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沃斯连邦,也就是维纳亚军第五十六狙击师的先锋部队到达柯拉河的东岸是十二月七日(四)的事。
维纳亚军的先发部队以战车带头、步兵随后的队形,沿着国道向西进通过柯拉河上的桥。
「敌人来了!终于来啦!」
在前哨阵地打来警告电话的同时,敌方的炮弹和空袭也刚好开始扑向斯欧密的阵地。
炮弹划过空气的声音切削着士兵们的神经,爆炸声憾动地面在肚子里回响。森林中的树劈哩啪啦地倒下,木屑像施工般喷了满地。
随着爆破的火焰,吹上天的雪和土像冰雹般倾泻而下,雪地瞬间染黑。柯露卡费尽心血保持纯白的战壕也被弄得黑白相间。
暴风吹拂着柯露卡沾满泥土的伪装服。她一边按住帽子免得被吹跑,一边在狭窄的壕沟里追着卡拉夫上士的背影跑。
「终于来了,看我怎么对付他们!」
「真勇猛啊!克鲁克。」
「那当然啦,斯欧密第一的猎人就在这呢,包在我身上!」
柯露卡的豪语在轰炸的暴风中依然清楚响亮。小时候那些不合理的思考方式,像是「只要我一直夸耀自己的本事,冬之女王就会来找我」之类的想法虽然已经淡忘。可是养成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地留了下来,成为她个性的一部分。
她的口气颇受士兵欢迎,让在炮击的暴力与破坏下胆寒的众人,重新振作起抗战精神。
「好,咱们就给毛子一些颜色瞧瞧!」
「喔喔!」
为了减低遭到炮击时的伤害,壕沟不会挖成直线。每隔一段适当的距离就会有个转折。所以在里
面奔跑也常常需要转弯。
在柯露卡跑过不知第几个转角时,炮弹打进了壕沟内。
跑在她背后的士兵被炸飞了,伙伴们连忙将他救走。
小队的成员们在壕沟内炮火的暴风下奔跑着。
右转、左转再右转。柯露卡喊着:
「感觉好像老鼠喔!」
也许是面对战斗而兴奋起来,喊叫声还走了音。她从刚才就忘了要压低说话的口气,不过战场上的亢奋让大家都忘了这点小事。
「老鼠都跑得比你快!快跑!」
被背后的士兵一激,柯露卡将身体压低到手都快碰到地面的高度,往前猛冲。
她就位之后想将头探出矮墙去看看敌人的动静,却被海赫兵长一把拉倒、把她的头往下按。海赫兵长自己也为了躲避暴风和碎片而趴下一正好趴在柯露卡的背上。
「别抬头!」
他在她耳边怒吼。被这么一折腾的柯露卡一肚子火,可是头被压住让她无从发泄。
「你们晓得吗?子弹跟炮弹最讨厌没礼貌的家伙了!所以给我把头低下去、额头给我贴到地上去!隆重地恭迎它!这样它们就会自己闪开啦!五体投地的话更棒!」
尤帝莱宁似乎相信子弹和炮弹讨厌他,抬头挺胸、堂而皇之地站着大声警告众人低下头去。
积雪在炮弹的集中攻击下飞散,处处可见暴露出来的土地。由于维纳亚军执着的炮击,柯拉森林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六连成员所躲藏的壕沟也不成原形。边缘溃散、飞散的砂土填满底部。
被炮击炸飞的倒楣士兵由伙伴急救送往后方阵地。
不过大部分的人下半身都埋在砂土中忍耐着,等待这阵狂乱的钢铁风暴过去。
「来了!」
炮击突然停止,爆炸声一停四周立刻安静下来。
附近充斥着火药的剌鼻味,搔着喉头让人反胃。
斯欧密士兵指着满是烟尘的视野中被风吹出的缺口,柯拉河依稀可见。
「维纳亚士兵渡河了!」
「全员,射击预备!」
斯欧密军各自将枪指向敌人。
「噗啊!」
被压在地上的柯露卡终于得到解脱,抬起沾满泥巴和土的脸。不过她接下来就被吸入的烟和尘埃
呛得猛咳。
她喘了好一阵子才将呼吸调匀。
终于缓过气来的柯露卡发声对海赫抗议。
「兵长!你、你是想闷死我吗?」
可是海赫兵长没理会她的抗议,将枪上的土拍一拍后就往壕沟的矮墙一靠、架起枪。他惊人的集中力已经全放在敌人身上。
觉得自己遭到无视的柯露卡对海赫兵长的评价降到最低。
「呋!讨厌的家伙。」
可是大敌当前。一看四周,其他的士兵们也都屏气凝神盯着柯拉河的方向。
战车和步兵成群渡桥、朝阵地靠近,像是黑色蚁群要淹没白色大地。
柯露卡将弧形座表尺调到三百公尺处,在海赫兵长身旁架起枪。
带着尖帽、成群维纳亚士兵出现在视野中。但因为他们的脚深陷进雪中而只能缓步移动。
