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小时后,原本停泊在吉可巴轨道上的库亚财团的船抵达了。
就是那艘戴安娜称为“妖怪”的豪华大船。
凯利无法想像那女人是如何将自己的目前所在位置告知对方的,因为这一带是完全未经确认的宙域。如果是“航站”,就可以在船只航行时同步传送通信波,但凯利飞过的“门”没有那种设备。如果是通过一般空间传达的通信波,就算花上一百年,也无法传到吉可巴。
这实在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但不管怎么说,这艘巨大的豪华大船就是出现了。它先是收容了那女人的座机,才向凯利发出停靠指示。
在近处看,那艘船与其说是太空船,不如说是会移动的城市。你会不禁暗叹它竟然能通过“门”。
别的不说,光是这艘船表示它能将凯利的船整艘收容在飞机库里,这点就够惊人了,同时也令人明白它有多巨大。它具有足以容纳整艘五万吨级船只的飞机库,这种船就连联邦军也没几艘。
凯利依指示进了飞机库。当下的感觉实在很难形容,就像坐在驾驶室里,直接被超特大的机械鲸鱼吞进肚里。
停靠完毕,一个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传达了最后的指示。
“收容·完毕。船上人员请立即·下船。”
多半是这艘船的感应头脑在说话吧。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库亚财团的船,搭载的感应头脑想必是最新型的,说起话来的语气也十分流畅,听起来几乎不会感到任何异样。
即使如此,还是一听就知道是机器的声音,那不自然的语气完全不能和戴安娜相比。
在这八小时当中,凯利好好睡了一觉,洗了澡也吃了饭。如果不好好休息,便无法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机舱出入口外保持着无重力状态,有停泊通道和它相连。凯利用左手抓住停泊通道内的扶手,身体便轻飘飘地离开了出入口,被送到通道中央。
他很快就来到飞机库的出口。门的开关是手动操作的,一踏出去重力便开始增加。凯利敏捷地调整好姿势落地,他走出厚厚的内部隔间墙后,就看到那女人站在那里。
她大概是一下机就立刻来到这里吧,身上还穿着飞行服。
她带着微笑对他说:“欢迎来到库亚帝国。”
一看到那张脸,凯利实在没有把握自己能忍住不上前给她一拳,真的没有。在最糟的情况下,他搞不好会冲上去勒住她的脖子——他的理性已经失控到了这个地步。但凯利毕竟是个大人,而且还是个男人(真悲哀),所以他勉强克制住自己,就只是尽全力在脸上堆出最厌恶的表情。
“你的飞机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样的招呼毫无礼貌可百,但女子并没有生气的样子,脸上的微笑变成大大的笑容。
“有兴趣的话,要不要看看?”
“当然,这是一定要拜见一下的。”
这艘船如此巨大,内部当然有移动用的车辆。女子让凯利上车,自己坐上驾驶座。总裁竟然亲自当司机,真是稀奇,只不过路程并不远。凯利被带到的区域同样是位于船底。通道的一侧全部是倾斜的透明隔板,戚觉就像能够参观的手术房,但规模大得多。
下车一看,下面不是手术台。一驾身形优美的深红色战斗机就停在那。
“那就是我的女王蜂。”
“女王蜂?原来如此。”
这形容实在太过贴切,听了反而笑不出来。
机身四周有好几个机师忙着工作,一般这类维护工作都是由专用的机器来做,但也许是因为这驾战斗机特别精密或规格特殊吧,所以是由人亲手操作。就一驾飞机的维护而言,无论是人数或所用的机材阵仗都很大。
“改良型的KS、重力波引擎,和高马力推进器,再加上二十厘米的大炮?你们做的这是什么妖怪啊——什么时候要上市?”
“你说女王蜂吗?”
“没错,大量生产的话,列强肯定会争相购买。”
“怎么可能?那种东西不会有人要买的。”
明明是为目前的技术带来革新的划时代战斗机,她却很干脆地一笑置之。
“为什么?是因为造价太高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这一架就能买七架最新型的机种了,但这还是其次.就算上市好了,除了我以外也没有人能驾驭它。”
凯利毫不客气地露出了不愉快的表情。
他承认这女人确实是个技术高超的战斗机飞行员,这是无庸置疑的。他也知道优秀的战斗机飞行员的自信和厚脸皮只有一线之隔。即使如此,这女人一口断定自己是独一无二的那种口气,让凯利很火大。
“你对自己还真有信心啊。”凯利表现出轻蔑的态度。
女子一面苦笑、一面耸耸肩:“惹毛你了?其实说穿了,就算正式推出,大概也不会有人想开。因为从开发阶段就没有人愿意试飞了,我硬逼他们,结果闹得每个人都想辞职,最后全部是我飞的。”
“也难怪,没装感应头脑我也不干。为什么不装?”
女子佩服地看着凯利。
“你看出来了?不愧是海盗王。”
“别那样叫我,我只是个普通海盗。”
“那么,普通海盗。问题不只是这样而已,那架飞机上没有装任何防御装置。物质、能源防护罩就不用说了,也没有反飞弹装置。顺便告诉你,连自动降落导航装置也没有。”
凯利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这种东西不叫战斗机,不管它叫什么,根本就不应该开上天空。
“你是开玩笑的吧……?”
