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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鸥食堂」悄悄开在赫尔辛基的街上。也没有挂出大招牌,门上以小字写著日文的「かもめ食堂」与芬兰文的「ruokala lokki」,因此为人所知。以前,这里本是当地有名的胖大婶经营的餐厅。自她猝死后,有超过半年的时间一直没开业,周遭的人都很好奇今后究竟会怎样。结果某日,忽见店内已收拾乾净,没过多久就变成总是一名东方女孩守在店里。附近的大叔大婶都颇感兴趣。
「门上写著『海鸥食堂』,你去看过吗?」
「从窗口往里看,有小孩子在。是个女孩。我看了半天还有谁在里面,结果一个人也没有。」
「也许只是凑巧家长不在吧?」
「不是,每次都是她一个人。」
「会是大婶的亲戚吗?」
「那怎么可能。你忘了?她应该只有那两个胖儿子。」
「说得也是。」
「居然丢下小孩一个人不管。东方人果然连小孩都很勤劳。」
「说不定是被逼著工作吧?」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女孩每次看起来都很开朗活泼。还哼著我从未听过的歌曲。不过讲到这里才想到,遗真没见过店里的大人。」
「她从早到晚都在店里,好像也没上学呢。」
「该不会是受虐儿童吧?说不定她已经绝望了,只能叫自己阔朗活泼一点。」
也有人如此认真担心。
神秘的「海鸥食堂」没有张扬,悄悄成了那一带的话题。但,没有任何人逮著「神秘的东方小女孩」幸江当面问一声:「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从哪里来?」
大家虽然关心,也都感到奇怪,却只是站在远处安静旁观。芬兰人对于陌生人并不友善。多半很怕生。他们会在店前走来走去往里偷窥,化身为侦察队向大家报告结果。
「虽然开门营业,但是没客人。今天也只有那孩子在店里。好像是那孩子负责接单煮菜。因为她拿来平底锅与汤锅,一直在打量那个。不过她真的会煮菜吗?那不是『海鸥食堂』应该是『孩童食堂』。」
于是在幸江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周遭众人喊成了「孩童食堂」。
幸江总是一个人,日复一日守在没有客人的店内,以麻质餐巾擦拭玻璃杯,或是做做清扫工作。
老板虽是日本人,店内却完全没有鼠子和日本娃娃乃至富士山的照片这些象徵日本的装饰品,从外面实在很难看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店。幸江一直认为,在外国刻意宣传日本,是很粗俗的做法。她想开一家可以不动声色融入当地的店。是哪国人还不都一样。所以,在异国他乡超乎必要地宣传日本,对幸江而言是非常丢脸的事。
幸江生来就是再闲也坐不住的脾气,总会找些事活动筋骨。光是把架子上的餐具重新换换位置,仔细抠掉地板的汗渍,就可以那样度过一天。
有时她正在工作,忽然感到有人,朝窗口一看,不可思议地与窗外朝里看的人们目光对个正著。双方大眼瞪小眼之下,她还期待对方或许会进来,结果人家就这样掉头走掉了。谁也不肯开门进来。如果在车站旁边发传单,或在报纸及针对观光客出版的旅游指南刊登广告,或许能引起注意。但她也不愿那样做。会注意的人注意到就好。大肆宣传或打广告,不合幸江的脾性。
虽然乏人间津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幸江还是很高兴能在这赫尔辛基拥有自己的店面,于是继续愉快地活助筋骨。只是眼看店内越来越乾净,生意却毫无起色,依旧是零蛋。