「开火!」
在列车少尉的号令下,对维纳亚军的攻击开始了。
机枪规律地喷出火焰,一个接一个地扫倒维纳亚士兵,同时打得白色大地溅起雪花。
柯露卡也随便选了一个敌兵,将准星和照门对准他。
这个陌生人——不对,是敌人——正踩着雪地往前进。
他手拿着枪大喊着「呜啦」的口号,为了杀死柯露卡、夺走她的朋友、财产和粮食往前冲。
柯露卡被这股气势吓倒了。她生来是头一回面对如此敌意,那分感觉直直钻进她体内深处,让她双脚颤抖。
原来,这就是恐惧。
可是她不能逃。她咬紧牙关、下腹使力,忍痛似的举起枪。
敌人在雪地上奔跑、头部激烈地上下摆动着。她不去管那摆动,只等敌人的头出现在瞄准线上,然后在那个瞬间扣下扳机。
心跳猛烈撞击胸腔,让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准星前方敌人激动的表情离自己越来越近。当柯露卡看到对方战意高涨的眼神时,她扣扳机的手指突然没办法使力了。
「怎么啦新兵?还不快开枪!」
尤帝莱宁连长的喝斥让她回过神来。她双眼一闭扣下扳机,眼睛再睁开时刚好看到她所瞄准的敌
人头上喷出血花并向后倒下。
她心头为之一凛。
「哈、啊……打到了?」
她虽然已经杀死无数猎物,却是头一次对人开枪。不只手脚,连牙齿都抖得不住作响。
「才干掉一个你是在发什么楞?新兵!快打、继续打、用力打!」
尤帝莱宁连长冷不防地出现在她背后,露出无畏的表情对她大吼着。
「是!」
她连忙打起精神拉拉柄、退壳、上弹,接着再度架枪瞄准敌人。
此时她感觉到体内逐渐充满一种像是麻痹的感觉。
当她将手指放上扳机时那感觉更加高昂。
在扣下扳机的瞬间达到最高点,敌人则应声倒下。
她全神贯注的重复这些动作,直到五发子弹打完为止。
「没问题,我做得到、做得到。就跟打猎一样。」
柯露卡一边装子弹一边对自己这么说着。
虽然直到上战场的前一刻,她都还在怀疑自己能不能对人开枪。但当她真的做了之后,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一点都没有。
可是……明明是这样。
「那为什么手却在发抖?」
她的手指在颤抖,没办法好好装子弹。子弹从桥夹上松脱掉了一地。
「冷静、我要冷静。」
她深呼吸一口,拿出新的弹夹抵在弹仓上把子弹压进去。
「好。」
这时她比较放松了,开始注意到旁边有个人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操枪射击。
是海赫兵长。
他厉害之处不只装弹,连架枪和射击的动作都很流畅,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动作。
「他、他真的有好好瞄准才打吗?」
他拉动拉柄、上弹、举枪再射击的动作快得惊人,快到看起来像随便扣扳机而已。一瞬间弹仓里的子弹就打完了。
「呃,兵长?」
海赫嫌答话会浪费时间无视柯露卡的搭话,持续地将桥夹上的子弹押进弹仓。
看着他这模样的柯露卡不禁全身汗毛直竖。
顺着他的枪口看去,敌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不只是海赫兵长。整个排……不,整个连的士兵所发射的子弹几乎都准确地击中敌人,使白色雪原瞬间被鲜血染红。不过海赫兵长的准度和速度更是出类拔萃。他一枪就击穿敌兵的眉心,连受苦的时间都不给就打倒对方,本领之高让柯露卡瞪大眼赞叹不已。
「骗人的吧……」
猎人打猎都要求一枪毙命,很少有需要连续射击的状况。这般猛烈的连射,让她震惊的不只是速度之快,还有射程之远。
「这就是老兵的本领……不、不只这样。」
海赫那如机械般的准确与速度很明显超越了祖父。她原本对于祖父是全斯欧密第一神射手一事深信不疑,但明明身旁就有这么一号人物,竟还敢夸口自己是斯欧密第一,这让她顿时自觉惭
愧。尤帝莱宁连长对低下头的柯露卡揶揄道:
「怎么啦新兵?已经丧失信心了吗?」
「呜!才、才没有!正要开始啦!」
柯露卡嘴硬的顶回去之后,静下心来重新架起枪朝着敌人开火。被连长揶揄的不快算是压下了丢脸的感觉。
我是最厉害的!