“不是,我们的设计师群绞尽了脑汁,想得头发都白了,还是没办法,因为装了很多别的,实在挤不出空间了。所以,实战配备就只好第一个牺牲了。没有感应头脑和防御装置的战斗机,根本不可能派上用场。就算硬是把飞机开出去,八成也回不来吧。不是一出去就和己方军机相撞,就是被敌方的飞弹打中,如果是在空中炸成碎片也就算了,最糟的情况是正面撞上母舰机门,要死还带一大票同胞上路。”
她说得轻松愉快,凯利却听得直发毛。
“这种东西——你竟然开着这种飞机飞进那个原始太阳系?”
她转动了那头红色头发,那双颜色令人印象深刻,即使与凯利并肩而立也高度相当的眼眸中堆满笑意。
“那个地方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也在那里飞过。”
凯利以难以形容的表情,指着眼前的战斗机:“你是说你开着那会飞的棺材去过?”
“我们技师也是这样叫女王蜂的——对,那是很好的训练。”
凯利(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感觉到一股骇人的寒意。
他回想起不久前的空战。自己发射的雷射光和物质攻击,她的确一一躲过了。然而,她不是因为防御装置无法挡开所有的攻击才想闪躲的,而是因为根本没有防卫装置,要是任何一击命中,她就会没命。战斗机会当场爆炸,化为宇宙尘。
“你想自杀是吗?还是你真的疯了?为什么要开这种瑕疵品进太空?”
凯利的声音中甚至带着愤慨。这是个理所当然的疑问,但女子的回答似乎很无奈。
“你好像专找别人的碴。你有资格说我吗?你自己做的事还不是一样形同自杀,不减速就飞过一个又一个的‘门’。”
“我有什么办法?谁叫某人开着怪物机在后面追。”
“我也一样。不知道是谁完全不顾常识,一直逃一直逃,看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要不是女王蜂,根本就追不上。”
凯利愤慨地指着女子:“听清楚了,女王。我可是海盗,或多或少都有蛮干的时候。但是你没有资格说我没常识,绝对没有。至少,我不会开一架什么都没装的飞机。”
女子的眼睛直直盯着凯利的脸看。
或许是因为光线的关系吧,原本带着淡淡青色的灰眼似乎闪烁着灿烂的金光。那颜色令人感到莫名悸动。
“我没死,不是吗?”
“女王蜂的确没有保护机身的防御装置,也没有感应头脑,但相对的,它的反应速度和控制能力,都不是现行机种能够相比的。当然,探测能力也是,搭载了感应头脑的现行机种再怎么调整都有极限,无论如何都不能照我的意思行动,所以我才造了那架飞机。一般自动化的部分,由我来补足就可以了。”
“什么叫就可以?就是因为那太累人,人类才开发出感应头脑的吧!”
这才真的是找碴。凯利明知道,却无法忍住不说出口。
女子以极其平静的视线看着凯利。
“这么说听起来可能很狂妄,但我有自信能够冲破那个原始太阳系。我认为如果是我和女王蜂,一定办得到。而现在,我就在这里,这就代表了一切。”
凯利的表情难看到不行,但嘴角却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他耸耸肩。
虽然不愿意承认(真的是一百二十万个不愿意),但这女人讲的话有她的道理。无论行为多么不合常理,无论其他人
怎么说,自己也是一路活到了今天。
“你竟然是那巨大财团的总裁,真是宇宙七大奇事之一。”
“这是在称赞我吗?”
“对啦,你的确有一手。”
凯利不甘不愿地丢下的这句话,女子却露出意想不到的笑容,她笑得很高兴,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反而让凯利有些不知所措。
“这比其他人的称赞都令人高兴。对了,我想遵守约定修理你的船,你的船叫什么名字?”
“我的船。”
女子微微睁大了眼。
“这我知道,但正式名称呢?”
“那艘船就只有我一个人会搭,每次靠港,船名和船籍都会换,就算取了名字也没有意义吧!”
女子的眼睛睁得更圆了。眨了好几次之后,她以怀疑的语气向凯利确认:
“也就是说,是个无名的张三李四?”
“简单的说,大概就是吧。”
“喔……你是无所谓,可是……伤脑筋,总不能叫它海盗船吧。可以随便叫吗?”
“可以啊。我倒要看你怎么随便叫。”凯利开玩笑地说了这句话之后,视线再度回到红色的小型机身上。
它具备了其他飞机没有的许多性能,却没有最基本必备的装备:它接近完美,却完全没有安全保障。这是一把深红色的刀,危险万分,却因此独具魅力。
“不过,为什么要选这种华丽的颜色?”
