些工作。凉子原本打算单枪匹马直接去找代理校长冈野交涉,却被胜木惠子拦住了。
“我也一起去。”
“你去当然能为我壮胆,可是……”
“我可是说真的。我向北尾说明过校内审判的事,他说他也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只是冈野那家伙不会给我们好脸色看,需要火力掩护。”北尾老师被她拖下水了,“藤野,你被高木打了以后,有没有留下诊断报告?”
没有那么严重的伤。
“傻了吧?伤重不重无所谓,留下诊断报告自有用处。看来跟老师们打交道,你还是经验不足啊。”
凉子笑了:“嗯。不过没关系,有我妈
呢。”
藤野邦子已完全进入备战状态,准备随时随地全方位支援凉子。“你们就是‘七武士(注:1954年由黑泽明执导的同名电影《七武士》中的七名浪人武士,在此比喻人数虽少,却是伸张正义的豪侠。)’,对吧?加油。”母亲说。
“七武士?什么意思?”
“我借录像来,你看了就明白了。”
北尾老师给出指导:和代理校长冈野见面前,必须制定出一份详尽的计划书,要事先明确审判的日程安排和争点。
“日程安排……该怎么安排才好呢?”
“办事不牢靠啊。一开始就这样,暑假里会什么都办不成的。准备阶段两星期,八月一日到十四日;八月十五日开庭,庭审五天;八月二十日判决。这样不就行了?”
安排得妥帖又合理,北尾老师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鼓作气。大家都是外行,我也什么都不懂,但必须当机立断。而其中最重要的是争点。”他又说道,“也就是检方将以什么样的罪名起诉大出俊次。”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惠子撅起嘴,“就是柏木卓也的……”
“杀人嫌疑,是吧?”
此刻,凉子、惠子和北尾老师正在体育馆的角落里商量着。北尾老师是运动社团的统括部长,即使自己担任顾问的社团没有训练,暑假里也必须来校。今天轮到羽毛球社在体育馆训练,他们交谈时,一直听到球鞋摩擦地板时的啾啾声,以及大力扣杀时的呐喊声。空气中弥漫着健康的汗水味,热得像桑拿浴室。
“是的,就是杀人嫌疑。”这句话的分量加速了凉子的心跳。也许北尾老师是为了让自己好好体会这种感觉,才故意那么问的吧。我们要办的,是一起凶杀案。 °“被告只是大出俊次一人就行了?”
“是的。不涉及桥田和井口。”
“反正主犯肯定是俊次,起诉他一个不就行了?”惠子故意用粗鲁的语气说,“这叫单独审判。在真正的审判中常常会有。”
北尾老师拍了一下惠子的脑袋:“别说得跟真的明白似的。不过有一点要表扬你,这的确不是真正的审判,是模拟审判。如果什么都非得搞得跟真的一样,那就大错特错了。”
凉子也隐约察觉了这一点,只是不知具体该怎么办。
“那如何跟真正的审判保持适当的区别?”
惠子不吭声了。悬疑电视剧不会提供这一难题的答案。
“尽量协商解决吧。”北尾老师说,“要是像真的法庭那样,检察官跟辩护人分成两个阵营唇枪舌剑,会演变成持久战。你们毕竟只是初中生。”
“意思是要通力合作?”
“是啊。就像挖隧道,一声令下两边一起开挖,然后在中间碰头贯通。而真相就在中间。”北尾老师低声说着,眼睛仍追逐着空中来回穿梭的羽毛球,“桥田和井口都可以成为重要的证人。他们要是肯出庭就好了。”他嘟嚷着,“桥田出庭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他应该也想自证清白。井口就难说了,他还在住院……干脆叫他父母出庭算了。”
北尾老师说得轻松,可凉子和惠子不由得惊呼起来。
“他的父母?要让大人出庭吗?”
北尾老师瞪起眼睛:“事到如今有什么可怕的?你们都是未成年人,每个人背后都有大人撑腰。如果这次审判与监护人毫无瓜葛,反倒不自然了。”
“这么说,连俊次的老爸也要……”
“在法庭上他总不会发飙吧?就算发飙,不是还有山崎吗?”
惠子斜视着北尾老师:“北尾,你一个劲地煽动我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能直呼老师的名字吗?”说着他又敲了敲惠子的脑袋,“若有必要,也可以把我们老师传到法庭上去。如果有人无视你们的传票,我去说服他,还不肯的话就以‘不愿出庭’作为证据来处理。”北尾老师的脸上闪过一丝轻微的怒容,但很快就消失了。接着,他终于将脸转向凉子:“辩护的方针确定了吗?”