幸江刚满三十八岁。被当地的芬兰人称为「孩童」,是因为她的身材娇小又有张可爱的娃娃脸。她的父亲是传统武术高手,从小就把独生女幸江带去他的武术馆,热心传授武术。在那里,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国想学武术的白人、黑人、黄种人。
武术馆的墙上,挂著父亲亲笔撰写的书法:「人生处处皆修行。」
这也是父亲的口头禅。
运动神经发达的幸江,凭著敏捷的身手,被大家另眼相看。她总是很快就学会招式,大家都说,她若是男孩子肯定会成为厉害的武术高手。但对幸江而言,武术虽好也只不过是一种兴趣罢了。甚至可以说,父亲看中幸江的天赋,开始要求她学习更高难度的武术,令她在小学高年级时陷入不安,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会被困住无法抽身。她讨厌这样整天只学武术。
但父亲的指导燮得热切积极,周遭的人也一直叫她要努力、要加油。被这么一说,她虽然真的努力在儿童武术大赛蠃得冠军,但她总是怀疑: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就在她看准时机,一边战战兢兢地窥视父亲的脸色,一边准备与武术拉开距离时,幸江的母亲在买菜回来的途中被卡车撞死了。那年幸江十二岁。当时父亲说的,依然是:「人生处处皆修行。」
即便在丧礼上,父亲也没落泪,对于幸江,也吩咐她:「别在别人面前哭泣。」
虽然私底下哭得很惨,但她依照父亲所言,从不曾在别人面前掉眼泪。
母亲的死,令幸江开始将过去花在武术上的时间,投注在母亲以前做的家事上。上学之前先替父亲与自己做便当,放学后还要准备晚餐。以前她老是黏著父亲,家事都是母亲一手包办,自己动手后,才发现其实挺有意思的。
活泼的幸江,一上中学,就让同学撞见她对著学校的铁丝网围墙使出一记飞踢,那样也就算了,问题是还勾到制服裙子,把裙子弄破了。在那之前,父亲刚刚蠃得武术大赛冠军拿到奖金,母亲又已经过世,她本来还期待父亲也许会因此给她买绦新裙子,没想到——
「不行!」父亲用一句话就打发了她。她只好一边请教学校的家政课老师如何缝补,一边自己试著动手,第一次尝试所以技术欠佳,裙子被她修补得一眼就看得出是在宣扬「这里缝了补丁哟」。她只好穿著虽说是自己不小心,但对年轻女孩而贡毕竟很难堪的补丁裙上学。
可是她的想法被父亲识破,教训她说:「爱惜物品有什么好丢人的?你给我堂堂正正挺起胸膛!人生处处皆修行。」
后来幸江渐渐倒也习惯了,再也不把补丁当一回事。但同学的妈妈听说之后很同情她,把同学的姐姐穿过的裙子送给她。那条裙子比幸江的尺码大了两号,不过她在裙腰的位置绑上黑色的粗橡皮筋,一直照穿不误。
虽然裁缝只到这个程度,烹饪手艺倒是突飞猛进。擅长做菜的母亲留下了烹饪笔记,她就看著那个自行改良,炖煮、烧烤自然不用说,连日式点心都做出来了。对于幸江不再上武术馆报到,父亲起初嘀嘀咕咕抱怨过,但是眼看女儿在妻子过世后热心打理家事,渐渐也不再有意见了。
某个远足的日子,幸江起床准备做便当,发现厨房有动静。她心想这是怎么回事,过去一看,平日劈瓦片、把弟子们摔出去的父亲,竟然正在用那双手做饭团。
「爸!」她喊道,他吃惊地转身。
「你每次都是自己做自己吃吧?饭团还是吃人家替你做的最好吃。」
父亲给她看分别包了鲑鱼、昆布、柴鱼的大饭团。除此之外没有煎蛋也没有炸鸡更没有别的。幸江就带著那个去远足。
其他同学吃的都是母亲做的五彩缤纷的便当,父亲替她做的却是素朴的饭团,虽然外表不好看,但对幸江而言非常美味。后来,在中学那三年,父亲只有在远足及运动会的日子会替她做便当,每次做的都是饭团。