不是最强的不行!
维纳亚士兵在柯露卡的射击下倒地。
虽然有人发动零星的反击,可是他们在长跑后气喘吁吁的状态下根本无法准确射击。而且连藏身之处都没有。
只要冷静下来猫准他们,这些靶子比王绒鸭还要好打。
可是以自己开完一枪就得将枪放下、拉拉柄再举枪瞄准的做法是不可能快过海赫兵长的速度。也许要像他一样在维持瞄准姿势的状态下拉拉柄、上弹会比较好。
「现在不是第一的话,只要将来当上第一就行了!等着瞧!」
事情一向如此。
在夸下海口的同时,心中总是充满着不安。当见识过对手的本事后,心想:「啊,也许赢不了吧!」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但要是就这样认输的话,自己就成了骗子。为了不要成为骗子,柯露卡也就只能一直努力下去。
柯露卡决定偷学海赫的技术。
幸好维纳亚士兵都很蠢。明知道我方已经严阵以待、知道会挨打还是要跑过来。简直就是为了挨子弹才过来一样。
机枪喷出火焰,斯欧密军无情的交叉射击彻底笼罩了敌军。
红铜色的曳光弹像是淋浴般直接洒在对手头上。
溃散的维纳亚军大叫着:「不行了!」转身慌忙逃走。
背后留下的是无数的战死者和一息尚存的人。
「赢啦!」
斯欧密士兵们高声欢呼。
「赢了!」
柯露卡也高兴地振臂高呼。然而,海赫兵长锐利的眼神还是直直盯着敌人的方向。他知道这胜利只是一时的。
事实上,此时履带的金属摩擦声正步步逼近。那是T二六型轻战车和T三七型战车。
战车用主炮破坏妨碍战车行进的障碍物。此障碍物是以大小约六十公分宽两百公分长的石块(半埋在土中)排成西洋棋盘式的方格。战车兵则是将地雷挖出来后,再穿过阻碍战车的陷坑。至此,它们终于来到了战场之上。
「是战车!」
维纳亚的战车群中甚至还有会喷火的KhT二六型化学战车。
火焰仿佛蛇信一般在炮口进进出出。敌人披着子弹打不穿的装甲,伸出长长的舌头舔向斯欧密军的防御阵地。
被烧成火人的士兵在雪地痛苦翻滚,再被炮击或战车机枪一个个扫倒。履带进逼仿佛要碾过逃得慢的人。斯欧密军的阵地似乎就要惨遭蹂躏。
不过当波佛斯三七厘米的反战车炮拉出来对准战车侧面时,情势就瞬间逆转了。
「放!」
炮弹朝战车队齐射。
「雅各兵长!」
状汗架起英格兰帝的伯斯公司制的十四厘米Pst Kiv\三七反坦克步枪,对着五十公尺外正想转弯的T二六战车那十五厘米厚的侧面装甲一阵连射。子弹在装甲板上乒乒乓乓的开洞。
正中化学战车的燃料槽后,战车爆炸起火燃烧,浑身着火的战车兵从车内掉到雪原上。
中弹的T二六陆陆续续在柯露卡面前抛锚。
趁着战车的注意力被反战车炮吸引,卡拉夫上士和威尔卡拉兵长一起压低身子接近战车后方,将圆木插进履带和轮子之间停下它的动作。
于是战车兵们慌张地重复操作战车前进、后退。木椿的树皮剥落、木屑飞散,可是战车不管前进或后退的距离都只有几十公分。停摆的战车就不过是具巨大的棺材。
卡拉夫上士和威尔卡拉兵长的下一步,是将涂了大量柏油代替黏胶的捆装炸药黏在战车后端,之后按着钢盔逃开。
猛烈的爆炸撬开了战车的装甲,逃出来的战车兵也在枪弹下全数阵亡。
大多数敌方的战车就这样化为废铁,剩下的也失去战意争先恐后地撤退。
维纳亚的巨象遭到想踩扁的蚁群迎头痛击,狼狈地逃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