“我的手下擅自选的,因为那是我的颜色。”
凯利还在想那是什么意思,女子已经转身回到移动车上了,她也要凯利上车。
换乘升降机后,凯利被带到一间客厅,那里豪华得令人不敢相信自己是在船上。而且还有一个穿着骨董衣饰的老管家等在那里。
管家一看到女子,便恭敬地行礼。
“小姐,欢迎您回来。”
“伊萨多,麻烦帮我准备吃的。”
“好的。”
“还有,先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丈夫。”
这个看来年过六旬的老人竟然露出微笑,深深行了一礼,真是令人讶异。
“欢迎欢迎,这还是初次拜见。在下伊萨多,身任库亚家管家。”
女子不让凯利有时间说话,便转身说:“我去换衣服,你陪陪他。”
“好的。”
他们还在说话的时候,凯利已自行坐下。
他气呼呼地把屁股往沙发上一坐,发现压在屁股底下的好像是手工织的天鹅绒。眼前摆着一张木纹茶几,他利用透视一看,看出材质是真正的木头。脚下的地毯也价值不菲。
一进房,就会看到正面有个大暖炉,里头还放有粗柴。凯利虽认为那应该不是真的拿来用的,但实际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在太空船中烧柴这种没常识的事,这艘船可能干得出来。
壁炉架看来是真正的大理石,上面的花瓶恐怕也是货真价实的玻璃。换句话说,掉了是会碎的。
凯利试着用右眼望向其他地方,但这里的防护装置真是做得滴水不漏。地板也好、天花板也好全都无法透视,隔壁房间当然也看不到。
凯利观赏房间的期间,伊萨多不知在与何处联络。突然间,他向凯利说话了。
“姑爷,您要用些什么吗?”
凯利差点沉进软绵绵的沙发里。
他以难以形容的眼神看了伊萨多一眼,但对方一本正经,并再度恭敬地问道:“姑爷,您已用过餐了吗?那么,要为您准备饮料吗?”
“……你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与小姐结婚的对象,不是吗?”
伊萨多的态度平静坦然,凯利不禁担心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或许,他是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
我可是海盗,而且还是通缉要犯——凯利在内心低语,但嘴里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大小姐既然那么重要,为什么还眼睁睁看着她开那种东西飞出去,什么都不说?”
“请问,您指的是那架红色的飞机吗?”
“没错。不管本事再高,那么做根本是找死。还是说,你也是巴不得那女人赶快死的人?”
面对这老实又不客气的问题,老管家露出“服了你”的微笑,平静地回答:“我在小姐出生之前就开始服侍已过世的老爷了。飞机的事我不懂,但那是小姐构思出来的,当小姐说要亲自驾驶时,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从制造那架飞机的技术人员到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拚命请愿,希望小姐打消念头。就连小的我,也有听到大家叨念那架飞机有多么危险,因此劝小姐劝到嘴都酸了,甚至哭着请小姐改变主意。但像我这样的人,是劝不动我们小姐的。”
好达观的意见。
“容我多说一句,这艘船上的人都站在小姐这边。”
“这么说,在地上的都是敌人?”
伊萨多没有回答,因为女子换好衣服回来了。
红发湿湿的,想必是洗过脸的关系。她上半身穿着贴身的黑色短袖针织衫,因此丰满的胸部原形毕露。结实的腰腿上套着宽松、夸张的迷彩长裤,最后是坚固得彷佛虎头钳也扭不动的长靴。
再怎么看,也不是代表共和宇宙的巨大企业的总裁该有的模样。这身非日常的英勇打扮让她看起来好像即将远赴战场,并没有带给她一点女人味。
她在凯利对面坐下,两人之间隔着茶几。
餐点几乎同时送到。餐车不是由人推进来的,它是自行端着料理过来。那是一架模样可笑的自动机器。
模样虽然可笑,但动作极其慎重,因此显得特别有趣。只见机器以伸缩自如的手臂将大银盘轻轻放在女子面前,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悄悄退下。但是,盘上的料理让凯利有些吃惊。
“这算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叫汉堡。”女子面不改色地回答,单手抓住一个,但凯利不是那个意思。
他心里想的是:用不着在大盘子里叠出一个汉堡金字塔吧!那一堆汉堡少说也有十五个。凯利还在想,她该不会要把这些全部吃掉吧?女子就当着他的面大吃特吃了起来。那个模样以“填饱肚子”来形容,再贴切也不过了。
凯利愣在一旁,伊萨多又必恭必敬地对他说:“姑爷,能否请教您偏好哪一种酒?葡萄酒、啤酒、威士忌、白兰地,或是利口酒,各种酒船上都有。”
凯利设法振奋起渐渐消失的气力,说:“有哈尼康吗?”
“啊?这……”伊萨多难得犹豫了起来。
凯利当然是多少有意为难他才这么说的,片刻间便已解决了三个汉堡的女子睁圆了眼睛。
“你喝那个?那种东西跟防冻剂没两样耶?”
“所以才要喝——不喝醉谁熬得过去?”后半段几乎是自言自语。若真要明说的话,应该说:“保持清醒哪能跟你们搅和下去”才对。
女子抬头看伊萨多,说:“船上的酒窖有哈尼康吗?”
“没有。但是事务长偏好那款酒,我去借。”
“麻烦你了,给我军勋。”
“好的。”
哈尼康是一心只想买醉的男人爱的酒,味道如何没有人在乎,甚至有“烂醉保证”这个绰号。这艘船的事务长既然爱喝这种酒,想必也相当苦闷吧!而女子要的酒虽然不贵,却是一款历史悠久的威士忌。
伊萨多将两款酒送来时,汉堡山已经一扫而空。女子的身躯非同小可,会拥有异乎寻常的食欲也不难了解,但看样子她似乎是饿坏了。
“你的女王蜂不能装食物?”