高中她念的是有食品科的女子大学附设高中。另一方面,直到大学毕业为止,她也积极去烹饪班上课。法国菜、义大利菜,日本料理、东南亚及中东料理……只要觉得有兴趣,她一个不落地全都去报名上课了。
父亲拿出薪水给她,「你想去那也没办法。」
每种料理都很美味,但脑海一隅有的,还是母亲生前做的家常菜,以及父亲做的饭团。像在盘子上作画似地盛盘装饰,虽然看起来的确挺美的,却和自己秉持的感觉有点出入。对于批评红烧菜「又臭又土气」,或者说那家的义大利菜好吃、法国菜一定得去这家吃的班上同学,也感到格格不入。
「那样虽好,却和人们每天真正吃的三餐不同。」
这成了幸江的主题。
继承母亲腌渍的米糠味噌泡菜没问题,腌出来的泡菜味道却每下愈况,有一阵子让她很焦虑。但她还是一再尝试从错误中学习,在米糠中加上昆布,有时还放入鱼头,最后总算让泡菜的味道恢复原状。
「我只要有好吃的米饭与泡菜再加上味噌汤,就别无所求了。」她在学校这么一说。
「你好像老太太。」同学如此嘲笑她。
可是幸江心目中的终极美食就是这个。
趁著做研究,她也去过各种餐厅吃饭,但很多餐厅都是用油和调味料掩饰食材的不理想,对幸江而言多半味道太重,同学却对著这种重口味的菜色大快朵颐猛喊好
吃。大家都偏爱重口味更胜清淡口味,甚至有同学念的是食品科却餐餐都吃泡面。
「用不著美丽装饰无所谓,素朴就好。我想开一家可以让人吃到正常餐点的店。」
在求学的过程中,幸江的梦想渐渐膨胀。
她这样告诉朋友后,大家却说:「咦,你要开大众居酒屋吗?」
或者是:「噢!像有机素食餐厅那样是吧?」
完全无法理解她的想法。
「那种概念,现在很流行喔。」
被人这么说,她有时真的忍不住很想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即便存了钱去报章杂志介绍的名店吃饭,也往往令她目瞪口呆。
「这种价钱就吃这个?!」
大部分餐厅的服务人员都很不像话。自己虽然的确年轻,但那些人对待客人多半态度殷勤实则无礼,令人实在很想说那样不太对吧。明明心底很瞧不起客人,只是在表面上鞠躬哈腰,这么容易被取悦的客人也太窝囊了。
如果自己开店,绝对不会让客人如此抱怨。大学毕业时她半是赌气地这么想,但刚毕业的学生不可能一蹴可几,她也没对父亲提起。
进了大型食品公司上班后,幸江被分发的单位,是便当开发部。便当如果总是同样的菜色很快就会吃腻,因此每年要配上讴歌春夏秋冬的文案做促销。幸江要负责开发她最吃不消的重口味配菜类,对她而言相当痛苦。公司老是叫她们要拿出新点子、新东西,于是组合莫名其妙的沙拉或是用异国调味料做的小菜因应而生,便当成了世界各国料理的大杂烩。即便如此,为了将来开店,为了存钱,幸江还是一直忍耐。真真是「人生处处皆修行」。
占了从家里通勤上班的便宜,她的生活得以尽量节约。也幸好在公司多半穿白袍,所以即便穿同样的衣服,也不容易被大家发现。回到家,她天天看存摺。转眼已工作超过十年。
「请保佑我的钱早日增多。」她摩挲上面印的数字说。
只要杂志刊登餐厅老板的访谈,她就饥渴地阅读。却到处都找不到自己理想中的餐厅。最好是像以前的大众食堂那样可以让住在附近的人上门度过快乐时光,食物虽然简单却很好吃。她绝对不想要那种虚有其表毫无内涵的店。但在东京,那种店似乎有越来越多的倾向,是否被杂志介绍或者是否很难预约,成了评价一家餐厅好坏的标准。
「现在的日本人,到底懂不懂味道?」
她一头趴倒在床上,也这么想过。人们对眼前的新事物趣之若骛,误以为只要流行就是好东西。严守老店传统的日本料理店应该不会有那种情形,但自己不是日本料理厨师,想做的也不是那种店。
「对了!」
幸江猛然跳起。
「在外国开店不就好了!根本没必要一切都在日本做。」
她的心情豁然开朗。幸好,拜她学习各国料理所赐,无论去哪都有自信能做出一定水准的料理。
「对了,对了,啊哈哈哈!」