凉子立刻回答:“检验大出的不在场证明。”
幸运的是,柏木卓也的死亡推定时间是确定的,是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4020电子书到两点之间,只要证明大出俊次在这段时间内不在三中的屋顶上就行。
对此,凉子曾和大出俊次谈过,并要求他将去年圣诞夜的行动尽可能详细地列出来。他说那天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跟往常一样出门、回家,倒在自己的房间里无所事事。
即使如此,除了他的家人,说不定还有其他人看到过他。
虽说是临时抱佛脚,凉子最近正在拼命收集、阅读有关陪审员制度的书籍。野田健一帮她在图书馆查找资料,还说要将审判的规则和陪审员心得做成摘要后分发给大家。
“不在场证明?那倒是最直截了当的。”北尾老师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还得早点确定检方的人员名单。
“有了计划书,就能取得使用教室的许可。就算冈野不情愿,我也会想办法让他点头。只要确保场地就能开庭。我会以课外活动的名义去争取,放心好了。”说出如此振奋人心的话语的北尾老师也有所担忧,“我担心的是检方的成员。山崎说的话不无道理,采用这种方式,陪审员和旁听者很容易召集,可检察官就有点难度了,毕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站到大出俊次的对立面去。虽说大出本人也知道……”
北尾老师摇了两三下头,像是在叹气。
“大出的脑袋根本搞不懂分工、形式、职责之类的含义。对他来说,大概只有同伙和敌人的区别。”
“是看不上的家伙和可以拿来跑腿的家伙的区别。”惠子说。
北尾老师朝她看了一眼,说:“哦,被你找了个茬。嗯,应该就是这样的。”随即又叹了口气。
“我可不是跑腿的家伙。”凉子说。
“嗯。藤野你很能干的。”惠子说。
看到北尾老师又要开始调侃,惠子赶紧抢先说:“我可不是吹捧藤野。她老爸是刑警,而且是警视厅的,专管杀人、抢劫等重案,对吧?俊次就怕这种。应该说是怕权力,还是权威?”
“对教师这种权威,他可是一点也不怕。”
“还不是因为你们老师自己不争气嘛。”
对于口无遮拦的惠子,北尾老师只有苦笑。“你说得是。”望着空中飞舞的羽毛球,他轻声说了一句。?
凭着连续两天每天只睡两小时的拼命劲儿,凉子终于写出了校内审判的简要说明和计划书。七月二十八日,被睡眠不足和高温弄得昏昏沉沉的凉子来到学校,在北尾老师的陪同下去校长室,与代理校长冈野见了面。被排除在外的惠子感到很憋闷,因为北尾老师对她说:“你要是跟去了,能谈成的事情也会谈不成。”
由于北尾老师事先打过招呼,此刻冈野正等待着凉子前来。事先猜测有一半概率会在场的高木老师缺了席,取而代之的是楠山老师。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痛快,但由于有北尾老师的陪同,见到凉子后,他没有立刻暴跳如雷地发作起来。
“你们一定要这么做,是吗?”冈野倒冷静得出奇,紧盯着凉子的眼睛问道。这家伙这么多年的老师也不是白当的。他的目光确实能够直指人心。
他似乎在为凉子感到可惜:好好的优等生,怎么偏偏走错了道?凉子确实偏离了学校希望优等生去走的道路,可是……
“是的。”简洁才是上策。凉子用坚定的目光仰视代理校长。
“拜托了。”北尾老师鞠了一躬,“请理解她的心情。如果给学校添了麻烦,由我负全责。”
北尾老师今天难得地穿了西装。说完这句话,他从西装的内插袋里抽出一个信封。凉子看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信封上写着“辞职信”三个字。
“请代理校长收下。”
将辞职信放到桌上后,北尾老师又鞠了一躬。
代理校长冈野看了一眼辞职信,说:“明白了。我暂时保管到八月二十日为止。”他又看着凉子点了点头,“我对审判不甚了解,但听说采取陪审员制度时,会出现判决不成立的状况,此时我不允许重审。机会只有一次,这就是我的条件,可以接受吗?”
“同意。”凉子说,随即自然而然地冒出一句,“谢谢!”
冈野不再看凉子,而是看着桌上北尾老师的辞职信。
正要出校长室时,一直满脸不快的楠山老师终于开了腔:“藤野,我对你非常失望。”
凉子停下了脚步,走在前面的北尾老师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凉子回头望去。发现楠山老师的表情从愤怒变为了责难:“你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你利用高木老师打你耳光的事大做文章,抓住老师的软肋为所欲为,你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
楠山老师虽然有点性急,却通情达理,做事干脆,在学生中相当有人缘。可也有学生的看法刚好相反。他们说楠山老师相当讨厌,认为他不讲道理,遇事的态度特别自以为是。
这两种看似对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