“没那个空间,而且那里的环境也不能吃喝。”
女子将什么都没加的纯威士忌送进口中,似乎才真正回神过来。
看到男子拿起酒杯,她笑了笑:“喔,所以你才选哈尼康(※honeycomb,蜂巢)?”
“这是巧合。”
凯利一脸愕然地乾掉了杯里的酒。熟悉而强烈的麻痹感烧过舌头,但不幸的是,今天一点醉意都没有。
他把弄手中风格复古的酒杯。透过右眼加以分析,发现这也是真正的玻璃。这年头,使用会破的玻璃可说是奢华之极,或者该说是浪费。
“继续我们的话题吧,海盗。之前我不是答应过,要是你让我追不上,我就会提供奖赏吗?”
男子以他真正的左眼,冷冷看了女子一眼。
那只眼睛说的是: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对你们做了详细的调查。海盗中的海盗,人称海盗王凯利的你,以及你的搭档,戴安娜·伊雷文斯。如果只是国际通缉也就算了,连联邦军也正式追捕你们,但至今你们仍然逍遥法外。这种事乍听之下确实令人难以置信,毕竟联邦军并没有那么无能。”
凯利故意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这番话。
不需要她说,凯利也知道联邦军难缠。如果只有警察还奸应付,但自己还真没想到军方已经盯上了。他心里正认真想着,这下麻烦了。
是的,共和宇宙联邦军绝不无能,不只是不无能而已,即使有戴安娜高超的性能相助,也不能保证未来能逃过军方追缉
。
“联邦警察和军方都急着追赶你们,过去你们以令人惊异的手法逃到今天,但也差不多到极限了。如果我能够解决你们这个麻烦呢?”
凯利皮笑肉不笑地说:“你是指凭库亚财团的势力撤销通缉?那是没有用的,别白费功夫了。”
库亚财团有共和宇宙第一强国之称,联邦军自然无法忽视库亚的力量,但凯利却说那是白费功夫。
“你这么说有什么根据?”听到他这么说,女子着实吓了一跳。
“没有啊,我没有轻视库亚力量的意思,只是认为军方也有面子问题,不能轻易让步。”他淡淡一笑,喝了一口酒。
这当中定然有内情,但凯利却刻意装傻,不愿多谈。
伊萨多已经退下了,因此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女子以晶亮的眼睛静静注视着凯利,突然改变了话题。
“我来问问修理的状况吧?”
“好。”这正是男子极度关心的一件事。
女子把手伸到放置在茶几上的青铜像上操作了一下,暖炉前的方形空间便晃动了一下,映出凯利停船的机库。是空间投影萤幕。
与刚才那个机库一样,这里也有大批作业员正在工作。这场面证明了一点:不管自动化机器再怎么进步,操作这些机器的终究是人类。
画面前站着一个身穿工作服的男子,结实健壮的肩上别着维修长的徽章。
女子什么都还没说,这名男子便急急忙忙,以焦躁夹杂困惑的模样开口说话:“洁思敏,你说只要把外皮补上就好是什么意思?事情不是这样做的。这样就算把洞补起来,也不能保证船能正常运作,一定要从主管制中心来确认机关和控制有没有异常。感应头脑也应该做一次精密检查,不然看不出是不是有受损伤。”
“洞有那么大吗?”
“你还问?分明是你开女王蜂打出来的。”
“被你这么一说,我就不敢反驳了。”
“总之,我不愿意做这种半吊子的修理。如果是物资不足也就算了,这里无论是机材还是资材都很充分。要这样修不如不修,不然船太可怜了。”
愤慨不已的维修长站立之处似乎只能看见女子的脸,他的话显然是对女子一个人说的。
女子斜眼看看凯利,脸上挂着寻求同意的表情。凯利苦笑着摇摇头,女子微微点头,然后安抚维修长。
“你想操作主管制中心,却进不了船内是不是?”
“所以才奇怪啊。船明明是停着的,船的状态我们也应该很清楚才对,用了‘芝麻开门’,感应头脑也没有反应,可见得一定是发生了异常……”
“维修长,不必担心。这艘船的头脑是故意不作声的,大概是不希望有人去碰。我之前也说了,不进船内就没办法修理的部分就不用修了,千万不要硬把入口撬开。”
即使是总裁直接下令,顽固的维修长也毫不畏惧。不仅不畏惧,还气得肩背部鼓起来了。
“故意不作声?你是说感应头脑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把这么恶质的东西拉进我们船上?”
女子笑了。“恶质啊?唉,没办法啊!洞是我打出来的,总不能不管吧。”
“我有同感。看到这种损伤,怎么能袖手旁观。”
“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先修外皮就好?就算没有整理内部,也不会有任何人会认为维修长做事半吊子的。”
“那当然。”
“大约多久可以完工?”
“如果只修外面,十一个小时。”
“很好,麻烦你了。”切断通讯之后,女子仍笑了一阵子。
“也难怪维修长着急。当然不能让拒绝维修的感应头脑存在——戴安娜总是这个样子?”