到底去哪个国家好呢?她左思右想。美国人好像不懂味道,她对英国也没什么兴趣,中国和韩国没有介入的余地,印度和非洲大陆恐怕也……想著想著,蓦然浮现脑海的,是芬兰。
「芬兰啊……」
幸江当胸交抱双臂点点头。
很久以前,曾有芬兰青年来父亲的武术馆拜师学艺。幸江喊他提莫先生。其他的外国弟子,到了武术馆显然立刻进入战斗模式,他却有点与众不同。见他态度冷淡本以为在生气,结果不是,他其实是很疼爱幸江的温柔大哥哥。
后来母亲还在世时,幸江一家三口还去过赫尔辛基的武术馆。因为提莫先生回国前很惶恐地说,希望父亲有一天能去赫尔辛基的武术馆指导一下。
「好啊,没问题。」父亲几乎没要任何谢礼就爽快答应了。
至今她还留著当时买给她的噜噜米和小不点的玩偶。当时他们在那里待了一星期,威觉很悠闲,沿海有许多肥胖的海鸥,附近也有森林,幸江很喜欢那里。别的外国弟子她都不记得了,唯有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如果真的要在那边开店,还是有熟人在更方便。
「好!不赖嘛,不赖嘛。」
幸江越想越开心,开始逐步准备。她翻出旧名册,调查弟子的住址,写明信片给他。劈头就进入正题也不太好,所以先问候一下他过得如何。说不定他已经不住在那里。也许明信片会被退回来。虽然自己也觉得唐突,但她非这么做不可。寄信的人都这样了,收信的人自然更惊讶。
收到这些年一直毫无音信的恩师女儿突然寄来的明信片——
「我瞎一跳。」他以拙劣的日文写了回信如此表示。
他说以前的住址现在只有母亲住在那里,明信片是母亲转寄给他的,另外也写了他的近况,以及他在赫尔辛基的现住址。连上了一根线,让幸江的梦想顿时带有现实威了。
下班后,她去烹饪学校的夜间部上了一年半的课,考取调理师执照。还要学芬兰语,她已经没时间了,只好把整段文章死背下来。
问题在开店资金。她虽已有一定的存款,但光烹饪学校的学费就花了一百五十万。她也不愿去求父亲,那样肯定会遭到反对。若要在外国阅店,只有以百万为单位的存款总觉得不放心。假使想更上一层楼存到更多钱,幸江很清楚单靠自己是办不到的。既然如此只能借助外力。
幸江的签运极佳。幼稚园时,镇上办摸彩活动让她抽中温泉旅行后,幸江就成了家里抽签的代表。光是年底发行的抽奖贺年明信片,她就不知中过多少次二等奖。有段时间,她的中奖率高得令人害怕,甚至因此不敢再抽签。签运佳是一种才能。最近她也没摸彩,小小的签运累积之下,也许会带来大大的签运。
「那就试试吧。」
目标是她从未买过的乐透彩券。幸江向来对赌博没兴趣,对她来说一攫千金的机会只有这个。据说一次最好买个三十张。她事先调查历届彩券得主的情报,澈底查出中过千万大奖的彩券行。第一次去买时,到了彩券行一看竟然大排长龙。光看那样,她就觉得不可能中奖,当下很泄气。但她还是振作起来告诉自己只要中奖了就能开店,乖乖去排队。结果只有尾数中奖,只得到「排队慰劳奖」。
第二次她试著换一家彩券行。结果边是一样。她心想乐透彩果然难一度很高,为了年底的超级大乐透,俗话说「无三不成礼」好歹得再试一次。走在街上,果然又看到彩券行,根据情报那也是曾经开出千万大奖的地方,但是并不在幸江的购买名单上。没想到,卖彩券的大婶背后竟有佛光万丈。别人或许看不见,但幸江看得一清二楚。她像被吸引般走近彩券行,
「分开买。三十张。」她对大婶说。
除夕那天,幸江看电视新闻,得知年底超级大乐透的中奖号码。她撕下电话旁的便条纸,匆忙抄下。
「会中吗?会中吗?」
她拉开从学生时代使用至今的书桌抽屉,取出彩券,坐在椅子上,一张一张对奖。
「不是这组。嗯——这张也没中。嗯?」
她的目光停驻在某张彩券。
「啊……这张!中了……吗?」
她的心跳加快,脸猛然发烫。
「二十三组,二〇八四……啊!」
没错!