感应头脑是太空船的心脏,但也是机器。虽然故障和异常是绝不容许的,但无法做到百分之百零故障,因此必须经常检查是否机能正常。
尤其是在航行后,以及像这次这样出事之后,有时需要完全“拆开来”。话虽如此,并不是实际上拆解,而是彻底检查思考回路和伦理基准设定方面是否以正确的逻辑运作。凯利听到维修长想做这样的例行检查,露出了一个更大的苦笑,摇摇头。
“你要是敢去跟她说,我也敢向你保证,她就算得把你的船撞出一个大洞,也会从飞机库里飞出去。”
“丢下你不管?”
“没错。对她来说,我只是个零件,为了让她能够万无一失地飞翔的最后零件。”凯利说完这充满自嘲意味的话,把酒杯里的酒喝光。但这是否是他的真心话呢?这点相当令人怀疑。
他虽然把自己说得很不堪,脸上却挂着大无畏的笑容。那样的表情出于自负,代表他深知自己的力量,同时也深知极限何在,确信没有第二个人有同样能耐,那表情美得令人哆嗦。
“那你呢?”女子脸上的笑容魄力十足,看来狂野剽悍。
“嗯?”
“我是问你,对你来说戴安娜是什么?那艘没有名字的船随时都可以拿别的东西替代,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女王,我可要生气了。那是我的手脚,再怎么找都没有别的船可以代替她。”
暖炉前本已切断的萤幕再度启动,但这次不是女子操作的,是自行启动。
女子默默看着这一切。她眼前的萤幕出现了影像,擅自占据画面的戴安娜对着凯利笑。
“凯利,同样的话我也转送给你。再怎么找,也找不到可以替代你的人,也找不到让我飞得更好的人了——不过,我对那架小型机的飞行员倒是有点兴趣。”
“她就在这里。”男子喝着酒,头也不抬地说。
戴安娜转动碧眼,寻找女子。一看到她,便露出花一般的笑容,
女子笑着,以对人类说话的语气对戴安娜说:“你好,戴安娜·伊雷文斯。我是洁思敏·库亚。刚才真抱歉。”
“这件事我可以直接和这里的维修长谈谈吗?他好像很顽固,不过看来是个好人,一直为船身的伤气得不得了。我在旁边看都忍不住同情起他来。他说得没错,控制系统是有几个地方不能操作了,还有些零件也必须更换,我想拜托他修理这几个部分——你可不可以帮忙告诉他,说我会打开入口,可是严禁进入头脑室?”
“当然没问题。”
遇到会这样说话的感应头脑,一般人不可能不吃惊,但女子却面不改色地答应。
“维修长是个真心爱太空船的人,也许会因为太过热爱而让你为难,要是遇到这种状况,你就马上告诉我。”
“谢谢你,洁思敏。”戴安娜脸上粲然生光,盈盈一笑。那笑容鲜活又充满魅力,实在令人无法相信是机器做出来的。
会与人对话的机器并不稀奇,但你若没事先听别人道破,绝对看不出戴安娜的语气和表情是机器制造的。无论对她说什么她都会立即反应,从这种高度机灵的表现丝毫感觉不出一点机器的味道。这样的对答只有戴安娜才办得到。
所以说了,虽然有“航行时只有机组人员才可与管制官对答”的规定,但无论哪一国的管制官都没有怀疑过戴安娜,因为他们由衷相信她是活生生的人类。
女子似乎也很戚兴趣,她一面打量戴安娜,一面说:“这个影像是你自己独创的吗?”
“是呀,我自己合成的。人类的男性不是都喜欢金发美人吗?我做了不少尝试,发现这张脸特别受管制宫喜爱。”
“我也喜欢金发美人,不过管制官当中应该也有女性吧?”
“遇到她们的时候,我就这么做。”
话才说完,画面里的戴安娜便消失了,一名年轻男子的上半身取而代之。
这又是个无可挑剔的美男子。略微下垂的眼角与嘴角讨人喜爱,但黝黑的肌肤与轮廓分明的五官却突显了他的精悍。
金色的鬈发垂落在粗壮的脖子上,每当他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便闪闪发光。
“嗨,小猫咪,很高兴见到你。叫我阿波罗吧!”
女子顿时睁圆了眼。一开始似乎无法理解那个“小猫咪”是在叫自己,但接着便爆出大笑。
大概是觉得这种说法特别可笑吧。她捧腹大笑之后,擦着眼泪说:“天哪,这可真是了不起。阿波罗先生,谢谢你周到的招呼,我还以为你在说谁呢。”
画面中的男子露出更加活力四射的笑容,眨了眨单边眼睛。好一个充满自信的笑容。
“你不知道吗?所有女性都是可爱的小猫咪。洁思敏,你更是格外可爱。穿着那身毫无情趣的衣服,实在太浪费了。你应该要更了解自己的魅力才对。下次,让我送你一身适合你的衣服。”说出这些矫情话语的嗓音也与刚才截然不同,是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低音。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阿波罗先生。我个人倒是希望再见见刚才那位迷人的小姐。你可以请她过来吗?”