「哎哟哎哟哎哟……」
幸江腰一歪从椅子跌落,倒在地上。没想到真的会中奖。
「嗯——」
她就那样躺在地上。
「也许是在做梦。说不定我只是在梦中穷欢喜。」她决定去睡觉。
过了一会儿起来,彩券依然在枕边。起来一对之下——
「中奖了!」
一亿日圆!幸江的两眼哗地流下泪水。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在流眼泪。
「谢谢!谢谢!」
幸江一再对年底的太阳鞠躬。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真的好吗?说不定这下子用尽了一辈子的好运,明天该不会就死掉了吧?难以言喻的恐惧涌现。就连出门时,她也把中奖的彩券放在皮包里,死死抱在怀里走路。稍有动静就心惊胆战,反而更惹人注目。整个新年假期期间,父亲的徒弟们来练习,幸江端红豆汤给他们时,一直魂不守舍。
银行开门上班的头一天,幸江慌慌张张去她存款的银行兑奖。事前已打电话问过领奖程序了,但她东张西望,明显是举止可疑的女人。
也许是看穿她的异常,担任楼面主管的女行员走过来说:「小姐,今天需要什么服务吗?」
幸江在她耳边嗫嚅:「那个,我的彩券……好像……中奖了。我事前打过电话……带了健保卡与印章来。」
于是女行员说:「没问题。这边请。」
把她带到小房间后,分行行长亲自出现。
「新年刚过,这真是可喜可贺!」
被对方这么大声一嚷嚷,她都不好意思了。他们大概也很高兴银行的存款一口气多了不少吧。
(但我马上就会领走喔。)
幸江望著突然多了好几个零的存摺,怀著几疑在梦中的心情恍
恍惚惚回到家。接著在公司开春上班的第一天,向上司提出辞呈。
「新年刚过,这是搞什么!」
幸江颇受公司寄予厚望。上司一再挽留她。
「对不起。」她深深鞠躬,还是决定做到三月底为止。
资金有了。工作也辞了。接著是提莫先生。这次她写信直接挑明目的。她说想在赫尔辛基开店,届时能否请他当保证人。一板一眼的他立刻回信,再次写到「我瞎一跳」,他保证只要能力所及一定会帮忙。幸江立刻写信道谢并且说等细节确定之后会再跟他连络。
向父亲坦白这件事前,必须先把周遭一切都打点妥当。她不知该问谁才好,于是查出上过电视的某律师开的事务所打电话过去,没想到对方亲切地查了很多资料指点她,她这才知道要开店必须设立当地法人。有生以来她第一次前往律师事务所办手续,同时还得填写滞留当地的目的、期间、住址等相关文件交给芬兰大使馆。总之虽然尚未得到任何许可,她还是决定把住址写上提莫先生的地址。
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每次要做什么,「哎呀,又要吗?」然后就得掏钱出来。还好幸江有她中奖的那一大笔钱。她真的很想谢谢神明赐给她的好手气。
这些事她完全没让父亲知道。从幸江小时候起,父亲就十年如一日非常规律地在清晨四点起床,贯彻「人生处处皆修行」。
幸江打算在申请到所有许可,只剩启程出发的最后阶段前都瞒著父亲。万一不小心在那之前就露馅,有可能被父亲以武术压倒逼迫她放弃。纵使幸江再怎么身手敏捷、被公认有武术天分,也没自信能嬴过父亲。她只好偷偷逐步进行准备。
对此毫无所觉的父亲,继续拿著竹刀练习挥刀,或是穿木屐在附近跑步,贯彻他的武术修练。
一切已准备就绪。提莫先生正好在教公家机关的大人物武术,透过那个关系,替她在最关键的地方拿到价值等同背书的签名,令她感激万分。提莫先生也写信给她说,虽然不能让她住在家里但是非常欢迎她去。
「我等你来。」
她把这行字看了好几遍。经由巴黎飞往芬兰的机票也买了。明天早上出发。幸江在自己的房间偷偷收拾行李,同时有点心痛。她要带去的行李,只有一个行李箱以及随身物品。这时候她再次感激有那笔钱。就算不从日本运东西过去,也有能力在当地购买。餐具肯定也有许多设计简单大方又好用的货色。父亲尚不知情,幸江在日本的最后一晚,父女俩一如往常面对面,默默吃晚餐。
「好吃吗?」幸江问。
父亲垂眼看著饭说:「怎么了?你从来没问过这种问题。」
「没什么,只是问问看。」
父亲默默动筷。她的心跳越来越快。晚饭吃完,父亲拿著手巾,在浴室与客厅之间来来去去。幸江深吸一口气。
「爸。」她喊道。
「什么事?」
「我有话要跟您……说……」
「嗯?」父亲在壁龛前坐下。
「那个……」
「你要结婚了?我无所谓,你自己做主没关系。」
父亲似乎打算在女儿开口前自己先发制人,但他大错特错。
「不是要结婚。」
「不然是什么?」
年过三十五的女儿有事要表白,只能想到结婚的父亲也很窝囊。
「那个,我,要去芬兰。然后,暂时不会回来。不是去旅行。我要住在那边,开食堂。」
「啥?」
「手续已经全都办好了,所以……我明天早上,就要出发。」
听到女儿出乎意料的宣言,父亲果然难掩惊愕,但也许是为了维护武术家的自尊——
「嗯哼。」他沉吟著闭上眼。
是想藉由冥想让心情冷静下来,还是闭著眼不小心睡著了?幸江凝视动也不动的父亲。
「很抱歉一直瞒著您。因为我猜您一定会反对。钱的事您不用担心。我全都准备好了。还有,这是报答您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幸江把翻开的存摺放在矮桌上。父亲微微睁眼。上面记著一千五百万。其实她本来想给两千,但是考虑到今后种种,她又减去五百。
「这么多的钱,你是从哪来的?」
「我中了彩券。这点钱或许还不足以表达这些年来我对爸爸抚养我的几百分之一谢意,还请您见谅。我就是这样的女儿,如果您生气了,把我赶出家门也没关系。」
幸江一直端正跪坐。两人的耳中,传来浴室热水溢出来的声音。父亲慌忙抓起手巾,进浴室去了。期间,幸江一直跪著。
父亲洗完澡出来说:「你也快去洗。」然后就回他自己的房间去了。
幸江一边洗澡,一边再次告诫自己,去芬兰不是旅行,是工作。等她洗完澡出来,父亲已经睡了。
隔天早上,当她醒来睁开眼,厨房已有动静。她暗想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起床一看,父亲替她做了饭团。
「拿去吧。人生处处皆修行。」
父亲像要告诉自己似地说,用双手把装饭团的包裹塞给幸江。
「好。那我走了。」
幸江独自走出无人送行的玄关,然后独自抵达赫尔辛基的万塔机场。
她先把行李送到饭店,再和提莫先生连络。他立刻赶来了。
「我瞎一跳。」
他频频直呼。然后按照承诺,无论是去芬兰的公家机关办手续,或去幸江住的公寓签约,只要需要保证人时他总是陪在身旁,替她在文件上签名。
等到拿到许可,店面也找好,只看幸江的心情便可开店时,他却说:「对不起,我要离开芬兰了。」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他是幸江唯一可以仰赖的人,但他说临时决定要去韩国学武术。如果他提早出国了,事情绝对无法进行得这么顺利。幸江忍不住想为自己的幸运再次感谢神明。
来自亚洲国家的幸江,在机场替要去亚洲国家的提莫先生送行,开店准备工作已逐步进行。公寓也在提莫先生的说情下找到适当的地点。按照日本的说法是两房一厅,小巧玲珑相当便利。为了寻找简单可爱的餐具,四处逛街也很有趣。幸江的荷包满满,梦想无限膨胀。
「不行,日子可没那么好混。我不能得意忘形。」
幸江在艾特拉港,对著在脚边漫步的大群海鸥说。
海鸥以「你在干嘛?」的表情回视幸江,踩著小碎步走远了。
「海鸥啊……」
在日本说到海鸥,通常想到的是可爱的水兵或演歌的配角,但芬兰的海鸥好像有点悠哉又有点厚脸皮,还有点状况外。这种状况外的程度,似乎和自己很像。
「海鸥……海鸥食堂……就取这个名字吧。」
她对著又走来的另一只海鸥说,海鸥朝她眨眨圆滚滚的眼睛。
「好,海鸥食堂。就这么决定!」
幸江小声拍手,呼地吐出一口长气。
港口旁的市场,陈列著五颜六色的蔬菜与水果。观光客也很多。看到猫咪,她正觉得惊奇,只见那只猫居然像狗一样绑了炼子。牵著那根炼子的,是一对老夫妇。
老俩口缓缓并肩漫步,走在前面的猫咪尾巴竖得笔直。幸江吃吃笑,走向南边的室内市场。