男子夸张的将双手一摊,摇摇头,适度表现出自己戚受到的遗憾。
“喔,怎么会这样呢!实在是太遗憾了。你不喜欢这张脸?每个国家的女管制官都爱极了呢!难不成你是同性恋?”
“不,我不以性别来看人,但只要是人都有偏好。恕我直言,这样的男性不是我的菜。”还止不住笑的女子回头问凯利:“你呢?要是有这样一位阿波罗先生和你同船的话,你会怎么做?”
凯利做出厌恶到极点的表情,皱起眉头:“我会赏这张恶心巴拉的脸一拳,把他赶下船去。”
“同感。”
皮肤黝黑、苦笑着的美男子从画面上消失,先前戴安娜的脸出现了。只见她一脸失望,摇着头。
“好伤人喔!那可是我调查女性的平均喜好后才做出来的得意之作呢!”
“你说刚才那个?”两人同时出声,像是男女双人合唱。
“我好歹也是个女人,但那种男人我可是打从心底觉得无福消受。”
“同样身为男人,我可以向你保证,那种男人绝对不是好东西。”
“不要两个人都这样一口咬定嘛!好啦,我知道了,我会再研究一下的——那么,洁思敏,刚才拜托你的事,就麻烦你罗!”
戴安娜挥挥手,切断了画面。
女子再度与维修长联络,告诉他可进入船内,但是严禁进入头脑室,更进一步的详情,要与头脑本身讨论。下达这个让维修长觉得莫名其妙的命令之后,她就切断了通讯。
戴安娜是用什么办法启动房内的萤幕,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他们对话的,一般人不可能不好奇。但女子看着凯利的脸,说出完全无关的话。
“实在很难相信那是机器。”
女子想说的话,凯利再清楚也不过了。
“没错,做得很棒吧?”他刻意正经八百地点点头。
“但是,也未免太棒了。那方面的研究机构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吓得眼珠子都掉下来。实在很有个性,别说她是感应头脑,我根本就不敢相信那是人工脑,从来没见过那种模拟性格。”
“每个人都这么说,还有人打死也不肯相信那是感应头脑做出来的影像。现代的影像技术当然很了不起,但也是有限度的。他们认为那不可能是机器的声音,那头发、肌肤不可能是不存在的虚像。尽管如此,她还是能自在地操控船只。所以,她当然就是感应头脑罗。而且是非常优秀的那种,远远高于一般水准。”
对凯利西百,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其他的都是其次。
“我们组成搭档时的条件,是不许碰她。”
“戴安娜提出来的?”
“对。她说:‘你觉得有人随便在你脑袋里乱搞会很舒服吗?’她摆明了就是很讨厌那样。”
“所以,你从来都没有维修过戴安娜?”
“对,从来没有。”
“也没进过头脑室?”
“没有。”
男子随兴地将长长的手脚摊开,把精神集中在喝酒上,对女子投以恶作剧的眼神。
“她也是军方不肯放过我的部分原因,因为她能够控制其他人工脑。我们没试过劫持军舰,不过要让飞弹失准对她来说是小事一件,而这理论上是不可能的。军方八成是想分析戴安娜,做出具有相同能力的感应头脑,好用来当作武器。”
听到这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会贪念大起,更何况是共和宇宙中数一数二的太空船制造公司——库亚财团呢?然而,眼前这个女人明明是库亚总裁,却以吃惊的表情回答:
“那根本就是白费力气。那种情况以生物来比喻就是突变,绝大多数是偶然的产物。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偶然造成的,又怎么复制得出一模一样的性能?”
“我也是这么想,但军方就是不肯罢休,看来是打算把东西弄到手再说。”
“竟然拿我缴的税金用来做这种事,真令人无奈。而且就算弄到手,他们搞得定吗?戴安娜不是有很多可怕的传闻?听说她不仅不顾船上人员的安危,甚至还把不喜欢的人赶下船,实在是太扯了。”
“你听说的内容不太正确,她是在加速到巡航速度的时候,关掉惯性抵销系统。”
女子的眉毛第一次微微抽动。从音速加速到秒速四千公里的时候,如果她故意这么做,人类的躯体会在瞬间被压扁,就再见了。
“这故事我倒是想请你好好分享一下。”
“其实没什么,就是我稍微闯出一点名号的时候,遇到一大群莫名其妙的人来找我麻烦,还故意挑刚在地面上降落的那一刻。他们说什么,你这艘船好像挺不错的,我们帮你开,把船交出来。传闻这种东西真是无从应付起。我没抵抗,因为寡不敌众,抵抗也是白费力气。我当场就和戴安娜联络,告诉她这群人想和她合作。她很爽快,就回答:‘请便’,还说:‘既然有人想上船,我也没有理由阻止’。我既没有登记限定驾驶,她的个性也是来者不拒。那群人就高高兴兴地上船了。但是,她几乎是一脱离大气圈就立刻回来了。你知道她当时说什么吗?‘不好意思,麻烦打扫一下’。”
“所以你一上船,就是一片血海?”
“对。乱七八糟,实在有够惨的。”
“戴安娜是明知道会有这种结果,才把系统关掉的?”
“当然。”
所有具有人工智能的机器都有一个共通点:这些机器在设计上都会以保护人类生命与身体为第一优先,同时绝对无法危害人类。
但是,戴安娜当时是这么说的:“我是要排除对航行造成重大障碍的异物,感应头脑应该有这个权限才对。”
凯利当时一面忍受满船的血肉模糊,一面厌恶地回答:“那麻烦你下次排除的时候,排除得干净一点。”
“结果我不得不充当清洁夫,当时那样子真是见不得人。”喝完一杯“保证烂醉”后,凯利又倒了第二杯。
凯利的眼角因酒精的关系不免微微泛红。或许是回想起当时的状况吧,他愉快地笑了,但女子却没有笑,这是当然的,这可不是下酒的趣事。但她也没有大惊小怪,就只是以那双闪耀着不可思议色泽的眼睛,注视着凯利。
“你不觉得可怕吗?”
“怕戴安?不会。”凯利不以为意地笑着。
但女子更进一步地问:“你又不能保证戴安娜不会对你做同样的事?”
就算她现在看起来似乎“满意”凯利,但没有人知道发狂的机器失控了会做出什么事来。
也许有一天会突然把他当作“对航行造成重大障碍的异物”,但凯利却只是挥挥手,不予理会,似乎觉得回答很麻烦。
“哪有船员怕自己的船的?那可是我的船。就算哪一天她真的疯了,想杀我——”
琥珀的左眼闪现出清醒的光芒,但凯利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凯利喜爱星海,也喜爱在其中翱翔的自己、自己的船及戴安娜。
他眨眨眼,看着女子。这时,那真挚的光芒已经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他笑着说:“她的确不寻常,很疯狂,同时也是我的最佳拍档。不减速就冲进‘门’、硬闯原始太阳系这种事,普通的感应头脑是绝对不肯奉陪的。”
女子也轻轻耸耸肩。
“也对。无论戴安娜再怎么异常,遇害的也只有你一个。你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做成绞肉,我也管不着。”
“别吓人好不好。”
凯利皱起眉头,但他其实对这女人刮目相看。
光看她目前的举止就好。听完这些事还能如此不为所动的人,她还是第一个。至少,以一个大企业的总裁来说,她的反应非常特异而少见。
“你不想要她吗?”凯利忍不住问。
“我想要你就肯给?”
“那怎么可能。”
“那还有什么好问的。明明就是你的宝贝搭档,联邦军再怎么追你都不肯放手,不是吗?”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话里却带着责备的语气。
女子在杯里倒进威士忌,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杯了,这次加了一点水。她把弄着手中酒杯,不知想起什么,笑了笑。
“我这么说没有向你讨的意思,不过说真的,我确实是有点羡慕。现在的感应头脑只知道强调安全。”
“所以你才不装?”
“这是原因之一。战斗机的感应头脑对危险认知度的设定比一般的低得多,否则就不能在枪林弹雨中飞行了。但就算这样,还是不可能在刚才那种原始太阳系的宙域里飞。丢下一句‘危·险’,就抢走操纵杆,擅自返航?开什么玩笑,真的会让人很想对它说,危不危险是由我来决定的。我常想,有本事就干脆大叫‘我不要被你开到坏掉!’这样我还可以考虑考虑。”
这回换男子笑了。
“要是装了这种东西,吵都吵死了。”
“就是啊,这就是问题所在。还有没有像戴安娜那样的头脑啊?”
“这才真的不是开玩笑的。我说过,那家伙是很疯的。我说这话也很奇怪啦,不过神经正常的人可没办法跟她耗。”
听到凯利这么说,女子扬起眉毛,露出非常怀疑的表情。
“可是,你对你神经不正常的程度还满有自信的吧?”
“没错。”凯利一味苦笑,喝光了第二杯。
这种感觉真妙。他
忍不住想:我到底在做什么?她和我明明就没有熟识到可以把酒言欢。
“海盗。”
“啥事?”
“我还有别的专长。”
“嗯?”
“我刚才提到撤销你的通缉。那不是以库亚财团总裁的身分说的,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凭我个人身分这么做。”
“你吹牛还吹得真响。”
“你以为我在说谎?”
凯利没有回答。若以常识来判断,当然是吹牛。凯利认为,不,他深知:就算库亚财团施加再大的压力、提出再好的条件,军方恐怕都不会放弃追缉自己。
然而,这个女人没有理由掰这种谎。
“你和我现在都各有一点烦恼。虽然是些小事,却也是无法忽视的问题。你不认为我们可以彼此合作吗?如果你愿意放宽自己的规定,多少接受一点好处,帮我一把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我答应你,一年后不会有半艘军舰会追你,当然,警方也一样。”
凯利万分佩服地摇摇头。
“女王,你打动男人的本领真不是盖的。”
“那是我的荣幸。这辈子第一次有人这么说。”
“但是,你看人的眼光又如何?说穿了,我不过就是个海盗。”
“我说过,不管你是什么人都不重要。我想要的,是一个值得信赖的男人——你愿意发誓吗?”
“发誓效忠于你?”
“对。”那双灰色的眼睛认真无比。
凯利完全不懂这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她却要把决定权让出来,光是这一点就很有问题。话是这么说,却又不像是在糊弄他。
戴安娜说过,她相当有绅士风度。
凯利很想大叫反对,但确实也无法全面否认。假如世界上真的存在这种强硬派绅士的话,那至少这女人的确没有看不起凯利本人和凯利的船。她知道戴安娜有多异常之后,态度也没有改变。而最重要的是,初见面时,有些事还不明朗。
“你平常老是做那种自杀攻击?”
“你是说用机身碰撞吗?对。如果你的船再小一点,那样就能拦住你了,不过船实在太大了。”
从语气听来,她显然认为若能以机身碰撞就不必开炮,因此觉得没撞成很可惜。但她的重点根本摆错地方了。在高速航行中以机身碰撞竟然能毫发无伤,这件事本身就不可能做到,是个了不起的奇迹。
凯利一味苦笑,说:“照你那样乱搞,你的飞机早就应该化成碎片了。是女王蜂特别坚固,还是你的技术好?”
“真的要说的话,应该是我的技术吧。”
她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乍听之下很傲慢的话。但因为那是铁一般的事实,所以也只能接受了。
“我那么做竟然还活得好好的,从以前就有很多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也有很多人说我没常识,最后连不科学都搬出来了,但那其实是有窍门的。练习机我是撞坏了不少架,但至少在实战中还没有失败过。”
“你干嘛要练习机身碰撞?”
对这个问题,女子略加思索之后,才慎重地回答:“应该说,我认为有这个必要吧。”
好一个危险的女王。
她说,在“实战中”还没有失败过。一个巨大财团的当家理应不会有战斗经验,但是这个女人却是个如假包换、货真价实的战斗机飞行员。如果只是飞过几次,或光做战斗模拟训练的话,是绝对不可能练出那身本事的。
凯利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却突然把酒杯一放,探过身来。
“好啊,女王,把那张纸给我吧!我愿意签名,向你的突击精神致敬。”
女子也报以豪爽的笑容,取出两张纸。
一张是结婚证书,另一张是离婚协议书。准备真是周到。
“这么一来,就需要名字了。”女子说。
目前,光是隶属联邦的星系国家就超过一百五十国。要让婚姻关系成立,需要的是双方的本名、出生年月日,以及出身地。也就是说,双方必须明确写出开立自己出生证明的国家与开立日期。即使婚后凯利会冠上妻姓库亚,婚前的本名和出身地也必须填写清楚。
但凯利却说:“你随便决定就好。”
本名和身世早已在记忆深处沉淀许久,如今也不想再翻出来。再说,放不下故乡的人根本当不了海盗。
女子想了一会儿,提议以佛莱特(※フライト,有flight(飞行)的意思)为姓氏,看来是从他溜得快联想到的。
“年纪……这个嘛,就三十三岁好了。出身地写巴比斯如何?”
“那是哪里?”
“一个连你这个在宇宙混这么久的人也不知道的边境,那里和‘失落的行星’几乎没有两样,两年前才加入联邦的。”
“是很方便没错,但那么乡下的话,居民那方面反而麻烦。”
纪录可以窜改,但实际上住在那里的人们的记忆却是无法蒙骗的。
人类的太空发展历史固然悠久,但从未踏上太空之旅的人仍旧非常多。
祖先代代都生活在土地上的人可能会不知道联邦行星在哪里,但对当地的人际关系一定了若指掌。要是他们说从来没在这里见过那个人,那就没戏唱了。然而,女子却不以为意。
“包在我身上,我会准备谁来看都不会起疑的经历,反正只要说得通就行了。”
看来她要不是想乱演一场独角戏,就是要花大钱买通。无论如何,凯利本身都没有异议。
两份文件立刻就准备好了。凯利·佛莱特与洁思敏·库亚的结婚证书,以及库亚夫妻的离婚协议书。
全部都填写好之后,女子把离婚协议书递给凯利,说:“这个给你收着。”
“好。”
又来了。她再一次把决定权交给自己。这动作可以解读为:如果你想中止合约,随时都可以中止。
茶几上的青铜像之眼闪出光芒。女子连上线路,暖炉前的空间萤幕上便映出脸色铁青的维修长。
“洁思敏!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本人——不,本体,不对!你来帮帮忙啊!有人,呃,坚持说她是那艘船的感应头脑。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有个奇怪的小姐怎么劝都不肯下船!”
“维修长,这你就太乱来了。她怎么下得了船呢?戴安娜说得没错,她就是那艘船的感应头脑啊。”
维修长的脸色更青了。
“这……不对吧!拜托,请你别闹了!天底下哪里有那种感应头脑?”
“维修长眼前就有一个,而且她是个非常怕羞的小姐,说维修要自己来,希望男性止步。”
维修长好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嘴巴一张一合,想多吸点氧气。
女子对缺氧的维修长露出调皮的一笑:“千万别进头脑室喔!那里是戴安娜的私密空问。自古以来,男人要是未经许可擅闯女性香闺,被当成色狼、被别人拿东西乱丢乱砸,也只能认命了。”
“洁思敏!”
女子不理几乎要开始哀号的维修长,面不改色地切断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